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起枪,站起来!”

男人的声音很冷,命令式的口吻。

摇了摇头,连翘还没有从亲手打爆一个人的脑袋那种震惊里回过神来,全力乏力的她站不起来,脑子里满满的害怕。

望着站在跟前却没有动弹的男人,她吸了吸鼻子伸出手。

“火哥,抱我…”

“自己拿着枪,站起来,回部队,我给你请功!”

重复着那句话,邢烈火脸上没有半点儿情绪。

眼前这个害怕得有些不正常的小女人,是他的妮儿,他心里比谁都不好过,他比任何时候都想紧紧的抱住她,但是心里恐惧这种事儿必须她自己去克服,这种事儿谁也帮不上忙。

哪怕是他,也不能。

“火哥,我害怕…”

收回手,连翘到没有表情得太过疯狂,也没有瑟瑟发抖什么的,就是觉得全身都不对劲儿。

很不对劲儿!

“第一,拿着枪,第二,站起来——”

听着火哥的命令声,望着他冷冷的眼,连翘听话地伸出手捡起地上那枝95步枪,用枪杆撑起自己就要站起来。

可是…

突然,脑子里一阵阵昏眩,胃里一阵阵翻腾,眼前倏地就黑了,接着,整个人直直往前栽去——

“连翘!”

一伸手接住她,邢烈火轻轻拍了拍她的脸,看到她了无生息般闭着眼晕了过去,他心疼得不行。

顺了顺被她揉成了一团糟的头发,他紧紧搂住了她的身体,轻轻叹了口气,脱下身上的作训服裹在她身上,拦腰抱了起来。

不过走了几步,他忽地又顿住了脚步,仔仔细细地查看了一下现场。

皱眉,思索。

那比夜还黑的眸子,暗沉了一片。

085米 邢爷的独特心理疗法

抱着失去了意识的连翘,邢爷心疼得不行。

回到驻扎营地时,因为中途出了这岔子,第一次的反劫持训练提前结束了。

帐篷里,邢烈火坐在床边儿上,看着脸色苍白得吓人的小女人,额头上冒着一层细密的冷汗,晕过去了都还是那么不安稳。

抽掉她身上的作训服,用军被将她紧紧裹住放到床上,他一脸的沉重地替她擦拭着额角的冷汗。

没有人第一次杀人会没有心理阴影,他家小媳妇儿的表现已经很出乎他的意外之外了。

但是,往往没有太过激烈的情绪反应,才是最让人担心的。

刚才在现场,他看到那个死掉的歹徒取下来的头套时,心就沉得没有边儿了。

一般来说,处决犯人的时候,司法警察都会给死刑犯戴上头罩,不让执行枪决的人看到他临死时的样子。

可是,他的小妮儿…

“首长,我没有保护好嫂子…”垂手站在旁边的小武,满脸的内疚。

他知道首长让自己跟上去的目的就是为了保护嫂子的,而他做为一个男人,关键时刻怎么能让女人冲上去救人。

摆了摆手,邢烈火淡淡地说,“下去休息吧,她作为一名红刺队员,早晚也得尝试的,只不过之前没有给她任何的心理准备,这道坎儿难过了。”

“是。”

小武耷拉着脑袋,有些懊丧的就要出去。

“慢着!”

突然,邢烈火双眉紧蹙着,凌峻的面孔上全是冷凝。

“让谢铭诚带人去那个工厂看看,务必查仔细了。”

小武答应着出去了,邢烈火紧抿着唇,若有所思地看着躺在床上的女人,静静地思索着这场突如其来的意外。

黑眸里,一层怒意,两处阴冷。

实在太过担心目睹了这血腥场面的女人,如果克服心理的阴影?

不过,对于他的女人,他还是有信心的,好次降落伞包被常心怡动了手脚,那么危险的一刻都闯过来了,没有任何的心里危机,他相信这一次,她也一定能…

可是,亲手杀人造成别人的直接死亡和自己差点儿死亡,这两种概念又如何能一样呢?

夜深了,帐篷里,静静地。

床上的女人突然动了动了,邢爷眉头一松,俯下头去关切地问。

“醒了?”

“火哥,我杀人了?”连翘一把揪着坐在行军床边的男人,然后,维持着这个动作,目光切切地盯着他。

心口一紧,邢烈火垂了垂眼皮儿,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都过去了,闭上眼睛睡一觉。”

抬起头来望着他,连翘嗓音越发沙哑,“火哥,我真的杀人了?”

瞥着她苍白得没有血色的小脸上儿,邢爷低沉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心疼,“我说,都过去了。”

拼命地摇了摇头,连翘掀开被子就扑到他怀里,没有太过激动,却仍然重复着那句话。

“火哥,我杀人了!”

眉目微敛,邢烈火紧紧搂着她,即无奈又心疼,“你做得对,他该死,回了京都我给你记三等功一次。”

杀人了?立功了?

满脑子都是那脑浆迸出的一幕,连翘目光是全是茫然,淡淡地摇头,环紧了他的腰,声音有些飘渺和空洞。

“他可以不用死的,最多坐牢吧?…火哥,只要他停下来就可以不用死的,我不知道为什么开了枪,火哥,我为什么开了枪?”

轻轻拍着她的后背,邢烈火沉声安慰:“你做得很好,你成功解救了人质,击毙了罪犯!”

“不,我有什么权利剥夺别人的生命?我不是法官,没有判决…我是不是犯罪了?”

从杀人时的激动,到接下来的晕倒,麻木,再到焦虑,而现在全变成了负罪感。

翘妹儿那颗心啊,一直高高悬着,没法儿掉下来。

而邢爷担心她的心,又何尝不是呢?

“连翘,你是红刺特种军人,根据条例你在警告无效的情况下开枪,没有错,更不会是犯罪,军人是什么,军人就是武器,是武器就会杀人的。”邢爷粗糙的手指轻轻抚着她的面颊,声音里带着异样的柔情和无奈。

太早了,他没有想过让她这么早接触到真正的死亡。

连翘很疑惑。

她的视线里,火哥一脸的沉寂,淡然地让她看不出情绪来,她想平静下来告诉自己,没有关系,这些都是训练科目,刚才那不过就是训练罢了,没有人死,没有人死…

可是,她没有办法做到,心里满满的全是莫名的焦虑和惶恐。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该怎么才能不去想。

“火哥——”半晌儿,她又将自个儿的脑袋像鸵鸟似的狠狠埋在他的胸口,一动不动地小声说,“我不想做军人,我不想杀人,我不想要他死的,你相信吗?我脑子混沌了,我为什么开枪了?”

反反复复都是这几句话,她不闹,不哭,没有太过急切的表现。

邢爷心里有些发冷了,他小媳妇儿这心理是有阴影了,目前特别需要心理危机干预。

可是…

想到上次那个长长的心理评估测试,他就不太相信那些心理医生了,而且,即便是找心理医理,也得等到明天。

而今晚上,她又该怎么渡过最难熬的一夜?

抓紧了她的手,邢爷冷目如刀,那冷着脸的样子,比封建时代的霸道暴君还让人慎三分。

而他怀里这个娇娇弱弱的小女人,额头上的虚汗湿头了发根,漂亮精致的小脸上,一片苍白,可是除了茫然却看不见她的任何情绪,那眼睛里的空洞像极了一井枯井。

很不正常!

身体紧绷着,饶是邢烈火这样历经风雨的铁腕硬汉,也实在受不了心疼的感觉。

她的样子,太让人心疼了。

“连翘,你要喝点儿酒吗?”突然,他望着她的脸儿,轻声问道,黑沉的眸子深深地注视着她。

酒这东西,喝点儿绝对有利于情绪发泄。

“为什么要喝酒?”连翘还是一脸茫然。

“咱俩在一起这么久了,还没有单独喝过酒呢,陪我喝,成不?”

即便他歇力掩饰着,但言语之中那股子浓浓的担忧还是泄露无遗。

这种感觉,连翘自然也感觉到了。

那颗惶惶的心,很温。

略微错愕之后,她点了点头,是啊,她还没跟火哥俩单独喝过酒呢。

乱乱的脑子里,被这条信息占据着。

“通讯员——”

冷冷的声音传出去,很快小武就听了他的吩咐带了两瓶60度京都二锅头来,还让炊事班给炒了俩小菜,弄了碟花生米。

帐篷里的光线很暗,一碟花生,两瓶酒,两个酒杯,两个人。

喝着酒,吃着菜,连翘的心,很沉很沉。

摇了摇脑袋,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子,这不像是她的风格啊!

可是每当她想要忘记那股冲鼻的血腥味儿时,在那个废旧工厂的一幕,就像电影放慢镜头似的,一点一点掠过她的脑海,而那个人死亡前的样子,那嘶吼,那叫嚣,那痛苦的抽搐,那脑浆迸的一刹,都让他觉得浑身不舒畅。

心,不是痛,不是难受,就是紧紧地揪着,落不下来。

“来,再喝点儿,难得在这山青水秀的地方小酌。”

火哥的话说得多文艺啊,连翘端着酒杯闻了闻那股子醇烈的酒味,似乎心底的血腥感觉压下去了不少。

怪不得啊,古时候的刽子手杀人前都得喝酒。

原来,是有这个道理的。

她挺佩服自己的,这时候还能这么清晰的寻思着这些问题。

那么她不就是没啥问题了,那为什么心里又会那么的堵啊?

帐篷很凉。

火哥背对着帐篷门坐着,那高大的身影就在她的跟前儿,可是她为啥觉得像是隔着一层什么似的,而他的声音传过来时,也变得好小好遥远。

这时候,已经空了一个酒瓶了。

连翘特别烦躁,突然地拿着另外一瓶,猛地仰起脑袋,拼了命的望嘴巴里灌!

对了,这才是她的性格,要醉就痛痛快快地醉一场,至于其它,明儿再说了。

“妮儿…”

邢烈火终究还是没有阻止,可是看着她这副模样儿,胸口针扎般的疼痛着。

短促而简单的一声低呼,在这夜里,听上去格外的沉重。

又往嘴巴里灌了一大口酒,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作用,连翘越发觉得心里难受了,但是心里却又太过茫然。

她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觉得怎么都不对劲,做啥都有点儿不知所措似的。

酒,压下了慌乱,增添了许多勇气。

有一种纠结,急欲冲破胸腔,突然扯着嘴巴就笑了——

“火哥,人死了会去哪儿?是不是真的有黄泉路,还能再投胎么?”

她微醉了,说这话的时候,舌头在打结了!

而那有些沙哑的嗓声,散落在空寂的帐篷里,让邢爷听着特别的不是滋味儿。

或者说,万箭穿心也不为过,闭了闭眼,哪怕明知道她想找到违心的借口,可他还是硬着心肠实话实说:

“没有,人的生命只有一次,所以我们都要珍惜!。”

“啊,那我杀了人,剥夺了别人的生命,是不是也该死?”

微微红了眼的女人,拿着二锅头酒瓶的手在颤抖,突然仰起头一滴不剩,然后,倏地将酒瓶狠狠地砸向地面儿,笑得有些苍凉。

她难过了,觉得很难过,非常难过!

那眼泪啊,不停在眼眶里转啊转,但她隐忍着,隐忍得特别辛苦。

她醉了么,不对,没醉!

仔细看着她,邢爷害怕错过了她一丝的表情变化,淡淡地说,“连翘,差不多了,你醉了!”

“NONONO,我没有醉…”眼儿微眯,刚才还不哭不闹的女人,突然激动了起来,嘿嘿苦笑着歪歪斜斜地站起身来冲他敬了个歪歪斜斜的军礼,“没事儿,我没醉!”

话说得杠杠的,可是她在坐下来的时候,脚下虚软得差点儿就摔倒。

“好了,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吧。”赶紧上前拽住她的手,邢爷低声说。

没错儿,翘妹喝多了。

于是,火哥抱起她时,她扑过去抱住他的脖子就不撒手,那嘴巴里不停地小声喃喃着,听不太明白她在说什么。

酒品差的女人,再受了点儿刺激,真是了不得。

喟叹一声,邢爷抱起她就要放到行军床上,奈何这女人喝醉了劲儿还蛮大,死活也不松手,说话的声音也提高了许多。

“别,火哥,你别放开我…我不是坏人,我不想杀人的…”

是个人,心底都会有脆弱的时候。

连翘不停地说着她不是坏人,那泪水就不受控制似的顺着脸颊滴落了下来,缓缓的抽泣起来。

老实说,她也不明白自个儿为什么要哭,她是好人,那个人是坏人,为什么好人杀了坏人,心里还要难过呢?那种难受的感觉就像潮水一般不断往上翻涌…

“呜…”

“乖,没事儿了,没事儿了。”将她抱过来坐到自个儿腿上,他搂得很紧,很紧,心里很不好受。

连翘不住地摇着脑袋。

她其实并不是喜欢动不动就哭的人,尤其是发生在自个儿身上的事更是很少哭,除了看言情小说和泡菜剧会哭,会为了别人的事儿伤春悲秋之外,她一直觉得自己蛮坚强的。

可是这会儿,她除了抹眼泪儿,除了心里那种说不出来的心酸之外,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办了。

痛苦?有点儿;

焦虑?有点儿;

抑郁?也有一点儿;

罪恶感?就更多了一点儿;

见到她梨花带雨般默默流泪的小模样儿,邢爷反倒松了一口气,能哭就是好事儿,老实说,他俩在一起这么久了,邢烈火还是第一次见她柔弱成这副样儿。

轻轻掰开她箍紧了自个儿的手臂,他柔声安慰着说:“乖乖躺下等我,给去拿毛巾给你洗把脸——”

说完,将她放到床上,盖上被子,转过身就往帐篷门口走去。

“不!”

尖叫一声儿,连翘那醉眼惺忪的眼儿猛地瞪圆,视线里,那个穿着军装的熟悉背影在往外走,在一步一步离开她。

脑子里一阵激灵,尖恐地又叫了一声儿:“火哥,别走!”

此时的她,像似一个受惊叫的孩子,喊着叫着就飞快地从床上跳了下来,赤着脚疾步扑了上去,抱住男人的身子放开嗓子大声哭泣。

“别走,别走,别走…我不杀人了,别走…”

听到她急吼吼像个神经病似的大哭声,邢爷这回彻底舒畅了——

从面色平静,到默默流泪,再到现在的嚎啕大哭,他的妮儿终于完成了解开心结的一个艰难过程。

心里疼得不行,在她大声的哭泣里,他喉咙像卡了鱼刺儿似的难受,忽忙转过来,紧紧地抱住她。

“好了好了,乖乖的,不走,我不会走的,一直陪着你呢!”

喝醉了酒的女人是不可理喻的,何况连翘喝得还不少。

大声地抽泣着,也顾不上别人听见,更没有觉得会丢脸,她几乎是不管不顾地环抱住他的腰,整个人落到他怀里,那带着泪花儿的脸抬起看着他,盈盈一眸,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

火哥,火哥…

她还记得他那双眼睛是冷冽而倨傲,难道眼花了,为什么有那么浓的怜惜和心疼。

他在关心她,这项认知没有让她止住哭泣,反而哭得更加歇斯底里,不可抑止。

有人说过,越是有人关心你的疼痛,那么你便会越加放肆的疼痛,现在的她,便是如此。

脑子很乱,她整个人都在发烫发热,突然高高地踮着脚,仰着头疯狂地吻住他的嘴唇。

狠命地亲吻,使劲儿地亲吻,像是宣泄,更像一个需要人怜爱的孩子,将那带着酒味儿的小舌头凉凉地在他的唇齿间狠狠地探索着。

一边亲吻,一边喃喃,“你不要走,火哥,你不要走…”

双臂紧紧困着她的腰,邢爷心如潮涌,手指拨开她额边掉下的调皮发丝,便以更加热情的疯狂回吻她,那炙热地气息就扑在她的脸上。

“不会,宝贝,不管什么时候,我都在,我都会在…”

“唔…”

喉咙里哽咽着,那眼泪象断了线的珠子似的,一大颗一大颗地顺着脸颊直往下落,而吻也在疯狂地继续,完全没有理智不压抑地疯狂吻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帐篷那小窗有月光偷偷窥视进来,羞得脸儿白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