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千陌等死里逃生,不胜欣喜,连声答应,跟着木槿寻林木纵深处避去。睍莼璩晓
木槿虽蒙孟绯期救过两回,但三番几次都被他整得不轻,此时扳回一局,虽然前途莫测,却是心下大快,摸着自己隆起的肚子,一路走一路笑道:“孩儿乖啊,以后长大要听娘的话啊,要多读书多识字啊,别春天里让人找桃仁红花的,白白笑掉人的大牙啊!”
临了,快钻入密林前的片刻,她又转过身,将双手握在唇边呈喇叭状,高声道:“孟绯期!你妈喊你回家读书啦!”
“噗!”
“噗!”
秋水等险些笑岔气。
孟绯期却险些被气死,只觉嗓子口一甜,却是一大团鲜血喷薄而出,竟再也站不住,裹着那团黄蜂哗啦啦地滚下坡去膣。
木槿笑了笑,自顾入林觅路。
秋水问道:“娘娘,这回孟绯期会不会被黄蜂蜇死,蜈蚣毒死?”
木槿摇头,“这人身手太高了,一时给气晕才没想出法子来。等他冷静下来,找条河水跳进去浸上片刻应该很容易。待他身上的药性散了,自然不会再招蜂引蝶惹蜈蚣了,自然死不了。——顶多被毒个半死吧!”
小鱼便在旁愤然道:“早知道刚才过去刺上两刀,射上几箭,也好为流年报仇!”
木槿却不得不缄默。
流年等于她虽不比青桦、顾湃等人情感深厚,却也是蜀国带来的近卫;何况织布之死也与孟绯期有脱不开的干系。若依她时,便是不取孟绯期性命,也得废了他这身惊天地泣鬼神的武艺,让他再也害不了人蜮。
可萧以靖显然不想这个弟弟死。
他向来极少有信来,年前难得寄一回信,还是报知她父亲并非真的去世,怕她怀着身孕听到公布死讯会受惊。
便是在这寥寥数行的信里,他偏还提到了孟绯期,竟是拜托妹妹尽量别伤孟绯期,若真的忍不了他时,可将他生擒后交回蜀国处置。
五哥做事,必定有五哥的理由。
木槿虽越来越厌恶这个堂兄,也只能放过这个大好的机会。
-萧寻曾说,以靖外冷内热,心肠太软
因为孟绯期的捣乱,木槿行踪已然暴露,原定通往醉霞湖的那条小路便再不能行走。
不仅那条路不能走,附近所有通向醉霞湖的道路,都已十分危险。
天完全黑下来时,他们已经走到七八里外的一个小山沟里。
虽靠近醉霞湖,却在许从悦用以摆寿筵的那间别院的对面,人迹罕至,怪石林立,加上林木繁茂,十分便于藏身。
木槿打算入夜后看情况再作行动。
醉霞湖地势不算险峻,但沿湖丘陵山峰也不少,天黑后想从其中搜人没那么容易;且不久后,驰援的禁卫军也该到了,他们未必分得出人手来再在山中搜人。
毕竟,他们第一要对付的,是皇上,而不是皇后。
但木槿还是无法想象,以前那个害羞的爱笑的雍王许从悦,会用他炒瓜子的手,指挥着对他堂弟的围击和杀戮。
也许,他现在正一手安排着怎样追击堂弟和木槿,就像当年伏虎岗那些刺客安排着怎样追杀他和木槿一样。
木槿每想到此,便觉心里堵得慌。
有时竟忍不住怀疑,她是不是弄错了,吉太妃是不是弄错了,那样热情善良的黑桃花,怎会做出弑君叛国的谋逆之事来。
袖中习惯性地藏着一包葵瓜子,正是许从悦亲手炒制的。
木槿打开,拈一颗嗑了,却分明还是那样的味道。
鲜香清脆,带了玫瑰的芬芳微甜,一颗便能满颊生香,令人神清气爽。
秋水见她嗑瓜子,只当她饿了,连忙从包袱里取了糕点奉上,小鱼则去寻了片大大的芭蕉叶,跑湖边洗净了,装了清水送来。
他们出来的匆忙,糕点还是秋水临时从厅中的果盘里取的。虽是御厨的好手艺,但此时早已凉透发硬,味道自然不能和宫中相比。
木槿心不在焉,尝了半块便放下了。
秋水以为她嫌弃,忙道:“娘娘,先将就用点,才有精神赶路。若要好的,咱们回宫后再叫人做去。”
木槿笑道:“我够了。你们分了吃吧!待会儿我休息,你们还得给我办事去呢!”
秋水怔了怔,这才将糕点收起两块小心包好,留着木槿饿了吃,余下的则分给四个随行的近卫。
以几名近卫的身手,原不难抓些山中野物充饥。但此时他们就在醉霞湖畔,惟恐引来敌人,万万不敢生火,也只得先吃着秋水为皇后预备的口粮了。
木槿再度点燃游丝素心香,以通知青桦等前过来接应,然后卧在千陌等人以衣袍和青草临时打的地铺上休息。
她娇贵惯了,何况又怀着六个月的身孕,难得赶半日路,早已困乏不堪。
秋水细心,忙过来替她捏腿捶腰。
木槿道:“倒也不累,只是脚有些疼。替我脱下羊皮小靴松快松罢!”
秋水忙应了,忙要替她脱靴时,却怎么也脱不下来。木槿从百宝囊里探出一枚明珠照着看时,才发现那小腿以下早已肿胀不堪,再也脱不下来。
木槿静默片刻,笑道:“算了,不用脱了,还省得回头再穿上。”
秋水却耐不住,一口点心也未吃,抱着木槿便哭了起来。
子夜歌,蒹葭脉脉河汉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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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槿甚感无奈,叹道:“秋水你不懂,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我已是皇后,自然不会再降什么大任,想来这大任降在我孩儿身上的。睍莼璩晓咳,这不是挺好?我替他担了,总比日后他担着强。”
她拍了拍秋水的肩,“这下明白了吧?快别哭了!这会儿吃点苦是好事,咱们这位小皇子或小公主日后就是享福的命了,懂吗?”
秋水茫然摇头,“不明白。不懂。膣”
木槿叹道:“你读书也太少了!”
秋水道:“我妈早死啦!没妈喊我回家读书。”
“…”
好在两人鸡同鸭讲扯了几句,秋水的泪水慢慢止了,只是一遍遍地搓热掌心,小心地替木槿揉着肿胀的腿。
待四名近卫吃完,木槿安排其中两人留心观察附近山丘动静,其中一人到湖边察看对面情况,只留一人在身畔随侍。
她道:“夜间搜山必有火把,咱们只需等两个时辰,若不见动静便可觅地出山。那时禁卫军必已到了附近,便是有人追击,也大可一战。蟆”
低头瞧着隆起的肚子,她自己做了个鬼脸,“若不是怀这个小家伙跟我捣乱,咱们现在就出山!魑魅魍魉再多,看我萧木槿怕谁!”
却将几名部属逗得笑起来,原来紧张气氛便一扫而空,很快便自己商议了巡视路线和联络暗号,然后各自分散离去。
一切才刚刚开始
再怎么认定一切都将很快结束,都改变不了一切才刚刚开始的现实。
明知下面任重而道远,前途满是未知的变数,木槿不得不强迫自己休息,才有足够的体力和精力面对将要发生的一切。
她出身皇家,自小受父母娇宠,除了成亲前几年不受夫婿待见,这一生倒还不曾历过太大波折。但萧寻何等机敏,所教所授不是兵书就是谋略,原就是预备她在面对困厄艰辛时用的。
但她似乎还是太高看自己了。
无月的夜晚,满天的繁星隔了沉沉树影落到眼底,细碎闪烁在眼底;啾啾虫鸣声交汇成片,絮絮缭绕于耳边;无处不是烦躁。
或许因为吃得太好,过得太安适,她六个月的身子,倒似有常人七八个月大;孕期易手足肿胀,但如今像她这样骤受辛苦,半天时间急剧肿成这样的却是少见,又怎会不难受?
想睡上一两个时辰休息休息,几乎已成奢望。
木槿只盼腹中的小家伙能好好睡一觉,最好一觉睡到大天亮,别那样积极向上地在娘肚子里便想着大展拳脚。
好容易朦胧睡去,依稀便已身在松池驿,两年前住过一晚的松池驿。
吃过晚饭,满怀都是刚从刺客追杀出逃出生天的如释重负,以及再次得尝美食的庆幸开怀。
她走到驿馆的小院里,看向许思颜和楼小眠共住的客房,许从悦匆匆追出来还她荷包,——她曾剥了一把白白胖胖的瓜子仁放在荷包里,丢给重伤的许从悦,自己孤身引走了刺客。
窗口透出的微暖烛光里,许从悦的面颊泛着桃花般温柔而潋滟的红晕,将绣着木槿花的玉色荷包送到她手边。
而她顽劣地笑,“沾了满手血时剥来玩的,如何吃得?”
他便将荷包小心地收回,拈了瓜子在唇边,笑得灿如春华。
似品不出曾经的血腥气息,只尝得到葵瓜子的清甜芬芳。
一双桃花眼,干净得近乎纯净,安静地追随着她,或追随着许思颜。
忽仰头,略带羞涩地笑,无瑕,无辜,却迅速扬起了手中的瓜子。
细小玲珑的葵瓜子忽然化作了霜雪般的刀锋,狠狠刺进了许思颜的身体。
后背刺入,前胸挺出,正如织布遇害的情状…
“大郎!”
木槿失声惊叫,猛然坐起,大口喘息。
秋水正在她旁边抱膝打盹,惊得连忙抱住她道:“娘娘,娘娘,没事,没事!皇上没事的!”
木槿定定神,转头看到秋水惊惶的脸,四处森密的林,才意识到是在做梦。
她长长吸了口气,抬袖拭着额上大颗冒出的冷汗,唇角勉强向上一扬,笑道:“皇上自然没事。刚做梦…嗯,刚做梦遇到狼了。睡在山野里,梦见大狼…咳,原也不是奇事。”
话虽如此说了,一阵夜风卷着碎叶尘沙扑面侵来,汗湿的肌肤顷刻凉了下去,连血液都似沁了那寒意,冷森森的,令木槿打了个寒噤。
木槿抱住肩,抬头向前方看时,哪里有她的大郎?
只有山影交织着林木的暗影,一层层绵延向没有尽头的黑夜。
除了星子,依稀见另一边山坡上影影绰绰晃动的火光。
一声两声的犬吠,正从火光中传来,回荡在夜色茫茫的丘陵间。
她猛地站起了身。
那边已传来匆匆脚步声,以及千陌焦急的声音:“秋水姑娘,快带娘娘走!好像有大队人马向这边搜来了!”
随侍木槿身边的小鱼连忙打暗号呼唤还在别处巡视的伙伴,又禀道:“别院那边仔细观察过,屋宇已被烧毁大半边,但始终不曾看到有兵马来往,不知这时搜过来的会是哪路人马。”
木槿听他话语里似有几分侥幸之意,叹道:“预备找地儿撤退或藏身吧!来者是敌非友,咱们只怕有点麻烦!”
小鱼怔了怔,“此时禁卫军也快到醉霞湖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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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槿道:“禁卫军第一要救的是皇上,岂会搜山找我?若是真有人找我,也没必要大举搜山。睍莼璩晓顾湃很可能跟在皇上身边,青桦若耽搁下来,倒是可能与哪路人马汇作一处,但他们二人身边都有素心蛊,找我并不难,根本无须这般大张旗鼓。”
说话间,近侍们已匆匆收拾随身之物,抹去有人待过的痕迹;秋水则又拿出糕点来奉与木槿。
“娘娘好歹再吃些,才有力气赶路。”
木槿脑中犹时时浮现着梦中许从悦一刀捅向许思颜的景象,很有些神思不属,亦知自己身亏体乏,经不起折腾,遂接过那冷硬的糕点来,小口小口地用力咀嚼着。
秋水这才放心,又将事先预备的清水奉上,——依然芭蕉叶所盛,却细心地放在凹下去的山石上,并用阔大的叶片覆着以防落入灰尘。
木槿饮了,又问秋水:“好像不曾看你吃东西?”
秋水忙笑道:“方才小鱼在附近采了野果来,很甜,我已经吃了许多。”
若真甜,她奉上来的便该是野果,还不是这冷硬的糕点和冰凉的清水了。
木槿也不揭穿,携了这个跟自己千里迢迢来到异国的忠诚侍儿起身,笑道:“好。待咱们天明和皇上会合,再找人去炖热热的羹汤来喝。膪”
正说着时,那边又传来千陌的低喝:“谁?”
便听一个熟悉的嗓音亦在低问:“千陌吗?皇后何在?”
木槿不觉眼睛一亮,“青蛙!”
那边人影闪动,果然是青桦三步并作两步奔来,匆匆行礼道:“见过娘娘!”
木槿应了,尚未及问话,便见他身后还有人影闪动,抬眼看时,却不知是惊喜还是惊吓,失声唤道:“楼大哥!”
他身后有人乌发如墨,素衣如雪,正是楼小眠辑。
或许为在黑暗中掩藏形迹,楼小眠的素衣之上犹罩了件玄色披风。虽然风尘仆仆,他看着依然俊秀清弱,飘逸不凡。
青桦忙道:“我办妥事情前来与娘娘会合时,发现护送娘娘的禁卫军死的死,散的散,正没主意时,楼相接了娘娘的信函也匆匆赶到了,于是便汇作一处,借了素心蛊沿路寻过来。”
听得木槿呼唤,楼小眠亦似松了口气,“皇后娘娘!”
却先将披风解了,自然而然地披到了木槿身上。
木槿笑道:“楼大哥怎么来了?我并不冷,待会儿又会得赶路,更不会冷。”
楼小眠就着些微的星光仔细地打量她的气色,浅笑道:“一路急着赶过来,我正热得满身汗,嫌这披风累赘。皇后便当是在替我先收着这披风吧!”
他的身后跟着郑仓、阿薄,自然不会没人替他收披风,却是现编出个理由来让木槿披上他的衣衫。
木槿感激,忙拿衣带拦腰将过于宽大的披风系了,说道:“咱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楼大哥从那边过来,应该注意到有人正搜过来吧?”
楼小眠已皱眉,叹道:“打翻醋坛子的女人真可怕!”
木槿不敢再耽搁,一边带着随侍跟了楼小眠向前走,一边纳闷道:“什么醋坛子?莫非指太后?先帝已经不在,她吃谁的醋呢?”
楼小眠向后面隐约的灯火一指,“是太后的侄女儿。”
木槿恍然大悟,“慕容琅!”
楼小眠嘲讽地向后看了一眼,“皇上对慕容家防范得极严密,她能在京中调的兵马应该很有限吧?居然不顾许从悦那边急缺人手,赶着跑来对付情敌了!”
“情敌…”木槿揉揉鼻子,“指的应该不是我吧?”
楼小眠跟着她揉揉鼻子,“不知道。我也觉得不该是你。皇后虽尊贵,但论起这副相貌,再加上如今这圆滚滚的身子,实在是…”
他握着唇咳了一声,似努力掩藏自己的嫌弃,却又忍不住自己的毒舌,嘀咕道:“许从悦就是看上我,也不至于看上你啊!”
木槿一个趔趄,差点没摔着。
楼小眠早伸出手来托着她的腰,将她扶住,轻笑道:“皇后小心!”
还扶她,明明就是想害她的节奏啊!
木槿瞪他,却只见到星光下他蕴了笑意的秀美面庞,一双清眸莹亮,明珠般在暗夜里通透着,满满都是温柔的戏谑。
他柔声道:“车到山前必有路。何况皇上素有谋略,即便许从悦有心算计,也未必会落于下风。”
木槿才知他必是看自己心情低落故意取笑逗乐,恼得伸手在他扶自己的胳膊上掐了一记。
若是许思颜,必定暗中运劲让她掐,顺便笑话她手上无力,掐都掐不动他…
可楼小眠显然没那么壮实,柔软的肌肉很轻易地被她捏到了手中,再一加力…必然是很疼的。
但楼小眠由她掐着,恍若未觉般继续前行,连眉心都不曾皱一下。
因幼年筋脉受损的缘故,他不但不能习武,身体也比寻常人病弱许多。
而就这么个文弱书生,紧跟着她一路从京城找来,甚至黑灯瞎火走了这么久的山路。
木槿忽然心虚,连忙松手,看着木头般不知疼的楼小眠,便有些无奈,低了嗓音问道:“楼大哥,你认为皇上应该安然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