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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雨摇了摇头:“我不确定,她的话漏洞太多。但我不了解六年前的叶念泽,我不知道他那时到底恨我们恨到什么程度。我只知道,如果一个男人,用那么下作的手段去伤害一个无辜的女孩,就算他有再多的理由,他也是一个人渣。这样的人,不配得到原谅。”
韩恕一沉吟,是的,这是一个底线问题。那天晚上,叶念泽什么都认了,唯独这一样,他咬死不认。想到这儿,韩恕一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他看着缩在椅子上的小姑娘,忍不住问:“谷雨,你恨他吗?”
谷雨缩了一下肩膀,微微地垂着眼睛:“我在努力恨他。”
这是一个十分古怪的说法,爱就是爱,恨就是恨,都是自然流露的情绪,何需努力?韩恕一是这样想的,也就这样说了:“谷雨,恨一个人不需要努力。”
听到他的话,谷雨看着自己的脚,过了一会儿,才缓声说:“时间不对,方法不对,什么都不对。如果,我六年前就知道一切,我会恨他;如果在我们开始之前,我就知道过去发生了什么,我可能也会恨他。可是现在……我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恨他。”
她咬了咬嘴唇,不觉间,泪盈于睫:“韩恕一,我现在特别混乱。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这几天,我在网上查了六年前的新闻,原来嫂子死得那么惨,现场没有第三个人出现过的痕迹,刀子上有哥哥的指纹,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他,他是唯一的嫌疑人。我忍不住问自己,如果你是叶念泽,你会怎么做?如果有人杀害了你的亲人,你会不会恨他恨到无以复加的地步?当我这么想的时候,我发觉,我竟然一直在为他开脱。”
韩恕一沉默地看着她,谷雨越说越难受:“他逼死了哥哥,我还在为他开脱,立夏说得没错,我就是恬不知耻,我就是没心没肺,他害死了哥哥,我还贴上去……”
纵然心里对那个人再有想法,韩恕一也听不下去了,整件事阴差阳错,她扭曲了真相,身边有一群知情者,却没有一个人去纠正她的错误,怎么能怪她?
“别这样说自己,你不是。”
谷雨抱着自己的手臂,哽咽道:“我知道,我应该跟他划清界限。可这几天,我一直在想他对我说的话,为我做的事。我想了各种可能,他恨哥哥,那么他到底是爱我多一些,还是恨我多一些?哥哥是被他逼死的,我不能继续喜欢他了,可我到底应该怎么样才能恨他?我一直在努力地恨他,使劲地恨他,可是现在……我已经努力不下去了,我的脑子全都乱了,我没办法思考,完全没办法。”
他轻轻拍她的背:“想不出来,就不要想了,说不定过几天,你就想通了。”
谷雨看着自己只有四根手指的手,眼泪一滴一滴地砸在手背上:“为什么要让我知道那些事?就让我糊里糊涂的,什么都不知道,不行吗?”
韩恕一凝视她片刻,叹了口气:“谷雨,生活从来都是不容易的,如果你觉得容易,是因为有人替你承担了那些辛苦。可是,我们不能因为辛苦,就拒绝真相和成长。”
她抹了一把眼泪,哽咽道:“我不想长大。”
他笑了一声,有些难过地说:“可是,你已经长大了。”
她仰起脸,一双水盈盈的大眼睛,悲伤地望着他:“我们是刚长大的时候觉得痛苦,还是一直都痛苦?”
“一直都痛苦,但是,即使我们看穿了生活的真相,依然要热爱它。”
谷雨又将脸埋了回去:“太悲哀了……”
韩恕一看着眼前的谷雨,不知道自己该怎样安慰她。理性,感情,亲情,爱情,当所有复杂混乱的情绪搅合在一起的时候,这原本就是一个难解的谜题。正常人都会痛苦不已,何况是一个有亚斯伯格症的人?自从顾清明死后,她一个人完成了所有的成长,然而这“成长”的过程却是千疮百孔,她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那个世界不够美好,她却甘之如饴。
她不痛苦,是因为她不懂,她的世界壁垒分明,一切都是那么的简单快乐。可是现在,他们这些人,为了各自的目的,硬是把她从那个简单干净的世界里拉了出来,一个接着一个声嘶力竭、穷凶极恶地对她说——
你的哥哥是一个杀人凶手,你的姐姐在生死攸关的时候抛弃了你,你喜欢的男人逼死了你哥,还剁掉了你的手指,让你流落街头孤独生活了六年,这才是现实。
好在,谷雨是一个务实的姑娘,难过归难过,该做的事一样没少。她给明哥打了个电话,辞了面店的工作,有交代、有歉意,明哥对她的突然离职表示理解和惋惜,告诉她有空的时候,就回去看看他们。其他的时间,她都待在韩恕一的书房里,对着电脑做自己的事。
韩恕一白天上班,晚上用笔记本处理公务,那台电脑几乎用不到,所以他也不知道,谷雨每天都用它在做什么。只是从那天之后,她没再跟他谈过任何关于“叶念泽”和“六年前”的话题。面对“沉默是金”的谷雨,韩恕一总是隐隐地担忧,有心发问,却又无从问起。
不过这段日子,他也真的是分身乏术。
全球经济不景气的当口,韩家分散在海外的投资没有达到回报预期,泰国的基建项目四处要钱,叶家的资金到位,依然解决不了问题。银行的商业贷款需要资质证明,虽然没有了文家的阻隔,但面对韩家复杂的背景,原本容易的事,竟也比别人难了几倍。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为了万恶的金钱,韩家兄弟这段时间是费尽心力。在韩棠的授意下,韩恕一开始尝试将后备资金投入到股市当中,用韩棠的话说:这笔钱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死马权当活马医吧。
韩恕一请了业内有名的操盘手做咨询师,自己亲自打理,奈何隔行如隔山,他又太过谨慎,虽然没有赔钱,收益却是杯水车薪。
这天晚上,韩恕一坐在客厅,对着走势图一筹莫展。
谷雨去厨房倒水,路过客厅的时候,不经意瞄了一眼,见他一直盯着那条K线图看,忍不住问:“你买了这支股票?”
韩恕一点头,漫不经心地说:“是啊,涨涨跌跌,走势不理想,现在不知道是该抛,还是继续握着。”
小姑娘把头探过来,看了一会儿,说:“抛吧,庄家已经开始跑路,涨不上去了。”
韩恕一惊讶望着她:“你懂?”
谷雨点头:“我懂。”
手指在键盘上灵巧地敲了几下,屏幕上跳出买入价格,她简单道:“你买入的价位不算高,现在抛,还有得赚。”
韩恕一狐疑地望着她,对小姑娘的话将信将疑。谷雨没看他,目光专注在那些走势图上,摇了摇头:“这支股票到顶了,上行压力太大,已经没有升值空间,价格已经异常波动好多次了,你没留意到吗?”
韩恕一不敢相信:“我咨询过业内的行家,他们说,是庄家在洗盘。”
小姑娘摇头:“之前几次的确是庄家洗盘,但现在不是。”她的手指敲了几下,找出那支股票的周线图,“庄家洗盘是为了握住更多的筹码,减轻抬价的压力,洗盘之后成交量会萎缩,股价波动会变小。但你看,这支股票完全不是这么回事。连着几笔大单抛售,如今市场低迷,散户都是惊弓之鸟,没有人会这样震仓,如果散户不跟盘,庄家也会被套牢。很明显,庄家目的明明不在震仓,却做出震仓的样子,说明他们已经准备抛盘出逃。”
韩恕一怔怔地看着她,谷雨瞧了他一眼,说:“如果你不信,就再等几天,反正你买的不多,你也赔得起。”
几天之后,那支一直被热炒的股票真的跌了,并且是一路走低,一蹶不振,不少人在高位被套牢,韩恕一因为离场早,不但没有任何损失,还小赚了一笔。事实证明,他真的小看了这个粉妆玉砌的小姑娘。
她曾经对他说,她哥哥说她是一个天才,有着全息图一样的记忆力。她说,她哥哥教给她的东西,她一直没扔下,她一直在学习。
他曾经以为她不学无术,担心过她的未来,还暗暗发誓,要养她一辈子。此刻他才发现,他的担心完全多余。
谷雨嘴里含着一根棒棒糖,看着电脑屏幕,浏览今天的新闻。
韩恕一端着茶杯走过去,发现她在看八卦新闻,好奇地问:“你说做功课,这些也是功课?”
谷雨把棒棒糖从嘴里吐出来:“很多上市公司都是家族企业,小三、离婚、私生子、兄弟阋墙,都会影响公司的格局,股价也会随着波动。”
“你每天看这么多东西,能记得住吗?”
谷雨滑了一下鼠标,一目十行:“我看东西很快,看这些也不用太多的脑容量。”
韩恕一点头,看到她又换了一个版面,有点惊讶:“你连国际政治和军事新闻也看?现在是和平年代,这些对股价会有影响?”
谷雨看都不看他,简单道:“会影响期货市场,比如原油和黄金。原油的价格控制在几个原油大佬手中,国与国之间的政治冷暖,决定了它的走向。黄金就更不用说了,‘911’那年黄金暴涨,有人赚得日进斗金,有人赔得倾家荡产。”
韩恕一不说话了。
谷雨看了他一眼,奇怪道:“你怎么不问了?”
“不敢问了,感觉自己的问题特别幼稚。”他笑。
她点头:“的确幼稚,但不是你的错,你只是不了解。”
韩恕一噎住了,这小丫头,还是这么简单粗暴。
谷雨靠着椅背,微微侧头:“我哥说过,股票市场就是一个万兽之地,想在这里立足,靠的不是努力,是眼界、胆识、天赋和智慧。”她指指自己的脑袋,“这些我都有,我比别人还多一样。”
“什么?”
“专注,你认识的任何一个操盘手,都不会有我专注。”
谷雨抱着膝盖,看着那些走势图,微微眯着眼睛:“我从十四岁跟着我哥学操盘,八年了,我只有这一个爱好。如果你八年只做一件事,就算资质普通,也会做得不错。何况,我的天资还比别人高。”
他看着她笑了笑,小丫头提起股票,倒是自信满满,这一点像极了顾清明。
“对了,我手上那几支股票,你有什么想法?”韩恕一一杯茶喝完,终于入了正题。
谷雨敲了几下键盘,进入韩恕一的账户,看着那几支股票的名称和代码,皱了皱眉头:“都是大蓝筹,马马虎虎,看你想怎么做,如果长线投资,握个一年半载,也会有回报。”
听到这个说法,韩恕一有点着急:“泰国那边需要资金,我们等不了,有没有别的办法?”
“财不入急门,高回报就意味着高风险,你想只赢不输?很难……”她顿了顿,又问:“你手里能调动的资金有多少?那个项目的资金缺口是多少?”
韩恕一报了两个数,小姑娘摇头,直言道:“时间紧,缺口大,你手里的钱又太少,就算炒妖股都达不到你要的收益,还是放弃吧,想别的办法。”
他叹了口气,将茶杯放在一边,道:“我堂哥已经在想办法,他决定跟一个他不喜欢,我不喜欢,我小嫂子也不喜欢的人……合作。”
谷雨奇道:“什么人?这么不招人待见?”
韩恕一笑了笑:“一个虚伪而让人心生厌恶的人。”
谷雨点头:“真小人和伪君子,我还是喜欢前者,至少让我死得明白。”
韩恕一看看她,没说话,怕自己一开口,又勾起她的伤心事。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谷雨看着那几支股票,忽然说:“可惜,如果我哥还活着,你们就不用这么为难了,他一定会有办法。”
韩恕一黯然,看到小姑娘伤心的模样,不愿多说,换了个话题:“谷雨,晚上咱们出去吃吧,你已经在家里宅了半个月了,不想出去转转吗?”
她想了一会儿,还是拒绝了:“不,我不出去,还是点外卖好了,我吃碗阳春面就行,不要放葱。”
他叹了口气,撩了撩她的齐刘海:“你就算不出去吃饭,也该出去剪头发了,都挡住眼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