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是不是饿了?

君小姐抿嘴一笑。

“我只是记性好而已。”她说道。

当然,也是很喜欢吃。

跟着师父在外虽然居无定所食无定时,但师父还是很喜欢倒腾吃食。一把草一只山鸡都能被他做的精美诱人。

她跟随师父六年,被养的什么都吃什么也都敢吃,而且也颇爱吃。

京城里哪家酒楼好,什么小吃妙,她也是听过陆云旗介绍的,只是这个董家肉脯倒是不在其中。

看来这是朱瓒的口味。

只是不知道他的口味是不是受欢迎。

君小姐看着这董家肉脯摊子前围着的人,很显然一多半都是面带风尘以及好奇新奇之色的外地人。

想必大家手里也都有这张朝京里程图。

“别急。别急。这就好了。”

忙的满头大汗的老板安抚着等候的人们,很利索的将一块块肉脯烤好放进纸袋里。

“真的好吃吗?”等候的人们不停的询问着。

“当然好吃,我都在这里卖了二十年了。”老板答道。“不信去京城打听打听,谁不知道。”

一个小伙子接过递来的肉脯。

“京城怎么说我不知道,我也没功夫去打听,图上说你这家好。我且来试试。”他说道,“不会是你给了钱而夸大其词吧?”

老板一副茫然的神情。

“图?什么图?”他问道。

那小伙子要说旁边的人已经轻咳瞪眼的做着提醒。

毕竟朝京里行图在京城是被禁的。虽然官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你也不能明目张胆的拿出来。

小伙子讪讪笑了笑,将肉脯咬了一口,嚼了两下眉头就扬起来。

“嗯好吃。”他含糊的赞叹道。

不待他再表达描述。等不及的人群已经把他挤出去了。

“老板我的。”

“老板我要两个。”

一番等候之后,柳儿也拿着买到的肉脯挤出来,高兴的递给一旁等候的君小姐。

君小姐接过吃了口。亦是满意的点点头。

“真好吃真好吃。”柳儿连连说道。

是真好吃,不过要说老板不知道自己的肉脯在朝京里行图上被标记出来大概并非真的。

君小姐看着送走一波又迎来一波客人笑的合不拢嘴的老板。

不知道朱瓒能从中分成多少。

日积月累的肯定也不是一笔小钱。

而且这图上吃喝玩乐的地方并非只有这一处。

君小姐咬着脆香的肉脯。有些好笑又有些好奇。

这朱瓒怎么想到这种赚钱的法子?

他又不是京城人,一个生活在北地的人竟然来赚京城的钱。

而且成国公很穷吗?

因为有被逼迁都的那场战事留下的恐怖以及痛苦记忆,不管是皇祖父还是父亲以及现在的皇帝,都对驻守北地保证国之安稳的成国公恩宠有加,要钱给钱要物给物,从未有苛刻过。

成国公怎么养了一个这样贪财爱钱的儿子?

“小姐还有什么好吃的?”

柳儿已经吃完了,意犹未尽的问道,打断了君小姐的走神。

看着她被晒的发红的脸,君小姐笑着牵起马。

“有好多呢。”她说道,“我们先去客栈,梳洗歇息,再逐一去吃。”

牵着高高兴兴的柳儿和马继续沿街而行。

君小姐抬头看向京城的方向,从去年死去到现在重新归来只过了半年,距离亲人姐姐弟弟的所在只有半个时辰的路程,距离仇人也是咫尺间。

她觉得自己应该想些什么,但此时此刻心里却什么想法都没有。

没什么想法。

拉近的只是距离,难越的是身份地位的高山。

依旧遥不可及。

夜色沉沉,如今京城没有施行宵禁,夜市上依旧喧闹热闹,但书院高大的院墙林立的古木挡住了这喧嚣。

安静之中并不死水一片,黑暗里无数的灯火点点闪闪,那是学子们在苦读。

宁云钊的几案上点亮着两盏灯,用的是上好的灯油,只有清香没有烟熏,不会伤眼。

但宁云钊并没有伏案苦读,展开的书卷陈列在几案上,他却靠着椅子闭着眼似乎睡着了。

睡着的人忽的又噗嗤笑了。

睁开眼,并没有睡眼惺忪,反而闪亮如星。

“真是没想到,原来如此。”他说道,看着书卷下散落的信纸。

那是中午送来的,他不用再看,信上的内容已经熟记在心,讲的自然是君小姐巧设玲珑局。

原来是假成亲。

“就算不嫁给方少爷,我想方家也会照顾好你的。”

他想到自己当初说她的话。

那时候她有些尴尬,他以为她的尴尬是因为自己话里的指责。

指责她是那种不信任外祖家所以要利益交换一般的人。

他当然不是那种意思,而她果然也不是那种人。

“宁公子多虑了。”她当时笑着说,“这件事现在说已经没有必要了。”

原来那时她其实要说的是他多虑了。

这是她安排的玲珑棋局,当时正排兵布阵,不能与外人道也,所以她只能含蓄的跟自己说一句多虑了。

但他当时没多想。

他只注意到她说这件事没必要说了,以为她说的是木已成舟再说无益。

原来她并不是这个意思。

好一个玲珑棋局。

宁云钊站起来,不由来回走了几步,只觉得心里又惊又喜,只觉得这夏夜闷热也变得令人愉悦。

这才是她做的事。

那个在树下盲棋对弈,兴有所致,赠灯相欢的女子。

她就是这样的,就如同他认为的那样。

成亲是假的。

她癫狂胡闹,粗俗可笑,且舍弃了婚约。

只为了大义,为了诱敌。

成亲是假的。

宁云钊在屋子里来回的踱步。

虽然求学路上大家都是学子,但到底是生而不同,宁云钊有钱又是北留宁氏子弟,他住的屋子里是这里最好的,不像别的学子那般逼仄。

这屋子里有内室还能分隔一个书房,来来回回的他走十几步。

但他还是觉得不够,想走的更远。

能走到她身前,亲耳听她讲一下这棋局,应该比说书人的夸张字迹的描述更清楚吧。

北留到阳城骑马一夜可以来回。

京城到阳城呢?

而且。

宁云钊停下脚步看向几案上的信纸。

信上说,她现在没有在阳城。

那她现在在哪里呢?

夜色里,客栈床上的君小姐睁开了眼,看着蒙蒙的青帐,听着外边忽远忽近高高低低的嘈杂。

一瞬间似乎不知身在何处。

第一百零七章 夜闲游

京城的夜色跟阳城不同,似乎永远都没有安静的时候。

当真是个不夜城啊。

君小姐平复了一下气息起身下床。

柳儿在窗边的床上睡的沉沉。

这是一间普通的客栈,能有两张床就已经是最好的房间,但很干净,正如朝京里行图上所标记的那样,你有点钱不想受罪又想低调一些,这里是首选。

她们从街上过来入住,洗漱干干净净,让小二从旁边那家粉汤店叫了两碗粉汤一只鸭子两个小菜,主仆二人对坐在屋子里舒舒服服的吃个痛快,然后倒头大睡去。

因为有先前汝南行路的,君小姐的这具身子已经适应了,所以睡一觉就恢复精神了,但柳儿不行。

君小姐站在床边,看着睡的沉沉的柳儿,将她踢下床的薄单子拿起来搭住她的腰。

窗户大开,月色铺在天地间,跟彻夜不息的灯火,点缀其间的说笑交相辉映。

这里是京城,这就是京城。

她已经来到了京城。

君小姐转身穿衣拉开门走了出去。

客栈里日夜都随时有人投宿,所以并不关门,而享受夜生活的客人也比比皆是,君小姐穿过大堂里进进出出的人走入了夜色里。

过了子夜,虽然街上还有人行走,但到底比不过白日,除了几条闹市以及青楼妓馆所在的地方,其他的地方都陷入了沉睡。

君小姐穿过了城门。沿着大街向东,穿过一条巷子向北。

这里没有灯火明亮,只有月光铺路,这里不是闹市区,朝京里行图上也没有标记这里有什么独特的吃喝玩乐所在。

穿过一条街,眼前便出现两个天地。

一边是灯火明亮如同人间仙境,而另一边则肃穆沉睡不可侵犯。

不用朝京里行图。她也知道这边是最繁华的夜市街。京城的中心,而那边则是御街。

那边有官府衙门,有皇宫。也有她的家。

君小姐站在夜色里一动不动的看着。

姐姐是个刻板的人,作息规律,将九褣管的也很严。

现在这时候她们肯定已经睡了。

不过,不知道九褣会不会偷偷的躲在净房里玩。就像她以前那样。

但是不管怎么样总是会被姐姐发现,少不得一通絮絮叨叨的教训。

君小姐的嘴角浮现笑意。

不知道站了多久。一队巡城从那边的夜里走过来。

那边明里有巡城,暗里还有更多的卫士,有锦衣卫,有禁卫。

君小姐低下头转身向夜市大街走去。身后巡城们的队伍从身边走过,马前的灯笼将这里照亮,还有人发现了她特意将灯笼举过来。

君小姐侧头再向路边避了几步。

在夜里大街上行走的女子。要么是揽客或者被邀请出席私家宴席的妓女,要么就是在夜市上讨生活人家的女儿。

女孩子形容清秀。穿着打扮也并非是花枝招展,很显然不是前者。

巡城们收回视线从她身边过去了。

君小姐这才抬起头看着他们,他们去向的地方也是夜市大街。

夏夜的大街上灯火明亮,分街而过的河水中花船璀璨,弦乐声笑声在河面上飘荡。

君小姐站在桥上看着桥下的花船,酒味香粉味道随着夜风扑面。

这种花船是做什么的她很清楚,所以没有好奇,但也没有羞涩回避。

这有什么羞涩回避的,她不仅知道,还上去过。

这种事当然是师父带她去的。

看到跟在师父身后的她,花船的老板很是惊讶。

“小孩子嘛,什么都要知道,这才能百毒不侵。”师父一本正经的说道。

当然她知道师父的目的是要让她这个公主千金之躯恼羞而去。

但她是哪种轻易能被羞恼到的人吗?

公主千金之躯才是百毒不侵呢。

她毫不客气的大摇大摆的坐在花船中,看着穿着暴露的妓女们歌舞作乐。

花船上的歌舞不难看,饭菜也挺好吃。

想到这里君小姐不由抿嘴一笑,不知道哪里又传来炙烤的香气,她从花船上收回视线,轻快的一步步跳下桥,转到这边的大街上。

大街上店铺大多数都关了,更多的是街边临时支起的摊子,炉火腾腾,风灯摇晃,照着街上三三两两走过的人。

这些摊子都是售卖各种吃食,君小姐还看到适才过去的那一队巡城也正坐在一个摊子上吃喝说笑。

“小姐,要尝尝吗?”摊贩招呼着。

君小姐摇摇头一路看过去。

她倒是想一路吃过去,但出来的随性,没有带钱。

不过这一路看过去也蛮有趣。

谁能想到她会在子夜后游逛在京城的大街上。

姐姐和弟弟想不到,陆云旗想不到,皇帝也想不到。

她自己也想不到。

旁边三四个醉醺醺的男人歪歪扭扭的笑着唱着不知哪里学来的小曲踉跄而过,一行排开占据了整条街,君小姐避开退到一个巷子口,嘴角含笑的看着这群醉鬼过去了。

原来京城的夜是这样的。

站在巷子口正歇脚,想着是回去还是再接着转一转,就听得身后的巷子里传来细碎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