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没说话,叶念泽便没了耐心,修长的指尖捏住她的下巴,抬起她的脸,四目相对,又问了一遍:“你认识我吗?”
谷雨被他捏得有点疼,眼前这张脸,熟悉而陌生,曾经在相册上看过无数遍,此刻出现在眼前,还离得这么近,有种不太真实的感觉。她点了点头,低声说:“认识,你是嫂子的哥哥,我们曾经是亲戚。”
他低头笑了笑,放开她,退后一点,靠着桌子,双手插进裤袋,笑得潇洒随意:“认识就好,有件事,我想请你帮忙……”
叶念泽一五一十说完自己的要求,谷雨一直低头不语。
他以为自己说得太快,信息量太大,这丫头没缓过来,又强调了一下:“你可以考虑几天,但我提醒你……”
“时间、地点,我来定。”
“你说什么?”
谷雨抬头看着他,重复了一遍:“我说,时间和地点,要由我来定。我提前通知你,你们做准备,这样比较妥当。”
叶念泽听明白之后,盯着她看了半晌,笑了一声:“好,这个没问题。”
谷雨扬起下巴:“可是,把她约出来,我有什么好处?”
他双手环胸,用探究的眼神看着她,反问道:“你想要什么好处?”
“三百万,一分都不能少。”
“港币,还是美金?”
“港币就行,美金……就算我要,你也不会给吧?”
小丫头还挺识趣。叶念泽重新打量她,觉得自己一开始有点走眼,刚才还以为她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小姑娘,没想到……可不知为什么,看着这个留着齐刘海,穿着背带裙的小丫头一本正经地跟他谈价钱,叶念泽总是有种想笑,却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笑的感觉。
后来他总结:大约是谷雨讨价还价的样子太傻、太不自量力、太市侩,也太可恶。
他爽快地说:“好,只要你能把她约出来,我给你三百万。”
谷雨看着那双含笑的眼睛,问道:“我怎么相信你?我帮你做完事,你不给钱,过河拆桥怎么办?”
叶念泽用耐人寻味的眼神上下打量她,问:“那你想怎么样?”
“我要一成的预付款,不要支票,只要现金。”
叶念泽很大方地说:“好,没问题,30万现金,现在就可以给你。”
“还有,完事之后,你得给我安排个地方,让我藏起来。”谷雨拉了拉自己的挎包:“韩恕一的堂哥可不是好惹的,他如果审问我,我可扛不住。”
叶念泽看着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点点头:“这个自然,我会给你安排个好去处,保证谁都找不到。”
谷雨用只有四根手指的右手,压了压自己的头发,最后说:“你别食言。”
让人送走谷雨,叶念泽靠着书桌,长腿交叠,一副沉思状。
秦川低头琢磨了半天,说:“我怎么觉得,这小姑娘有点奇怪。”
叶念泽冷笑:“奇怪?市侩倒是真的,表面上清纯得跟什么似的,骨子里跟她姐姐一样。她姐姐是心甘情愿做*,这小丫头更狠,把帮过她的人都给卖了。”
秦川没说话,过了一会儿,问叶念泽:“你打算怎么做?”
叶念泽绕过书桌,手扶着自己的转椅,留给秦川一个后背:“让人盯着她,等她的消息,完事之后,我不想再看见她。”
“什么意思?”
叶念泽没说话。秦川明白过来,皱眉道:“不是说不动她,送走就完了吗?”
叶念泽转了转脖子,舒展筋骨,反悔得理所当然:“最初我还真是这么想的,她如果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小女孩儿,我可能放她一马。可是你刚才也看到了,小丫头这么狠,我留着这个后患做什么?给自己添堵吗?想想还是我老头儿说得对,你要想让一个人闭嘴,就得让她永远都说不了话。”说完自己的想法,叶念泽回头,看了一眼沉默着的秦川,“怎么不吭声了?”
秦川摇了摇头:“我有种预感,这丫头似乎没这么简单,事情的发展,也未必如你所想。”
叶念泽嗤笑:“不过就是一个见钱眼开,愚蠢又贪心的小女生,还能给你这种错觉?”
“刚才她离开的时候,经过我身边,我听到她小声地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秦川沉思了一会儿,望着叶念泽:“我们从头到尾都没说,约韩棠的女人出来要做什么,她却知道告诉你,完事后给她安排住处。很明显,她明白这里面的门道。”
在自助甜点店,韩恕一从饮料杯上抬起头,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谷雨:“你想见我小堂嫂?”
谷雨点点头,挖了一勺冰糕放进嘴里,没看他,低头“嗯”了一声。
“你见她干什么?”
谷雨咬了咬吸管:“我好奇,外面的人都说她是个妖精,我就是想知道妖精到底长什么样。”
韩恕一差点呛到。谷雨小心翼翼地看着他:“我说错了?”
韩恕一擦了擦嘴,咳嗽了两声:“你要是真见到她,可别这么说。”
“为什么?”
“她会笑死。”
“笑我?”
“不是,笑外面的传言太夸张。”
谷雨摸了摸鼻子:“那她还挺好相处的。”
韩恕一哭笑不得,心想,这两个姑娘如果碰到一块儿,估计得上天了吧。说真的,如果不是最近外面的形势比较紧张,他堂哥又看得严,对于她们的见面,他还真有些小期待的。
“见一面不行吗?”谷雨回到刚才的问题。
韩恕一有点为难,掏出手绢,帮谷雨擦了擦嘴角的雪糕渍:“也不是不行,就是时间不太对。”
“怎么不对?她生病了?还是,你觉得我丢人,没资格见她?”
韩恕一愣了愣,看着谷雨期待的眼神,打心底里不想让她失望,这丫头看着神经大条,却在某些问题上敏感得很。
“最近可能有点难,我想办法安排吧。”
谷雨追问:“那是什么时候?”
韩恕一疑惑地瞧着她:“你怎么这么着急?”
谷雨垂下眼,小声嘟囔了一句:“你把她说得那么好,我就是想知道她是不是比我好看。”
他无奈地笑,揉了揉她的头发:“她没你好看,真的。”
韩恕一虽然嘴上答应了谷雨,心里却犯了难。约楚夏出来不是问题,韩棠从不限制她的自由,她可以随意出入。可是,如果韩棠知道他要带着楚夏去见谷雨,估计百分之百会反对。因立夏在会所偷东西,韩棠便“厌屋及乌”,对谷雨也很有成见。除非……楚夏自己愿意,还能替他瞒着他堂哥。
在韩家老宅,韩恕一坐在花园的凉伞下面,看着擂台上的楚夏,还有她身边的韩棠,心里琢磨着怎样才能在他高大威猛、目光如炬的堂哥的眼皮子底下,把他的心肝宝贝约出去。
两个人练完,韩棠去洗澡,楚夏跑来跟韩恕一聊天。
“你最近在忙什么?怎么都不来看我?我跟小蓝都想你了。”楚夏一边拆手带一边问。小蓝是家里的小保姆。
他笑了一声,无情地拆穿她:“她想的是我的礼物,你想的是我在堂哥发火的时候帮你顶雷,你们想的可不是我。”
“有些事你自己心里知道就行了,人艰不拆啊,帅哥。”楚夏笑得很爽朗。
韩恕一看着她一圈一圈地拆掉手带,拳峰上都是茧子,没长茧子的地方又红又肿,都是打沙袋磨出来的,忍不住叹气:“你过去的手多漂亮啊,就这么让你毁了。”
楚夏笑了笑,看着自己的手,说:“我觉得现在这样挺好,过去我是个软妹子,每天被人撕来扯去。而现在没经过我的同意,谁都别想碰我。你堂哥有句话说得挺对——你弱势,所以你活该。做人其实挺简单,光抱怨是没用的,只有把自己变强,别人才不敢对你为所欲为。”
听到这话,韩恕一忽然有些心疼,无关乎男女情爱,纯粹是把她当做亲人一样来心疼。
韩恕一关心地问:“堂哥这两天心情不太好,有没有找你麻烦?”
楚夏笑了两声,“你堂哥在我面前,心情就没好过,他要是哪天不找我麻烦,那才叫新鲜。”
韩恕一说:“他那都是装的。”
“不,你堂哥说了,他恨我,恨不得让我去死。”
“他在说反话。”
“不,他还说,在我断气之前,他会先睡了我,然后随便我去死。”
韩恕一哭笑不得:“你们俩吵架从来没好话,现在都开始限制级了。”
楚夏看着他,反问:“你觉得这只是吵架?我倒觉得他很认真。”
他摇头:“你要是有个好歹,他会先把自己杀了。”
她只是笑,接着正色道:“他不会的,你堂哥这个人,再怎么喜欢一个女人,也不会忘记自己的责任,你们韩家的男人都一个样儿,传说中的帝王之心,理性永远胜于感性。”
韩恕一有点无奈:“他不会伤害你,只是太爱你。你感激他,敬佩他,可你就是不愿意嫁给他。你不愿意给的,却是他最想要的。日子久了,他心里当然不痛快。”
楚夏拿起放在桌子上的拳套,全皮纯手工制作,手背的位置纹着一只金色的火凤,在烈焰中展翅欲飞,栩栩如生。看着上面的图案,她抿唇而笑,淡淡地说:“之前没有这只火凤凰,是你堂哥让泰国那边的工厂特意加上去的。火凤凰意味着涅槃重生,你堂哥希望我做一只飞翔的凤凰,可以跟他共效于飞。可惜,我只是一只傻乎乎的飞蛾,一辈子只能燃烧一次,扑火之后,就什么都没有了。”
韩恕一忽然觉得难受:“小堂嫂,有些话堂哥不能说,也不愿意说。可我真的觉得,文昭不值得你这样,做男人应该有担当,他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还谈什么爱?”
楚夏放下拳套,双手垫在凉椅上,望着头顶的天空,瓦蓝瓦蓝的天空,干净得像被清水洗过一样。她说:“有时候,我也觉得挺不值的。他父母要我的命,他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父母把我送进疯人院,他就只能偷偷摸摸地求你堂哥救我出来,把我带走。他自己呢?却连见我一面的勇气都没有。可是,人真的挺奇怪,理性告诉我们应该如何做一件事,感性却让我们背道而驰。”
她看着自己的手,手上有一道伤疤,当年割腕留下的。刀口整齐,几条经脉齐齐割断。下手的时候,她那么狠,没有留半点余地。她还记得,那个人当时抱着她的样子,好像比她更加痛不欲生。往事如风,飘飘散散,说好了再也不见,说好了不会后悔,所以就连他的笑容,都已经邈若山河了。
她轻轻叹息,想起往事,目光依旧沉静如水:“他害死了我妹妹,我接近他,是为了报仇。可是,老天偏偏让我爱上他。我就想,好吧,生活就是一滩狗血,我认了,大不了陪他一起扛。谁能想到,我想化解仇恨,人家却不答应。他父母把我当做眼中钉、肉中刺,用尽手段置我于死地。我反抗,把找到的证据交上去,他们就把我从原告变成被告,从被告又变成疯子,最后关进疯人院,完美结束。”
楚夏侧头瞧了瞧韩恕一,语气很平静,甚至带着点笑意:“恕一,你说我上辈子是不是做了特别缺德的事儿,老天爷才要这样罚我?”
韩恕一没说话,而楚夏也不需要他的回答。她望着天空,微微眯起眼睛:“后来我想,这根本与老天爷无关,是我自己欠下的债。他害死了我妹妹,可是他没害过我,因为这样,我就原谅了他之前的罪行。于是,老天就一个耳光将我打醒,让我明白,把爱情说得再怎么伟大,理由再怎么冠冕堂皇都没用。那些看似完美的借口,改变不了一个事实——其实,我们都是自私的。”
韩恕一看着那张平静的脸,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知道,那些过往毁掉了她的前途,也改变了她的一生,曾经的痛不欲生,呼天抢地,如今从她口中说出来,三言两语,却字字锥心。
“算了,不说这些事儿,听着丧气。”楚夏从凉椅上坐起来,端端正正地坐好,盯着眼前的人,左看右看:“恕一,你最近到底在忙什么?要是没什么重要的事,就多来看看我吧。最近你堂哥忙得很,我的马伽术课也快结束了,闲得快挠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