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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试一下,闭上眼睛,幸福就在你手边,只要你肯伸出手,只要你愿意相信。你真的不必活得这么辛苦,你不需要去看清这个世界,很多事情,你就算弄清了又能怎么样?到了今天,又有什么意义?你只要闭上眼睛,我就在这儿…”
耳边风声飒飒,雨声淅沥。我又何尝不知道,外面天地浩大,可那是属于别人的世界,像我这样的人就该龟缩在自己的壳里,一个人粉饰太平。
可是…
我对他说:“这些日子我一个人的时候,也试着像你那天一样遮住自己。可是每一次,都是满心满眼的死黑一片。我忽然明白一个道理,或许别人可以这样活着,但是楚夏不可以。我就想起来上学的时候,在语文课上,老师曾经问过我们一个问题,如果你生来就被关在一间黑屋子里,四周一片漆黑,你身边的人都快闷死了,你是做清醒的那一个?还是做昏睡的那一个?当时我不知道答案,可是现在我清楚了。一辈子就那么长,如果一直昏睡着,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一个人的声音再怎么微弱,也不该放弃呼喊的权利。这是小时候学会的道理,现在依然有用。在外面那几年,有人对我说过,看人不能用眼看,而是用心看。因为眼睛会说谎,但是心不会,它才是最公正的。你说我们的眼睛会瞎掉,我们的耳朵会聋掉。你说这世上大部分的人都是瞎的,是聋的。但是我们的心呢?我们的心会停吗?你告诉我,它会停吗?”
我的眼泪顺着他的手指流下来,跟第一天晚上流在文昭手上的泪水一样滚烫。那一夜的很多细节我都已经忘了,眼泪却有它自己的温度和记忆,徘徊在我的生命中,如同枝繁叶茂的大树,最深的根却牢牢扎在心里。
是的,我一直都知道,承诺是我们不能退缩的勇气。而勇气,却来自最彻骨的绝望。
听完我的话,他又笑了,可那笑声怎么听怎么伤感,“如果我是你,我会牢牢抓住触手可及的幸福。可惜我不是你,不能替你做决定。你是个聪明人,你该知道,法律,道德,责任是这个世界的规则,但是规则的标准却因人而异。这个我改变不了,你也改变不了。我知道你不甘心,但是你该学会…什么叫认命!还有,别再跟我说你对我没那么重要。你对我有多重要,不是由你自己决定。我在山上说的那些话,不是说着玩的。我可以为了你什么都不要,但是我要整个的你,差一分,一毫,一厘都不行!”
虽然车进不来,凌靖也没有带伞,他还是坚持送我到门口。
我把身上那件刚刚被人强披上的风衣脱下来还给他,他一言不发地接过来,看着我关好院子的大门,才转身离开。
我隔着矮矮的院墙,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在雨水中慢慢消失在小巷黑暗的尽头。然后转身走进屋里,关好门,拉上窗帘,靠着脱漆的木质门板,虚脱的感觉这时才纷至沓来,整个人仿佛被抽空了力气,慢慢瘫坐在地上。
我按着自己的胸口,上面的吻痕隔着衣服都有烧灼的感觉。我可以拒绝他的身体,却拒绝不了他在我身上留下的气息和味道。
我闭上眼睛,慢慢缩成小小的一团,抱着膝盖,一遍遍地告诉自己:楚夏,你不要害怕,不需要害怕。你可以将悲伤的时间缩到最短,就能将恐惧的时间缩到最短。你可以做到,一定可以做到…
我整整一夜没有睡,不敢闭上眼睛,害怕一天就这样过去,更怕将来的每一天,都会这样过去。
凌靖说的话,不断在我耳边徘徊,如同最深的夜里陡然敲响的钟声,又像头顶悬挂的利剑,不知何时会落下刺穿我的胸膛,让我血流成河。
很多事情,我不敢去想,索性不想。
第二天我没有工作,坐在家里摆弄一个磨得掉色的魔方。这个最普通的三阶魔方是我多年的老朋友了,陪伴我的时间几乎跟我的青春一样长。
我喜欢摆弄它,是因为它只有一个中心轴,却可以变换无穷。有人说,如果一秒可以转3下魔方,不重复,需要转4542亿年才可以转出魔方所有的变化,这个数字大约是宇宙年龄的30倍。
那也就是说,一个人穷其一生都不可能看穿它所有的变化。
上学的时候,我蒙着眼睛用46秒就可以把一个随意打乱的魔方拼好。在我念书的那所学校,没有人能玩得比我更好。虽然那时已不是游戏贫乏的年代,但这个小技能还是让我成了很多同学崇拜的对象。
每一个三阶魔方都由26个小正方体组成,红白蓝黄橙绿六种颜色,六个中心块,12个边块,8个角块。我熟悉它每一个环节,每一个步骤。
我喜欢它是因为我知道,你记住的公式越多,需要的步骤就越少,无论别人怎么打乱你的脚步,只要中心不变,你都可以一步一步实现自己的目标。
临近黄昏的时候,我接了一个电话,是凌靖的号码。
“小夏,我在你家门口。”
我凭窗看着院子里那棵老槐树,它的叶子快要掉光了,满地都是黄色的秋叶,泡在昨夜的雨水里。此刻残阳夕照,淡淡的金色霞光落下来,让我的小院落在凄清之外添了几分暖意。
我对他说:“你回去吧,我昨天晚上没有睡好,现在想好好睡一觉。”
“你一天没吃东西,饿着肚子,怎么睡得着?”
我有些惊讶,他怎么知道我一天没吃东西?
电话那边的人好像猜透了我的想法,“我在外面等了你一天,没见你走出来,也没见你房子的烟筒冒烟。你开门吧,我什么都不做,把东西放下就走。”
我把魔方放在桌子上,“你走吧,我什么都不想吃。”
他轻声说:“你想让我破门而入,是吗?”
外面的风很大,卷着细细的黄沙。我打开院门的时候,看到穿着黑色风衣的凌靖孤零零地站在萧瑟的秋风中,好像一株挺拔的树。他本就是芝兰玉树般的人物,只是此时的画面太冷清,就连他挺直的脊梁,都有了几分凄凉的味道。
“我熬了粥给你…”他手上拎着一个保温饭盒。
我主动接过来,“谢谢你,还有事吗?”
回应我的是无边的沉默,半晌后,他淡淡地说:“没了,我父亲病了,我要接替他的工作,明天还要上班,不会再来烦你。你好好照顾自己,记得吃饭。我每次看到你,都觉得你特别单薄…”
“我会比别人更懂得爱惜自己的身体,你不用费心。”
有风吹过来,卷起院子里残破的秋叶,那声音好像蚕吃桑叶,沙沙作响。
“那就好,我走了,这里风大,你进去吧。”
他转过身,我一手抱着饭盒,用另外一只手去关院门,他却在夕阳下回过头,“小夏,你知道为什么我们认识这么久,除去昨晚那次不算,我只带着你在外面吃过一次饭吗?男人愿意跟女人吃饭是一回事,但是亲手做东西给她吃,又是另外一回事。我以为你会懂…”
我抱着那个饭盒,盒子上好像还有他的体温,看着他凝视我的眼神,忽然觉得手上的东西似乎有千斤重,重得我几乎要承受不住。
“从昨天到现在,我只想告诉你,我对过去发生的一切从来就不是那么理所当然,更没法心安理得。我真的很难过,这些日子只要我闭上眼睛,都是那个被我掉在地上的水杯,还有你捂着嘴,血从你指缝间流出来的样子,反反复复…我告诉自己不要去想,想有什么用?可是每天晚上看到的还是那些。我一直在问自己,如果那天早上我端着早餐去你房间的时候,我克制一些,忍耐一些,别那么冲动,这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发生?我是不是还能挽回点什么?可惜,只能是个梦了,我现在想什么都没有用…”
他苦涩地笑了笑,好像一夜没睡,眼睛里是掩饰不住的憔悴和失落。
我静静看着,在心里问自己,眼前这个灰色暗淡,期期艾艾的男人是谁?我几乎不认识他了。
我放低声音,缓缓地说:“凌靖,这是你的事,跟我没有关系。”
我不是故意让他难受,但他的痛苦对我毫无意义。我对他没有期待,也没想过可以挽回什么。所以他愧疚也好,心疼也罢,他追不回时间,我吐出去的血也收不回来,还有那些看不见的伤害,那些已经发生的事,任谁都无法逆转。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我,轻笑一声,“是啊,这些跟你又有什么关系?你根本不在意。可是你知不知道,那天早上我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推开你房门的?我端着做好的早餐,在门口站了很久,一直没勇气走进去,一直在想该跟你说什么。你哭了,我该怎么办?你不理我,我又该怎么办?我甚至还想,如果你能让我娶你,我要用一辈子的时间对你好。可你什么都没说,你只是求我送你下山。你知道吗?听你这么说的时候,我的心都凉了。我知道,你不说恨,甚至不说怨,是因为你心里从来都没有我。可笑的是,我还以为自己在你心里有点位置。过去这两个月,我一直不敢见你,没睡过一个好觉。我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我怕你恨我,真的很怕。我在美国的酒吧喝醉了酒,被人打劫,差点横尸街头的时候,我都没这么怕过。但是现在,我倒希望你恨我,起码让我知道我在你心里不是一个路人甲。可你明明知道,却什么都不说,就是不说…”
我默默看着他,这一刻,向来谈笑风生、巧舌如簧的凌靖,那个高高在上、目空一切的天之骄子,那个平时温润如玉却在我最脆弱的时候无情讽刺我的男人,竟然像一个做错事的小孩子,用乞求而哀伤的眼神看着我。
他的眼神好像在告诉我,他在等我跟他说些什么,哪怕说一句“我恨他,我永远不会原谅他”,哪怕这样也好。
可我一直沉默着,什么都没说。
这一刻我忽然懂了,沉默才是最剔骨削肉的刀。没有怨怼,没有仇恨,无所谓原谅。那个对不起你的人,你只是轻轻放过,从此变成路人,没有惦念,不再回望,让他永远消失在你的生命中。这种看似原谅的淡漠,才是最绝望的惩罚。
可他毕竟是个理智的人,偶尔的失态只是须臾,几秒之后,他又恢复成那个八风不动,理智从容的凌靖。
“算了,你回去吧。”他抿了抿嘴唇,嘴角略有笑意,喃喃的语气好像对我说,又像对自己说,“我早该知道,爱一个人可以没有尊严,但是太爱一个不爱自己的人,就是犯贱。”
他没再回头,顺着小巷越走越远,挺括的背影仿佛某种坚定的仪式。那背影好像在告诉我——我刚刚拒绝的是一个男人最深切无望的表白。这样的表白只有一次,也只会有一次,我却将他推拒在心门之外。
秋风萧瑟,夕阳暗淡,那个失望至极的男人明明没说什么阴冷的狠话,以他的个性也永远不会说,我却感到一阵从胸腔里透出来的寒意。
明明是初秋,风却冷得彻骨,我拉了拉肩上的毛衣外套,关好院门,回到自己的小窝,倒了一杯热水。
指尖的温暖驱走了寒冷,我抱着膝盖坐在床上,看着夕阳渐渐黯淡,整个院落被水一样的月光浸透,满院残叶,一地凄清。
很多年之后,我对另外一个男人说,这个世界有三样东西不能追回,时间,生命和爱,你越想追回,越是渐行渐远。
时间不可逆转,生命无法重来,而爱丢失了,也很难再找回来。它们代表了人力的有限,和这个世界的无奈。
然而在这一刻,我不知道,那个曾经在我面前言之昭昭说自己不会后悔的男人,他到底还想追回什么。但是聪明如他,必然明白,对一个女人来说,最不能原谅的是什么。
我随便吃了点东西,昏昏沉沉睡了一夜,屋子里很冷,床铺也冷,一个人在床上蜷成一团,天快亮的时候才睡熟。
到了早上,是电话的铃声把我叫醒的。我在枕头下面摸了半天,拿起来一看,陌生的号码。
“喂,哪位?”一出声才听到自己的嗓子哑得厉害。
“是我…”声音低沉有力,带着些许口音的普通话,却有点陌生。
我迷迷糊糊地问:“你?你是谁?”
“我是韩棠…”
第二天下午三点,我坐在上岛咖啡厅,一边吃鸡蛋三明治,一边等Ben。
两个小时之前,他打了一个电话给我,告诉我一个网游公司找他当静态电影的男主角,他们还差一个女主角,问我有没有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