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进行得都很顺利,我跟那个叫Ben的男模很有默契,两个人都不是新手,很容易入戏。那个留着小胡子,喝过韩国墨水的导演还算靠谱,虽然也安排了一些暧昧的情节和动作,但不算太出格,尚在大家可以接受的范围。
我跟Ben都很配合,大家都理解,有时候,艺术和情色也真的只在一线之间。
终于到了最后一组镜头,导演要求Ben把我抱起来,压在墙壁上,然后用手撕破我大腿上的黑色丝袜。
整个动作要求一个镜头完成,中间不能有空挡,这样拍出来的画面看着才漂亮。
听导演讲解完,我倒是没什么,顶多被撞一下,Ben的脸色就不太好看。因为这个动作看着简单,可要想达到预期到的效果,他必须用一只手托住我的臀部和大腿,空出另外一只手来扯我的丝袜,还要一次完成,这对男模的臂力要求是非常苛刻的。
我身高172厘米,体重有53公斤,模特里面算是瘦的。但是让一个男人用那样的姿势单手举起来,怎么都有些费力。
我跟Ben相视一眼,两个人都觉得奇怪,既然有这么难的动作,为什么要把它放在最后,在我们两个都快要精疲力竭的时候才拍?
很显然,这是导演安排不当。但我们能说什么?我们两个小野模,整部MV除了我们的身体,连个侧脸都看不到,只有听话的份。
第一条没过,Ben抱起我的位置太低。
第二条没过,丝袜没扯破。
第三条没过,动作不连贯。

连着十几次NG之后,导演有些不耐烦了,指着Ben劈头盖脸地骂起来,“你到底能不能演?脑子带来了没有?演不了就滚蛋!别在这儿浪费时间。”
我看Ben气得浑身发抖,那只一直用来抱着我的手抖得更厉害,却沉着脸,一声都没言语。
导演助理倒是个厚道的人,马上出来打圆场,“他们拍了一天了,可能状态没调整过来。不如这样,大家休息十分钟,一会儿再拍。”
休息的时候,我看到Ben一个人坐在角落里,自己给自己按摩,整个右手臂又红又肿。
我递了一瓶矿泉水给他,小声说:“大家都是为了赚钱,在这一行谋生不容易,他也是一样,忍忍吧。”
他回我一个微笑,接过水问我,“你怎么样?刚才被我撞得挺疼的吧?”
我笑而不语,心里却说,岂止是疼,简直就快散架了。
他越是疲惫,越是心急,就越是控制不好力度。后背还算好,大腿就比较遭罪,尤其是左腿,被他的指甲抓伤了好几个地方,这会儿走路都疼。
“一会儿你抱我的时候,我用手抓住你的衬衫,这样省力点。”我对他说。
他摇头反对,“不行。导演没安排这个动作,一定不让过。”
我转过脸,看着坐在那边喝着参茶,看着样片的小胡子导演,“他要求苛刻,也不过是希望拍出来的画面好看点,出位点,如果这样做效果更好,他不会反对。”
十分钟休息之后,我们重新开始。
我故意将白纱裙的吊带歪到一边,Ben抱我起来的时候,我抓住他的肩膀,将他的白衬衫扯掉一半,露出古铜色的皮肤。Ben撕破我的黑色丝袜,我尖细的指甲正好划破了他宛如雕像般的肩膀。
导演目不转睛地盯着镜头,一举手,“好,给男模肩膀一个特写,这条过!”
收工之后,我换好衣服,拎着自己的包走出化妆间。
Ben捂着肩膀来找我,埋怨道:“你这一箭之仇报得够狠的,这几道印子,约莫没几个星期都下不去。”
我看着那几条血淋淋的指甲印,“只有让你吃点皮肉之苦,咱们才能早点收工。你一个大男人,就担当点吧。”
Ben笑了,也不是真的在意,“小夏,给我留个电话吧。”
我看着那张俊朗的脸没说话,男模和女模合作之后发生一夜情,这在圈子里并不新鲜,也不是什么秘密,但我真的不待见这种露水情缘。
两个寂寞的人彼此拥抱,感受着对方的体温分享一个寒冷的夜晚,这种肌肤相亲的快乐固然美好。可是天亮之后,当所有的情欲消退,温暖散去,你看着对方漫不经心地提好裤子转身离开,却是更深的寒冷和寂寞。
Ben见我没答话,好像明白了什么,笑着说:“你误会了,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觉得你挺不错的,有自己的想法,又不像其他女模特那么娇气。以后要是有工作,可以介绍给你。”
原来是我想多了,赶紧在便签纸上写下电话,双手递过去,“不好意思,这是我的电话,谢谢你。”
谢绝了Ben送我回家的好意,我一个人走在灯火通明的马路上,这会儿放松下来,才感到自己已经饥寒急迫。
从早上七点到现在,差不多十二个小时,除了中午啃了一个又干又小的面包,根本没吃过东西。摄影室还没给暖气,正是北方室内最冷的时候。我那件吊带纱裙看着飘逸性感,却薄得可怜,冻得我直哆嗦,一直就没缓过来。这会儿被冷风一吹,恨不得整个人缩成一团。
我拥紧自己的风衣,看到街边有个卖煎饼果子的小摊子。鸡蛋和腐乳的香味随着风飘过来,浓郁油腻的香味引得人口水直流。
掏出钱包买了一个,让老板多加一个蛋,然后买了一瓶矿泉水,坐在车站的椅子上,一边吃一边等回家的公车。
胃里太久没有食物的滋润,第一口吃下去,差点吐了出来。我喝了口水强压下去,慢慢才觉得好些。
从这里到城乡结合部的平房区,坐公车大约要一个半小时,我还可以在车上睡一会儿。
我边吃边在心里盘算,等车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就在这时候,一辆豪华房车在我面前停下来,我看着从车上走下的人,喝完瓶子里最后一口水。
他走过来,站在我面前,剪裁得体的黑色风衣衬得那张脸更加英俊夺目,引得周围等车的小女孩纷纷侧目。
城市烂醉的霓虹,车水马龙的街道,南来北往的行人,仿佛都成了照片上虚化的背景,只有他是鲜活的,生动的,无论是孑然一人,还是立于万人之中,都是一样的万众瞩目。
我垂下眼睛,看着他锃亮的皮鞋和挺括的裤线。
这样一个聪明笃定的男人,就连笑的时候,眼睛里都是满满的控制和心机。我过去怎么会很傻很天真地认为,可以跟他成为莫逆?
他在旁人诧异的目光中弯下腰,直视着我的眼睛,“迎着冷风吃东西,你的胃还要不要了?身体才刚好,你应该好好照顾自己。”
我没有说话,捧着手上的煎饼果子,一边吃一边看着他。
他无奈地笑了笑,夺过我手上的粮食,随手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走吧,小夏,找个地方,我们需要好好谈谈。”
我凝视他三秒,用袖子擦了擦嘴,“好,我们谈谈。”
凌靖带我去了一家装修考究的粤菜馆,在商业区某标志性建筑的最高层。环境很考究,大厅一隅有一个圆形的舞台,穿着绣花旗袍的女歌手坐在高背椅上唱着绵软柔侬的粤语老歌,很是应景。
因为凌靖特意交代过,所以侍者挑了一个安静又临窗的位置给我们,只要稍稍侧过脸,就能透过落地窗看到大半个城市的夜景。
我看着精致的点餐单,忍不住为菜肴后面的数字折服。
都说广东人务实不务虚,烹调的菜肴也跟精明干练的岭南人一样,绝对不是虚有其表的花架子,所以粤菜向来是以注重实际、价格实惠、口味鲜美而著称。
但此刻看着菜单上精美的图片,我觉得这里的菜式或许口味鲜美,却跟“价格实惠”委实不沾边。
不知道是不是我刚才在车站的吃相太过可怜,仿佛怕我吃不饱,凌靖点了几道看着很有分量的菜色后,又叫了几样点心和一壶雨前龙井。菜上齐之后,竟然摆了满满一桌子。
尽管如此,在我喝了三碗鱼片粥,吃了两笼虾饺,一笼烧卖之后,对面一直在饮茶的男人还是忍不住说:“我以前都不知道,你的胃口原来这么好。”
我夹起一块生炒排骨,边嚼边说:“我只有吃饱了,才有力气说话。”
他看着我没说话,倒了一杯茶,推到我面前,“慢慢吃,别噎着,我们有的是时间。”
我夹起一块生炒排骨,边嚼边说:“我只有吃饱了,才有力气说话。”
他看着我没说话,倒了一杯茶,推到我面前,“慢慢吃,别噎着,我们有的是时间。”
不知道是吃急了,还是刚才在外面胃里灌了冷风,我忽然感到一阵翻江倒海似的恶心,赶紧喝了两口茶水,本以为能压住,没想到恶心得更厉害。
我放下餐巾,跟凌靖说了一句“对不起”,没空看他的反应,就捂着嘴向洗手间冲去。
在洗手间的隔间里,我好像要把整个胃都吐出来一样,明明都吐空了,想要呕吐的感觉却无法控制,可偏偏什么都吐不出来,如同当初憋在心口的那股郁气。
我在洗手间洗了一把脸,抬头的时候,看到镜子里的自己,脸色苍白,双眼涨红。我对着镜子深深地呼吸,把自己整理妥当之后,才迈着虚浮的步子回到座位上。
凌靖神色如常地坐在那儿,我的失态并没有影响他欣赏夜景的好心情。
他微微侧身,端着茶杯浅酌慢饮,姿态悠然,风仪静好。窗外是满天的繁星,万顷的灯海,那景色错落有致,高下井然。
我看着远处灯火通明的城市,眼前的景色是这样熟悉,如同那个清风明月、促膝长谈的夜晚。
不知怎么,我忽然想起这样一个话题。
据说在建国初期,刑法刚刚制定的时候,有人建议强奸罪应该判死刑。因为在那个年代,女人的贞洁比命重要。
在会议上讨论的时候,却有人提出异议,“如果强奸罪判死刑,那奸杀该怎么判?也是死刑?那犯罪的人是不是在侮辱了妇女之后,还要把她杀了才算够本?”
这个意见提出之后,大家都沉默了。是的,法律的制定是为了制止犯罪,而不是“鼓励”犯罪。
毕竟,法律不是道德,它只是道德的底线。
当然,以上都是传闻,我从没考证过它的真伪。不过如果我在现场,我想我会建议,强奸罪…应该判火刑。
我走过去,凌靖转过脸看着我,一双眼睛平静无澜,“小夏,如果你吐完了,我们谈谈。”
他叫来侍应生,把桌子上的盘碗杯碟子都撤了下去,然后要他们重新上了一壶新林玉露。我捧着茶杯,闻着茶香,整个人慢慢放松下来,一直绞痛的胃也舒服了很多。
他像我一样捧着茶杯,神色有些犹豫,“小夏,那天晚上…”
“我有件事想问你。”我低头打断了他,慢慢喝了一口热茶,没等他回话就兀自开口,“秦暮,你是不是跟他交待过什么?还是你们私下有过什么协议?我住院的时候,只有他来看过我,是不是你要他来的?”
他神色平静地看着我,“我看出来他对你印象很好,你们关系也不错,曾经向他暗示过我对你的心意,也透露过,希望他可以助我一臂之力。我们之间没有协议,也不需要协议,他是个聪明人,很多事情不需要我明说,他自己知道该怎么做。至于医院,我的确是透露过,希望他去看看你。至于他跟你说了什么…我那时真的不知道。后来他跟我重复了你们在医院的谈话,我才发现他完全误解了我的意思。小夏,我让他去看你,是希望有人能开解你,没想过要伤害你,更别说威胁你。”
我点点头,“你们都是聪明人,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什么时候做什么事,如何做对自己最有利,你们心里像明镜一样,的确清楚明白。”
他沉默了片刻,才说:“小夏,你不要怪他,他对你不是没有回护之心。他不止一次跟我暗示过,你是个不错的姑娘,言下之意不过是希望我不要伤及无辜。你在山上昏迷的时候,路还没通,如果不是他过来帮忙,我不可能那么快把你送进医院,你那时真的很危险。”
我喝了一口茶水,淡淡地说:“我没有怪他,他不敢得罪文昭,自然也不敢得罪你。尽管他觉得我还不错,可他是个精明的商人,利益面前最懂得权衡,不划算的事情他不会做,当然不会为了我惹祸上身。但有件事我始终不明白…”
我抬起头,看着他,“凌靖,我得罪过你吗?我自认从来没做过伤害别人的事,我们也是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想做的事都已经做了,你想报复的人已经丢了面子,这些你都如愿以偿了。就算你不拍那些照片,不把这件事拿出来示众,对你也没什么影响,为什么还要做得那么绝?连条活路都不给我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