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一天没见到宁云燕,仆妇说石家来人接走了,说石夫人身子不太好。
石家也真是胆子不小,这时候来接人,难道石夫人要死了?
宁大夫人没好气的撑起身子,饿死了,宁云燕不在,连吃的都没人给她拿,宁云钊还一直守在这里,好在晚上退到外间去,只是她不知道宁云燕把吃的藏哪里了,又不好起来翻找,只得忍着。
宁大夫人看着外间,门被带上了,外间悄然无声,想来宁云钊还睡着,她起身下床拉开了床边的多宝柜。
一格又一格,怎么都没有?
宁大夫人只得去桌子前,打开几个匣子,从床边走过来手脚发软有些踉跄,扶住桌子用力过猛发出咣当一声。
这声音吓了宁大夫人一跳,外间也响起了脚步声。
“母亲?”宁云钊疾步进来,“你没事吧?”
宁大夫人顺势坐在椅子上,板着脸。
“我没事,还死不了,不能如你愿。”她哑声说道。
话音落,门外又响起杂乱的脚步声。
“大嫂。”
伴着宁三夫人四夫人的声音,她们人也走进来,身后还跟着仆妇。
先前宁云燕说宁大夫人要静养,阻止了家里这些人来探望。
眼前陡然出现这么多人,宁大夫人只觉得眼晕,一时间看不清,但她却闻到了香气。
荞面凉粉、炸糕、酥饼、香酥鸡、鱼羊包…
宁大夫人视线模糊,脑子里却冒出一溜吃食,这些吃食在她眼前晃动,越来越近。
“大嫂,你看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宁三夫人痛声说道。
“是啊,吃的什么药啊?怎么就不见好呢?”宁四夫人也喊道,“难道这药要忌口吗?”
“婶娘,不忌口的。”宁云钊的声音也在其中。
“不忌口就快吃饭,吃了饭才好吃药。”
“大嫂,你有什么事,有什么不痛快跟我说。”
宁三夫人宁四夫人将宁大夫人左右围起来,仆妇们也将手里的美食佳肴摆在桌子上。
宁大夫人只觉得满耳乱乱,吵的听不清她们说什么,视线如同着了魔一般黏在桌子上。
好饿啊。
要不先吃了东西再说?
不行,这肯定是宁云钊的鬼主意…
还是先吃吧,吃了再饿就是了…
屋子里的夫人仆妇丫头们挤满了,宁云钊慢慢的退后到一边,看着宁三夫人亲手递到嘴边的炸糕被神情有些茫然的宁大夫人咬了口,他的脸色缓和,浮现了一丝笑意。
事可以慢慢说,饭是要吃的,吃饱了有力气,才能好好讲道理。
第一百二十六章 并不能如愿
日光明亮,院子里的蝉鸣一片。
方云绣和方玉绣走进方承宇的院子。
“真是稀奇,我听说她出门了,去哪里?”方玉绣进门就问道。
方承宇哦了声。
“不知道呀。”他说道。
方玉绣咿了声啧啧两声看着方承宇。
方承宇似乎没注意到她的视线,认真的将账册递给方云绣,方云绣更不会多想,坐下来开始翻看。
“你怎么不知道呢?你一天天恨不得变成她影子。”方玉绣问道。
“二姐,等我们看完了账册再说这个。”方承宇说道。
方玉绣伸手啪的按住账册,方云绣吓了一跳,不解的看着方玉绣。
“看什么账册啊,都什么时候了。”方玉绣眼睛亮亮说道,“快告诉我,她出门,你为什么不知道?是不是她故意瞒着你?”
还有这种事?方云绣也看向方承宇。
“她为什么瞒着你?”她问道。
“怎么会,不是这样的。”方承宇认真的说道,“九龄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怎么能说她瞒着谁,自己家人哪来的什么瞒着不瞒着?难道我出门做什么都要事无巨细的告诉你们吗?我如果不说,姐姐们就觉得我是故意瞒着你们吗?”
也是这个道理,方云绣点点头。
方玉绣抿嘴一笑。
“说人话。”她说道。
什么话,方云绣嗔怪的看她,还没说话,就见方承宇起身扑在一旁的软榻上。
“我不管我不管她为什么不带我去。”他拍打着引枕,将头埋在引枕上,清亮的声音变得有些闷闷,“不带我去不带我去我什么都不想做我不要看账册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方云绣目瞪口呆。
方玉绣笑的弯下腰。
“肯定是那个读书人哄的她。”她一面说道,“你还在这里装乖巧贴心好弟弟,再装下去,就只能一直是弟弟了。”
方承宇将埋在引枕上的头抬起侧了侧,一双眼看着窗边摆着的盛开的夏花,嘴角浮现一丝若有若无的叹息。
如果不装弟弟,只怕连弟弟也没得做。
…
这边君小姐出门,方老太太也立刻就知道了。
“我就知道肯定私相约了。”她拍了拍桌子说道。
“承宇竟然没跟着?”方大太太有些惊讶问道,“难道他不知道她要去见谁?”
“君小姐一直没说。”元氏笑道。
“没说谁猜不出来,除了那个卑鄙无耻的书生还有谁有着胆子和脸。”方老太太呸声。
“平日有关她的事跑得比谁都快都上心,怎么这时候怂了?”方大太太皱眉说道,一面抬脚迈步,“让他跟着去。”
方老太太喊住她。
“我们承宇才不会做这种事。”她说道,“我们承宇才不是死缠烂打的,蓁蓁她不说不让跟着,我们承宇就尊重她不问不跟。”
方大太太和元氏都看向方老太太。
她说得对,这样的确有些太没脸面。
“我跟着去。”方老太太又接着说道。
方大太太和元氏瞪眼。
这,这…
“我的外孙女还这么小独自出门,我当外祖母的不放心,跟着去看看有什么不对吗?”方老太太哼声说道。
这听起来的确没什么不对,但关键是你的这个外孙女虽然这么小,但已经独自走过很远的路,对抗过刁难的乡绅,闯过官匪的杀阵,冲过痘疮的疾患,这般很多大人成年人都经不住的事她都过来了,独自去外边见个男人,还真不觉得让人不放心。
方老太太扬眉。
“男人,别小瞧了这男女之事。”她说道,“那是世间极其凶险的事,一步错便千古恨。”
说罢不待她们再说话,抬手示意。
“备车。”
…
城外的落梅轩,顾名思义必定种了很多梅树,才有梅花开,也才有梅花落。
落梅轩便物尽其用,酿了梅子酒,做了梅子饼,梅子糕,算不上多么美味,但也是阳城一特色,且落梅再多也是有限,所以限量供应,并不是随时来都能吃到。
宁云钊站在窗边视线里出现一辆马车,与先前驶来的马车不同,这一辆带着方家的标记,宁云钊认得。
她来了。
宁云钊深吸一口气,看着越来越近的马车。
马车停在了门前,宁云钊准备挥挥手打个招呼,但却看到后边还有一辆马车驶来。
马车也停下来,看着从上下来的人,宁云钊摇摇头笑了。
看来今日是又不能安静相谈了。
宁云钊收回视线向外走去。
等他下楼的时候,君小姐和方老太太已经进了大厅。
“怎么这么巧,你也来了?”方老太太正认真的询问,“怎么突然想起来着落梅轩了?怎么一个人来?也不叫上承宇云绣玉绣她们?”
听到这里宁云钊笑了笑,迈步向前。
“这么巧。”他说道。
看到是宁云钊,方家的丫头们再次发出惊讶的低呼,方老太太则挑眉。
这句话亏他说得出口。
当然她完全不认为自己说出口有什么问题。
“真够巧的。”她说道,“宁公子你也在这里啊。”
宁云钊含笑要说话,君小姐已经先开口了。
“我是与宁公子相约这里的。”她说道,“真巧外祖母你也来了。”
还是我们蓁蓁坦诚,没有被这读书人引诱继续撒谎欺瞒。
方老太太满意的点点头。
“这样啊,那宁公子也随我们一起来吧。”她说道。
这下完了。
小丁看着方老太太身后的那些丫头们,想到这一顿饭的场面将会多么的热闹。
公子别说跟君小姐相谈甚欢了,能不能有机会说话还不一定呢。
宁云钊看了眼君小姐,君小姐对他笑着点点头。
看到她的笑,宁云钊脸上的笑意便也更浓了几分,他不自欺欺人,先前看到方老太太出现的那一刻,他的确有些小小的心塞。
至于是不是真是巧合,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愉悦轻松的独处不能如愿了。
此时忽的看到君小姐一笑,笑的坦然又愉悦,他的那点小心塞就烟消云散了。
先是能相见,再者能愉悦而谈,是不是独处,又有什么关系?
宁云钊才要伸手做请,就听得门外传来一声咳嗽。
“真是不巧,今天这里人不少啊。”
厅内的方老太太宁云钊等人都闻声下意识的看去,见不知道什么时候门口又来了几个客人。
他们背对着光,身材高大,一身黑衣站在门口,似乎一堵墙遮住了日光,让原本明朗的落梅轩瞬时变的阴暗。
看到他们的面容,伙计们面色一白,方老太太宁云钊都渐渐散去了笑,唯有君小姐神情依旧。
这几个人她还记得,虽然只在很久以前的缙云楼三月三见了一面。
锦衣卫嘛,也的确该出现了。
大厅里雅雀无声,但这安静却引得很多包厢的门打开,落梅轩中响起了此起彼伏的低呼声。
“君小姐!”
这是欢喜的。
“宁公子!”
这是惊喜的。
“…”
这是无声的。
声音起又伏,伏又起,似乎喧闹,又似乎凝滞。
看来今天并不能愉悦而谈了。
宁云钊心里轻叹一声。
第一百二十七章 人多嘴杂话未尼
宁大夫人这边的院子一天都很热闹。
“大嫂,你不能这样想啊。”宁三夫人语重心长的说道。
“我怎么能不这样想?她是什么样的人,你们还不清楚吗?”宁大夫人看了眼屋子里的妇人们,拿起手帕掩住脸一声哭叹,“她到底还是不放过我们。”
原先宁大夫人是瞒着并不说自己为什么病了的。
这种事对她来说是太丢脸的事,丢他儿子的脸,也丢她自己的脸。
冷傲的拒绝了所有人的探视,也不需要对别人解释,但今天这些女人们都挤在这里,关切她询问她。
对于女人们来说,只要她们愿意,再冷场也能自顾自的将话说下去。
而对于一个憋了很久,郁郁其心的女人来说,实在是无法抗拒这种诱惑,就好像饿了很久的人,面对递到嘴边的美食咬了一口之后,就再也控制不住一口气将桌子上摆着的美食佳肴逐一尝了一遍。
反正现在也瞒不住了,反正儿子已经铁了心了,他不要脸面,自己何必替他留脸面。
宁大夫人便将心中的郁结全部倒了出来。
这一下所有人的情绪都被点燃了,陪着宁大夫人哭笑骂。
“她曾经是什么样的人,我们当然清楚。”宁四夫人说道,虽然语气同宁大夫人那般恨恨,但却在加上了曾经二字。
这曾经两个字就意味深长了,说曾经自然是因为现在作对比。
“只不过人总是要长大的,谁小时候还没个荒唐。”宁三夫人紧接着说道,“她娘死的早,被小妾养大,爹又管不周到,能养出什么性情,以后有你呢,你好好的教导她。”
宁大夫人听得怔怔,脸上还带着眼泪。
“我为什么要教导她?”她哑声喊道,带着几分恼怒,“我不要和你们说了,你们都是看到了她的好处。”
但这一次并没有人因为她的不悦起身离开。
“好处,她有什么好处,大夫人你可是冤枉我们了。”
“咱们就来说说她的好处。”
“不就是治病嘛,说到这治病,前几天董家夫人去见老夫人了。”
“董家夫人不是不跟咱们家说话吗?还说什么一辈子不见。”
“她倒是想一辈子不见咱们,但她那宝贝孙子也就要一辈子不见了,得了病了,大夫说治不好。”
“这是要求咱们九龄小姐了?”
屋子里叽叽喳喳嘈杂热闹,宁大夫人脸上还挂着泪,已经忘记或者说顾不得哭了,呆呆的听着这些话,想要反驳想要吵闹,但根本就没有说话的机会,这些女人一句接一句,不带这句话说完就又说道另一句。
站在窗外的宁大老爷捻须摇摇头。
可怕。
女人太可怕了。
所以还得女人来对付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