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云燕嗯了声,但眼神闪烁显然没有听进去。

宁大夫人自然看得明白,笑着抚了抚她的肩头。

“我说了,她不再是女孩子了,她是方君氏。”她说道。眼底却没有丝毫的笑意。“她不再是她一个人了,她是方家的,同生同死。以后要被人欺负了,就不会有人说欺负她一个孤女了。”

方家那么大一个家,又是做生意的,起起伏伏的出点事总是难免。总不会要到处嚷被人欺负了吧。

宁云燕听明白了高兴的笑了。

“母亲,那我能出门了吧?”她说道。“我不去城里,我就在北留。”

宁大夫人避而不答。

“你叔叔已经回去了,你婶婶她们这两日走。”她说道,“你记得多去那边陪陪。”

宁云燕知道这是母亲的默认。高兴的应声是。

“哎,那我哥呢?他也跟着婶婶堂哥一起走吗?”她问道。

说到宁云钊宁大夫人微微皱眉。

“你哥还没说走不走。”她说道。

“好啊好啊,哥哥长年不在家。这次多留些时日吧。”宁云燕很高兴。

“留什么留,明年还要下场呢。正是学业要紧的时候。”宁大夫人嗔怪道,“你就知道玩,别去缠着你哥哥,影响他读书。”

“母亲,我没缠着哥哥玩,倒是哥哥在玩。”宁云燕撇撇嘴说道。

“玩什么?”宁大夫人随口问道,并不当回事。

“灯笼。”宁云燕说道,“母亲,哥哥在书桌前摆了一个灯笼。”

“你的床前还挂着两个呢。”宁大夫人笑道,懒得再听她说笑,“我要念经了,你去找你姐妹们玩吧。”

宁云燕被赶出了母亲这里。

“哥哥就是在玩灯笼嘛。”她对身边的丫头说道,“那种灯笼就是花灯节上的那种,又不是值钱的古玩,又不能照明读书,哥哥却把它摆在案头…”

她说到这里一顿,似乎想到什么。

“不会吧…”她自言自语。

“小姐不会什么?”贴身丫头忙问道。

宁云燕将手帕攥了攥。

“去哥哥那里。”她说道。

不是去找家里的小姐们玩吗?丫头看着一溜小跑而去的宁云燕忙追了上去。

宁云钊的书房就在他住处的小跨院内,虽然一年中大多数时间都在京城,这里也收拾的齐整。

宁云燕跑进来时,一个小厮正蹲在院子中的小水池边洗笔。

“小姐…公子正忙…”他忙说道。

话没说完宁云燕就已经跑过他进了屋子。

屋子里暖意浓浓,宁云钊穿着家常的白袍束着黑腰带正站在书架前一动不动。

书架上挂着一张纸,画了一个棋盘,上面有黑白子构成的棋局。

这幅画自从花灯节后就挂在这里了,有什么好看的吗?怎么每次来宁云钊都站在这画前出神?

“哥这到底是什么?”宁云燕好奇的问道。

宁云钊被她惊动回过神。

“没什么。”他说道,又觉得自己这回答太敷衍,“是一个上古的棋局,我试着解一解。”

这些琴棋书画宁云燕最不喜欢了,都是无可奈何才学的,也想不明白哥哥这些人为什么这么喜欢。

“哥哥一定能解开。”她笑嘻嘻的说道。

宁云钊笑了笑没说话。

还好吧,他尽力,想必那女孩子也正对着这棋局较劲呢,不知道她解开了没。

想到那日她红着眼委屈的走了,不知道这些日子心情开解了没。

不过这棋真的很难解,他到现在都没有头绪,那个女孩子虽然棋艺比他好一些,但应该也被难住。

那岂不是要更生气了?

这么难的棋局被别人解开了,甚至是被一个乞丐蒙开了。

不过想到她下棋犀利的风格,应该不是这么小家子气的。

“哥!”

女孩子带着埋怨的嗔怪在耳边响起。

宁云钊看着一脸抱怨的妹妹笑了。

“哥你听到我说话了吗?”宁云燕不满的说道。

“我没有,我想这个棋局有些入神。”宁云钊认真说道,指了指。

他承认的这么坦白,宁云燕倒无话可说,她眼珠转了转站在书桌前。

一盏绣球灯摆在笔架山旁。

“哥,你这个灯给我吧。”她忽的说道,伸手拿起来,“正好跟我屋子里的凑一起摆起来好看。”

“这个可不行。”宁云钊立刻答道。

宁云燕小嘴一扁,神情委屈的看着他。

“君子不夺人所好。”宁云钊笑着对妹妹摆摆手。

“哥,这个灯有那么好吗?等我先用用,到时候再还给你好了。”宁云燕又笑嘻嘻说道。

“你要是喜欢我再去给你买一个。”宁云钊含笑说道,“妹妹不是那种无理取闹的人,你找我到底什么事?”

这个哥哥有时候很好说话,有时候又油盐不进。

宁云燕知道肯定拿不走花灯,又不能说是为了花灯来的,幸好宁云钊开口问了。

“哦,母亲问你什么时候走?跟婶婶一起吗?”她顺口说道,放下了手里的绣球灯。

“我正要和母亲说这件事。”宁云钊说道,“我过几天再走,我去和母亲说一下。”

他说着就取过斗篷要出门,宁云燕也不好再停留跟着他走了出去,看着宁云钊进了宁大夫人的院落,宁云燕站住脚神情变幻。

“有古怪。”她说道。

“小姐有什么古怪?”贴身丫头忙问道。

宁云燕看着宁大夫人的院门。

“哥哥有古怪,而且一定是因为一个女人。”她说道。

这话可不能乱说,贴身丫头吓了一跳。

“小姐你怎么知道?”她压低声音,“十公子自从回来没有跟任何女子接触过,想要见公子的亲友家的小姐们倒是多得是,但公子都避开了,就连那次花灯节上,也是跟其他公子们始终在一起的,奴婢问过了,他们也并没有见女子们,可不能乱说。”

宁云燕绞着手帕。

“我没乱说。”她说道,“这是直觉,女人的直觉。”

第六十五章 推迟的起程

宁大夫人也是女人,但当听到儿子说要在家多留些时日的话可没什么觉得古怪的直觉,只有欣慰和欢喜。“原本想要留你的,又怕耽搁你功课。”她笑着说道,“你一向有主张,既然你说不急,那就肯定不急。”

“明年年节我就不回来了,所以今年想在家多留些时日。”宁云钊说道。

明年下场中了进士,就可以走上仕途为官了,因为宁炎在朝中,宁云钊会外放,在外历练十年会回来,再过十年宁炎回避,宁云钊就能接替宁炎成为重臣。

当然宁家还有很多子侄,秀才进士也不会只有宁云钊一个,至于谁能得到家族最大的扶持也是要靠自己的资质来进行一场场官场的考验。

宁大夫人点点头。

“那什么时候走?”她问道,一面拿出历书。

“过了三月三吧。”宁云钊说道。

也就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了。

“那时候好,正是春暖花开好行路的时节。”宁大夫人笑道,说道这里停顿下,“杨家那位小姐与你堂妹同年吗?”

这句话问的有些没头没尾,宁云钊哦了声。

“大约是吧,未曾见过,听堂妹说常来往,既然如此便是同龄人了。”他答道,没有迟疑神情也没有丝毫异常,坦坦然的听,坦坦然的答,似乎这个跟前一个正是行路好天气的话题是一样的。

未曾见过。

宁大夫人明白了。

“你婶婶提过几次,我才知道你婶婶的祖父竟然与杨家是远亲。”她感叹道,“可见这大家氏族的关系真是错综复杂。”

“朝中的官员们也是。”宁云钊接话笑道,“原本不认识,坐下来攀谈。数到三辈以上的总有人能攀上亲戚。”

母子两人说笑一刻,宁云钊便起身告退了,待他离开宁大夫人立刻转头对身边的仆妇吩咐一句。

“二夫人的婆子再跟你打听的话,你就说云钊不适宜早婚。”她说道。

仆妇吓了一跳。

宁云钊已经十九岁了,这时候已经不算是早婚,这显然是拒绝的借口,而且一点也不委婉的借口。

宁云燕先前说的宁云钊与杨家小姐的事并不是胡编乱造。因为的确是宁炎的夫人给家里透露过这个消息。有意说亲。

这次过年回来再次旁敲侧击,大夫人一直含糊未答,刚跟提了一句杨小姐。就干脆的要表明拒绝了。

“杨家小姐有什么不妥吗?”仆妇忍不住问道。

论家世不低,论相貌据说很美,论才学并非虚名,那种人家教导出来的必将是最完美最合适的妻子。

宁大夫人笑了。

“没有不妥。她很好。”她说道,神情柔和。“只是云钊不喜欢。”

要不然儿子怎么突然要延迟些时日回京城,肯定是因为婶婶想要说亲而烦恼。

儿子的烦恼,当母亲的自然要来解决。

所以她突然说出杨小姐是什么意思,她的儿子自然知道。

儿子说未曾见过是什么意思。她自然也明白。

她儿子不喜欢的,她怎么可能去强求。

那是她的儿子,儿子过的顺遂开心。是天下任何一个母亲都希望以及应该做的事。

云钊不喜欢这门亲事,那么她也就不喜欢。

仆妇明白了。但她又稍微有些不赞同,做母亲的也不能太过于娇惯子女。

公子才学出众,但到底还是个少年人。

少年人有时候的想法到底是幼稚以及随性了些,他们以为好的有时候不过是刹那的欢喜而已,而人这一辈却是很长。

更何况万一公子喜欢一个不适合的人呢?多少年轻公子做出过惊世骇俗的事,闹得家里一场笑话。

这都是骄纵孩子的缘故。

面对仆妇委婉的提醒,宁大夫人笑了。

“我儿子喜欢的,一定是我喜欢的。”她说道,神情坚定且自豪。

宁云钊坐在书房里轻叹一口气,看着摆在案头的绣球灯又笑了笑。

“想多了。”他说道,伸手戳了戳花灯。

他知道他一个男人家拿着一个花灯也不是不合适,同伴们都拿着更多的花灯,但少年们拿着这花灯只是证明自己玩乐,玩乐结束之后就送给家里的姐妹们。

只是他偏偏留了下来,还摆在案头。

宁云燕故意来旁敲侧击,自然是想多了以为这是涉及儿女私情的赠予。

而母亲听到他推迟行程,也想多了以为是因为亲事困扰。

其实并不是,这个花灯不是儿女私情的赠予,他推迟行程也不是因为亲事困扰。

宁云钊又笑了笑。

其实他也想多了,还以为那女子有别的心思,结果到现在别说有人上门来揪错,他连特意的打听都打听不到她是谁,甚至连棋局花灯的主人都打听不到。

棋局花灯的信息很明显被人刻意抹去了,但很多人猜测能这么大手笔的下赌注彩头,应该是缙云楼。

缙云楼因为其身后锦衣卫的背景而被人们忌讳不多谈。

想到这里他脸上的笑意更浓,也更清朗,坐直了身子。

花灯就是花灯,没有别的意思,就是遇到了,相识几句,或者感慨随手一赠,仅此而已。

就跟他接了留置案头,就跟他打听她的来历一样,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要这么做,也就这样做了。

他没有去看那晚那个棋局是怎么落子成功的,也不许朋友们提及,他要自己解出来。

想必她也是这样。

飒爽大气,又有女孩子的小脾气,总之是个骄傲的人。

她一定也是这样的。

等到三月三的时候,这棋局他应该能解出来,也大概能打听到她的来历,到时候他会坦然的去拜访。

拜访当然也只是为了交流一下这棋局,毕竟她赢过自己一次。

这是件很有意思的事。

窗外传来几个小厮和小丫头的低声窃语。

“…真的不骗你…明日就成亲了…”

“…那太好了…以后再不会缠着咱们公子了…”

宁云钊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虽然家里人都刻意的不提,但那位君小姐要和方家那位少爷成亲的消息早已经传遍了。

他们回避着他不让他听到,要做出这种事与他无关的迹象。

可是,这件事本来就与他无关,他从来都不在意,别人在意又有什么。

宁云钊起身走到了书架前再次认真的看棋局。

君小姐并不知道自己成为别人有意思的一件事中的关键人物,也不知道自己送出的一盏灯让宁十公子如此的在意,对于她来说,送出那盏灯只是为了君蓁蓁,送出去之后宁十公子就跟她无关了。

是的,宁十公子的棋下的不错,但也仅仅如此,天下棋艺了得的人多得是,她难道要都在心里念着吗?那个破解了她的棋局,还赢走了她的银子的人不也被她立刻抛在脑后了。

她这么忙有那么多事要做,哪有那个时间念着某个人。

现在她要成亲了。

第六十六章 委屈的新婚

这场婚礼从年前开始准备,再加上方家有钱,所以一切安排并不显得仓促。

方家跟亲戚们都几乎断了来往,而君小姐更是孤女一个,虽然没有亲戚道贺,但方家并没有让婚礼变的冷清。

方家邀请了全城的民众来参加婚礼,门前摆起流水宴。

所以这个婚礼很是周全很热闹。

但到底是因为方小少爷的身体状况气氛有些怪异。

有人说不像是办婚礼,而是办丧礼。

这种说法得到了大家的认同,在看向方家的豪华的宅院时有同情的有嘲笑的也有漠不关心的。

君小姐看着镜子里的面容,说起来这倒是她第一次认真的看君蓁蓁的脸。

这个女孩子长得娇弱,因为骄纵而带着几分憨气,此时浓妆艳抹反而显得别有一番风情。

君小姐伸手摸了摸这张脸。

她有些记不清自己的样子了。

她也成过亲,但那时候父母的丧事才过去一年,到底不愿意太喜庆,所以那场婚事办的很低调。

现在她很庆幸婚事那么低调简单,否则更添悲愤。

君小姐转过身离开了镜台,两边站立的丫头随着她的转身忙将喜袍给她穿上。

“小姐小姐,那个瘫子会亲自拜堂吗?还是用公鸡替代?”柳儿在一旁问道。

四周的丫头仆妇都低下头,君小姐看了她一眼。

柳儿吐吐舌头。

“方少爷方少爷。”她补救般的改口,“方少爷这几天身子好的很,能亲自拜堂吧?”

听到她这话四周的人头更低了,神情复杂。

那一日方锦绣在方少爷的屋门前骂出一句不要脸的话,已经传得人人都知道了。

虽然两个小姐这一次只来得及互相对骂一句不要脸就被在场的方老太太和方大太太分开。没能再一次打起来,但之后方锦绣被带到方大太太屋子里说的话却传了出来。

“你们是不是给承宇换了药?”

“承宇现在看起来精神好是不是因为这种药?”

“是不是要让承宇成亲好跟那混账生下孩子?”

据说三小姐方锦绣发出三句质问,方大太太的回答自然是斥责她胡说八道,但听到这质问的人都恍然大悟了。

对啊,怪不得觉得哪里不对呢,原来花灯节前后瘫子少爷突然看起来精神好了很多,还正奇怪是怎么回事呢。有人猜测是回光返照。有人干脆喜气洋洋的说是因为要成亲果然冲喜的缘故。

现在看来原来是被下了药。

瘫子少爷的命已经注定了,但方家不能绝后,如今距离瘫子少爷的存活只有不到一年的功夫了。方老太太和方大太太自然要想办法了。

这办法现在看来也很清楚了,就是让瘫子少爷留个后。

这话随着方家大摆流水宴也传开了。

“为什么要办婚礼?为什么还要办这么大的婚礼?难道还不够丢人吗?”

方锦绣愤怒的将炕桌上的茶杯扫下去。

地上已经狼藉一片,但没有丫头敢进来收拾。

方锦绣又被禁足了,婚礼也不允许参加。

“那些话都传成什么样了。还要承宇亲自去拜堂,让承宇被那么多人围观。围观一个要死了的…种猪吗?”

方云绣神情尴尬的皱眉。

“说的太难听了。”她提醒说道。

“事实就是这么难看。”方锦绣气道,“小弟有什么错,要被如此的羞辱。”

“其实这也不算是羞辱。”一直沉默的方玉绣忽的说道,“这其实也是应该的。”

为了方家。她们这些女孩子们拼命的学习,舍弃玩耍,就是为了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将方家的生意经营好。而且她们也不会嫁出去,而是要招赘入门。为的就是延续方家的血脉香火。

女孩子们尚且如此,对于男丁方承宇来说成亲与人延续血脉更是正常。

“所以就活该被下药被操控着做这件事吗?”方锦绣满眼悲哀,“二姐,他是姓方,但首先他也是个人。”

方云绣轻叹口气不说话了,方玉绣沉默一刻。

“我觉得,也许,并不是这样。”她忽的说道。

她说的话没头没尾,方锦绣和方云绣都不解的看着她。

“我只是觉得祖母和母亲应该不会憔悴到让这些传言乱飞而管不住的地步。”方玉绣说道,“所以,还是再看看再说吧。”

“看什么?”方锦绣木然说道。

方玉绣笑了笑站起身。

“去看拜堂。”她说道,转开话题。

厅堂里喜庆一片。

看着面前施礼拜下的一对穿着喜服的新人,方老太太犹自神情平静,坐在另一边的方大太太则忍不住用手帕抹泪。

虽然是假的,但能够看到儿子穿上喜服成亲,也是做梦想都不敢想的事。

“夫妻对拜。”

厅堂前司仪高声传来,让里里外外围观的人一阵汹涌。

那个瘫子少爷真的亲自参加婚礼了,而且看起来精神比花灯节的时候更好。

穿着新郎喜服坐在轮椅上的少年人,在鲜艳的红牌映照下,越发显得面色白如雪,干净的令人炫目。

方少爷神情木然的对着面前的盖着盖头的新娘施礼。

“好了好了,都让让,新人送入洞房,不要误了洞房吉时。”管事的妇人们开始哄散围观的人。

别的婚礼上听到这句话大家都会心知肚明的高高兴兴的起哄退出去,但在这里听到,怎么听都别扭。

洞房。

这个要死的废人真的还能能洞房吗?

难道真如传言的那样方老太太准备了大力的春药,好让这个瘫子少爷最后燃一把给方家留个后?

众人互相递着眼神挤眉弄眼的笑着退散了。

拜堂的仪式勉强齐备,但洞房里的那一套就没有了。

这一点大家都很理解,毕竟方少爷是这样的状况,能亲自拜堂已经不错了,还要再被闹一闹洞房,只怕撑不住晕死过去。

没有人跟进来,都乱哄哄的去吃喝方家准备的免费的酒席了。

“行了行了,你们都下去吧,以后方少爷就由我家小姐照顾了。”

柳儿的声音从外边传来,带着趾高气扬。

门外的丫头妇人们踌躇着。

方少爷因为身子瘫痪不能自理,从小到大都是被人照顾的,而照顾一个这样的人可不是容易的事。

这个君小姐能不能行啊?

丫头妇人们一脸的担忧,但老太太和大太太又吩咐以后她们要听方少奶奶的话。

“干什么啊?还不快走?别耽搁我们小姐休息。”柳儿没了耐心瞪眼喊道,“不听话卖了你们。”

小姐说了,现在仪式已成,身份已定,不用再装孙子,可以立威了。

柳儿在新人洞房这一日的屋檐下举起了立威棒。

站在院子里的丫头仆妇们纷纷如潮水般退散。

柳儿满意的点点头,这才转过身敲了敲屋门。

“小姐,洗澡水我已经让他们送进去净房了。”她说道,停顿下,“要我帮忙吗?”

“不用。”

君小姐的声音从内传来。

“你守好门就好。”

小姐以后就是方家的少奶奶,也就是方家的当家人,那么她这个做丫头都就要替小姐当好家守好门。

柳儿深吸一口气,大声的应声是。

听着外边脚步声远去,恢复了安静,已经摘下钗环脱下喜服的君小姐站起身看着还坐在轮椅上的方承宇。

没有人帮助他的喜服当然脱不了,帽子也没有摘下,在这喜庆的婚房里就像一个玩偶。

君小姐伸手来解他的喜服。

方承宇微微一笑。

“君小姐,不会真的要我和你做点什么吧?”他说道。

第六十七章 此为天行道

洞房,花烛,夜,春宵一刻值千金。

对于君小姐来说一刻真的很值钱,她站在了方承宇身前。

尽管请了最好的裁缝做出了喜服,但穿在方承宇身上还是显得有些宽大。

这也是因为他瘫坐在轮椅上撑不起衣服的缘故。

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显得更小了。

君小姐笑了笑。

“有时候我急了也想说你们怎么这么蠢,怎么就是不信我说的话呢?”她说道,“后来我又想,这也很正常,人和人看到的不一样,想的也不一样。”

“君小姐也很聪明嘛。”方承宇也笑了笑说道,“知道有些话再怎么说也难以让人相信。”

君小姐伸手扶住轮椅。

“好了,别浪费时间了。”她说道。

轮椅被推进了净房,里面的浴池内已经放满了水,浴池接着地龙,室内暖气浓浓,四周还摆着梅枝含苞待放。

但这净房内并没有熏香或者花香,反而有种古怪的药味。

方承宇的视线看到冒着热气的浴池,其内的水泛着奇怪的黑色,他的嘴角浮现一丝嘲笑,眼神闪过一丝愤怒。

所以,人人都在传的那件事是真的了?要给他下药让他…

一双手伸过来解开了他的衣衫。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大概就是指的这个场景吧。

方承宇带着笑看着面前的女孩子,女孩子的手很利索,很快就解下了外袍。

“娘子很擅长解人衣啊。”他笑着说道。

娘子这个称呼。

君小姐的手微微一顿。

她刚成亲的时候,也认为这只是一个不得已补偿,可是没想到他对她是真的很好。很好。

好的让她不得不心动。

毕竟她也是个年轻的女孩子。

他们也算是少年夫妻…自然也会恩爱…也会有甜蜜的爱称…

有些事她不想再想起,一点也不想。

君小姐伸手抓住方承宇的里衣。

“是啊。”她说道,“所以现在不要浪费时间了。”

方承宇笑了笑刚要说话,人就猛地被君小姐拽了起来。

“娘子真…”

心急二字还没出口,他就被扔进了浴池中。

他是个男孩子,但却被这个女孩子扔进了水里。

娘子真粗鲁。

娘子果然力气很大,怪不得能和锦绣打架。

他想要笑着说这些话。很显然这些话能让这女孩子愤怒。

但他嘴角刚浮出一丝笑。就变得扭曲,同时一声不可抑制的尖叫从口中冲出。

痛!

似乎有万根针刺入肉骨。

又像是被投入油锅里。

方承宇觉得自己的皮肤滋滋的响,就如同被烫熟烹炸。

这是怎么回事?是那种药的缘故吗?

方承宇再次大叫一声。然后看到站在浴池边的君小姐。

因为剧痛他的视线已经模糊,但却清楚的看到君小姐居高临下又带着漠然的眼神。

余下已经冲到嗓子里的叫声就被他生生的忍住了。

废人的身子除了带给他无尽的屈辱,还带给了极强的隐忍能力。

如果一个人从会走路那天就过着每时每刻像被踩在刀尖上那般的日子,而且还能一直活到现在没有自尽。那么,这世上还有什么痛苦是他不能忍受的呢?

方承宇一直这样觉得。他看着站在浴池边的君小姐,然后眼一翻晕了过去。

君小姐看着这个少年向浴池中沉去,里衣已经湿透紧紧贴在身上,肌肤在颤抖。衣服下有弯弯曲曲的凸显。

那是青筋在暴涨,也显示出他的身子在经受什么样的疼痛。

这疼痛不止是特意叮嘱过方老太太准备的炙热水温,更有汤药的刺激。

“这汤药有个美丽的名字。叫迷魂汤。”师父曾经说过。

君小姐似乎看到师父站在面前,脸上带着笑意。

“真正的迷魂哦。会让人恨不得魂飞魄散。”

君小姐的脸上也浮现笑意,又叹口气看着已经沉下去的方承宇。

“这么短时间就不行了,还是力气不够啊。”她说道,挽起袖子俯身将方承宇从浴池里用力的拉上来。

虽然方承宇年纪小又瘦弱,但人晕过去之后身体就会变重,而且君小姐现在也不过比方承宇大一岁,还是个女孩子,所以半拖半抱才将方承宇安置在长榻上。

她穿着的里衣也被打湿了。

君小姐并没有理会自己的衣裳,先将方承宇身上的湿衣脱下来,看着面前少年的身子,君小姐微微愣了下。

当然并不是因为少年赤裸的身子。

一来方承宇到底是个孩子,二来她这时候是大夫在治病,眼里只有病人,没有男女之分。

这个孩子穿着衣服的时候就知道他瘦弱,脱了衣服露出的身子才知道这瘦弱是什么样。

皮包着骨头,骨头几乎是一根根可见,而且肌肤很多地方都泛着青黑。

君小姐沉默一刻。

是很不公平,他只是个孩子,刚才自己对他发脾气也不对。

她适才生气是因为方承宇说了那句话,那句话让她想起以前的事以前的人,但生气是因为那些事那个人,跟方承宇无关。

因为方承宇就在眼前所以承受了她的恼火,这是不公道不对的。

虽然一再竭力的控制,她觉得她的脾气也越来越不好了。

她原本就不是个好脾气的人。

当初师父终于被缠不过,说要想跟他学医,第一个要做的就是磨性子。

“至少不要随便挥鞭子打人。”师父说道。

君小姐的嘴角浮现一丝笑意。

她当然不是随便打人啊,自然是那些人该打。

“不是他们该打,而是打人的是你。”师父说道。

这句话她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明白,此时想来却是立刻就懂了。

打人的是她,她的身份,所以那些人可以被打。

现在呢,君小姐的再去随便打人试试。

想到这里君小姐又苦笑一下。

其实那时候磨性子对她没什么用,因为她的身份一直不需要,而师父其实也并不是真的要磨她的性子,也就是耐不过她的身份随意一说,指望她知难而退。

她是天下最尊贵的皇室血脉,但又是一个尴尬的血脉,坏性子不会让人对她怎么坏,好性子也不会让别人对她多好。

但现在不一样了,现在的她是个普通人,混迹尘世间,周旋着人情世故。

这样想来师父的当年的为难磨练倒是对她如今最有用,包括医术。

她一心念着学医术,是为了救父亲,结果父亲没用上,现在则成了她生存的保障。

君小姐微微出神,直到耳边传来方承宇的呻吟。

虽然已经被拖出汤药浴池,但浸入皮肉的汤药还在持续着刺痛。

君小姐取过巾被将他身上的水擦干,盖上干净的薄被,从一旁的柜子里拿出早已经准备好小盒子,打开露出其中密密麻麻排列的长长短短的金针。

君小姐看着昏迷中还面露痛苦的少年,捻起一根金针。

“你一心抱怨天道不公,那现在就让我来替天行道给你公正吧。”

夜色渐深,红灯高悬到处一片红彤彤的小院子里偶尔隐隐有呻吟声传来,旋即便飘散在二月凌寒的夜风中。

第六十八章 无可奈何事

方承宇觉得自己已经死了,要不然也不会这么舒坦。

这种感觉就是舒坦吧,方承宇也不太清楚,自从五岁起陪伴他的只有痛苦,或许小时候有过舒坦的感觉,但他已经记不得了。

对他来说,身体上没有痛楚就是令人最愉悦的感觉,就是舒坦。

他不由长长的叹口气。

死对他来说,也是种解脱啊。

但他的叹气声才起,耳边就陡然响起惊喜的声音。

“承宇!”

“承宇你醒了!”

方承宇睁开眼,看到祖母和母亲惊喜的脸,母亲的脸上还带着泪水。

阎王这个人真有意思,叫你三更死,没人能留你到五更,同样没到三更你也不能死,只能等着。

等着。

方承宇脸上浮现惯有的笑容。

“祖母母亲,我没事。”他说道,“可能是昨日太累了,今日醒的迟。”

昨日太累了这句话一个洞房花烛后第二日的人说起来意味复杂。

虽然知道不可能,但方老太太和方大太太还是忍不住视线扫过他。

婚床上原本铺设的喜庆之物都被撤下去,铺的整整齐齐,两床被子也整整齐齐。

她们因为担心早早的来探望,却被丫头柳儿拦住说小姐还没起呢,还好没等多久,听到动静的君小姐就让她们进来了。

她们进来时看到君小姐是从内室走出来的,穿着里衣,让她们去看方承宇自己便由柳儿服侍去梳洗了。

她们进去看到床上的被褥虽然整理过,但很明显昨夜二人是同床共眠的。

“哎,老太太大太太。你们已经看过少爷了,可以放心了吧?”

柳儿不客气的声音从后传来,打断了二人的暇想。

还真是瞎想,那种事怎么可能。

方老太太摇摇头转过身,看到君小姐并没有在,不由再次愣了下。

“小姐…哦不…少奶奶累了,在书房歇息了。”柳儿说道。“有什么话等会儿再说吧。”

关于方承宇诊治的事大家应该谈一下吧。

方老太太和方大太太皱眉。

“好了。你们都快去歇息吧,赖在人家新婚小两口屋子里做什么啊。”柳儿不耐烦的说道。

这个死丫头。

方老太太和方大太太眉头跳了跳。

“以后你们就不用管了,少爷由少奶奶照顾了。你们就享清福吧。”柳儿接着笑嘻嘻说道。

方大太太要说什么,方老太太拦住她。

“她最好好好照顾承宇,否则…”她沉着脸说道。

话没说完就被柳儿打断了。

“否则什么?”柳儿很生气,“否则死了怪我家小姐吗?”

“你们家少爷什么样子你们心里不清楚吗?”

“本来就是要死的。管我们小姐什么事?”

生气的丫头一通撒泼打滚,将方老太太和方大太太赶了出去。多少人都关注着新婚第一夜后的少爷,自然都看到了这一幕。

不知道君小姐怎么折腾方少爷的,也不知道是死还是活,反正大家都看到方大太太红着眼擦泪。

家里的下人们都咂舌。这君小姐的丫头比刚进府时派头还大。

以前是官家小姐,仗着父亲的忠义之名,在方家能横行霸道。现在则成了方家的少奶奶,将来会变成方大太太方老太太。自然更是能横行霸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