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使未晞不受到骚扰,如非和池陌几乎是二十四小时轮班看守着她,外面的保镖也是如临大敌。

凌落川被这件事搅得不胜其烦,但毕竟是历练过的人,越到关键之处,越是仔细冷静。

这段视频是谁放出去的,他不用想都知道,自然也知道,做这件事的人的目的就是要他自乱阵脚,顺便借助媒体的力量让他处处掣肘。

如非在凌落川的手提电脑上,看到那段不甚清晰的视频时,不解地问他:“我以为他会把跟未晞的视频放出来,怎么是你的?”

凌落川揉了揉额头,“他从来就没想过把自己放在舆论的中心,或许,那天他根本就没录。只是放了一部DV在那里,摆摆样子罢了。一则,他花了大笔金钱换回来的良好形象,他不会自己毁掉;二则,他只是想得到未晞,不是真的想逼死她。阮劭南行事虽然歹毒,但是不得不承认,他对她还是有些不同。”

听他如此说,如非冷笑一声,“那个浑蛋,我一点都不相信他是替未晞着想。人都已经伤成那个样子,他还能对她做出那种禽兽不如的事。他心里除了他自己,还能装得下谁?”

凌落川的眉毛揪在一起,这也是让他觉得最不可理喻的地方。他知道,阮劭南一直把自己当猎人,站在食物链的顶端。可是猎人打猎的时候,不会看着猎物的眼睛,因为会因同情而无法下手。

可是,阮劭南却不一样,他喜欢看着自己的猎物进退维谷绝望的表情,就像一只戏鼠的猫,喜欢从别人的痛苦中获得快乐。甚至对待自己所爱的人,达到目的前他也不会心慈手软。

为了成功,他可以忘情弃爱。现在为了得到一个女人,他不惜以本伤人。这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狠劲,让凌落川这种百无禁忌的人也不免惊叹莫名。

他是天性如此,还是后天环境造就出来的?

凌落川想起那天早晨,阮劭南从山顶的别墅送他回家,曾经给他描述过一段柬埔寨黑市拳的场景。

那究竟是他见到的,还是他自己亲身经历过的?

无论是哪种情况,有一点可以确定,他正是由此学会对待任何人、任何事,皆能做到“不死不休,无情无义”。

凌落川想了一下,对如非说:“你跟池陌这段时间自己出入一定要当心,很明显,他冲着未晞身边的人来的。”

如非点点头,“你自己也是。不过,话说回来,这段视频怎么会在他手上?你不会是这么不小心的人。”

凌落川将视频的背景定格,放大,分析道:“这是一家私人别墅,我记得当时我喝醉了,把身边的一个女孩当成了未晞。清醒过来的时候,才发现阮劭南当晚也在那儿。这段片子应该就是在那个时候拍下来的,片子应该不止这些,估计是怕惹怒我们家老爷子,才只放了这么一点。”

如非奇怪地看着他,“你酒量不错的,怎么会醉到把别人当作未晞,甚至被人拍了这种东西还毫无所觉呢?”

被她一语点醒,凌落川低头沉思了片刻,才说:“只能有一种解释,我着了他的道。我跟未晞吵架,心情不好,偏偏在那里遇见一个长得像她的女孩,偏偏又激动得难以自持。当时只觉得一切都是巧合,现在回头想想,整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一个预设的陷阱,他从那时候就已经开始算计我了。我那天晚上离开的时候,手抖得连车都开不了,应该是喝的酒里被人下了东西。”

如非恍惚地坐在椅子上,自语道:“他太可怕了,我们该怎么办……”

凌落川刚想说什么,手机忽然响了。

他看到来电显示,有些烦躁地接起来,“姐,你不用再说了,我不会回去。他要是非让我回去,你让他干脆派个军队来抓我……什么?心脏病?!”

凌落川放下电话,如非有些担心地问:“你父亲病了?要不要紧?”

他叹了口气,“情况不太好,我需要回北京一趟。”

“那这边……”

“放心吧,我会留人在这儿。而且我这次回去,也可以顺便请我哥哥帮个小忙。”

凌落川转过脸,看着窗外飘落的秋叶,自语道:“是时候,让这该死的一切都结束了。”

 

 

第五十九章今生今世,相见无期

 

 

凌落川走进病房,她还没有醒,池陌正守在她身边,对他点点头,就出去了。

他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未晞,我要走了,我父亲心脏病发作,进了特护病房。我姐姐说,可能拖不过几天了。”

说到这里,他的眼里溢满悲伤,笑了笑,“我一直以为他是打不死的,没想到,那么硬朗的一个人,竟然会被我气成那样。对不起,我要把你留在这儿一段时间,这里的保镖会负责你们的安全,池陌和如非会好好照顾你。”

他俯下身,在她耳边又说了些话,然后在她额上轻轻一吻,低声说:“保重……”

他快出门口的时候,似乎隐约听到身后有某种声音,似乎有某种声音在挽留他,这种感觉是那么强烈,那么凄楚,那么悲伤。

仿佛此次一别,就是永恒。今生今世,相见无期。

他慢慢回过头,心想自己是不是听错了,看到床上的人安静地躺在那里,沉沉地睡着,整间病房里除了她细微的呼吸,只能听到窗外风吹树叶的声音。

他知道,他真的是听错了。

他落寞地笑了笑,回头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就关好门,离开了。

走出病房之后,他又回头看了一眼,才转身离去。

一路上,他听着自己的脚步声,还有树叶和沙子在脚下发出的声音。离他不远处,有一个母亲带着一个小女孩,正在捡地上的落地。

小女孩大大的眼睛,对秋天充满无限的好奇。她看着站在月桂树下的男人,看到他那双漂亮的黑眼睛。他迎着薄暮的霞光,身后是一片玫瑰紫的天空,美丽的白鸽在空中盘旋,姜黄的秋叶无声飘落……

她拉了拉母亲的手,用稚气的嗓音问:“妈妈,你看,那个哥哥怎么哭了?”

 

 

几个小时之后,凌落川坐在直飞北京的红眼航班上,感到自己的心随着高度一点一点紧缩。他转过脸看着窗外,城市在慢慢变小,陆地也是,最终消失在一片漆黑的夜幕中。

他低下头,觉得自己似乎应该做些什么,否则心里的悲伤就要抑制不住了。

他向空姐要来一张白纸,握着笔,沉思了很久,方才在上面写道:

 

 

未晞,登上飞机的这一刻,我总是想起你过去的样子。想起我们第一次在“绝色倾城”见面,想起你在广场上画画,想起那个弹吉他唱歌的女孩子,想起你身后城市的黄昏,想起那天在我们周围展翅而飞的白鸽……想起了好多,好多。可是,想起的每幅画面都是那么悲伤。以前听人说过,有一种流泪,叫做难过。我这时才想起来,原来你笑的时候,你的眼角眉梢都在流泪,都在难过。为什么我以前没有看到呢?

我一直在想,我究竟是什么时候爱上你的?可是,真的想不起来了。似乎很短,又似乎很久。好像是这辈子的事,又像是上辈子的事。或许,是我们前世的故事太过悲伤,结局太过荒凉。所以,我忘记了你,你也丢下了我。

 

 

广播里响起了一段音乐,一首悲伤的国语歌。幽幽女声在他耳边静静回荡,他转过脸看着窗外浓得化不开的黑雾,眼前模糊得如同隔了一层毛玻璃。

 

 

未晞,从最初到现在,我们的故事并不美丽。可是,我一生最美的场景,就是遇到你。我曾在茫茫人海中静静凝视着你,曾经与你呼吸着同一片天空的气息,曾经跟你肩并着肩,看过世上最美的风景。

是你让我明白:原来爱情,不是山盟海誓,不是海枯石烂,而是对一个承诺自始至终、一如既往地坚守,没有条件,没有底线,不受制约,拼尽全力。

还记广场上弹吉他的女孩唱的那首歌吗?那天,我看到你听她唱歌,听到哭了。我还记得那首歌的歌词,记得它优美而哀伤的旋律。

我一直记得,我对你的承诺。我要做你的守护者,拼尽今生的所有来守护你。直到生命终结,只愿我的心可以感动上苍,我的爱也可以化作美丽的天使,替我去爱你……

雨落川下,白露未晞……

雨落川下,白露未晞……

我在心中默念着我们的名字,把它当作来世相约的暗语。

未晞,如果真的有来生,如果来生还能遇见你,我们会不会……

 

 

三年后……

阮劭南坐在易天大厦会议室的首位上,听属下做诉职报告。全球金融风暴已过,今年的业绩比起往年却没好多少,他的脸色自然不会好看。

各部门的负责人看他面容冷峻,都在下面不由得替自己捏一把冷汗,发言的人感觉到凝结的气氛,报告里都带着颤音。

会议开到一半的时候,阮劭南的电话响了。他这两年随身总带两部手机,只有一部二十四小时不关机,连开会的时候都不例外。而知道这个手机号的,只有一个人。

阮劭南马上接起电话,温柔地问:“起来了?吃饭了吗?”一边用眼神示意属下暂停报告。

一屋子人悄无声息地走了出来,两个刚来的不明就里,于是一边走路,一边问另外几个资格较老的前辈,“这是谁的电话?阮先生这么重视,紧张得脸色都变了。”

其中一个小声说:“当然是阮夫人,阮先生的宝贝,阮先生疼老婆那是出了名的。她这个电话来得倒正好,把咱们都救了。”

“阮夫人?我听说她脑子有问题,是不是真的?”

“是真的,好像是一次意外事故造成的,脑袋里淤血,整个人也疯疯癫癫的。当初他们刚结婚的时候,她光自杀就闹了好几次,幸亏她看不见,否则不知会怎么样。后来听说还刺伤了阮先生,她那时嗓子不能说话,也没人知道她到底想怎么样。可阮先生不但不嫌弃她,还把她送到美国治病,治了一年多才回来,眼睛也好了,也能开口说话了,可就是把以前的事忘得干干净净。所以现在阮先生只能像带孩子似的照顾她,他自己工作又这么忙,不知道有多辛苦。”

两个新人听后啧啧惊叹,说:“想不到阮先生这么有情有义,这个女人真有福气。”

“可不是吗?也不知道几辈子修来的,能遇上这么一个英俊多金,又痴情的男人。阮先生如今下班哪儿都不去,所有的时间都陪他夫人了,交际应酬也是能免就免,标准的模范丈夫。”

一位女同事仰天长叹,“唉,这么好的男人,我怎么就碰不上呢?”

其他人笑着说:“你碰上了,只可惜,你不是人家那杯茶。下辈子吧……”

 

 

阮劭南开车回家,经过蛋糕店,买了未晞最喜欢的栗子蛋糕,回到车上。路上经过一家电器店,展台上的液晶电视正在播报一则新闻。

“三年前的今天,GH航空的一架夜行客机在飞行途中突然爆炸,机上一百零三位乘客全部遇难。虽然距灾难的发生已经时隔三年,但它在人们心中造成的影响一直延续到了今天。现在,让我们谨以最沉痛的哀思,来祭奠三年前特大空难的遇难者……”

阮劭南转过脸看了一眼,主持人的脸在他眼前一闪而过。他关上车窗,加快了速度。

到家之后,将车交给自己的司机去停好。他拎着蛋糕走进屋子,在客厅没看到她的人,就问佣人,“夫人呢?”

“夫人在卧室里。”

阮劭南点点头,走上二楼,推开卧室的门……他瞬间僵硬,被眼前的景象吓得胆战心惊。他站在门口不敢动,紧张地问:“未晞,你干什么?”

站在窗台上的人疑惑地看着他刷白的脸,回答道:“窗帘掉了一角,我想把它挂好……”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受损的声带虽然在昂贵的治疗下已经恢复了发声,可是永远不可能回复以前的嗓音。

阮劭南重重舒了一口气,走过来,将还穿着睡衣的她从窗台上抱下来,嘱咐道:“以后这种事交给佣人去做,你手不方便,万一出意外怎么办?”

未晞搂着男人的脖子,看了看自己的手,说:“你不是说我的左手要多运动,拿东西才能越来越稳吗?”

阮劭南愣了一下,随即笑着说:“物理治疗要慢慢来,医生不是告诉你,先练习捡球吗?”

怀里的人撅了撅嘴,有些泄气地说:“我已经练了一年多了,但是一点进展都没有。左手还是没力气,它是不是永远都不会好了?还有手腕这一道道红斑,脖子上也有,难看死了,它们是怎么来的?”

那些都是疤痕整形手术后留下来的,她的疤痕太深太狰狞,最先进的手术也只能做到这种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