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炎将手重重的拍在桌子上。
突然的响声没有让宁云钊吓了一跳,他依旧神情平静,明眸清亮。
“叔父,当然不是发疯,是路见不平,聊发少年狂吧。”他说道。
宁炎看着他。
“少年狂?”他说道,“你也知道你不是少年了?你也知道这是发狂吗?”
宁云钊带着几分惭愧笑了笑,就如同一个犯了错被大人呵斥的孩子,但只是惭愧,并没有懊恼以及后悔惶惶不安。
宁炎站起来走了几步。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他又停下问道。
宁云钊含笑点点头。
“当然知道。”他说道,“这事说来的确荒唐。”
说罢神情认真。
“但也只是当时听着荒唐,事后大家一打听就知道了,这毕竟是事实。”
宁云钊与君小姐有婚约的事的确是事实,这原本只是发生在阳城这个小范围的两家的私事,但不巧的是方家出了事。
因为方家寻仇且拿出圣旨,各种故事喧喧流传,作为方家寻仇中起重要作用的君小姐,她的事自然也被拿来详说戏讲,这其中便自然有与宁家十公子婚约的事,毕竟这件事当初被这君小姐也闹得人尽皆知。
虽然阳城的小事没有在京城传开,但只要有心人去打听,就能知道详情。
这的确一打听就知道事实。
宁炎又心里呸了声。
“我是问你是不是事实吗?”他竖眉喝道,“况且事实是这样吗?”
事实上,宁云钊和君小姐的婚约已经解除了。
不管民间戏说的什么为了迷惑方家的仇人,忍辱负重之类的,婚约的确是解除了,不存在了。
现在宁云钊却跳出来说君小姐是自己的未婚妻,暗讽陆云旗抢夺人妻,又将朱瓒打人的事归于抱打不平。
宁炎神情凝重,看着宁云钊。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他说道。
陆云旗的身份地位,成国公世子为什么会来京城,成国公世子的身份地位以及其背后成国公与朝廷的纠葛。
这三者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且暗潮汹涌,就连普通百姓都知道,更何况他宁炎的侄子。
而且就在当场当时,他也跟宁云钊说了,皇帝对这件事知道且不管。
皇帝都不管,宁云钊你却管了,这意味着什么?宁家跟成国公暗有交集吗?
所以这件事太荒唐了,宁炎再次觉得无语。
这种事任何一个有点脑子和眼色的人都不会做出这种事的。
宁云钊竟然做了。
除了这是做梦,宁炎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而更让人无奈的是,当时面对那么多官员惊讶的眼神询问,他偏偏什么不能出言反驳喝止宁云钊,至少在那一刻他必须跟宁云钊一致,否则这行径就更不好解释了。
宁云钊点点头。
“我知道这意味什么。”他说道,神情平静,“但我觉得这不是坏事,相反是好事。”
好事?
宁炎看着他。
“怎么个好事?”他淡淡说道。
“我与君小姐的亲事是事实,婚约是事实,解除婚约是事实,而且婚约解除也是并不算光彩的事实。”宁云钊说道,“不管怎么被戏说,叔父,这件事是我宁家背信弃义,这也是事实。”
宁炎默然。
“这一点,我不否认。”他说道。
这个婚约的起因是因为宁老太爷,毁约也是因为宁老太爷,他们遵从宁老太爷的意思不提不愿,但平心而论,不管当初宁老太爷是一时兴起做了糊涂决定,但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这件事的确是宁家背信弃义。
“大家只要知道事实,也会这样认为。”宁云钊说道,“这次成国公世子和陆千户当众闹事,看起来是他们的事,以及君小姐,但牵涉到君小姐婚事,那必然也会牵涉到我们的曾经。”
他看着宁炎。
“叔父,我如今中了状元,必然成为京城人的焦点,这件事我也避不开。”
避不开吗?宁炎沉吟。
“与其等被人拿来说当初对君小姐背信弃义。”宁云钊接着说道,“倒不如我承认婚约,也可以免去被人说笑质疑我宁氏品行。”
这样说倒也有些道理,可是,这婚约…宁炎皱眉。
“君小姐为天下孩童种痘,解除万千民众忧患,可谓济救苍生。”宁云钊看着宁炎,“如此大功德大善之人,叔父,可能不相护?”
他上前一步。
“叔父,相护这种大功德大善人,难道不是大功德?”
“叔父,既然是大功德,是君子之为,又有何惧之?”
这样啊。
宁炎凝重的神情变的几分沉寂。
…
“这样啊。”
九龄堂里,君小姐方锦绣也听完了陈七讲述事情的原委,神情都有些复杂,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堂内一阵安静。
“哼。”
一声男子重重的哼声打破了这安静。
君小姐看着坐在一旁椅子上冷笑的朱瓒。
“真是没想到啊。”他说道,“君小姐竟然这么风流。”
这什么词。
方锦绣皱眉,君小姐则笑了。
“一个有钱的小朋友,一个有才的状元公。”朱瓒站起来,抱臂挑眉看着君小姐,“怎么都成了你丈夫了?你到底几个丈夫啊?”
这话问的不像话,方锦绣皱眉。
君小姐看着朱瓒伸出三根手指。
“三个。”她认真的说道。
这话答的也不像话,方锦绣又瞪眼看着君小姐。
能不能正经一点?
“三个?”朱瓒看着她,也皱眉,“还有谁?”
君小姐抿嘴一笑,伸出的手指点向他。
“你呀。”她说道
朱瓒瞪眼。
就知道是个不正经的!
第六十五章 你说的我都明白
九龄堂里响着女孩子的笑声。
陈七也干笑两声。
“不要乱开玩笑。”方锦绣皱眉说道。
“没有开玩笑啊。”君小姐笑道,看着朱瓒,“要是宁公子晚一步开口,你不就也是了吗?”
朱瓒嗤声。
“真是自作多情。”他说道。
陈七觉得自己脑子有些糊涂,事实上从他得知朱瓒拖了聘礼去砸北镇抚司大门的时候就开始糊涂了。
他觉得这两个人一问一答古怪,但又不古怪,因为看起来这两人都知道对方说的什么。
他们到底说的什么?
方锦绣也怔了怔,想了想还是明白了。
君小姐说的话听起来是答一句话,其实是答两句话。
“一个有钱的小朋友,一个有才的状元公,怎么都成了你丈夫了?你到底几个丈夫啊?”
朱瓒适才问了这句话,这句话里有两个问题,问为什么有才状元公成了你的丈夫,再问你到底几个丈夫。
君小姐答的是三个,指朱瓒也算一个,原因是他那时也要说出跟宁云钊一样的话。
朱瓒自然不是她的丈夫,他为什么要说出这种话,那么宁云钊也就是为什么。
不过,宁云钊是为什么?
方锦绣眉头再次皱了皱。
难道也是因为他们认识啊。
她想到君小姐曾经说过的,为什么要关心宁云钊考了多少名次时说的一句话。
君小姐已经站起来了,对着朱瓒施礼。
“多谢了。”她整容说道。
不管多荒唐多出人意料,不管对这件事有没有帮忙,今日朱瓒和宁云钊在人前毫不犹豫的挺身而出,就足以当谢。
方锦绣和陈七也躬身施礼。
朱瓒毫不回避的受了他们的礼。
方锦绣虽然觉得不妥,但也知道君小姐有很多秘密,比如跟这个成国公世子,她借口去煮茶告退了,将舍不得走的陈七也一同拉走。
堂内只剩下君小姐和朱瓒相对而立。
“到底怎么回事?”朱瓒说道,“你怎么让他发疯了?”
他说着打量君小姐一眼。
“仅仅是个名字,还不至于。”
陆云旗本来就是疯子,他怎么质问她,难道就那么笃定如果不是她故意,陆云旗就不会这么被招惹缠上她?
君小姐的嘴边再次浮现笑意。
真是个聪明的人,他说得对,陆云旗被激起如此疯狂,的确是她的原因。
“我当时要做一件事,为了避免被他发现。”君小姐说道,看着朱瓒,“我故意引诱了他一下。”
朱瓒呸了声。
“怀王还好吗?”他忽的问道。
君小姐微微怔了下,他没有问她要做什么事,更没有问她做了什么能引诱到陆云旗,甚至对引诱这个词都没有表现一下鄙夷或者惊讶。
他只问怀王。
君小姐又微微笑了。
他只关心在意他在意关心的,比如怀王是否安危,比如她是否会威胁到怀王安危。
“怀王很好,昨日给他种痘了。”君小姐说道。
朱瓒甩甩手,转身就走。
这就走啊,君小姐忍不住喊他一声。
“干吗?”朱瓒回头几分不耐烦。
君小姐笑眯眯看着他。
“不干吗呀。”她说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这么短时间到不了真定吧?周家那几个孩子没有送去真定吗?还是你托人送去了?”
朱瓒转过身伸手指对她摆了摆。
“又来了。”他说道,“我的事你不要管,你的事我也不管,我们只是一个交易。”
这个交易是你治好了怀王,你不危害怀王,我就保你性命,不管你为什么而来又要做什么,只要你不威胁到怀王。
为什么呢?为什么他会对怀王这么关切?是成国公所托吗?
这京城想要与成国公交好的人多得是,值得成国公关切的人也多得是,而怀王都不应该算在其列,不仅不值得,反而是个麻烦,是个忌讳。
成国公啊。
君小姐看着朱瓒,从其俊朗的面容上依稀看出那个人的形容。
朱瓒大概相貌多像其母吧,又或者她已经记不清成国公的样子了,毕竟只见了那么几面。
“你为什么对怀王这么好?”她忍不住问道。
“关你什么事。”朱瓒说道,没有警告没有戒备,依旧一副浑不在意的嚣张,说罢再次向外走去。
“喂,你就走了?那我的麻烦怎么办?”君小姐问道。
朱瓒头也没回。
“找你的状元丈夫去。”他扬声。
君小姐哈哈笑了,看着他走出九龄堂,消失在视线里。
街上暮色散开。
君小姐看着街上微微出神,方锦绣从后走进来。
“那接下来怎么办?”她问道,“我和陈七去见见宁公子?”
君小姐回过神摇摇头。
“不用,等他来找咱们吧。”她说道,“应该很快就来了。”
这叫什么事啊,方锦绣也跟着她看向门外,觉得脑子也有些糊涂,忽的一旁的君小姐噗嗤笑了。
“怎么?”她忙问道,“想到什么?”
君小姐看着她笑。
“想到他问我有几个丈夫。”她说道。
什么乱七八糟的,方锦绣翻个白眼,都什么时候,想的什么鬼啊。
“陈七,去请柳掌柜。”她懒得再理会君小姐,转身喊道一面向内走去。
君小姐笑着看着她走开。
其实,不是三个,是四个丈夫,她低下头摊开手掌,将拇指屈起。
…
夜色笼罩了九龄堂,柳儿以及厨娘将屋子里的灯点亮,桌子上摆上了饭菜,只是大家现在无心吃饭。
方锦绣站在堂内看着门外。
“柳掌柜应该不会走远,这几日因为陆千户的事,他不出门。”她回头说道。
君小姐坐在了饭桌前。
“给他说一声让他别担心就好。”她说道。
方锦绣要说话听得门外传来脚步声。
“回来了。”她忙高兴的看过去,却见只有一个人走进来。
方锦绣迎过去的脚步一停,看着从夜色里站到灯下的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