秋水惊慌,冲过去抱住她,叫道:“娘娘,娘娘,求娘娘万万保重自己,不可着急,不可动怒啊!”

木槿神智略清,一把推开她,抓过桌上油灯,举高,四处寻找可资利用的物事,以及可能脱困的破绽。

她的手发抖,她的胸膛起伏,她的目光焦灼,眉宇间却有种和她孩子气的面庞截然不同的不屈和冷静。

秋水张皇片刻,奔到门前跪下,冲外高声哭叫道:“大哥,大哥,求你去告诉赵爷,让他放过楼相,我去服侍他,我去服侍他!”

“你?赵爷说的果然没错,破了瓜便迷上那欲仙欲死的感觉了…”

屋外仿佛传来两声嘲笑,然后便没了声音,甚至没了人影。

这么大的雨,屋外无法立足,自然也各自寻地儿避雨。

也便无人再顾得上去查看屋里的动静。

不过是个怀了六个月身孕的皇后而已,连鞋子都没有,光着一双嫩足又能在一方小小的囚室里捣腾出什么来…

滂沱夜,一夜冷雨洗血腥(五)

1-1610:46:144243

楼小眠盯着窗外的暴风雨。睍莼璩晓

春日里不仅有和风细雨,变起天时,一样瓢泼而来,打落满树残红,徒剩满园狼藉。

赵侠走过来,拿了他喝了一半的酒盅,送到楼小眠唇边,“来,楼相,也来两口!”

楼小眠低眸,然后笑了笑,伸手接过,仰脖饮下。

并未有一丝推诿为难之色栎。

赵侠凑到他身边,粗大手指摸向他的俊脸,“楼相倒是爽快人,也是…知趣人!想来在皇上那里早学得乖了?”

楼小眠清眸若有波光微漾,轻笑道:“关于我和皇上的流言,你也听说了?”

赵侠笑道:“那是自然。早闻楼相俊美无双,气韵超逸,不仅深得皇上欢心,亦皇后倾慕…我原想着必是传言有误。皇后那样的醋货,连女人都近不了皇上的身,又怎容得了楼相与皇上日日相处?原来还是楼相手段高明,不仅勾住了皇上,更赢得皇后芳心…却不知皇后腹中的孩儿,该姓许,还是姓楼?傅”

楼小眠玩弄着手中的酒盅,浅色的唇边笑意潋滟,竟有种让人眩惑的病态美。

他微微侧头,连声音都透着股慵懒的挑逗,“你猜!”

赵侠手指移向他脖颈,顺着他瘦削的胸往下,用力扯开他衣带,笑道:“我猜,宫中门禁森严,楼相或许有能耐偶尔给皇上戴上一两顶绿帽子,想让皇后怀上你的种,只怕有点难度!”

外袍半敞,楼小眠唇色愈淡,却笑意不减。他抽出赵侠手中的衣襟,起身到桌边将酒倒满,亦送到赵侠唇边。

“来,也喝一杯助助兴?”

赵侠盯着他,忽一把抢过酒盅,抓过楼小眠的手腕,用力一扭…

只闻“咯”的一声,楼小眠闷哼一声,人已疼得再也站不住,无力跌坐地间,豆大的汗珠滚下刷白的面孔。

竟是被生生扭得脱了臼。

赵侠冷笑道:“楼相不仅风流出众,可手段阴毒狠辣也是出了名的!带刺玫瑰,想碰可没那么容易,是吧?不知刚这酒里楼相为我加了点什么调料?”

楼小眠虚弱地笑了笑,“你太看得起我了!连荷包香囊都被你们搜罗光了,哪里来有别的东西?”

“是么?”

赵侠抓过楼小眠的头发,竟将那酒往他口中灌去。

楼小眠咳嗽,却没有挣扎,配合地将那一盅酒尽数喝了,然后喘着气苦笑道:“满意了?你看像有毒的样子么?”

赵侠顿了片刻,楼小眠果然没有半点中毒的模样,只是右臂被扭得脱臼,因那剧痛精神愈发虚弱,几乎是软倒在地上,再也无法站起身来。

只是这般风姿绝世的男子,即便蹙眉呻吟,即便狼狈憔悴,都自有其清旷风华,——或令人心折,或令人恨不得折之而后快。

赵侠嗓间干涸,抓过他将他脱臼的手送回去,看他慢慢缓过来,才道:“算你懂事!凭你什么帝后将相,到爷手里都只是一样的…一样是男人,或者女人。好好陪爷一夜,对谁都好。”

楼小眠强撑着卧到榻上歇息,却阖了眼道:“赵侠,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赵侠警惕看他,“什么交易?”

楼小眠道:“我知道你不打算放过皇后,但我着实挺喜欢她。我可以陪你一晚,或几晚,或更久…你就让我把她带走,从此隐居山林,做一对寻常夫妻,再不露面。你只需找两具尸体来瞒天过海,让人人都知道我们已经死去,如何?”

赵侠呵呵笑道:“你这话,分明还是要我放过你们!”

楼小眠道:“若我们已经‘死去’,再碍不着谁的事儿,便是太后也不至于追究吧?”

赵侠点头,“嗯,不至于,不至于…”

太后追不追究已是后话,先敷衍着不妨。

目前于他最快活的,当然是将这个看起来如此高贵超逸的男子狠狠摧折于身下,看他如女人般尽心侍奉,如蝼蚁般告饶求恕…

他扯下了楼小眠的外袍。

楼小眠眉眼倦怠,清弱得仿佛赵侠两根手指头就能将他捏死,再看不出他是无力反抗,还是不想反抗。

但赵侠已能觉出他的顺从。

这位出了名的高贵的左相,为了生存一样顺从了他这样的草莽匹夫…

他蓦然间兴奋,伸手又去撕扯他中衣。

楼小眠低低呻吟一声,拿膝顶了顶他,“先替我把靴子脱了…我没力气了!”

赵侠笑眯眯道:“这时候便没力气,待会儿可怎么好?明儿下不了地,别说爷不疼你!”

他这样说着,却弯下腰去,替楼小眠脱靴。

厚实却寻常的皂底靴,看来并无异样,只是似乎略小了些。

他正待加把力时,仿若迫不及待般,楼小眠的另一只腿也伸了过来。

他的个子算不上很高,但腿很直,很修长。

即便在这样暧昧的情形下,简简单单的伸腿动作,居然也能优雅舒缓,清贵安闲,迥异常人。

赵侠看得微一失神时,忽见楼小眠双足一动,靴头隐约出现两枚小孔。

犹未及细看,小孔内蓦地喷射出大片浅灰粉末,正喷他一头一脸。

“楼小眠,你还敢使诈!”

赵侠大怒,连忙去掸那面粉般的细末时,却觉已有粉末钻入了眼睛,立时刺扎扎开始疼了起来。

他一边去揉,一边已将钵盂似的老大拳头击向楼小眠所在方位,刻意要将他一拳先打个半死,再考虑其它。

拳头砸在了木榻上,“啪”地一声脆响,木榻竟断了。

外面又一声惊雷滚过,掩住了这屋里的声响。

狸猫般翻滚到地上的楼小眠屏了呼吸,冷眼看着赵侠的咆哮大怒,紧抿的唇角透着寒意。

赵侠并没觉得那粉末对皮肤有什么影响,但自从揉向眼睛后,那粉末粘上液体像油锅里溅了水,哧啦啦几乎听得到眼睛里有什么被炸开的声音,原来刺扎扎的疼痛在顷刻间翻倍,并向血肉深处腐蚀蔓延…

“啊…啊啊…楼小眠你这小人,我要宰了你!”

他咆哮着,一手捂了眼睛,一手拔出长刀,只向想象中楼小眠可能藏身的方位胡乱剁去。

桌子倒地,杯盏跌落,饭菜淋漓洒落四处,转眼满目狼藉。楼小眠早已悄无声息地绕得远了,揉着自己疼痛的肩臂淡漠地看着他,仿若平日里闲来无事,隔了帷幕欣赏着一出好戏。

药性发作得愈发厉害,不过转眼工夫,赵侠已经满面糊着发黑血水,神色愈加癫狂痛楚,终于想到了向人求助。

“来人,快来人…抓住楼…”

外面风大雨狂,劈里啪拉的雨点打于檐角,再哗哗倾下,如一道天然的水墙,将屋内屋外界限分明地隔绝开来。

何况,楼小眠早已是瓮中之鳖,砧上鱼肉。

这么个病弱清秀的贵家公子与以勇武出名的江湖高手赵侠共处一室,双方力量天悬地隔,完全不对等。

便是有人听到一二动静,也只会当成赵侠猫戏老鼠的助兴环节,再想不出会有这样的反转。

赵侠丢开了刀,捂住黑血汩汩的眼睛嚎叫着摸往门的方向。

楼小眠轻捷地绕过他,捡起了他的长刀。

赵侠终于摸到了门,舒了口气般用满是黑血的手要去拉开时,背部已是剧痛。

快,狠,准。

虽没有内力,却恰到好处地从后背骨骼的间隙穿过,轻易推送入肉,直刺心脏…

门终于没能打开。

痛苦的嚎叫声戛然而止,嚣张好色的男人趴着门扇慢慢倒下。

楼小眠这才松了口气,捏了捏自己因用力过度而愈发疼痛的手臂,一步步地走到原先饮酒之处。

桌上的两盏银烛早已打翻,临近床榻处尚有一盏铜鎏银合欢花烛台,兀自幽幽摇光,勉强可供视物。

几样炒菜散落满地,自然不能吃了。但尚有几个菜包滚在一边。

楼小眠拾起两个干净些的,小心拭去上面灰尘,却不曾吃,而是寻来一干净帕子包了纳入怀中,看向囚室所在的方位。

木槿上午曾在马车上用过些干粮,随后遇敌、被囚,转眼熬至深夜,始终不曾有粒米下肚,早该饿了。她一生娇惯,何曾受过这苦楚?

此时他为她取鞋却一去不回,以她那性子,早该急坏了吧?

楼小眠有些悬心,但想着此刻木槿也正为他悬心,唇边不由弯出浅浅笑影。

极温柔的浅浅笑影。

死去的赵侠因着那药效继续在腐蚀着,门窗紧闭的屋子里气味难闻。

但此刻当然不能出去,更不可能跑过去相救木槿。

六岁以前那个天资颖慧、学文习武根骨奇佳的神童已经死了。

他只是楼小眠,手无缚鸡之力的楼小眠。

他终究只将背风处最不引人注目的窗扇悄悄开了一线,深深地呼吸着,然后看向夜色中的层层雨幕。

依然深沉而喧哗,再看不到一个人影。

脱下的外袍被泼了许多汤汁油污,已无法再穿,好在他刚被半逼着喝了不少酒,酒劲上来,又一直处于紧张之中,虽仅着中衣,一时没觉得冷。

可此时夜风夹着雨点吹入,哪怕仅仅一线,亦有寒意直砭骨髓。

楼小眠皱眉,不觉抱了抱肩,然后抬手关窗。

但窗扇似被什么卡住了,他居然没能关上。

他吸了口气,忙向后退两步时,一道冷风扑面,已有人影湿淋淋跃入屋中,并随手将窗扇带上。

楼小眠看清此人,身形已是一僵。

头戴蓑笠,身披蓑衣,身手矫健,容貌一眼看去很寻常。

步入人海很快会被湮没无踪的那种长相。

但他脸上的皮肤看起来很怪异。

发白,发皱,仿佛浮在了整张面孔上,却让一双鹰隼般的眼眸更加阴鸷凌锐。

看到楼小眠神色,那人便压着嗓子笑起来,“怎么?不是郑仓或其他救兵,楼相失望了?”

楼小眠退后几步,倚着墙站定,淡淡道:“有点。”

那人走向倒地的赵侠,又问:“是不是还没绝望?”

楼小眠不答。

赵侠的眼睛已经腐烂得只剩下两个血窟窿,面部亦在不断蚀化中,屋中尽是令人作呕的腐臭味。

那人也在距他五六步的地方顿住,拿手捏住了鼻子,叹道:“赵侠汪称江湖人,竟被一个文弱书生用类似化尸散的东西暗算了,这算不算终日打雁被雁啄了眼?不对,是啄了老命!”

惊魂天,胆裂魂飞云鬟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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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转身看向楼小眠,“不过,死在楼相手下的人不知几许,比他有能耐的高官名臣多了去了,他能打上楼相的主意,还能劳烦楼相亲自出手,死得也不算冤。睍莼璩晓便如楼相杀人无算,死得再惨,也不能算冤,对不对?”

说到后面几句时,屋中气氛更加凝滞,浓重的杀机无声蔓延开来,似要将倚墙而立的那个单薄男子挤压得碎作齑粉。

但楼小眠只轻轻笑了笑,“走到这一步,我们这些人没有一个是无辜的。再惨的结局,都只能看作天道循环,报应不爽!我会认,想来小侯爷…也会认!”

那人眼底微露讶异,面上却依然是被冷水泡透般的僵硬虚浮。

“真不愧是楼相,这样也能认得出来!栎”

楼小眠叹道:“替你做人皮面具的匠师难道没告诉你,这面具经不起雨淋水泡吗?都飘在脸上了,我还要装不知,倒叫你把我当了傻子!”

那人闻言,将手指在面部揉搓片刻,果然揭下了一层面具,露出浓眉深目、轮廓深邃的面孔。

正是广平侯的独子慕容继棠涪。

他冷冷扫过楼小眠,“你果然忠心,一心一意护着皇上,现在更护着瑶光殿那个贱人!却不知,你这么个聪明人,半点后路不曾为自己留下,可曾想过自己会是怎样的死法?”

楼小眠低头,似认真地想了片刻,方才答道:“想过。我一向认为自己会不得好死。小侯爷呢?”

慕容继棠冷笑,“若我不得好死,其他人更别想好好死!若我不得好活,其他人则更别想好好活!”

楼小眠轻笑,“小侯爷要活得好,只怕比谁都更容易。日日深杯酒满,朝朝小圃花开。自歌自舞自开怀,且喜无拘无碍。这样快活胜神仙的日子,只要小侯爷说一声,皇上必定成全。何况本是至亲的表兄弟,赐你金山银山都乐意。”

“至亲的表兄弟?”慕容继棠嘲讽地看向他,“楼相确认他是拿我当表兄看的?你可知他女人怎样对我?你可知他怎样对我?”

他的声音本来很是浑厚阳刚,但此时尖声叫起来,竟有种雌雄莫辨的沙哑。

楼小眠又怎不知因他对木槿无礼,因而被木槿手下一脚断送了子孙根?

但论起眼前实力,以他的虚弱疲倦,断断无法与慕容继棠抵敌,遂也不与他顶撞,只低叹道:“皇上一向念情念旧,想必小侯爷有所误会吧?如今皇后亦被擒于此处,我劝小侯爷还是袖手旁观的好,不论此事高低成败,小侯爷依然是皇上敬重的表兄,太后疼爱的侄子。”

他们被慕容琅生擒之际,郑仓得以逃脱,木槿亦传讯求救。此处虽然隐蔽,但若细心求索,救兵应该很快就能到来。

但从赵侠的到来和毫不容情的动作来看,慕容家应该不会给他们翻身的机会。

他们要的是木槿死,木槿的孩子死,以及楼小眠死。

最好受尽屈辱凄惨死去,死后再背负不洁声名,令许思颜羞于启齿,萧以靖无法质疑。

比如,秋水遭遇的那一切让怀孕的木槿再承受一回;再比如,刻意营造皇后与楼相有私情的氛围和证据…

楼小眠被赵侠单独带出,想必已出乎慕容继棠的意料。

但慕容继棠无意阻拦。

他乐得看到所谓的一代名相被草莽匹夫凌辱遭践的惨状,也乐得看到木槿在临死前为敬重的楼大哥坐立不安提心吊胆的惊痛。

可惜楼小眠出乎意料地杀了赵侠,慕容继棠被逼亲自出面,显然不会容得他还有机会在此静候救兵。

慕容继棠要的是他们的命。

先是他,然后是囚室中的木槿主仆…

他只盼能说得慕容继棠动摇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