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为什么他们就能那样说我?”君小姐说道。

她的声音轻柔,神情也温和,但说出的话却是硬的很。

这跟以前一样,说出的话能气人个半死,原先一心要当宁家少夫人,跟那些官家小姐交好,自然说话讨好,现在掐灭了念头,自然是怎么出气怎么来了。

方老太太笑了笑。

“可是他们真能,你不能。”她说道,“我知道你不服气,但是这世上就是这么不公平。”

“不是,这世上很公平的。”君小姐认真说道,“所以他们不能那样说我。”

跟一个执拗的孩子讲道理是不通的。

方老太太皱眉。

“你那样骂宁十公子,让宁十公子成了笑话,宁家不会罢休的。”她说道,“你要不想去就算了,我让你舅母去宁家赔个礼。”

“外祖母,这只是女孩子们的口角罢了,你们大人不要搀和。”君小姐说道。

方老太太眉角跳了跳。

“你还威胁宁家小姐来上门要你道歉,你以为他们不敢吗?到时候宁家的帖子递过来,还是什么小孩子的事。”她没好气的说道。

君小姐笑了。

“那就真不是小孩子们斗气的事了。”她说道。

方老太太心里哼了声。

跟宁云燕拌嘴也就罢了,宁十公子可是宁家的脸面,打了宁家的脸面,宁家怎么会罢休。

看来也是知道自己做的事是多严重,方老太太开口要说话,君小姐脸上的笑容散去。

“他们不敢。”她先说道。

方老太太要说的话卡在嘴边。

“他们怎么就不敢了?”她忍着脾气问道。

“他们想一想就不敢了。”君小姐说道。

方老太太觉得她的声音也忍着脾气,就好像对聒噪的不懂事的孩子的忍耐。

这丫头怎么就是这么让人恼火呢?

“怎么想一想就不敢了?换做是我们想一想倒是不敢…”她再忍不住脾气站起来说道,话一说半似乎想到什么,猛地愣住了。

君小姐没有说话将手里的始终没有端起的茶杯放回桌子上。

“那位小姐,是你绊倒的?”

柳儿听到方老太太忽的没头没尾的问了句,便撇撇嘴。

东拉西扯的,找不到小姐的不是就算了,那位被绊倒的小姐又不是她的宝贝孙女,还要为人家抱打什么不平啊。

“话都是人说的,她们说是我,我说不是我,口角来去有什么意思。”

柳儿听到君小姐说道,便咧嘴笑了。

就是嘛,说人是我们小姐绊倒的,谁看见了?证据呢?当时不抓住,事后随便给栽赃,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柳儿眉飞色舞的抬起头看着君小姐。

君小姐却没有笑。

“我倒是希望他们敢。”她说道。

她的声音依旧柔和,柳儿却觉得跟先前有些不一样,好像有些心情不好。

肯定心情不好啊,出门这么累,要休息被打断,还得听这老太太唠叨。

柳儿撅嘴瞪着方老太太。

方老太太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神情复杂,却没有再开口说话。

方家上下都忙着准备少爷的婚事,君小姐出门又回来他们并不关注,就算听到君小姐在外边跟人吵架了,更不是什么稀罕事,也不会私下闲谈议论,但此时的外边却是风一般传开了。

因为临近年节,本就繁华的阳城变得更热闹,城门口不分早晚总显得拥堵,城门外便也随之出现了些草棚,煮茶烹食热气滚滚香气四溢。

此时一间草棚下就坐着不少人,经营生意的老两口忙的脚不沾地,将一盘盘烤肉茶汤端送。

坐在最里面一张桌子上的是两个风尘仆仆的年轻人,看到饭菜端上来,其中一个便微微掀开兜帽露出光洁的下巴,端起碗喝了一大口,虽然看不到形容,也能感受到他的身子舒展开来。

“还是家里的口味舒服。”他说道,声音清朗。

坐在对面的年轻人将帽子掀下来,他的年纪不过十七八岁,带着少年人的朝气,越发显得相貌堂堂。

“十哥,到了家里还不敢摘下帽子,你可真见外。”他低声笑着打趣道,一面看了眼四周,“你放心,这里都是粗老爷们,就算看到你的样子,也不会蜂拥而上扔花砸果的。”

带着兜帽喝茶汤的年轻人笑了。

“吃你的饭吧。”他说道。

说笑的年轻人便不再打趣,果然用筷子捞起一块肉骨头,有些豪爽的啃起来。

带着兜帽的年轻人放下茶汤看了眼外边不远处的城门,那里排着的队伍依旧熙熙攘攘,不是传来喧闹。

“以前进城不需要这么核查的。”他说道。

旁边走过的店家听到了忙答话。

“是啊,以前不用的,但这是成国公的命令。”他说道。

“成国公?”年轻人的声音有些惊讶,微微抬头似笑非笑看向那店家,“成国公什么时候调任山西路了?”

店家听不懂他话里暗讽。

“没有没有。”他笑呵呵的答道,“是成国公说金人不安分,又临近年关,如今北地都戒严,还告诉咱们这些临近北地的地方,也都机警谨慎,免得被奸细混入,所以上头的老爷们才让进出城门核查。”

店家说完便走开了,年轻人则握着筷子若有所思。

“就算如此,成国公的手伸的也太长了,而且,这些人竟然也听他的。”他说道。

对面啃骨头啃的一手油的年轻人嗨了声。

“一个武将而已,翻不起什么大风浪,不用理会。”他浑不在意的说道,一面将面前的盘子推了推,“十哥,吃肉吃肉。”

说到这里又砸砸嘴。

“只可惜无酒。”他遗憾的说道。

“叔父和婶娘都叮嘱了,不许我们路途中饮酒。”被唤作十哥的年轻人沉稳说道,“饮酒也不是什么好事,闹出朱瓒那样的事,叔父可不会像成国公那样维护你。”

年轻人被说的皱眉头。

“我说十哥,我喊你一声哥,你别真以为你是哥,你也就比我大三天。”他伸出手三根手指挥了挥,“别装老成。”

十哥伸手将他的手拉下来。

“三天也是天。”他含笑说道。

年轻人摇头无奈。

“不过朱瓒这小子还挺横,那么多人看着明明是他醉酒闹事把人家的车推下去了,还敢大言不惭的说军情急报无意冲撞。”他又嘿嘿笑,“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也是让人佩服。”

“不过是仗势跋扈罢了。”十哥说道,端起茶汤喝了口,刚要接着说什么,旁边陡然响起一阵哄笑。

“…果然是这么说宁十公子的?”

同时伴着这句话传来,两个年轻人都顿了下,下意识的扭头看过去,见是几个挑工正在说笑。

“虽然人不在,但这阳城果然还是到处都是你的传说啊。”年轻人转过头对他挤眉弄眼低声笑道,“不如把兜帽摘下来,让大家一睹仙容。”

还带着兜帽的年轻人不理会他,气定神闲的拿起一根骨头也啃了起来。

对面的年轻人啧啧摇头。

“不雅不雅。”他说道,自己则端起茶汤,刚喝了一口,就听到那边的声音接着传来。

“…宁十公子的身价绝对比青楼的红牌要高,五千两还是有点少…”

年轻人一口茶汤喷出来,呛得连声咳嗽。

对面的年轻人也被喷了一袖口,不过他没有注意,转过头看向那边说笑的人。

轻轻咯吱一声,他嚼着一块软骨。

五千两的身价吗?

第四十四章 公子如玉来

宁云燕伏在炕上呜呜的哭。

“哭什么,骂人的又不是你,做错事也不是你。”

坐在椅子上的宁三夫人带着几分恼意说道。

这恼意当然不是对宁云燕。

“我哭是因为我连累哥哥,受了这等羞辱。”宁云燕抬起头气呼呼的说道,想到这里眼泪又断珠般落下。

宁三夫人和宁四夫人脸色更难看。

“她把十哥儿骂做青楼的姐儿,是说我们宁家是烟花地吗?”宁四夫人说道,“什么人教出这样孩子?嘴怎么这么脏。”

宁大夫人坐在炕上,不恼也不怒,微微蹙眉看着宁云燕摇头。

“你去城里的时候我就叮嘱过,不要去招惹她,我们家与她的亲事不成,她心里不痛快,见了你肯定要出口气的,你避开让一让就是了,你就是不听,早知道就不让你去。”她说道。

听着母亲絮絮叨叨的埋怨,宁云燕哭的更厉害,宁三夫人和宁四夫人也有些坐立不安。

“大嫂,我们为什么要避着她。”宁三夫人没好气的说道。

“母亲,我是避着她,可是架不住她来挑衅我。”宁云燕气的喊道,“阳城那么大我也没想到会遇到她,谁想她都要成亲的人了还出来闲逛,在门口遇上我要避开,她却故意挑衅骂我。”

说着想到当时的情景,宁云燕再次又气又羞恼的哭起来。

“我只恨她跑得快,要不然舍了这名声跟她当街打一架也不罢休。”她说道。

宁四夫人上前揽住她拍抚。

“我的儿你怎么能跟她一样。”她宽慰道。

“以后不许出门。”宁大夫人则说道。

宁三夫人已经站起来了。

“不行,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她说道,“这孩子方家不教,那我们来替她们教。”

这是要找方家了,宁云燕高兴的坐起来,宁大夫人则皱眉。

“这样不好吧,才因为亲事闹腾了。”她说道。

话音落门外有仆妇疾步进来。

“夫人们不好了,老夫人知道了,喊人要备车去阳城。”她急急的说道。

妯娌几个顿时慌了。

“哪个多嘴的告诉老夫人了。”

“快去拦住。”

“老夫人那脾气谁能拦得住。”

“快去唤老爷们回来。”

屋子里乱哄哄起来,几个夫人忙着起身向外走,宁云燕则坐在炕上不哭了。

祖母在阳城可是数一数二的老夫人,一辈子没受过气,听到长在跟前嫡长孙被人比做窑姐,不撕了说话人的嘴才怪呢。

惊动了祖母,必然要惊动父亲和叔叔们,再加上这次那贱婢骂出那样难听的话,就不信这次家里会放过她。

到时候拿着帖子扔方家门上,看她们怎么办。

宁云燕吐口气,看着宁大夫人等人出了屋门,但就在此时院子传来男子的声音。

“母亲,婶娘,你们要去哪里?”

这声音让宁云燕一下从炕上坐起来,顾不得下炕直接就扑到窗户边,隔着玻璃窗可以看到院子里走进来一个年轻人。

年轻人手上搭着斗篷,穿着石青衣袍,身体修长宽肩窄腰,面如冠玉,五官俊美,对着走出来的夫人们露出笑容,日光下让人有些炫目。

“哥!”宁云燕大声喊道,这才转身忙下炕,屋门口几个夫人已经欢喜的有些不知道怎么好。

“你怎么回来了?”

“怎么不说一声?”

“只有你吗?你二婶她们呢?”

几个人七嘴八舌的问道。

宁云燕也挤过去抓着宁云钊的衣袖哇的就哭起来。

“哥,我对不起你。”她哭道。

宁云钊笑着伸手摸了摸宁云燕的头。

“你这孩子。”宁大夫人嗔怪的拉开她。

宁三夫人和宁四夫人这才想到有什么事。

“云钊你先进去歇着,我们有事一会儿再来。”她们说道,又对宁大夫人使眼色。

宁云钊才回来,别让他知道这些事,好好歇息一刻才是。

宁大夫人领会不动声色的笑着点头。

“你们快去忙吧,等会儿让云钊去给叔叔们请安。”她说道。

宁云钊笑了。

“三婶四婶,你们要去祖母那里吧。”他说道。

宁三夫人和宁四夫人还想遮掩,宁云钊再次笑了笑。

“我和十一去过了,已经说服了祖母不出门,十一正陪着祖母玩牌。”他说道,“三婶四婶过去也能玩一局。”

宁十一公子,是宁云钊叔父宁炎的次子。

听他这样说,几个夫人包括宁云燕都神情惊讶。

“云钊,事情你已经知道了?”宁大夫人问道。

宁云钊含笑点点头。

“我已经听外人怎么说了,现在来听听自己家人怎么说。”他说道。

宁云燕看着宁云钊明亮的面容,再次哇的一声哭起来。

屋子里的气氛有些沉闷,宁大夫人一副愁容,宁三夫人和宁四夫人则面带怒意,宁云燕紧挨着宁云钊不时的擦泪。

宁云钊说听外人说的,可见阳城里已经传开了。

宁云钊一向是阳城有名的人物,这一次拿着他作骂,肯定会立刻传遍被人议论纷纷。

“我听说是先有人说那位君小姐讹了咱们家的银子。”宁云钊语气平和的说道。

比起屋子里其他人的反应,被与青楼姐儿论身价的当事人语气神情如同旁观者。

“她就是讹了。”宁云燕气道,“她休想不承认。”

“是啊,燕燕说,她竟然说是咱们家欠她的,还说是什么当初花了多钱给老太爷治病,说老太爷没钱欠着她们。”宁三夫人冷笑,“真是胡说八道,也亏她说得出来,难道以为有人会信。”

宁大夫人叹口气没说话。

“不管真假,这话以后咱们不要说了。”宁云钊说道。

屋子里的人愣了下。

“哥,理亏的又不是咱们。”宁云燕急道。

同时心里又不高兴,哥不让说那个女人的坏话,是不是要维护她?

宁云钊笑了。

“这以后就不是理亏不理亏的事了。”他说道,“以后但凡说起来,大家在意的就不是这个了,而是我的身价。”

屋子里的人再次一愣,旋即恍然,顿时大怒。

没错,君蓁蓁这一句骂出来,宁十公子受欢迎多久,这骂的话就会多流传多久。

毕竟对于百姓来民众们来说,事情的真相无所谓,他们更乐见高高在上的人狼狈。

以后但凡有人提起君蓁蓁讹诈宁家五千两银子,第一个被大家讨论的绝对不会再是这句话的真假,而是宁十公子值不值五千两银子。

想到这里,几乎已经看到那些闲谈人大笑的样子。

宁三夫人几乎想把面前的炕桌掀了。

当初散布这句话的时候,原本是要羞辱君蓁蓁,没想到现在反而成了羞辱他们。

话是她们传出去挑起的,现在又不得不想办法收回来压下去。

这可真是…

这就是对上无赖的后果吧。

宁大夫人将手里的茶杯攥的紧紧。

“不行,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宁三夫人站起来,“骂人总是不对,更何况还骂的那么难听,这件事要是揭过去,我们宁家成什么了,我要去方家问一问,他们家的孩子到底怎么教的。”

宁云燕连连点头。

宁云钊轻咳一声。

“三婶,这个,也不能去。”他说道。

怎么又要阻止?

宁云燕忍不住咬着下唇瞪着宁云钊。

那这次呢?是不是要维护君蓁蓁了?

“婶娘,这是女孩子们之间的口角,大人还是不要搀和。”

宁云钊的声音低沉柔哑,带着安抚的意味。

宁大夫人连连点头。

“正要这样给你祖母说。”她说道。

“娘,祖母虽然老了,还没糊涂。”宁云燕气道,“谁家口角骂这么难听。”

宁三夫人也摇头。

“这可不是女孩子之间口角的事,这是骑在咱们宁家头上拉屎…”她说道。

一急就把小时候在兄弟们之间听过的粗话说出来。

宁四夫人忍不住轻咳一声提醒。

宁云钊并不在意。

“婶娘,你们听我说。”他说道。

他的声音温和不急不躁,让屋子里的长辈和小妹安静下来。

第四十五章 认真想一想

“这件事我从外边听来的起因是因为君小姐在茶楼前笑惹恼了燕燕她们,然后双方就起了争执骂了起来。”

才听到宁云钊说这一句,宁云燕就站起来。

“什么啊。”她气道,“那是因为她伸腿绊倒了兰芳…”

“胡家的七小姐。”宁大夫人给宁云钊解释。

宁云钊眼中呈现惊讶。

“我知道是有个小姐摔倒了君小姐才笑,但,你说那位小姐是被君小姐绊倒的?”他问道。

宁云燕哼了声。

“她就会干这种事。”她说道,“鬼鬼祟祟的暗下手段,别人看不到,难道被绊倒的人也不知道吗?她休想抵赖。”

哥哥虽然没有接触过君蓁蓁,但多少也听到议论,尤其是那次中秋之后,写了一些狗屁不通的酸诗嚷的满城都知道,笑掉多少人大牙。

单凭这一点就可知是个多么行事张狂粗鄙的女子。

但宁云燕没有等到宁云钊的惊讶或者不屑,宁云钊反而若有所思。

“竟然是这样。”他说道,神情几分凝重,“她绊倒了那位小姐,而且大家都没注意?”

“当时她已经走出门了,我们要进门嘛,不想理会她,谁还注意她,谁知道她竟然会如此黑心。”宁云燕说道,眼神闪烁,掩下了胡家小姐想要打方玉绣出气的事。

反正也没打到,这是无凭无据的事。

宁云钊自然看到了,笑了笑。

“所以她就笑了?”他没有追问,直接问道。

宁云燕点点头。

“可是其他人并不知道,只是看到君小姐笑,而你们不让她笑。”宁云钊接着说道。

“她是笑摔倒的兰芳呢,我们当然要她不要笑。”宁云燕说道。

宁云钊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

“那你说她绊倒胡家的小姐是有意的呢?还是无意的呢?”他似是自言自语。

“当然是有意的。”宁云燕气道,再忍不住,“哥,你干吗维护她?”

宁云钊摇头。

“我说的有意无意不是这个意思。”他看了眼妹妹,“我这可不是维护她。”

说着又看向宁大夫人和两个婶娘。

“这件事,必须是女孩子们之间的口角,母亲婶娘们家里的大人们绝对不能搀和,否则…”

听他这样说,宁大夫人眼中也闪过一丝意外,宁三夫人更是一挑眉。

“否则怎么样?”她说道。

“否则就不是孩子们之间的口角了。”宁云钊说道。

宁四夫人没绷住笑了,宁云燕更是跺脚。

“哥,这本来就不是孩子们之间的口角。”她喊道。

宁三夫人再次站起来,冲宁云钊摆手。

“十哥儿你不用管了,这是女人家的事,你们爷们不用出面,我们女人们来办,也不会让外人说宁家的爷们们欺负她们妇孺。”她说道。

宁云钊也忙站起来。

“三婶,这不是女人家的事,这事要闹起来,就要成官司了。”他肃容说道,“而且还是会牵涉锦衣卫的官司。”

锦衣卫?

在场的人再次愣住。

“她方家还能说动锦衣卫不成?”宁三夫人冷笑,“我倒要看看她们怎么能说动锦衣卫,靠钱吗?”

“不需要钱。”宁云钊说道,“只需要说燕燕不许君小姐笑,咱们宁家要君小姐为了这笑赔礼认错。”

这是什么道理?

屋子里的人都听得糊涂。

“这也不是什么道理,如果非要说的话,只能说是巧合。”宁云钊说道,看着她们,“就在妹妹和君小姐遇见之前,锦衣卫裹了说书先生在茶楼宣讲陆云旗和九黎公主的婚事。”

陆云旗和九黎公主的婚事,宁家的夫人们显然已经早知道了消息,也咋舌皇帝对陆云旗的看重和恩宠,虽然感叹恶吏难除,但也对锦衣卫更为忌讳。

没想到阳城这里的锦衣卫竟然搞得如此大动静。

“一是为陆云旗造势,也是为他们自己壮势,再者也是应和皇帝恩宠,表达对天恩浩荡的欢喜。”宁云钊说道。

也就是说他们这样闹,皇帝最多训斥他们两句轻浮,但实际上却不会不高兴。

听说这陆云旗出身低贱,其父原本不过是个锦衣卫小旗,因病死了后,陆云旗才承了父业进了锦衣卫。

锦衣卫虽然很厉害人人惧怕,但并不是任何一个锦衣卫都能耀武扬威,那等下等的锦衣卫连守大街都轮不上,更别提去欺负威慑别人了。

陆云旗原本就该是这样一个下等的扔到人堆里找不到的锦衣卫。

但突然就得了皇帝的垂青,平步青云恩宠无比,连着尚了两位公主,虽然那两位公主如今来说地位不怎么高,还有些令人避之不及,但那也是公主啊。

宁家的夫人们走神一刻,又回过神。

“不过这件事有什么关系?”宁四夫人皱眉问道。

“当时锦衣卫要求在场的人同喜为贺,大笑为乐。”宁云钊说道,目光扫过几个夫人以及宁云燕,“君小姐当时也在场。”

“她在场又怎么样?”宁云燕就嚷起来,“这跟锦衣卫有什么关系?”

宁云钊看着她。

“关系就是,她笑是因为听锦衣卫的话为公主和陆千户的同喜同乐。”他说道,“而你却敢指责她的笑,那就是对公主和陆千户的喜事不悦而怒。”

此言一出屋子里的人都愕然。

“哥,她笑是因为绊倒了兰芳。”宁云燕瞪眼说道,“你说什么呢?”

宁大夫人宁三夫人和宁四夫人则没有说话,神情凝重下来。

“妹妹,你不是说了,你们当时没有看到她绊倒人,你们都没看到,那些围观的人更看不到。”宁云钊依旧平静说道。

“那她说没有就没有啊,兰芳说有怎么就不能有了?”宁云燕气的再次跺脚。

“能,你们谁说什么都能。”宁云钊平静的说道,“但关键是你们谁都能说,别人也谁都能听,然后什么都能想,别人想也就罢了,但偏偏这次会牵涉到锦衣卫,锦衣卫这些人要是想的话,就有些不太好。”

锦衣卫这些人多疑,没有的事也能说出有。

宁云燕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觉得脑子有些乱。

“哥,我有些听不懂了。”她说道,“怎么就扯到这里了?扯到锦衣卫了?”

“所以我说这是巧合。”宁云钊说道,“巧合锦衣卫闹出裹挟民众同乐,巧合她就在场,也巧合出门你们遇上,更巧合的是,你们的争执以笑为起。”

说到这里停顿下。

“这笑因何而起,你们和她都心知肚明,但民众们不知道,燕燕,我在阳城询问,人人都说是那君小姐大笑惹怒了你。”

宁云燕嘴唇动了动,但宁云钊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

“没错,仔细问会有人说因为胡小姐跌倒,所以君小姐才笑,但并没有人知道是她把胡小姐绊倒的。”他接着说道。

宁大夫人放下手里的茶杯。

“云钊,你的意思是说她会说自己笑不是因为胡小姐摔倒,而是替陆云旗和公主成亲同喜而乐?”她问道。

“那么燕燕呵斥她不准笑,就是呵斥锦衣卫逼民同乐?”宁三夫人接着惊讶问道。

“或者是对公主和陆千户的婚事而怒?”宁四夫人喃喃。

宁云燕更是一呆。

“这不胡说八道吗?我没那个意思啊,我都不知道锦衣卫去过茶楼,锦衣卫让她笑还是哭我才不管呢。”她急道。

宁四夫人神情变幻。

“云钊,你想多了吧?”她说道。

那君蓁蓁会想到这么多?

“四婶娘,我想多了没什么,怕就怕,我们如果上门理论,方家的人想多了。”宁云钊说道,“我能想到的,方家也能想到,到时候一口一咬定笑是因为同乐同喜,而我们宁家是因为不满锦衣卫行事,甚至是不满皇帝赐婚公主与陆千户的事,所以出言呵斥不许。”

不满锦衣卫行事,不满皇帝赐婚公主和陆千户所以出言呵斥。

这次不止宁家三个夫人,连有些失神的宁云燕都面色一白。

宁云钊看着她们语气依旧平和。

“母亲,婶娘,你们想一想,那可就真的不是女孩子之间口角争气的事了。”

第四十六章 人生多憾事

宁云燕觉得这太荒唐了。

这好好的女孩子们吵架骂人,怎么就能扯上对皇帝不满了?

“这不可能。”她脱口说道。

“也未尝不可能。”宁云钊看着宁云燕,“燕燕你不是说胡家小姐是君小姐绊倒的。”

“是是是。”宁云燕点头,“所以…”

“所以也许那个时候君小姐已经想到我现在想到的事了。”宁云钊打断她说道,又笑了笑,“说不定她现在正等着我们家上门。”

所以绊倒胡小姐,就是为了借此大笑,然后激怒宁云燕她们,再趁机攀污宁家。

“不,不可能。”宁云燕愕然说道。

君蓁蓁?那个蠢傻的君蓁蓁?

“燕燕,你还记得君小姐临走前当众说的什么吗?”宁云钊问道。

那时候自己已经被骂的话气疯了,哪里还顾得上说的什么,只记得说有本事让她上门甩帖子。

宁云燕没有反应。

“你记不得,阳城的民众们记得,大家说君小姐说,因为我笑,你们不高兴,就下帖子送到我面前让我来给你们跪下赔礼道歉。”宁云钊说道,“你看,她强调的是笑,是你们不高兴,这话其实不是说给你听的,是说给四周的民众听的,以及说给锦衣卫听的。”

宁云燕动了动嘴唇,只觉得脑子嗡嗡乱,咬住了下唇。

“母亲,婶娘,民众们就只会认为是我们因为她的笑不高兴,至于她为什么笑,那就你说你的,她说的她的,乱糟糟的传言四起混乱纷纷,决不能给民众议论这件事的机会。”宁云钊说道,“就算在阳城锦衣卫不会真的出来盘问咱们,但谁也不能保证这件事会不会传到京城。”

传到京城。

宁大夫人神色一凝。

“你们也知道,锦衣卫那些人,可是最能无事生非也最小心眼了,人的话又是传来传去最能变,到时候这件本是女孩子们之间口角的事会变成什么样…”宁云钊看着母亲,语气更为沉沉,苦笑一下,“大概真的是我多想了,不过母亲你们想一想,如果真的去方家理论,那君小姐和方家如果不想低头,他们是不是会破釜沉舟?”

想一想。

宁大夫人想到被那女子讹走的五千两银子,想到退了婚却还气的她三天没睡着。

想到云燕说那女子当众骂宁十公子与烟花女子比身价。

“不用想了。”她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那就是个无赖,这次是我们大意了。”

这次?

何止这次,这都几次了。

更过分的是,这一次还累的哥哥吃了大亏,偏偏还无可奈何。

连哥哥也无可奈何。

宁云燕握着手身子发抖,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宁云燕哭着睡着了,宁大夫人带着几分倦意从室内走出来,一直坐在外边的宁云钊忙站起身。

宁大夫人看到他手里握着一卷书,桌上也绽开笔墨,显然并不是装装样子打发时间,而是看进去了。

宁大夫人的眼底便浮现欣慰的笑意。

自己的儿子沉稳如山,绝不会被外界纷扰。

“你赶路回来也累了,快去歇息吧。”她柔声说道。

“我年少体壮的,走这些路不累。”宁云钊说道,“只是母亲,燕燕你要多费些心,让她不要再跟君家的小姐斗气了。”

宁大夫人轻叹一口气。

“她还小,气性大,偏偏又是跟君家小姐。”她说道,“咽不下这口气。”

咽不下这口气的何止宁云燕。

宁云钊笑了,看破不说破,也是对长辈的孝顺。

他伸手扶着宁大夫人走出来,丫头仆妇们都远远跟着。

“那孩子也的确不像话。”宁大夫人低声说道,“我都不知道是我们宁家上辈子造孽还是君家造孽。”

宁云钊笑了笑。

“既然如此,母亲更应该劝住妹妹,君小姐能那样闹,妹妹却不能。”他说道,“君小姐闹是觉得咱们对她有亏欠,咽不下这口气,妹妹闹又是图什么。”

宁大夫人也笑了,说得对,对付这女人就得以退为进。

“你妹妹哪里见过那种人,你不知道…”她说道,声音柔和,但毫不掩饰鄙夷,要说什么又咽下去。

那样的人虽然知道这辈子绝不会有交集,但还是提都不想在儿子跟前提。

光听就觉得污了耳朵。

“我知道你的意思了,有理不在声高。”她拍了拍宁云钊的手,肃容说道,“我会管住燕燕的。”

想了想到底忍不住又添了句。

“细瓷哪里禁得住她那瓦砾碰。”

宁云钊笑着点头,宁大夫人便扶着他的手问他一路坐卧又问京城的衣食住行。

宁云钊答着母亲的话,心却有些走神,他在想,那个君小姐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如果不是燕燕那一句是她绊倒胡小姐,他原本也不在意这个君小姐,之所以阻止家人去方家,其实是不想跟方家闹的太生分。

如今叔父仕途正到了最要紧的时候,万事都要谨慎,方家虽然是个商户,但一群妇孺肯定不会是靠着胆小怕事就撑到现在的。

但当得知胡小姐是君小姐故意绊倒的之后,他就觉得他要看到的也许不是方家,而是这个君小姐。

她当时是有意还是无意绊倒胡小姐的呢?

那她想的是不是跟自己想的一样?

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不过,如果真是有意如此的话,还真是个令人不喜的女子啊。

不过是女孩子们之间的口角,何至于此。

尖酸?刻薄?恶毒?

他摇摇头,赶走这些字眼,不管是什么样的人,都是与他无关的人。

他今年十八岁了,明年就要下场试试进士及第了。

宁云钊低下头专注的听宁大夫人说话,沿着路缓缓而行。

君小姐在木桩前站直身子,一面解下袖子,看着急匆匆过来的方老太太。

“宁家还是没有人上门吗?”她问道。

方老太太听着她的话似乎有些遗憾似的。

难道还真等着宁家的人上门吗?

她忍不住想质问,但忍了忍又忍下了。

“已经第七天了,都要过年了,我看这件事是过去了。”她说道。

君小姐哦了声,伸手拍了下木桩。

二人之间沉默一刻。

“不管怎么说,你以后行事不可再这样,这次算是巧了…”方老太太拉着脸说道。

她的话没说完君小姐就转过身。

“不是。”她打断她,“不是巧,而是老天有公正。”

这跟老天有什么关系?

方老太太皱眉。

“要不然就不会那时候,恰好让那些人在做那种事。”君小姐看着她认真的说道,“所以说这是老天爷的安排。”

那时候锦衣卫的人在让说书先生宣讲京城事,那不还是巧吗?

这孩子有时候理智的让人害怕,有时候又执拗的如同不懂事的孩子。

方老太太皱眉。

君小姐没有再说话,施礼走开。

方老太太摇摇头,想到这件事到底揭过去松口气,不过觉得也不算什么揭过去,跟宁家算是彻底结怨了。

不过也没什么,这怨其实早就结下了,只是解不了了而已。

也不是解不了,原本也能解,要不是这丫头…

方老太太乱七八糟的想着只觉得说不上来的滋味,低头看到了木桩立刻竖眉。

“来人,来人,这木桩都松了。”她没好气的说道。

站在远处的婆子忙跑过来。

“这就修这就修。”她小心的应道。

方老太太盯着木桩看了几眼。

“再立一个木桩。”她嘀咕道,“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把我的木桩都打松了。”

她看着那边已经走远的女孩子,虽然是冬日穿着厚衣,那女孩子却一点也不显得臃肿,走起路依旧袅袅婷婷。

君小姐挺直脊背走的稳稳,没错,是老天爷有公正,要不然为什么让她又活了呢。

那就是让她来得公道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