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嚣尘在一旁梅树上轻折一枝雪梅,吹开浮散的花瓣,插在苏瑾璃发间,缓缓道:“我娘,她是个极爱梅的女子,皇上曾封她为梅妃,这些梅花,在我娘来庵之前并没有,都是我娘亲手种的,那时起,梅花庵的名声才慢慢传开。”
苏瑾璃怔着,不明白他说这个何意。
南嚣尘望着雪白的梅花插在她鬓边,素雅美丽,如梅林仙子般,不由微微一笑,“真没想到,我娘去世这么长时间,这梅林间的梅花,却一年开得比一年茂盛,尼姑庵里,原来还藏着养梅高手。”
苏瑾璃心底狠狠一撞,失声道:“你是说,你怀疑那个人——”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出来了,因为觉得不妥。已经接受一个人死去那么长时间了,怎么可能会活在世上呢?她会错意了。
然,南嚣尘却郑重地点点头,“是,我是有这样的怀疑,不,是确定。我娘身上,有着淡雅的梅香,她的气味,我不会嗅错。”
苏瑾璃真的傻眼了,不知道说什么好。
南嚣尘叹口气,“其实早在我第一次来梅花庵祭拜时就发现了这蹊跷之处,我一直无法明白,我娘她还活着,可为什么要明心师太带给我死讯,而且,不与我相见?当我确定每次会偷偷来看我的那个人便是我娘后,我真的好有冲动,想要揭开帘幔,当面质问清楚。可是,我一直在等啊,我在等她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我不想唐突了她的一番苦心,可不明白那又是为何?”
不仅南嚣尘不明白,苏瑾璃也想不通,握着他的手,轻柔道:“你娘既是个爱梅的女子,定然天性淡泊,或许,她是在逃避些什么。”
梅妃,多么高雅的一个称呼,可想而知,那该是一个如何高洁的女子,苏瑾璃为南嚣尘有这样一个母亲感到高兴。
“我和我娘,七岁时就分散了,这么多年,她竟是一点也不想让我见到她吗?她可知道,见不到自己生身母亲,与生身父亲又不能相认,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痛苦!”南嚣尘眼里尽是化不开的悲伤,脸上,再不见往日的风轻云淡。
在他心底,竟然深埋着这样的痛!
苏瑾璃心思微动,攀住他细壮的腰,将头靠在他结实的胸膛之上,低喃道:“不要伤心了,尘,你还有我不是吗?”
一双铁臂反抱住了她,南嚣尘将脸埋进她的大衣领中,闷声道:“是,我还有你。”
两道相拥的身影,为梅林雪海,添了一道别样的风景。
梅花庵,院后一间二楼阁楼。
一位体态削瘦的女子站在窗前,曼妙的身姿背对着房门,墨发如云铺在肩上,却不显懒散,赤足站在丝绸地毯上,呆呆地望着窗外。
“他走了吗?”女子低低问,声线极是圆润动听,随之回过头来,是一张惨白无血色的面容,柳眉杏眸,樱唇紧抿,皮肤白净,美则美已,空洞的双眸内,却少了几丝生气,眼角的细尾纹,昭示着她已青春不再。
明心师太站在房中,单手捻着佛珠,叹道:“十几个年头了,你就不想见他一面?”
女子扬起唇,苦苦一笑,“见他一面?为何要见他一面?”
“他做的事情,你也全部看在眼里了。”明心师太继续道。
女子摇摇头,转过脸,望着窗外一片梅林盛景,惨声道:“他做这么多,不过是以为我是他的母亲。与他相见,固然有无尽的荣华富贵,可有朝一日,他知道我欺骗了他,我不是他的生身母亲,到头来,只怕失去的更多。”
“那你为何不把事实告诉他?”明心师太念着佛号,淡淡道。
女子冷冷一笑,“不,我不会说的!就算说,也不是这个时候!他不是掌管了皇商之位吗?他不是想要为当年的事情报仇血恨吗?那个女人也不会放过他的,如果他赢了,我也可以出掉当年被赶出宫,四处逃生的那口恶气,如果他败了,他死在了那个女人手下,哈哈,那就好玩了,亲生母亲杀死了自己的儿子,只怕那个女人这辈子都会活在罪孽之中吧。哈哈哈——”
女子狂笑三声,停下来时,眼角已渗出了泪。
明心师太摇摇头,“梅儿,你太偏执了,这么多年,你心中的魔性始终未除,这满目洁白的梅花,都洗不净你的心灵吗?”
女子大吼,“不,不是这样的!是那个女人她太残忍了!他不是我的儿子,师太,可你知不知道,如果当年,留在我身边的是我的亲生骨肉,那个恶毒的女人也是不会放过的!她还是欠了我们母子的!她欠得太多!为什么我不能报仇?!”
*****
南嚣尘、苏瑾璃、南耀、清风四人在庵里用了斋饭,告辞而去。
马车赶着赶着,忽然停了下来,南耀掀帘,探进头来,“公子,是夏侍郎。”
苏瑾璃微一思索,夏侍郎,想必就是夏紫柔的父亲了。
南嚣尘沉吟半响,弯腰下了马车。
苏瑾璃的小指微微挑起车帘,看清了外面的情形,马车正停在三皇子府外,修景弘与一个陌生削瘦的中年男人与南嚣尘在说些什么。
不一会儿,南嚣尘走了过来,猫进车内,握住苏瑾璃的手,“我有些事要跟夏侍郎谈谈,你先回去。”
苏瑾璃点点头,待南嚣尘几人进了府门后,她没急着离开,要南耀将马车驾到对面路边等候,她才挑帘质问南耀:“南嚣尘与夏紫柔什么时候断绝的师兄妹关系?”
南耀没想到刚才他们的谈话叫苏瑾璃听去了,无奈地耸耸肩,“我也不知道啊,小尘尘没跟我提过这事。”
苏瑾璃放下帘子,心想,南嚣尘都没有告诉她,南耀应该也不知道。
刚才,她听得清楚,看得明白,夏侍郎指着这架马车怒气冲冲地指责南嚣尘道:“就是马车里这个女人让你跟柔儿断绝关系的吗?”
拜托,她对这事一无所知好吧?
搞得她像红颜祸水一样。
再说那夏紫柔本就不是啥好东西,做她师兄,还真是辱没了她家尘尘。
正想着,马车外传来脚步声,紧接着是清风的声音:“王爷,你不能进去!”南耀似乎在与谁动手。
苏瑾璃知道是修景弘在外面了,拉开轿前的帘缦,懒懒道:“让他过来!”
南耀现在早将苏瑾璃当做他主子了,听得她吩咐,皱皱眉,虽是不乐意,却也退到了一边。
修景弘大步跨上了马蹬,一手撑着轿帘,朝里面望去。
苏瑾璃端坐在轿中间,雪白的狐狸毛皮大衣紧紧裹着,玉白的小手互相扣着放在腿上,柳眉微扬,灵动的双眸如以前般,闪烁着迷人的光茫。
好久,没有这么细细地看到她了,修景弘心头一热,眼泪便要冲上眼眶。
这么多天,他的脑海里都挥之不去她的倩影。
她一挑眉时的古怪精灵,红唇轻勾时的高傲自信,衣带翩跹间的舞姿绝美,虽谈不上唯一的天香国色,然她的一颦一笑,都具有她最独特的魅力。
今天早上,想到她与南嚣尘一起出门,他就心酸难抑,整整半天,竟是烦燥不已,什么事都没做。
只要一想到她与南嚣尘亲亲密密,他就浑身不自在,不舒服。
“王爷有事吗?”苏瑾璃语气淡淡。
修景弘的心猛然一阵刀划的痛,她竟是每次都与他这般疏离吗?
修景弘眸光沉痛,强撑着笑容道:“今儿大过节的,不到府里坐坐吗?”
他想要的,当然不止这些!
可是,只要她愿意跟他回去坐坐,不再对他冷言冷语,他的心里,也会和喝了蜜一样甜。
正文 第169章 新年斗地主
然而,事情总不是想的那么美好。
“王爷,请回吧,我是个被休的女子,怎么好再回夫家?”苏瑾璃语毕,闭上眼,装作休息。
修景弘一个激动,冲上马车,抓住她的手,“璃儿,我不是想要休你的!你也知道啊!你是不是在怪本王?那么本王再八抬十轿,将你明媒正娶过门可好?”他一想到再将他日思夜想的女人娶回来,修景弘的眼里闪着兴奋的光茫。
苏瑾璃不得不睁开眼,好笑地勾起唇,甩开他的手,“修景弘!你有皮没皮啊!娶什么娶?谁怪你啊!我根本不恨你!没有爱,哪来的恨?你明不明白这个道理?”
修景弘浑身一震,整个人有如跌进了冰水之中,扶住了马车壁,双腿打颤。
没有爱,哪来的恨?
他的心,有如被刀划过,本已千疮百孔,更是受不住力道,零落成片。
璃儿,她就算真的不爱自己了,为什么要说得这么清楚?
“没有爱?璃儿,你从来没有爱过我?”修景弘捂住自己的胸口,颤声问。
苏瑾璃瞄了他一眼,道:“我已经不再是以前的苏瑾璃,现在的我,从来没爱过你。”
修景弘的头嗡的一声,仿若要炸开般,死死抠住了车楣,一双黑眸越加深沉。
从前,他看不到她的好,他不知道身边的她竟是那般娇美可人,现在,他知道错了,他发誓会好好爱她,可为什么,她居然这么无情,这么残忍?修景弘紧紧捏住拳头,骨节咯咯作响。
女人,真是最善变的动物!他在心里狂吼。
身后,传来沉重稳健的脚步声,修景弘下意识的回过头,却见南嚣尘站在车下,一双桃花目含着怒火盯着自己,他呆了一呆,连忙从马车上蹦了下来,悻悻的退到一边。
南嚣尘哼了一声,挑帘上了马车,“璃璃,没事?”
苏瑾璃摇头,“走吧。”
马车伊呀一声,从修景弘身边赶了过去,卷起一路烟尘,独留修景弘一人在路边,冰冷的风带起他深青色的长袍,墨发散开,如一个雕像般立在风里。
苏瑾璃掀开帘子,往后瞧了一瞧。
修景弘看到她探出头来,激动得上前一步,然而,只在她嘴角看到一抹嘲讽的笑。
他整个人被定在了原地。
感觉不到四周肆意的冷风。
她袅袅远去,犹如当年那个爱他崇拜他、心心念念只有他修景弘一人的她,慢慢从这世间散去,留下的,便是那个不爱他、憎恶他的她。
“不要…”修景弘沙哑着嗓音,伸出手臂,横在了半空,想要去拉回什么。
然而,那个记忆中的小女孩再也无法与眼前这个优雅美丽的女人重叠。
因为他的自负,他的任性,他一直没发现自己身边藏着的,竟是这样一个光华大绽的明珠!
相比于苏瑾璃,她的思想,她的眼光,她的气质,瑶儿、柔儿,谁能与她相提并论?谁能比她更配站在自己身边携手笑傲人生?
她是唯一个可以与他站在同等高度,俯瞰人世的女人,然而,他却不是陪在她身边的那个男人。
修景弘苦笑,无尽的悔恨在心头纠缠,眼眶里,有什么是湿的…
翡翠楼,进楼后,掌柜的便说长公主过来了。
苏瑾璃面上一喜,走进后院。
修落雁今天着了一身绯红的新衫裙,挽着双凤髻,两边各插一只珠花,中间雕着一颗大红的宝石,整个人喜气洋洋。
“新年好!”苏瑾璃招招手,嘻嘻笑着。
“我来给你们拜年了!红包拿来啊!”修落雁咯咯一笑,眼光扫到她耳上的两颗蓝宝石耳坠,赞道,“这耳坠好漂亮!是真的蓝宝石吗?”伸手摸了摸,触感冰凉,质地柔滑,她眼里不禁满是羡慕,“南嚣尘对你真好。”
“你也会有的。”苏瑾璃的脸微微一红,眼里却掩不住的欢喜。
“我?”修落雁坐到石桌边,叠起二郎腿,端着桌上茶抿了一口,“我快要定亲了。”
“不是吧?”苏瑾璃大为惊讶,也坐了下来,清风正好将茶送了上来,嘴甜道:“长公主,新年快乐!”
“好,赏!”修落雁侧头一笑,从怀里掏个小红包递给清风。
清风忙摇头不接。
苏瑾璃用眼暗示她一下,清风才敢接下来,连声道谢。
修落雁这才慢腾腾道:“昨儿晚上大宴,我本想去找你的,无奈宫里事情太多了,抽不出身,又在太祖庙里为五台山的太后祈福,祈了一夜也没睡。太后这些年都没有回过京过年,但礼法规矩一样不能少,宫里单为她的事,也够忙坏了。”
苏瑾璃勾唇道:“我知道,我现在好奇的是,你要和谁定亲。”
修落雁眉宇微蹙,淡淡道:“听说是吏部尚书的儿子,皇兄定下的。”
苏瑾璃叹口气:“就这样受他们摆布,你甘心吗?”
修落雁笑得苦涩:“不甘心又如何?好了,大过年的,不谈这些事,咱们找个法儿消遣消遣放松一下吧。”
“去舞厅?”苏瑾璃问。
“火锅城舞厅生意最近如何?”
“还不错,万十三在那边照看着。”苏瑾璃笑道,“火锅城第二天,我们就净赚了三百两。”
“那很好啊。”修落雁满眼期待,“这个月底,咱们就可以分成第一笔了。唉,就是这里太无聊了,往年在家过年,我们还搓搓四面城,打打牌的。”
“噫,那不如斗地主吧!”苏瑾璃灵机一动,提议道。
“斗地主?”清风在一旁挠挠头,“小姐,公子在城外也有好多地,他就是地主,怎么斗?”
苏瑾璃扑的一声笑,“不是这个意思,你将南嚣尘叫来。”
不一会儿,南嚣尘与清风一起过来了,南嚣尘听清风说了,正一头雾水,上前劈头就问:“斗什么地主?”
“找些厚纸片来,最少要108张。”苏瑾璃嘱咐他。
她与修落雁,还有一群下人,拿笔在厚纸片上写写画画,一柱香时分,两副简易的扑克就做好了。
苏瑾璃,南嚣尘,修落雁,清风四人便围坐在一个生着火炉的小偏房里,惬意的打着牌。他们要打就是打大的,1两银子一次,地主输了就是3两,地主赢了,也是赢3两,古代银子要秤,所以不现付,吩咐南耀拿个帐本在一旁记数。
于是,这间温暖的偏房内,不时传出嬉笑怒骂之声,路过的下人都相视而笑。
“啊!南嚣尘,你放水!”屋子里,传来修落雁的声音,“不带不带啊!”
敢情每一次苏瑾璃做地主时,都赢牌了,坐在她上手的南嚣尘,专门把牌往她家出!
“换位子换位子!都不许放水!我可没有这么多银子输啊!”清风也跟着叫嚷。
屋里早已笑成了一团。
直到天色将黑,一行人才意兴阑珊的散去。
苏瑾璃赢了最多,350两银子,修落雁也赢了180两,南嚣尘赢了几十两,只有清风,对规矩不熟,牌技最差,脑子又不灵光,输得最惨,所有的银子都她贡献的,一直在那叫着不公平,苏瑾璃笑笑地说把赌博赢来那一袋银子替清风还债,清风这才满意的住了嘴。
本来大家玩这个,也就是图个热闹好玩。
南嚣尘护送苏瑾璃到了相府,只送到后门处,苏瑾璃携清风进府。
刚走了没多远,管家正满院的找她们。
“二小姐,你这一天都去哪了?晚饭备好了,今晚老爷交待了,要吃个团圆饭。”
苏瑾璃轻勾唇,意思她知道了。
团圆饭?呵呵,还真想到她。苏暮貌似一直对她实行拉拢手段?莫非真以为她掌握了三皇子府的宝藏所在么?别说不知道,就算知道了,她会告诉苏暮吗?想也不用想,不可能的,苏暮这招棋,只怕走错了。
苏瑾璃与清风到了前厅时,屋子里点着十八枝蜡烛,映得本就豪华奢侈的前厅更显金碧辉煌。
桌子上,韩王正坐着,轻抿茶水,一旁苏琼瑶坐在他身边,低垂着皎洁韵红的脸庞,低低说着什么。
苏瑾璃明白了,今天新年第一天,准女婿上门了啊。
正文 第170章 扫墓惊变(1)
韩王见到她进来,有点局促不安。
“璃儿回来了?那就开饭吧。”苏暮沉沉一笑,从内殿走了出来,江萍跟在后面,看着苏瑾璃的目光满是不善。
苏瑾璃倒也不在意,几个人围在一起吃了点饭,她就离开了。
刚到院子里,清风吱吱唔唔道:“小姐,现在没事了吧?”
“怎么?”苏瑾璃侧身凝视着她,清风一张脸满布红韵,嘻嘻一笑,“我想出去下。”
“呵呵,好的,记得早些回来。”苏瑾璃刹那间明白,想必清风这小丫头定是要去找万十三,她也没有说破。
清风高兴得一蹦而起,“小姐你太好了!”一溜进屋,挎着早准备好的一篮物事便溜出了相府。
苏瑾璃合上门窗,使屋里暖和一些,刚坐到软榻上,院外有脚步声走近。
苏瑾璃没有起身,有人敲了下门,里面灯火是亮的,主子自是没睡。
“进来。”
韩王将虚掩的门推开,走了进来,忽然眉尖攸的一挑,凌厉的眼神向房四周瞧去,“谁?”
“没人,就我一个人。”苏瑾璃从软榻上站起来,笑眯眯答道,同时给了韩王一个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