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更靠近。
“银子。”他低声说道。
太后神情变幻一刻。
“那东西还没用完呢?”她皱眉说道。
“还剩了不少。”皇帝低声说道,“也没想到那姓方这么厉害,立足发了家银子还剩不少,又实诚,他有了钱,就不再用那个银子了。”
“实诚?哀家看他是奸诈,就等着留着这东西要挟呢。”太后冷冷说道。
皇帝应声是。
“那时候父皇一直都还在,也不敢太过于逼迫,怕万一…”他解释道,“不过现在好了,都拿回来了,圣旨也好,银子也好,再无遗漏。”
太后嗯了声。
“既然事情都办完了,那就让他们早死早超生吧。”她说道,又哦了声,“不管怎么说,他们也算是与陛下有功,生前死后该享的荣耀都不能少。”
说到这里又摆摆手。
“丰厚些吧。”
皇帝应声是,眼里掩不住笑意,又似乎卸下心头的巨石般难掩轻松。
“瞧你这样子。”太后不满的瞪眼,“多大点事也值得这样。”
皇帝只是笑着应声是。
太后也笑了笑。
“哀家知道皇帝你的心思,其实完全不用。”她面带冷峭看向殿内,“这皇位本就该是你的,这天下也就是你的,至于你太子哥哥,他就是该死的。”
皇帝下意识的也看向殿内,外边日光明媚,越发衬的殿内几分昏暗,昏暗中似乎有个男子站立。
他锦衣华袍,头戴玉冠,姿态高雅。
“母后近日饮食可好?”他说道,声音清润儒雅,让人感受到关切但又不刻意,就像真正的母子那般发自内心的亲近。
皇帝放在膝头的手攥起。
他其实已经记不清这个太子哥哥的样子了,小时候他是被乳母带大的,后来小小年纪就离开京城去了山东,回来的次数屈指可数。
但他却又记得他的风姿,人人都夸赞,说皇后教养的好,肖像皇后。
他才是皇后的亲生儿子,然而他走出来却只会被人取笑。
“那不是取笑,那是隐忍。”太后冷冷告诫他。
隐忍?皇帝心里冷笑,既然他本该是皇帝,何必要这样隐忍?他为什么要这么辛苦才能当上这个皇帝?凭什么他这么受委屈。
说的自己多厉害,到最后还不是靠他自己才做到的。
皇帝看着殿内,眼神阴狠的抬手一挥,那幻象中的人顿时化为乌有。
殿外传来孩童们的笑声,不知道宫女们在陪他们玩什么游戏。
听到这笑声,太后的面容缓和几分。
“一家人就是一家人,自己生的,跟别人生的,怎么也是不一样的。”她说道,看着皇帝,“你记住,他本就是要死的,只不过早晚而已,你当这皇帝也只是早晚而已,这是无可辩驳的事。”
皇帝恭敬的应声是。
“叫孩子们都进来吧。”太后扬声说道,“今日高兴,都在哀家这里吃饭。”
说着又看了皇帝一眼。
“皇帝就不用了,政事要紧。”
美人不让纳,宴乐不允许,在她眼里他就是个工具吧?自己养的,跟别人养大的,怎么也是不一样,皇帝心里冷笑。
“是。”他恭敬的含笑说道,刚走出宫殿,就见一个内侍急急的奔来。
“陛下,陛下。”他顾不得身份礼仪,连施礼都忘了,凑上前,“袁公公的信。”
皇帝带着几分随意接过,拆去火漆信很简单,一眼扫过他温和的面容顿变,转身便向太后殿内而去。
皇后后妃公主们刚进来还没坐稳,又忙站起来。
皇帝不予理会疾步到太后面前。
“母后,不好了,银子没了。”他俯耳低声说道。
太后面色一怔,旋即大怒。
“废物!”她喝道。
皇帝吓得哆嗦一下,皇后妃子们更是面色发白的起身。
“都出去。”太后竖眉说道。
皇后不敢怠慢忙带着人急急的退了出去,皇帝下意识的跟着也要走。
“谁让你滚了?”太后喝道。
皇帝忙站住。
“怎么回事?”太后喝道。
“具体的还不清楚,只说走到河南的时候被劫了。”皇帝说道,“袁宝正在追查。”
太后看着他。
“真是废物。”她咬牙说道,“这种事都做不好。”
她或许是在骂袁宝等办事的人,但听在皇帝耳内,觉得是骂他。
废物…
皇帝垂着头,眼神羞怒。
她以为她是谁,不过是动动嘴,而他从小到大做了多少事,多少事都是他自己做的,废物,她以为仅仅是靠着她就能当上皇帝吗?
…
“宫里出事?”
听到这话,陆云旗抬起头。
“不会。”他摇摇头,没有犹豫说道。
江千户迟疑一下。
“只知道陛下收了一封信,太后就发怒了。”他说道,说到这里又几分隐怒,“这信是姓袁的那内侍手下途径递送的,陛下从司礼监分拨一个什么缉事司给他,行事诡异且嚣张,连我们都插不上。”
这是从未有过的事,这是不是意味着皇帝对他们锦衣卫不那么信任了?他们锦衣卫的存在是完全依仗在皇帝信任之上的,如果…
陆云旗面色无波。
“都是为陛下做事。”他淡淡说道,“没有什么诡异的,听从陛下就好,其他人其他事,都不是事。”
江千户垂手应声是。
陆云旗沉默一刻。
“应该是阳城的事。”他说道。
这是回答先前的话了,江千户皱眉。
“阳城也没什么事,只是争家产。”他说道,又带着几分羞愧,“小的们一定尽快查出君小姐的去向。”
陆云旗却抚了抚几案。
“她,不是在阳城吗?”他说道。
方家是做出了君小姐在阳城的假象,江千户愣了下,可是,她不在啊。
那陆云旗的意思是要替她遮掩了?
如果皇帝发怒的事真是因为阳城的事,那是不是跟君小姐有关?
要隐瞒吗?
“是。”江千户垂手应道。
第一百四十四章 取之当归我用
阳城县衙因为方家家产官司闹的焦头烂额,而河南境内的阳武县的官老爷也有些头疼。
“这是大事!天大的事!快调集人马搜捕!”
这样的喊声已经在县衙里持续半日了,吵得头疼。
阳武县丞伸手按了按额头,抬起眼皮看着面前五个阴不阴阳不阳商贩不像商贩富翁不像富翁的男人。
大事,天大的事,阳武只出过一件天大的事。
“是吗?”他拉长声调说道,“又有力士投石了吗?我当命天下大索十日吗?”
相传张良募力士在阳武博浪沙击秦始皇误中副车处,求弗得,乃令天下大索十日。
乍一听这话堂内五人没有反应过来。
“不管十日还是五日,务必抓到这盗贼。”其中一个人还说道。
哪里来的土包子,阳武县丞噗嗤笑了。
“倒不知道原来皇帝陛下来了啊。”他说道。
五人愣了下,这才猛地回过神,顿时羞怒。
“好你个孙子…”其中一个耐不住脾气上前就要揪住县丞。
“你们要干什么?”县丞早跟地痞无赖打交道惯了,立刻后退尖声喊道。
站在两边的差役也举着水火棍涌上围住他们。
这几个日常只能吓唬吓唬老百姓的衙役根本就不放在他们眼里,但现在闹不得。
为首的一人制止同伴,神情阴沉。
“大人,我们的东西在客栈被偷了。”他沉声说道,“因为被盗之物贵重,还请大人缉捕盗贼。”
县丞也不是不讲理的人,闻言笑了笑。
“被偷了就被偷了,不要喊的跟杀了人似的。”他说道,一面招了师爷过来,“说吧,丢了什么?”
“白银万两。”男人说道。
县丞瞪大眼。
“白银万两?”他惊讶的问道,旋即又眯眼,“你们是干什么的?”
“你管我们干什么的…”五人中有人又忍不住喝道。
县丞笑了笑,狐疑的审视他们。
“我得核实事情真假啊,白银万两什么来路?”他说道。
“丢东西的是我们,你不去捉贼,查我们干什么?”那人再也忍不住脾气上前就给了县丞一拳。
县丞捂着鼻子尖叫起来,县衙里顿时陷入一片混乱。
…
“废物!”
阴暗的房间内,袁宝神情阴冷的说道,看着面前跪着的五人,在他们身后还散站着十几人。
“我让你们装作报案,不是让你们去打架。”
五人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大人,那当官太气人了。”其中一个哑声说道。
“气人?”袁宝的声音陡然尖利,“你们也知道气人?再气人,有比你们这些蠢货更气人的吗?”
他在室内来回踱步,愤怒的挥舞着双手。
“三辆车,在眼皮底下被人偷走了,你们是死人吗?”
屋子里的所有人都垂头,但当时他们身中迷药,跟死人也没区别,当然这话不敢说出来。
“大人,能无声无息的偷走三辆车肯定不是一个人干的,这必然是大盗贼山贼什么的,看来是我们早就被盯上了。”那个中年生意人站出来说道,“既然身份已经泄露了…”
他说着看了眼地上跪着的五人,为了将他们从阳武县衙里捞出来,不得不表明了身份。
“就干脆调动地方官府兵马缉捕吧。”他接着说道,“否则我们私下查找,实在是不便。”
“大张旗鼓的找,就方便吗?”袁宝竖眉喝道。
“大人,没有什么不方便的。”生意人一咬牙,做一个砍头的手势,“大不了,结束后全部做掉。”
不管是盗贼,还是帮忙缉捕的官兵,但凡接触到这银子的,不管他们见没见到银子上铭文,更不管他们懂不懂这些铭文的含义,都必须死。
只有死人,才是最安全的。
袁宝神情越发的阴冷。
别人死不死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他们就要死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谁干的?他不是蠢到毫无防备,出了阳城他们就做了十几个掩护身份,分出去的装银两的伪装车都有二十多辆,以假乱真到他自己都要分不清了。
这一路走来他们人手不断,绕路换身份,竟然还是悄无声息就被人盯上劫走了银车。
这是早有预谋还是偶然相撞?
“方家那边果真半点异动也无?”他问道。
有人站出来应声是。
“我们的人始终盯着,方家那边没有丝毫的动作。”他说道,“君小姐和世子爷都还在阳城方家,官司越来越激烈,目前方三小姐已经占了上风…”
“我才不管谁占上风。”袁宝尖声打断他,带着羞恼,“我只想知道是谁劫走了我的银子!”
“大人,这手法这速度必然是积年的老贼才能做到的。”生意人说道,一面再次请示,“大人,查贼剿匪吧。”
…
“说起来,倒是要谢谢他们这么小心谨慎。”朱瓒说道,一面将手里油桶向车上泼洒,“比预期的还多捞了一车银子。”
油桶倾倒完最后一滴,君小姐将点燃的火把扔了过去,轰的一声,三辆车顿时陷入火海。
火光炙热以及浓烟刺鼻,君小姐后退一步,然后看到身后的十几人正将从车上搬下来的银两分别装在包袱里,书箱里,草筐里,独轮车里,甚至还有猪笼里。
他们身形胖瘦不同,面容也淳朴老实,扔到人堆里都不会被多看一眼那种,此时穿着打扮也各不相同。
这就是传说中的砍柴人吗?
“不如说是匪贼。”朱瓒摸着鼻头,带着几分得意,“积年的匪贼,金贼杀的,钱也要抢的。”
“这些人不是在北地吗?”君小姐说道,看着他,“原来你都带来了。”
朱瓒笑了笑,火光映照他的脸忽明忽暗。
“我说过,我对帝王都很戒备。”他说道,“尤其是这个明显不喜欢我们的皇帝。”
君小姐笑了笑。
“大哥。”
那边有人走过来说道。
“我们收拾好了。”
朱瓒对他们点头一摆手。
“去吧。”他简单利索的说道。
那十几人也立刻利索的转身或者骑马或者就如此得步行推车挑着担子四散而去,转眼就消失在视线里。
君小姐看的有些出神,直到她忽的想到一个问题。
“这些银子你要他们藏在哪里?”她问道。
朱瓒咦了声。
“不藏啊,融掉,花啊。”他说道,眨眨眼,似乎她问的问题很奇怪,“钱不就是用来花的吗?”
君小姐啊了声,对于他的回答似乎也很惊讶。
“真,抢啊?”她说道。
她原本是要跟随运了银子的车队,说起来很憋屈,她甚至还要保着这些银子不出问题,但朱瓒却叫她一起去做一件事。
“我们去抢了它。”他说道,“让他也尝尝被人算计的滋味。”
这个他指的自然是皇帝。
是啊,她是不能让这些银子暴露于众,但并不是只能将这些银子让皇帝拿走。
反而绝不能让他拿走。
不能让他从此高枕无忧,可以肆无忌惮的过河拆桥卸磨杀驴。
所以她跟朱瓒一路跟随,朱瓒也叫来了他的人手,耐心的等待,小心的周旋跟踪,终于寻机下手。
不过她的确没有想过抢了之后怎么办,只想着要掩藏。
“最好的掩藏就是用掉它,让它消失。”朱瓒说道,“而且,留着它,也没什么用,难道你能用它威胁他吗?”
用这种事威胁皇帝,对她也没什么好处,君小姐笑了笑,不过…
“倒是便宜你了。”她说道,看着一脸笑意藏不住的朱瓒,这可是个喜欢钱的家伙,第一次打交道就是抢了她的花灯筹银,想到往事,君小姐的脸上也浮现笑意。
“一下子抢到这么多钱,开心吧?”她似笑非笑说道。
朱瓒哈哈笑了,又收了笑。
“我开心的是物尽其用,这些钱让我这样的好人用是天地公道。”他一脸肃容说道。
君小姐失笑,回头看了眼还在燃烧的车辆,是啊,让好人好报让坏人不得如意,的确是公道。
她晃晃手,抬脚向前而去。
朱瓒忙跟上。
“那个。”他忽的轻咳一声,捏了捏手指,“你是不是忘了点什么?”
忘了什么?君小姐认真的想了想,事情做得应该没有什么遗漏,留下太大的痕迹吧?因为袁宝那些人是鬼鬼祟祟的行事,很是方便了他们的行事。
“我这算是帮了你的忙吧。”朱瓒说道,“你不是一向很客气,喜欢表达谢意。”
要钱吗?君小姐斜眼看他,真是个钱串子,前一段因为突然得知自己是九龄公主收敛了不少,看来现在习惯了,又恢复以前的作态了。
“你说错了吧。”她看着他,“应该是我帮了你,虽然你人手多,但陷阱是我设的,迷药是我配的,最关键的是,钱最后是你拿了,是你该谢我。”
朱瓒哦了声,看着她,似乎有些恍然。
“这样啊,也对。”他认真的点点头,“那是我该谢谢你。”
“那你要怎么…”君小姐笑道。
话没说完,朱瓒猛地伸手将她抱住,他的动作有些匆忙有些僵硬很是笨拙。
不过还好,这一次没有像曾经在定州做样子假夫妻拥抱撞倒她鼻子。
不过,问题不是这个,问题是他这是…
君小姐回过神,刚要说话,朱瓒已经松开手。
“谢谢。”他说道,垂头将脚尖在地上一拧,越过她向前而去。
君小姐一脸愕然,看着前方三步并两步,两步又并三步而行的男人。
什么啊?
第一百四十五章 见了鬼
一场秋雨一场寒,风夹杂着雨丝从窗外吹进来,坐在值房里的林主簿不由打个寒战,将身上的官袍稍微紧了紧,侧耳听那边堂内的传来抑扬顿挫的声音。
这是太原府有名的讼棍蒋世三的声音。
“…少胡说八道,我怎么没听过这种律法?”
“…太太,这是当初大理寺在甘州王三娘案时提出的,并没有在律法上,但也是皇帝认可的…”
听到这里,林主簿打个哈欠,一个君小姐就够难缠了,又请来了这个难缠的讼棍,看来方老太太这次想要不割肉就脱身没那么容易。
事实上现在方老太太已经花了不少钱了,要不然县老爷连猫都顾不得逗,天天坐在堂里听他们扯皮,还不是为了钱。
不过这钱他可不敢要,那祸害还是离远点好,林主簿伸手端起桌上的茶,有人猛地掀起帘子进来了。
林主簿以为是衙门里的小吏,抬眼看却是一个陌生老妇人。
“嗳,你干什么的?”他皱眉问道。
老妇人神情讪讪。
“我,我找君小姐。”她说道,噗通就跪下来,“求求君小姐救命。”
是来找君小姐治病的,这些日子不少见,林主簿不耐烦的摆手。
“去去,君小姐没在这里。”他说道,一面唤人。
几个衙役跑进来将老妇拎着向外走。
“怎么让人闯进来的。”林主簿没好气的说道,“我知道最近看热闹的人多,但衙门也不是酒楼茶肆啊,什么人都能钻进来。”
衙役们连声应是,拎着老妇走出去。
“我想见见君小姐。”老妇不安的犹自哀求。
“君小姐不在。”一个衙役被吵的不耐烦说道。
君小姐不在?老妇人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君小姐…”她抓住衙役的衣袖急急道,话音未落,就见衙门口一阵热闹,有人缓步而进。
鹅黄的斗篷遮不住婀娜的身姿,正是君小姐。
衙役们一愣,忙抓住老妇免得她冲上去。
老妇却似乎吓呆了没反应,就这样看着君小姐走过进了公堂。
“君小姐刚回来也不歇歇就来了。”衙役们回过神低声互相说道。
听到这句话,老妇人的眼神再次闪烁。
“君小姐去哪里了?我怎么一直找不到她。”她颤声说道。
衙役们横了她一眼,又冲堂内抬了抬下巴。
“君小姐去太原府请了蒋世三。”其中一个衙役说道。
原来这样啊,老妇眼神若有所思。
“君小姐,救救我家…”她似乎才回过神要向堂内冲去。
衙役们将她拦住,再不迟疑的扔了出去。
那老妇坐在衙门前抹泪一刻倒也没有在这里等候痴缠,起身颤巍巍的离开了,一离开民众的视线拐进小巷子里,她的身形就挺直了,脚步也不见颤巍巍,疾步如飞的进了一间宅院。
“行踪果然无疑?”
听了汇报,宅院里的男人神情复杂。
“现在就在阳城呢,而且前一段去的是太原,请讼棍蒋世三。”
他来回踱步,这就跟方家没关系了,那到底是谁干的?
他抬脚将矮凳踢开。
“真是见鬼了。”
…
袁宝低着头急匆匆而行,比起前一次出现在宫里的姿态低了很多,因为低着头直到听到前方轻咳才发现有人。
他抬起头看到陆云旗站在面前,身边四个锦衣卫面色冷冷的盯着他。
“陆大人。”他忙恭敬的施礼,想到什么又将身子弯了弯,“陛下可在勤政殿?”
他的声音带着讨好。
陆云旗嗯了声,侧身让开。
袁宝再次施礼越过他们。
“这小子怎么突然这么装孙子了?”一个锦衣卫看着袁宝的背影说道,“不是私下自称自己才是陛下的第一红人吗?”
“就是,那群没卵子的家伙们越来越嚣张了,竟然敢动我们的线人。”另一个锦衣卫冷冷说道。
“知道陛下二字就好。”陆云旗说道,“都是给陛下办事。”
谁又比谁高贵,都一样。
袁宝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整个人俯身似乎瘫软。
“陛下,奴婢该死啊。”他哭道。
前方龙椅上的皇帝手里拿着奏章似乎全神贯注,听不到也看不到。
换做别的人可能就不敢说话了,袁宝到底是从小跟到大的。
“只找到了被烧毁的车的痕迹。”他伏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道,“那些银子始终找不到,方家那边也查不出什么,奴婢该死。”
他说着咚咚的叩头,额头上瞬时淤青紫红。
“行了。”皇帝的声音从上飘下来,伴着啪的一声响。
袁宝立刻不敢再出声,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丢了就丢了,找不到就找不到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皇帝说道。
没什么?袁宝有些惊讶的抬起头,看到皇帝面色和蔼,没有丝毫的怒意。
皇帝很少发怒,当然这只是外表,但现在袁宝感觉皇帝是真的没有怒意。
陛下这是念着旧情,所以放过他?袁宝狐疑的想道,他会不会高看自己了?毕竟那银子可不是一般的银子…
“银子就是银子。”皇帝说道,脸上带着几分笑意,“银子只有在特定的人手里才不一般。”
袁宝有些不明白,一脸鼻涕眼泪的看着皇帝。
“跟那老东西一样蠢。”皇帝忽的带着嫌恶冒出一句,“明明自己蠢,还骂别人蠢。”
老东西…
宫里的老东西可只有一个了…
如果别人听到这话只怕吓得不轻,然而袁宝只是神色慌张一下。
“陛下,慎言。”他带着几分不安劝道。
皇帝将几案上的奏章一下一下的敲打着。
“慎什么啊,朕都慎了半辈子了,慎走了两个碍事的,就剩下这一个,这么多年了,也没什么可怕的。”他说道。
怕并不是怕,再怎么说也是自己的母后,袁宝讪讪。
“这银子当然重要。”皇帝接着说道,带着几分嘲讽,“然而你们都没有想明白一件事。”
什么事?
袁宝不解的看着皇帝。
“这个银子只要离开了方家,不论在哪里出都能说得通。”皇帝说道,“可是是偷,可是抢,甚至可以是从金人手里流来的,这跟朕又有什么关系呢?”
唯有在方家,德胜昌,票号,山东发家,这一系列背景牵涉,才会带来麻烦。
袁宝恍然的点点头,这样说来,好像真的不那么可怕了。
“有什么可怕的。”皇帝抚着桌面,“你们是不是都忘了,朕是皇帝,这怕不怕的,朕说了算,朕说怕,就让你们觉得朕是怕了,朕要说不怕…”
他微微一笑,将面前的奏章随手抓起一抛。
“朕自然会让你们知道,朕不怕。”
第一百四十六章 事终事始
淅淅沥沥下了半个月的秋雨终于停了,然而县衙里的堂审依旧继续。
蒋世三的声音尽管已经半日都没停过,依旧没有丝毫的疲倦。
“真是厉害。”方大太太说道,虽然说的话还不如蒋世三一半多,但声音里已经难掩疲倦,“他都不累啊。”
方云绣亲自将茶捧给她,神情关切又不安。
“母亲真是谦虚了。”方玉绣说道,“当年母亲年底盘账,一人对十三府二十四家掌柜,不亚于当年诸葛亮舌战群儒。”
方大太太笑了笑。
“不敢,好汉不提当年勇。”她说道,“当时我有你祖母背后撑腰。”
说到这里看了眼室内坐着的两个女儿以及君小姐。
方锦绣还在阳城,但从不与她相见,更不会与她们坐在一起。
“要说厉害,我也比不得你们厉害。”方大太太似笑非笑说道。
她口中说着你们厉害,视线只落在君小姐身上。
如今她已经知道事情的真相,虽然不再对女儿们恼怒,但也算不上多高兴,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就因为这君小姐一句话,三个女儿一个儿子没有丝毫的犹豫,半点不跟家里商量,就敢做出这种匪夷所思的事。
当年的许诺看来已经是应验了,她能保住承宇的命,将承宇该得到一切都拱手相送。
这个方家,已经完全属于她了。
“其实没有什么厉害不厉害。”君小姐看向她,“不过是不得已。”
方大太太哦了声。
“不过不得已是不得已,我觉得我还是很厉害。”她说道。
方玉绣哈哈笑了,方云绣和君小姐则愣了下,方云绣是没反应过来,君小姐是没想到方大太太会说这种话。
“舅母说得对,世上不得已的人多了,然而并不是人人都能做到舅母这般。”她莞尔一笑说道。
这一笑让室内的气氛变得融洽了很多,外边蒋世三似乎跟县令相谈也甚欢。
这气氛让走进来的方承宇笑容更浓。
“母亲姐姐们辛苦了。”他施礼说道,“这件事可以告一段落了。”
方大太太看向他。
“没事了?”她问道。
“人都走了。”方承宇说道。
他们的对话简单,但大家都互相明白说的什么,自从生意人来取银子开始,就有很多散布在阳城甚至泽州境内的窥探的人,现在那些人终于都离开了吗?
得到这个消息,方老太太也松口气,又带着几分怅然。
“该走的都拿走了,从此后就两不相干了。”她说道。
那些银子已经被她和朱瓒劫走的事,方家的人并不知道,君小姐侧身端茶,看到方承宇看着她。
嗯,也并不是方家所有人都不知道,君小姐对他笑了笑。
她去太原请蒋世三的借口瞒不过他。
不过,这件事本就是兵行险招,虽然安排了替身借着车马遮面蒙混,但能这样顺利的揭过也出乎意料。
袁宝太监那些人也许能糊弄过去,陆云旗的锦衣卫呢?
或者这次锦衣卫没有盯着她?毕竟这个银子的事皇帝十分的小心,以往都不让锦衣卫得知。
这也算是钻了皇帝的空子。
“九龄?”方承宇的声音唤道。
君小姐回神看他。
“那接下来…”她说道。
方承宇笑嘻嘻的打断她。
“那接下来的事,九龄你就不要插手了。”他说道,看向方老太太,“祖母出面就好。”
她到底是个外甥女,如果由她出面让这件事结束,方老太太将来在阳城难免被人说笑。
君小姐点点头。
“那…”她再次开口。
“那九龄你先回京城吧。”方承宇也再次打断她说道,神情几分郑重,“京城那边,我还是不放心。”
且不说皇帝没有如愿的拿到银子,就算拿到了,他也不会心满意足的就此放下此事。
“这件事不是结束,而是开始。”君小姐说道。
先前方家有圣旨有不能见光的藏银,这是对皇帝的束缚,现在束缚没有了,皇帝必将肆无忌惮。
“家里这边你放心,我们做好了准备。”方承宇眼睛亮亮说道。
君小姐看向方老太太。
方老太太瞥了她一眼。
“怎么,就你厉害啊?”她说道。
君小姐哈哈笑了,起身对着屋内的方家诸人施礼。
“不,你们都比我厉害。”她说道,认真而又诚恳。
她死而复生能走到今日,很多时候都是依仗了她知道别人,别人不知道她才度过难关,这是老天爷赐予她的幸运,而方家这些女人们却并没有这种优势,她们能在几次难关险境毫无畏惧的做出选择,才是真的厉害。
“既然我们都这么厉害,那还有什么可担心的?”方玉绣将两手一翻说道。
…
如同来时一般一人一马,只是方锦绣没有一同离去。
“九龄别担心,等这里忙完了,我让人送锦绣回去。”方承宇说道。
君小姐还没说话,方锦绣已经断然拒绝。
“陈七已经给我雇了镖师。”她说道,看了君小姐一眼。“钱你出。”
君小姐失笑,点点头。
“那我先走了。”她看着方承宇说道。
方承宇伸手,脸上满是委屈不舍。
朱瓒在一旁咳嗽一声。
“不早了啊。”他说道。
方承宇带着几分赌气将君小姐抱住。
“快走吧快走吧。”他口中却说道。
君小姐哈哈笑了,拍了拍他。
方承宇依依不舍的松开手,君小姐又看向方云绣三人。
“哎,不用了。”方玉绣不待她说话就忙抬手,“我不习惯跟人抱抱。”
君小姐还没说话,方承宇高兴的开口了。
“我可以替二姐。”他说道,再次伸手。
君小姐哈哈笑了,方云绣也掩嘴笑,上前对君小姐屈膝施礼。
“一路顺风。”她说道。
君小姐含笑还礼。
“多多保重。”她说道。
…
大路上的人影许久看不到了,方承宇还站在原地认真的看着。
方玉绣三姐妹则在一旁说话。
“回家住吧,现在也可以回去了。”方云绣说道,看着方锦绣神情感慨。
已经许久不见了,而且来阳城这么久,大家除了在公堂上见过一两次,还没有这样好好的说过话。
方锦绣笑了笑。
“回不去的。”她说道。
这一句回不去包含的意味颇让人感伤和无奈,方云绣神情不由几分怅然。
“哎,大姐,你就让她住客栈吧。”方玉绣揽住方锦绣的肩头,打断了微微凝滞的气氛,“锦绣大掌柜如今有钱,这是京城最时兴的料子吧?我们都还没买到呢。”
方锦绣横了她一眼,没理会她,但也并没有推开她。
方云绣怅然散去,笑的更加轻柔。
就算回不去又如何,她们都还好好的,那就向前看好了。
“我们回去吧。”方承宇的声音在后传来。
方玉绣哦了声。
“还以为你没看够呢。”她说道。
方云绣嗔怪的瞪了方玉绣一眼。
方锦绣闻言转身就要走,方承宇却又叫住她。
“有件事我想跟姐姐们商议一下。”他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