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瀚扬笑了笑,没有搭话,
石阶小路终于升至了半山腰。眼前的景物变得开阔起来。三级青石台阶后是一个铺着整齐条石的宽阔平台,约有七八丈见方。四周古树参天,条石的缝隙中顽强地点缀着不知名的各色野花,一只白羽孔雀悠闲地在平台上踱步,见有人来也不惊慌,反而将尾翼展开,露出金色的纹路来,好似迎接主人一般。
平台后面是依山而建的三进院落,都是原色的青瓦白墙。其间隐约可见朱红色的亭台楼阁,许是因为年深日久,色泽有些暗淡,却依然透露出一种书香沉静大的家气度。
大门敞开,进去是一个不大不小的穿堂,铺着墨绿色的大理石砖,擦得如镜子一般可以照出人影。两侧墙根下各摆着一对一人多高的釉彩描花瓷瓶,瓷瓶前摆着四张木椅,椅子之间放着托架,上面摆着各色盆景。主位是一面花鸟屏风。
过了穿堂,是一个四方庭院,院中铺满了细沙,两侧则是插满各式兵器的木架。当中一条鹅卵石小路,直至正厅。
庭院两侧是高出地面数尺的回廊,廊檐下挂着许多风铃,有风吹过,便发出叮叮咚咚的声音。回廊后是低矮的月白色女墙,上面开着小小的月亮门,后面可见茂盛的竹叶和交错的屋檐,或许是下人们住的地方。
正厅重檐飞挑,大门敞开,左右的廊柱上各挂着一个红色的灯笼,写的大大的“叶”字。两个梳着偏髻的白衣少女正坐在廊柱下的竹椅上练习插花,袖子高高挽起,露出白生生的手臂,如嫩藕一般。这两个少女,左边一个圆圆的脸蛋,大大的杏眼,右边一个小小的瓜子脸,新月般的眼睛,都是不过十五六的年纪,清纯、活泼、可人,充满了生命怒放时的美好。
她们见叶瀚扬进来,齐齐起身,甜甜地道:“三少爷。”
叶瀚扬微一点头,并没说话。
圆脸杏眼的少女接过他的剑,道:“二小姐、三小姐一早就在那边等着呢。四少爷从吕宋带来好多新鲜的玩意儿呢!”
瓜子脸的少女帮他除去外套,道:“今天二夫人兴致很好,亲自吩咐的菜品,就等着少爷回来呢!”说着,便将众人引进了正厅。
正厅和穿堂一样铺着纤尘不染、亮如明镜的墨绿色大理石砖,所不同的是主位的屏风是用竹子做成,上面洋洋洒洒地镌着一篇唐人杜甫的《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屏风前摆着一个雕花长塌,两旁各有五把木椅,木椅后则是错落有致的黑色木格架,上面摆了一些古玩和盆景。
三男两女五个年轻人,正在这里低低说笑,见众人进来,他们便纷纷站了起来。
叶瀚扬是家中兄弟的老三,上面有一个堂姐,是大老爷的女儿,三年前便已出嫁。两个堂兄,也就是二少爷叶瀚天和三少爷叶瀚海,他们都是大老爷的儿子。四少爷叶瀚飞是四老爷的儿子。两个堂妹二小姐叶梓璎、三小姐叶梓珞都是三老爷的女儿。叶青青则是家中最小的四小姐。
叶瀚天和叶瀚海看上去年纪差不多,都穿着深蓝色的长衫,长得也十分相像,都是高高的身材,宽宽的额角,入鬓的剑眉,薄薄的嘴唇,整个人给人稳重、大气、阳刚的感觉。初看与叶瀚扬很像,只是缺少了他身上那种慵懒、温柔的气质。
相比之下,四少爷叶瀚飞就显得随和一些。他二十出头的年纪,穿着一身金丝滚边的葡萄紫色外衣,衣服的剪裁十分合体,配上黑色的牛皮靴子和宽宽的缀着浓绿色宝石的腰带,将他衬得如一柄长剑般高贵、挺拔,似是故意解开的领口扣子,又透露着一股狂傲不羁的气质。他的皮肤是那种发光的古铜色,眼睛就像海水一般深沉,明明是在看着许多人,却偏偏给人凝视着一个人的感觉,简直可以迷死天下所有情窦初开的懵懂少女。他的眉毛长得和叶瀚扬一样,充满着温柔的气息,鼻子高而坚挺,像他的人一样利落而高傲,微微上扬的嘴角,又仿佛时刻都在轻柔地笑着。
叶梓璎生得高挑身材,美人肩,鹅蛋脸,一双水灵灵的凤眼脉脉含情,配上一袭淡绿色的绫罗,就像一支临水而生的湘妃竹,又像一株弱不禁风的水仙花,娇怯得惹人爱怜。
叶梓珞却是完全不一样的打扮。她穿着一身金灿灿的窄袖胡服,扎着和叶瀚飞一样的腰带,足上是一双深褐色的秀气矮靴,将她娇小玲珑的身材展露无遗。她不等叶瀚扬为大家一一引见,便银铃般笑道:“三哥回来了!三哥你看我穿的这身胡服好看不好看?是四哥特意带给我的!”话未说完,人已经在大厅中转了几个圈。
叶瀚扬抱起双臂,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道:“不错。你若是个男子,恐怕要迷死天下女人了。”
叶梓珞双手叉腰,笑道:“我看迷死天下女人的是四哥,他这两年在海外,恐怕伤了不少女人的心吧?”最后一句说完,似是有意无意地瞟了叶瀚飞一眼。
叶瀚扬也在看着他,眼睛里有种温润的感情,道:“回来了。”
叶瀚飞的眼中也是一样,道:“是。”
叶瀚扬道:“这次回来,还打算走吗?”
叶瀚飞懒懒地笑道:“那要看我什么时候把钱花光了。”
叶瀚扬笑着摇摇头。他知道叶瀚飞的习惯,每次出门都会带回许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和许多银子,可是一旦他将银子花完,又会立刻离开,似乎一天也不愿意在环碧小筑多待。
他不再跟他说话,转而为众人一一引见,又吩咐那两个白衣少女加了椅子。
落座后,牧霏第一个道:“怎么不见七师姐?”
叶瀚扬还未答话,圆脸杏眼的少女已经道:“牧前辈,二夫人只吩咐请归前辈后园叙话,别的人,她一概不见。”见牧霏稍显不悦,她又道,“近三年来,二夫人除了见过三少爷和四小姐,也没有再见过谁。”
牧霏、元峰和归北景听了不由一怔,难道云秋露竟是过着幽居的生活么?
归北景在席间并没认真去听叶瀚飞高谈阔论在海外的传奇经历,他只想赶快见到云秋露,所以他是第一个离席的人。现在,那瓜子脸的少女正提着一盏红灯笼,款款地在前面引路。
环碧小筑中栽种最多的,恐怕就是湘妃竹了。归北景跟着这少女走在一条弯弯曲曲的石子小路上,两边具是三四丈高的竹林,四下里蝉鸣声声,却没有一个人影,似乎离开那灯火辉煌的大厅很远很远了。
一轮冰盘般的月亮升了起来,那淡淡的光辉美得令人心醉。
碎碎的月光穿过竹影,斑驳地洒在地上,仿佛银箔一样。竹林的尽头,是一幢二层的小楼,楼上闪着昏黄的烛光,窗上映着一个淡淡的人影。
归北景见了这人影,不禁喉头一热。这是他再熟悉不过的身影了。当年在凌曦天境,他不知道有多少次一边责备自己的多情,一边贪婪地偷看着这个身影。
瓜子脸的少女走到门前,轻轻叩了叩门,道:“二夫人,归前辈到了。”
屋里传出一个温婉的声音,淡淡地道:“请他进来。”这声音与杭语薇不同,却同样动人。杭语薇的声音像一只水嫩多汁的蜜桃,挑逗得别人忍不住想要咬她一口。而这个声音,却像一湾绿洲中的湖水,给绝望中的旅人生的希望。这声音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激动人心的力量,好像信徒见到了自己心中的神明一样。
瓜子脸的少女将门推开,对着归北景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归北景迈步进去,她便轻轻掩上门离开了。
归北景此时脑子有些混乱。他不知道云秋露这样神神秘秘的见他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她为何不见元峰和牧霏。
屋子里的陈设十分古雅,却没有点灯,只从西侧的楼梯上透出点点烛光。
此时楼上又传来云秋露的声音道:“二师兄,请你上来叙话。”
归北景不由自主地走上楼梯,撩开一扇水晶珠帘,便见到了他朝思暮想的云秋露。
云秋露穿着一身黑色的长裙,正静静地坐在一个镶着大理石台面的桌子后面。她的身材偏瘦,全身上下透露出一股安然沉静的气质。这种沉静的感觉,比叶瀚扬更甚,仿佛一泓潭水,清澈,却深不见底,你若专心地望去,只能感到一片空灵。
桌上摆着四碟精致的点心和小菜,还有一碗正冒着热气的清粥。
云秋露的脸上蒙着一层黑纱,只露出一双美丽的眼睛,如秋水一般的眼睛。就是因为这样一双眼睛,别人根本猜不出她的年龄。她似乎笑了笑,轻轻地道:“师兄,请坐。”
归北景便乖乖坐了下来。他不敢抬头去看云秋露,他从来都不敢凝视云秋露,似乎他在她面前永远是个情窦初开的少年。
云秋露柔声道:“刚刚你一定没有吃好,你的伤只能吃这些清淡的东西。”她的目光在桌子上停了一停,“这些都是我亲手做的。”
归北景只觉得喉头一热,道:“七妹,你,这些年,过得可好?”
云秋露的目光变得迷茫起来,似是自言自语地道:“很好,很好。”一顿又道,“师兄在西域,一定过得逍遥快活吧?”
归北景沉默良久,才缓缓道:“你找我来一定不是说这些话的。”
云秋露的目光变得像春水一般活泼起来,轻轻地道:“不错。你可知我为何不见六师兄和九师妹么?”
归北景摇摇头,道:“为何?”
云秋露的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淡淡的忧伤,道:“因为我还无法确定他们是不是背叛了师门。”
此言一出,归北景不禁怔住了,又猛然按住桌沿,失声道:“你说什么?”
云秋露的声音依然是轻轻柔柔的,却有着一股坚定的语气,道:“我们师兄妹九个人中,我现在只能信任你、五师姐和大师兄。”
归北景讶然道:“凌曦天境究竟出了什么事?”
云秋露轻轻叹了口气,不答反问:“你可知道凌曦天境供奉历代掌门和收藏那十八式武功的地宫,钥匙是什么么?”
归北景的瞳孔开始收缩,语气也变得凝重起来,道:“你知道?”
云秋露一怔,道:“你不知道?难道你没有收到一封信?”她略一思索,又冷笑道,“是了,一定是陆浩谦那厮收到了那封信,却并未交给你。”一顿,继续道,“半年前,我和五师姐都收到一封奇怪的信,信上说,青竹紫电,地宫之钥,重聚之时,天下折腰。”
归北景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道:“难道说,地宫的钥匙就是师父送给你和大师兄定亲的青竹、紫电这对雌雄双剑?”
云秋露点头道:“不错。我和五师姐都没有见到送信之人,这封信就像是凭空长出来的一样。信上的笔迹都是一样的,我料其他同门也都收到了这封信。果然不久之后,你被陆浩谦暗算,而四师兄却急急忙忙派了他的弟子去偷千年冰芝和九色温玉。”
归北景道:“这几件事能说明什么?”
云秋露缓缓道:“这不难猜。想来陆浩谦那厮定是野心极大之人,而你却一直不愿回到中土,他知道我门中的秘密后,只有除去你,才好做自己的事。”说到这里她顿了一顿,归北景不愿回中土,岂非就是因为她么!
归北景眼中掠过一丝淡淡的凄凉之色,道:“那么四师弟所为,又是何故?”他不想要云秋露有丝毫尴尬,哪怕是微不足道、理所应当的尴尬,所以有此一问。
云秋露明白他的心意,深吸一口,道:“四师兄知道那冰芝的功效,更知道它成熟的日子。若是给三师姐得了,日后争夺起地宫之钥来怕是要吃亏。至于盗走九色温玉,也是怕其他同门先得了此宝,便无须惧他的蛇阵。我想那位战庄主,此刻一定身陷险境而不自知。”
归北景喟然道:“七妹,你虽未曾踏出环碧小筑一步,却看得比任何人都深,愚兄实在是……咳,惭愧得很!”
云秋露展眉一笑,道:“若非此间的对手时刻警醒着我,我怕也打不起这般精神来。”
归北景闻言又是一惊,急道:“莫非,莫非叶家的人,对你有什么成见?”
云秋露苦笑了一下,道:“这倒没有,只不过,这里早已不是世外桃源了。最近三年来,不断有人想要将青竹剑盗走,我几乎一刻都没停止调查。”
归北景双手按住桌子,道:“你可有什么结果?”
云秋露摇摇头,道:“直到现在,我只能确定,不是你,不是五师姐,也不是三师姐。”
归北景讶然道:“钟雪霄?她已经公然背叛师门了,为什么你确信不是她?”
云秋露道:“依三师姐的脾气,若是她三年前便知道了这秘密,绝不会等到现在才来争夺。”
归北景道:“不错,钟雪霄这人一贯是个暴脾气,师父要她修习雪域仙掌,也是想借这门须得日日打坐的功夫磨练她的性子,只可惜这么多年,她的脾气竟一点也没有变。
云秋露也叹息一声,继续道:“五师姐坐镇非人间多年,若紫电在她手中,凭我们往日的姐妹情谊和她的武功修为,她完全可以从瀚扬手中骗得青竹剑。至于师兄你,”她幽幽地看了归北景一眼,道,“除了大师兄,我一向最相信你。”
归北景被她看得低下头去,又重重地敲了桌子一拳,道:“没想到,地宫的钥匙竟然是那对宝剑。可是,紫电在大师兄手中,青竹在环碧小筑,即使这个人知道这个秘密又有何用!他为何又要盗剑,又要写信将这个秘密告诉所有人呢?”
云秋露一字一句地道:“那只因这个人已经得到了紫电,却得不到青竹,便将此事宣扬出去,希望咱们同门相残,他便可渔翁得利。”
归北景大惊失色,道:“什么?紫电,紫电不在大师兄手里了?”
云秋露的眼光黯淡了下去,道:“早已不在了。当初师父只将青竹紫电的秘密告诉了大师兄,他碍于门规,并没告诉我这个秘密。我不知此剑干系重大,竟将它送给了天雄。后来他与大师兄比剑的时候,大师兄看见青竹在他手里,顿时……”说到这里,她突然住了口,似在斟酌着什么。
归北景忍了忍,见她仍然没有说话的意思,急道:“那又怎样?大师兄还不是赢了!”
云秋露欲言又止,似是下了很大决心,才道:“他输了。”
归北景急道:“这不可能!以大师兄的武功造诣,世上还有谁能胜得了他!”
云秋露淡淡地道:“他们比的是剑,不是全部的武功。环碧小筑百年来的名声,不是白得的。”她言语中透着一股淡淡的自豪,就像是看到自己心爱的男人得胜归来一般。
归北景却喃喃地道:“不是全部的武功,不是全部的武功……你的意思是说,他们比的只是剑招?”
云秋露点头道:“不错。”
归北景道:“那为何后来江湖传言都是叶天雄输了?”
云秋露的眼中露出些许无奈,道:“因为大师兄想把青竹抢回来。”
归北景沉吟道:“青竹剑是你送给叶天雄的定情物,他自然不会拱手相送,而大师兄又决不会把青竹紫电的秘密告诉他。所以……”
云秋露道:“所以他们话不投机,又动起手来。我不知道青竹紫电的秘密,我……我竟然傻到以为大师兄要杀了他!我真的不该这样想,他不是那样的人……”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笑容也说不出的惨淡,“我为了天雄和大师兄动起了手,他没有办法,只得把这对雌雄双剑的秘密告诉了我,而且一定要收回青竹剑。可是,可是我不想这样。”
归北景道:“为何?”
云秋露道:“天雄和大师兄比剑的事情已经传遍江湖,而且所有的人都知道他是带着青竹剑去的,如果这剑被大师兄带走,对一个剑客来说,简直比惧战还要羞耻千百倍。谁知就在我哀求大师兄的时候,突然有人出手偷袭,抢走了紫电。”
归北景身子一震,道:“谁!”
云秋露摇摇头,道:“这个人故意乔装,我和大师兄都没有认出来。他便一路追了下去,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师门恐有变,你要保护好青竹。”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目光突然变得格外严肃。
归北景不停地搓着手,反反复复地道:“大师兄不是为了你出走,而是为了追回紫电,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他猛然抬头,道,“这么多年,大师兄为何一直没有现身?”
云秋露无奈地道:“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天下几乎没有人能杀得了他,更没有人能困住他二十年。”
归北景心知她所言不虚,沉默半晌,道:“你确定那人是我们师兄弟九人中的一个?”
云秋露点头。
归北景道:“但是这个人只有紫电也无用,所以他要派人来盗剑,三年无果,他便想到利用同门相争,在环碧小筑制造混乱。”
云秋露缓缓道:“不错。我已对不起叶家,决不能再将这场风波引到这里。师兄,你也看见了,这里是一方难得的清静之地。”
归北景点点头道:“这里的确是人间仙境。”
云秋露浅浅地笑了笑,眼中也露出无限的眷恋,过了一阵才道:“我与五师姐计议后,便将所有人都约至非人间,并要瀚扬带着青竹剑替我前去。惟其如此,才能继续维持环碧小筑的清静,才能细细调查此事。”
归北景沉吟道:“你的意思是,那人的势力,居然已经渗透到环碧小筑中了么?”
云秋露道:“不错。这三年来,除了瀚扬和青青,我不见任何人,就是不想被他派来的人监视。这里虽然是世外桃源,但是叶家内里却已暗流汹涌。”
归北景迟疑着道:“你有没有想过,这个人也许不是凌曦天境的人,而是环碧小筑的人?”他观察着云秋露的眼睛,见她并无怒意,才继续道,“哪个人能没有私心,环碧小筑在剑法上胜了凌曦天境,却在其它地方一败涂地,叶家难道不会有人想要得到那十八式武功?他们是在环碧小筑比剑的,最有可能偷听你们谈话的,便是叶家人。况且,环碧小筑已有百年历史,一个外人想要混进来盗剑,几乎是不可能的,又怎能三年来时刻监视你?”
云秋露淡淡地道:“想过,最有可能的就是,我们的同门与环碧小筑的人勾结谋取这对宝剑。所以我帮叶瀚扬成为环碧小筑的掌门人,让他以青竹剑成名,既是为了对得起天雄,也是为了有时间找出幕后这个人。也是……”她略顿了顿,“也是希望大师兄听到这个消息,能够放心。”
归北景看着她,这一次是端端正正地看着她的眼睛,道:“七妹,这些年来,你受苦了。”
云秋露轻轻地叹息一声,那声音里,交织着无奈、忧苦、凄凉与释然种种情感,几乎无法用言语来描述。
归北景道:“你的处境太危险了,万一那个人在环碧小筑对你下手,你便无处可遁。”
云秋露镇定地道:“他若真敢如此,就不必等这么多年了,再说,”她的眼中流露出一丝凌厉的光华,“想杀我也并不是那么容易。他想要青竹剑,只能借助凌曦天境那个叛徒的手。”
归北景理了理思绪,道:“叶瀚扬知道这些事情么?”
云秋露点头,道:“他是掌门,有权知道这些事,也有责任找出那个人,维护环碧小筑百年来的名节,只不过,”她无奈地道,“无论那个人是谁,他大概都要面临骨肉相残。唉,不知我这样做,对他来说是不是太残酷了些。”
归北景叹道:“无怪我总觉得叶瀚扬这孩子的眼睛里,好像藏着很深的心事。”沉默良久,他才继续道,“七妹,此番的非人间之约,你可看出什么端倪?”
云秋露苦笑道:“没有,我什么都没有看出。星河派、雪山派、寒毒宫都曾刺杀过瀚扬。那个幕后之人城府极深,似乎早早便窥知了我的用意,不仅不急于夺剑,甚至连对我的监视,似乎都松懈了下来。”
归北景沉吟道:“这对手确实厉害。不过这一次,八师弟并没回到非人间。”
云秋露道:“八师弟二十年前便远走海外,这次没有回来。我无法确定是不是他,六师兄和九师妹,看起来什么都没做,说不定深藏不露。另外,”她幽幽地看着归北景,道,“你那徒弟陆浩谦用来害你的毒药是阴寒枫给的,他也洗不脱嫌疑。”
归北景道:“阴老四这人一贯邪得很。”
云秋露未置可否,忽又叹道:“我本想请你倾星河派之力,暗中保护瀚扬到金陵的英雄山庄去,因我料那人一定会在这一路上想尽办法夺取青竹剑。可是……”
归北景苦笑道:“可是我大限已到,帮不了你什么。”
云秋露沉默许久,道:“夏宣清那个孩子,是个秉性纯良的人。”
归北景的眼睛亮了:“你也赞成我选他做星河派掌门?”
云秋露道:“他本就是要到金陵去。如果你能让他成为星河派掌门,钳制陆浩谦的势力,于我们行事反而有利。”
归北景刚要说些什么,却突然对窗外厉声喝道:“谁!”
就听窗外倏然一阵衣袂轻飘,几乎是同一时间,云秋露的人已经行云流水般滑出了窗外。
归北景一个箭步来到窗前,只见黑黝黝的竹林上空,一前一后两个淡淡的人影正在疾行。后面那个人影自然是云秋露,前面那个人影,似是穿了一件黑色的斗篷,是以除了身材矮小之外,几乎看不出任何特征。
正在此时,归北景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极细极细的风声,仿佛一根针划破空气。他一转身的工夫,就看到一条弯弯的、雪亮的刀光向自己劈头袭来。
刀光极窄,好像一条银链,又像一阵轻雾,挥出时几无声息。
归北景从未见过如此薄透的弯刀。他一怔的功夫,刀光已经到了眼前,无声无息的劈入了他的前胸,鲜血猛地渗透了衣裳。
用刀的也是个身材矮小的黑衣蒙面人,一双眼睛如朗星般明亮。他一击得手,却愣了一下,似乎没有想到自己这么容易便砍伤了归北景。然而他很快就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了。
归北景竟是故意硬挨这一刀,同时双手已闪电般按住他的双肩,叱道:“鼠辈!”
他故意将声音提得很高,想将云秋露引回来,因为他深知自己撑不了许久。
黑衣人似乎也明白,他猛一低头,后背上一支短箭射出。
归北景没有想到他背上还有弩箭机关,二人又是近在咫尺,一眨眼的功夫,那支短箭已齐柄没入他前胸。
这时窗户一转,云秋露已经赶了回来,她见了屋内的情形不禁惊呼一声。
黑衣人此时已经一缩身,从归北景的手臂下滑了出去,那薄如蝉翼的刀一离开归北景的身体,他的血就如旗花火箭般飚到了窗户上。
云秋露怒喝一声,一扬手,一蓬暴雨般的银针向黑衣人追了过去。
黑衣人身子似乎歪了一歪,但是去势顿也不顿,“砰”地一声撞碎窗户,逃出了小楼。云秋露担心归北景的伤势,又怕还有埋伏,便没有再追,而是将归北景扶到了座位上。
归北景喘着气,道:“这人的刀法好快。”
云秋露一双眼睛里闪着难以置信的光芒,道:“可是凌曦天境的武功中并没有刀法。”
归北景道:“环碧小筑也没有……”他说着,突然咯出一大口血,血色淤黑,显然那短箭上淬有剧毒。他笑了笑,道,“这厮果然是来杀老子的。他的伙伴引开你,他便来杀老子,哼哼,好极,好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