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兰见此人行动间无不透.着狂傲,不似长辈该有的气度,于是心中更是不悦,只淡淡点头答道:“正是。”
卿孝衡也看出芷兰是个年少气.盛的主儿,随即笑着说道:“少夫人也别觉得我说话不中听,行医行医,为何说是行?就是要游历天下,亲力亲为,方能做到知行合一,对各种疾病了如指掌。书上见过的,未必就都是对的。同样的症状,诱因不同医法就不同,如果没有大量地看过试过,只照着医书生搬硬套,岂不是要误人性命?我看少夫人的样子也不过十四五岁,想必医书是读了不少,兴许比我还多些,但你一个姑娘家养在深闺里,又能见过多少世面呢?要知道,人命关天哪。”
湛文炳早听得坐不住了,几次.欲插嘴插不上,好容易待他说完了,正想为自家媳妇儿辩驳上几句,却见芷兰一脸心悦诚服地说道:“卿大夫所言极是,其实这也正是晚辈一直以来的想法,每每在书上读到那种种疑难杂症,总遗憾不能亲眼见之。从前在京城时,父母唯恐出门行医有损闺誉,所以一直未能有机会出来历练。如今幸有爹爹和夫君体谅,才得以弥补心中遗憾。但晚辈并不敢因读了多少书而狂妄自尊,能得到这个机会,心中也是诚惶诚恐的,自然不会拿病人的性命当儿戏。”
她这番话既谦逊诚恳,又绵柔有力地反驳了卿大.夫对她的偏见,听得湛文炳频频点头,也不打算再说什么了。那卿孝衡听了只是沉吟不语,似乎并不以为然。
这时,那小厮已将沏好的茶端了上来,分别送到众.人桌上。卿孝衡最先端起来轻吹两下便饮了下去,又拿着那绀黑茶盏在手中把玩,说道:“这茶味太淡,我倒更爱吃明前的龙井。”
湛文炳笑道:“若不是来了我这儿,你这会儿子只.怕在外头喝茶渣子呢,还挑三拣四。”接着又正色道:“说说罢,这回你的腿也瘸了,走不动镖了。既然答应了要来兰草堂,总得在杭州安个家罢。”
只见那卿孝衡.淡淡一笑说道:“孤家寡人一个,安什么家,就在那药堂后边给我腾个屋舍就行了。”
湛文炳叹了口气说道:“那也未免太寒碜了罢?不如我借你些银子,先将你家那祖宅赎回来罢。”
芷兰听他二人说话,总觉得自己在这里有些不大合适,于是逮了个话缝儿便说道:“爹爹,卿大夫,兰儿那边还有些事,就先行一步了。”
湛文炳知她是回避,于是笑着说道:“去罢。总之今儿也见着卿大夫了,到时去了药堂也不至生分了。”卿孝衡也微微笑着朝她点了点头。
于是芷兰又对他二人施了一礼,这才带着画心离开了。刚出了门没走多远,画心就颇为不平地说道:“少夫人,那个卿大夫看上去不过是个穷困潦倒的半老头子,说话却那样拿班做势,真是不识抬举。”
芷兰一笑说道:“起先我也看他不惯,但后来才觉此人不是个寻常人,说话也颇有些见识,否则公公也不会特地请他来兰草堂的。”
画心不屑地耸了耸鼻子说道:“反正奴婢就是看不过他那股子傲劲儿,再说了,他再不寻常也比不上少夫人您。”
芷兰推了她一把笑道:“这话可是有些造次了,休要乱说!”
画心嘻嘻笑着往伞下挤了挤说道:“都淋着了!”
湛青青从齐瀚口中得知兰草堂近日就要开张,于是埋怨芷兰也不知会她一声,连忙又赶着回到了湛家。她婚后虽然样样顺心,但也时常在家里闲得不知做什么好。齐瀚的大哥齐宇也在两年前迎娶了大嫂刘氏,那刘氏出身小商户人家,打小就帮着家里理财做账,练就的好本事,因此她嫁过来之后,内院里的事便渐渐地都交与她打理了。湛青青虽有心帮衬一把,奈何那刘氏极为好强,并不愿他人分担事务,再加上她样样都做得不差分毫,倒让湛青青也无处插手。
因此,当她得知芷兰要开一家药堂时,便动了几分心思,也想跟着芷兰做些事情。一来能和芷兰一处做伴解闷,二来也能长些见识,多些历练。她那夫君齐瀚是迟早要去考进士做官的人,将来分了家,可不得她独自管账做事?还是早做打算的好,免得到时手足无措。
当湛青青把这主意说与芷兰听了后,也得到了芷兰的赞同。但由于湛少枫已请了账房先生,又不好将人辞了去,于是二人又合计了一个办法。那兰草堂既是分成了内外两院,干脆内院的账目就由湛青青来做,到了月底再将账册交到账房上,和那外院的一同核算。这样既替那账房分担了些事务,也能将内外两院的账目做个对比。
定下了这些事后,两个有心想施展一番才能的丫头就天天数着日子等着药堂开张了。
第153章 药堂开业
兰草堂开业这一日,虽然并未大肆宣传,却也因湛家的缘故引来了不少的注意力。人都知道湛文炳是靠着瓷器生意发家的,虽然如今也有了镖局、钱庄、茶园等,但最根本的还是做瓷器这一行。现在突然就开了这么一家药堂,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请的大夫也都名不见传,似乎无意与人竞争,这却一点儿也不像湛家一贯的作风。
尽管如此,杭州城里的各大药铺还是都留了一个心眼儿,提防着湛家的一举一动。毕竟先前那么多商户的生意都让湛家给挤掉了,焉知这次的低调开业不是他们的障眼法?于是,开业这日,有心的掌柜便都派了伙计到兰草堂里头转悠了一圈勘察敌情。更有那细心的甚至买通了些病人前去,以探探那两位大夫的底细。万一是什么绝世高人,哪怕多花些银子也要把他们挖过来弄到自己店里。
芷兰早上和那卿孝衡碰了个面,便各自回到了自己院中。那卿孝衡似乎对年轻的芷兰还是不大放心,又嘱咐了许多话。芷兰也不说什么,垂手低头只是听,倒让画眉画心两个很是看不过去。
有了先前在京城那家兰草堂的经验,芷兰料定自己一开始并不会有多少病人上门,于是便把先前画眉挑来的那几个女孩子都叫到了一处,将药堂里的规矩一一细说。
这些女孩子都是杭州城里人,出身寒门小户。家里听说是药堂里要用人,不但包吃管住,每月还多发两吊钱,更重要的是,不必像大户人家里的奴婢一样签卖身契,她们都是自由身。这样好的事情哪里寻去?慢说那家里人了,就是这些姑娘门自己也都挤破了头想往这兰草堂里进。
这会儿正站在芷兰跟前的.女孩儿都是画眉精心挑出来的,一个个长得眉清目秀,又都透着些机灵气。芷兰说话时,她们都想仔细瞧瞧这位京城来的女大夫,却又不敢正视她,于是便垂着头不时地偷偷瞄过来一眼。只有一个女孩子,身板儿挺得直直的,睁着一双乌黑的眼瞳好奇地看着芷兰,听得也十分专注。
芷兰见她眼神澄澈举止大方,便.生出了几分好感,于是便指了指她问画眉道:“那个女孩子,叫什么名字?”
画眉抬眼看了一下,答道:“她姓.姚,名唤嫣兰,年纪大约在十三上下。不过这名字犯了您的忌,所以在这里就唤她嫣儿罢。”
芷兰笑道:“什么忌不忌的,哪里有那么多规矩。不过.叫嫣儿确是挺顺耳的。”于是又笑着问那女孩子道:“可曾念书识字?”
只听那嫣儿认认真真答道:“回林大夫的话,我家爹.爹就是秀才,也教过几个学生,因此嫣兰也曾跟着读过几本书,略识得几个字。”
芷兰微微笑着点了点头,又问画眉道:“这里头有.几个是识字的?”
画眉正欲回答,.只听画心从门外进来说道:“少夫人,齐夫人来了。”话音未落,只见杜姨妈呵呵笑着和湛青青一同走了进来。芷兰连忙起身迎了上去,挽了杜姨**胳膊笑嘻嘻说道:“姨妈您也来了!兰儿可真是有面子呢。”
杜姨妈也笑着说道:“那可不是么,谁的面子不给,也不能不给兰儿你面子。”她一口京片子说得极为顺溜,众人皆听得笑了起来,芷兰也笑着说道:“姨妈这绕口令都能把人给绕晕了呢!”
她们几人说笑了一会儿,杜姨妈又命人将她们带来的名贵药材送进来。芷兰连连谢过后又说道:“您能特地来这一趟,兰儿就心满意足了,又何必带这么多东西来呢。”
杜姨妈说道:“我知道你家里还开着药材行,并不短这些东西,不过是带些略表心意罢了。还有自家店里做的几身衣服,原说是一同带来给你的,后来觉着不便,已经叫人送到家里了,回去就试试罢。”
湛青青又接着说道:“都是今年最新的料子,滚雪细纱、落花流水锦,还有金丝软烟罗…包你喜欢!”
芷兰听得脑袋直发懵,她总是记不住这些花团锦簇的名字来,于是抿嘴笑道:“不愧是齐家二少奶奶,如今说起这些衣料来也是如数家珍的。”
“那都是娘亲教得好。”湛青青虽然心中得意,却也不忘奉承婆婆。
杜姨妈扑哧一笑,说道:“你这张嘴就会逢迎,把我哄迷糊了你就趁势跑出来当个女账房。”
当她们正聊得开怀,只见画心又走过来说道:“少夫人,有病人来了。”
芷兰忙向外头看过去,只见一个四十上下的妇人在门口探出了半个身子喊着:“大夫呢?”接着又拽了一个十七八的俏丽女子往门里进。
芷兰起身说道:“快请进来罢。”接着又对杜姨妈说道:“您先在这里坐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去罢。”杜姨妈笑着点头说道。
进了诊室里,那妇人坐下来就说道:“大夫,我们家姑娘这几日不知是怎么了,茶饭不思的,做什么都懒懒的。眼见就快要出嫁了,我这做娘的看着真是心焦哪。”
原来如此,芷兰听了有些失望。这能算病吗?最多算心病。谁出嫁前不得惆怅个几天呢?虽然这样想着,但她还是客气地对那女子说道:“这位姑娘,请把手伸出来罢。”
那女子便伸出手腕搁在了脉枕上,眼睛却一直看着芷兰,似乎在观察着什么。
芷兰刚一摸上她的脉,心里便是咯噔一下,随即又仔细摸了一会儿,确信无疑。于是她迅速扫了那女子一眼,又看了看她母亲,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大夫,可是有什么情况?”那妇人见芷兰神色有异,于是紧张地凑上来问道。
芷兰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说道:“您家姑娘这脉…是喜脉。”
那妇人犹自愣了一会儿,继而就像是被雷劈了一般的神情,张着嘴巴看看芷兰又看看自家姑娘,半天说不出话来。
那女子却满不在乎地说道:“看完了,走罢。”她一起身,一股淡淡药香便飘了过来。
芷兰嗅着了那药香,若有所思地看着那女子,突然说道:“姑娘慢着!”
“怎么?”那女子回头看过来,眼睛牢牢盯着芷兰,似乎有些紧张。
第154章 草包大夫
芷兰以前曾在书上见过一个方子,说的是能致使人的脉象呈现喜脉的假象。那方子里的几味药都不很常见,芷兰由于不曾有机会用到,因此也不大熟悉。但其中有一味药是从北疆雪山上采摘来的莫愁花,却是芷兰在药材行里见过的。那花香气浓郁,即便已做成药服了下去,也依然会留有淡淡气味。方才那女子身上逸出的那股药香里,就混了这莫愁花的香气,可见她是服了那种药的。
芷兰正欲说明原委,却见那女子正紧张地看着自己,似乎并不希望她说出实情。紧接着又回忆起刚刚这女子得知自己有孕的时候,神情那样泰然自若,想必是知道事情的底细的。说不定,这药就是她自己服下去的。既然如此,自己若说了实话,岂不是多管闲事?想到这里,芷兰又突然后悔起来。
正在这时,这女子的母亲已经从那五雷轰顶的消息中回过神来,急吼吼说道:“你算是哪门子大夫!我们家姑娘素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哪里来的什么喜!你自己弄错了就罢了,毁人家姑娘名声你缺德不缺德!”
芷兰叫她吼得头痛,又夹在这母女两个中间左右为难,不知该不该说实话。正是不胜其烦的时候,却见那女子拉住了暴跳如雷的母亲说道:“娘你别乱嚷嚷,这位大夫像是有话要说,且听听她怎么说罢。”
听了这话芷兰又是一愣,这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她奇怪地看了那女子一眼,只见对方也正用探寻的眼神饶有兴趣地看着她,似乎根本不在意自己是否怀了孕。
芷兰被这些事弄得有些烦.躁,略略迟疑了一下,便打算干脆实话实说得了,至于接下来她们母女会不会争执,那是她们自己的事。于是她清了清嗓子说道:“脉象是没有错的,往来流利,应指圆滑,确是滑脉。再加上这位姑娘也无痰饮、食滞、实热之症,应是喜脉无疑。但是,依我看来姑娘并没有身孕,而是服用了一种奇药造成了喜脉的假象。”
她说到这里,见那母女神情都有.些呆呆的,似乎是没听明白,于是又皱了皱眉说道:“说白了就是大娘,您家女儿没有怀孕,您可以放心了。”
“那…那是谁给她下药的?”那妇人.喃喃说道,又如梦方醒地抓着女儿大声说道:“对了!是不是九儿那个贱人,她想嫁那方维不成,就下药坏了你的名声,好让方家退了咱的亲事?”
那女子神情似有些无奈,翻了个白眼儿不耐烦地.说道:“我自己服的药,不想嫁。行了,别在这儿说了,咱们家去罢!”说罢拽着母亲就要走。
“你不想嫁?你凭什么不想嫁?那方维哪里不好了?你.从哪儿弄的药?咹?”那妇人偏就不走,一边跳脚一边数落着女儿,聒噪得芷兰脑门直充血。
“哎呀走了走了!回家再说!”那女子把门一推,回头.连声催促道。
芷兰一心想着.让她们快走,于是也不劝解,只笑眯眯跟着她们出了诊室,又唤画心将她们送出去了。
听着那母女两个渐行渐远的争吵声,芷兰这才松了一口气,坐回杜姨妈和湛青青身边抱怨道:“真是能折腾,白白浪费我时间。”
杜姨妈笑道:“我们方才在这里都听见了,准是那姑娘不愿出嫁,自己想出来的馊主意。她本来打着主意想让那男方家里知道,好退了亲事,不想遇上了你这个神医,计划就被识破了。”
湛青青也啧啧叹道:“她那未婚夫得差劲儿到何等地步才能让那姑娘甘愿自毁名节啊…”
杜姨妈又说道:“说来也奇怪,她若是想要自毁名节,法子多的是。至于绕这么大弯子吗?听兰儿方才说的话,似乎这药还是什么稀奇的方子,并不是很容易就得来的。看那娘俩的样子,也不像是什么富裕人家的,那姑娘从哪儿弄来这药呢?”
芷兰听她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着,自己也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大对劲。又想起那女子之前奇怪的态度和反应,心中更加疑惑起来。
此时,那两母女已走出了兰草堂的大门。刚一出来,那姑娘就没好气地说道:“方维?九儿?宝娘你也太能编了吧?”
只见那宝娘满脸堆笑说道:“怎么样?那位大夫愣是没瞧出来呢!再说谁让那俩小兔崽子素日里嘴那么贫,拿来编排编排他们也能一解我心头之恨。”
“你要是实在爱演,下回待我爹过寿请那赵家班搭台子唱戏时,你就让他们给你个角儿,上去风风光光好好演上一回罢。”姑娘讥讽道。
宝娘摆手笑道:“罢罢罢,我一个奶妈子上去抛头露面的做什么?丢不起那人。”
她二人沿着这条街一直走到了头,又往北拐了个弯,便一前一后进了一个名为“德善堂”的药铺里。
一个伙计见她们进来,连忙笑着迎上去说道:“小姐,您回来啦!掌柜的在药房里呢,我去和他说一声!”说罢扭头便走,冷不防和一个从后院跑进来的丫头撞了个满怀。
“方维!你故意的是不是?”只见那丫头咬着牙瞪着那伙计说道。
那方维大呼冤枉,说道:“我是背对着你的,哪里知道后边会有人蹿过来!倒是你啊九儿姑娘,你走路总是一阵风似的,就不能看着点儿路吗!”
那九儿不依不饶指着他的鼻子对她家小姐说道:“小姐您评评理,这一个月不到我跟他撞了三回,分明是他有心使坏!”
那姑娘看着眼前这一对冤家,想到宝娘那会儿在兰草堂时编排的那些话,越想越好笑,于是禁不住咯咯笑了起来,好不容易才止住了笑说道:“都别闹了,成天就知道瞎闹,哪天这店若是开不下去了,我看你们哪里哭去!”
“开不下去?”那个叫方维的伙计愣了一下,问道:“是不是湛家要挤走咱的生意?他们凭啥?就凭那俩草包大夫?”
第155章 用心良苦
“草包大夫?那你可是看走眼了!”那小姐摇了摇头,正欲继续说下去,却瞧见一个清瘦的中年男子从屋后走了过来,于是忙说道:“爹,我正要去找您呢。”
那正吵架的丫头并伙计回头一瞧,连忙赔着笑说道:“掌柜的您过来了…”随即便低头垂手让到了一边,悄悄吐了吐舌头。
这家的掌柜姓凌名仁杰,年方四十,早年妻子因难产过世,一直未曾续弦,因而膝下只得一女,取名凌薇以纪念亡妻。这凌薇便是今日去芷兰店里假作怀孕的那姑娘,自小被当做男孩儿一般养大,识字念书研习医术,样样都悉心教与她。
凌仁杰背着手慢慢踱了过来,身上那件灰色的大棉袍随着他的步子晃来荡去,本就瘦削的身形益发显得弱不胜衣了。他走近过来便问道:“小薇,今日这一遭可曾有什么发现?”
“发现倒谈不上,只不过觉得那两位大夫并不像外头人们传的那样,是湛家养着的大闲人。”凌薇让了个座给父亲,自己也在一旁坐了下来继续说道,“那位卿大夫,虽然是湛家镖局里退下来的一名镖师,但听说他这些年一边走镖一边行医,沿途也治过不少病人。有时镖队里有人受了伤,也都是他一手救治,据说医术也还不错。至于那位林大夫倒是个少见的,年纪很轻,似乎比我还小上个两三岁,但也算有点儿本事,一下子就看出了我的滑脉是假象。”
凌仁杰听了女儿的回话,脸.色愈来愈阴沉,又皱着眉叹道:“此事非同小可啊。他们这药堂开哪里不成,偏选到了这里。唉,咱们这德善堂的老招牌,只怕是岌岌可危了。”
凌薇似乎对父亲的话很是不服,.只见她撇了撇嘴说道:“何以见得?在我看来,他们两个不过是略通些医术罢了。那老的就是个江湖医生,他那些医术只怕都是些旁门左道的杂拌儿,算不得正统医道。小的又太小,一看就是个娇小姐没见过世面,就算她今天瞧出了几分端倪,日后还有更加烦难的病症,恐怕她就应付不来了。咱们德善堂的招牌可是从祖爷爷手里传下来的,哪能那么容易就砸了?”
凌仁杰摇了摇头沉吟不语,一.旁一直听着的宝娘插嘴说道:“小姐,容我多嘴说两句,你毕竟还是年纪小啊。这世上的事儿是说不准的,不是你想让他成,他就能成了。就拿咱们城西老张家来说罢,他们家的茶行,开了也有好几辈子了。一年前,湛老爷把狮子峰的茶园都给买了下来。你也知道,咱们这儿的龙井,就属狮峰龙井质最佳,那张家茶行主营的就是这个,结果一下子让湛家给断了货源,大家全慌神了。”
“于是那张家只得多进了些别的茶充数,又生尽千.方百计求那湛老爷卖他一些货。谁知那湛家不光是买茶园,人家又新开了家茶行,专卖这狮峰龙井,又怎会将自家的货卖与他张家?后来湛老爷叫他们缠得不耐烦了,便勉强答应卖他们一些,可那价钱…坐地就给人涨了三成,还不许还价!张家老爷子心里那个气啊,可又能奈何?还不是忍气吞声应了这个价。”
“如今他家的茶由于进价涨了,往出卖的价也只好.往上抬了一些,却还是比不得湛家的卖得好,生意是一天不如一天,越亏越大。后来他们也觉着跟湛家抢这口食实在憋屈,于是便合计着以后不再进那狮峰龙井,改卖别种茶算了。可这做起来哪有那么容易?梅家坞、五云山那么多茶园,那都是人家做了好些年的,不是他们想做就做得了的。再加上他们新换了茶种,原来的老主顾都快要走*了。现如今这老张家是每况愈下啊。我有个表亲就在他家茶行做事,眼见快要撑不下去了,现在也在底下偷偷托门路想去那湛家呢。”
宝娘说完长长叹了口气,又忧心忡忡看着那凌.薇说道:“小姐,老爷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咱们确实得想想辙呀。湛家那是做过皇家的药材生意的,手底下还有药材行呢。咱们也不说和人家争什么了,但最起码得保住咱这口饭哪。”
凌薇起初听宝.娘说得有理,细细一想又觉着不对,梗了脖子反驳道:“我看是你们想太多了。卖茶和行医岂能是一个道理?这城里开药铺的都是有祖传秘方的,那都是比自己性命还重要的东西,难不成那湛家还能派人偷了去?我看他们也是本分生意人,不会用那下作手段。既然如此,咱们还是踏踏实实看人的病、卖咱的药,他做他的,咱做咱的,两下里相安无事。再说我现在跟着爹都已经学得差不多了,早就可以出师了,咱也可以像那个女大夫一样给人看病,也能”
一直沉默着的凌仁杰突然生硬地打断了她的话说道:“平日里不忍在那规矩上拘着你了,不想竟惯得你越发不像个女子了。还想当个女大夫?这样下去,还怎么嫁人?女大不中留,你也十七了。”说着他又吩咐宝娘道:“宝娘,这些日子你多留点儿心,要是有那合适的人家就说与我看看。小薇的婚事,不能再拖了。”说罢便板着脸起身走了出去。
凌薇正说得高兴,却被父亲兜头泼了一盆冷水,顿时气怔了,半响才委屈说道:“我爹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提这茬做什么?”
宝娘叹了一口气劝道:“掌柜的也是用心良苦,怕以后万一家败了让你吃苦,不如现在早早嫁了的好。你得体谅他这份苦心啊。”
“我偏不!”只见凌薇咬着一口细细碎碎的白牙,赌气说道:“我早就说过这辈子不嫁人!就算必须要成亲,也得是那人愿意入赘凌家才行!爹既然从小就教我家传的医术,就是让我继承凌家的祖业,为何又突然变卦!”
“唉…”宝娘安抚地轻轻拍着她的肩,却不知说什么好。
第156章 登门问计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了,兰草堂已逐渐为人们所知晓,上门来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其实这里头来求医的人只占了少数,倒是抓药的人格外多一些。这便是湛家因拥有自己的药材行而占着的优势了。
原来,在一年前为皇家采办药材之后,湛少枫便买下了柳牧之手底下的数十家药材行。这些药材行分散于各地,根据当地的季节和气候分别收购地道的上好药材,例如河北、山东的阿胶,陕西、甘肃的当归、党参、黄芪,江西的银耳等等。这些药材除了供宫中太医院使用外,也分销各地,如遇战事便集中起来运往军中。自打兰草堂开业之后,上好的药材便源源不断地从各地运来,根本无需他们自己操办。而这兰草堂的规模对于湛家庞大的产业来说是很微不足道的,根本消耗不了多少药材,于是也免除了一应费用。
这样一来,兰草堂的药价就比别家便宜不少,自然会吸引许多人前来。还有些善于精打细算的,即便是在别处配好了方子,也要多绕几步路到兰草堂抓药,图的就是这里的药价便宜。至于这些药材的品质,则更是不必说了,真正是质优价廉。
这对别家的药铺多少是有些影响的,其中首当其冲的就是凌家。由于兰草堂和德善堂两家药堂距离甚近,因此凌家的药就越来越不好卖了。那凌仁杰本就是个忧郁沉闷的人,这些日子以来更是愁眉不展。凌薇见他这样,也是看在眼里急在心上。
这天又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凌仁杰在里头给人诊病,凌薇无事便和九儿、宝娘在大堂里坐着说话,忽见那伙计方维手里拿了个屉斗匆忙从面前跑过去,于是便叫住他问道:“这里头是什么慌得你这样?”
那方维停下来说道:“当归生虫了,得赶紧扔了去。”说着将那屉斗拿过来让她们看。乍一看也看不出什么来,可若盯着不动,便能瞧见有米白色的细小蠕虫在那当归上爬动,再仔细一瞧,竟是有几十条细虫在动。
九儿立马跳过去几步远,宝娘也连忙向后缩着喝道:“快拿去快拿去!”
凌薇却探着身子又看了一会儿,方问道:“只怕坏掉的不止当归罢?”
方维垮着脸答道:“可不是么!我刚刚看了一遍,三七、鹿茸、蛤蚧、冬虫夏草…哎呀!”他见凌薇脸色不好,又连忙说道:“这是因为最近的天气,容易受潮,所以才…其实生的虫也不多,我很快就收拾了。”说罢忙忙地带着那屉斗出去了。
见他走了,九儿才站回凌薇身边。宝娘也坐直了埋怨道:“这么多药都坏了,这小维子是怎么做事的?”
凌薇摇摇头说道:“你不要怨他,这也不是他的错。原先爹买进这些药,没想着会卖不出去,结果就积压下来了。多出来的没处搁,结果又受了潮,这才放坏了。”
听了这话,宝娘又叹了口气说道:“看看,这不说来就来了罢?湛家的店开到哪儿,哪儿的商户就要遭殃。”
“哪里就有那么玄乎了?不就是一点儿药生了虫而已,又小题大作。”凌薇皱眉说道,“前儿我还看了一下账本,虽说那药材积压了一些,但成药卖得还是不错的,尤其是那几样秘方药,照样还是供不应求。”
宝娘连忙推了凌薇一把说道:“掌柜的都已经说了不许你插手这些事,你又偷跑去看账册,何苦来哉!”她看看四下无人,又靠近过来压低了声音说道:“今儿一早,掌柜的便催着我去寻那官巷口的王婆,要替你说合亲事呢,若不是因为这雨,这会儿人已经请来了。你呀,还是安安分分等着嫁人罢,这些事就别再操心了,掌柜的自有办法。”
“他有办法?他有办法就不会这样把我往外推了!”凌薇一气之下站了起来,正想去找父亲理论,却又想起他房里有病人,只得跺了下脚又坐了回来。回想起父亲这些天来日渐憔悴的模样,凌薇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又怨道:“人家兰草堂不也有女大夫么?爹怎么就非得把我嫁出去呢?”
宝娘劝道:“掌柜的是怕万一咱这铺子撑不下去了,反倒连累了你,这是心疼你呢。再说兰草堂的那个大夫,人家虽然比你年纪小,却也是嫁了人的呢。姑娘家谁出来抛头露面的?”
这话却像是提醒了凌薇,她连忙抓了宝娘问道:“对呀,林大夫是怎么说服家里人让她出来行医的?”
宝娘一笑说道:“这我怎么知道,你问她去呀。”
“有道理,”凌薇点了点头便起身说道,“我这就问她去。”说罢竟转身往门外走去。
“哎哎”宝娘想不到她竟当真了,叫了几下没叫住,又连忙对一旁正发愣的九儿说道:“还不快追上去!伞!”九儿这才回过神来,立即跟了上去,到门口又拿了把伞,主仆二人一同走了出去。
当凌薇和九儿出现在兰草堂的内院门口时,芷兰刚好送一个病人出来,见她二人湿着鞋子进来,便对画心说道:“快拿两双干净棉鞋过来给她们换上罢。”又笑着对她们说道:“两位姑娘出来怎么也不穿个木屐,这样浸在凉水里着了凉,没病也冻出病来了。快先到那炉子便暖和一下罢。”
凌薇一边换下鞋子一边抬头看着芷兰说道:“你不认得我了?”
芷兰愣了一下,定睛一看,原来是开业那日见过的那位怪姑娘,方拍手笑道:“怎么不认得?刚刚没细瞧。”
这时,湛青青也认出了凌薇,于是也好奇过来问道:“你不是快要出嫁了吗?别是逃婚逃到这儿来了罢?”
正在换鞋的凌薇听见这句话,想起那日和宝娘在这里演的那出戏,哧的一声笑了出来,蓦地却又觉这话竟也巧,遂又叹了口气说道:“就算是罢。”
第157章 醍醐灌顶
待凌薇和九儿换下了湿的鞋袜,便被领到炉边坐了下来。凌薇一边烤着火一边说明了自己的身份和来意,芷兰这才明白过来,说道:“难怪呢,我说那天那姑娘怎么这么奇怪,原来竟是考校我的…”
湛青青也说道:“德善堂呀,我知道。我打小就爱吃你们那儿的山楂化滞丸和川贝雪梨膏,总悄悄打发人去买。有时吃得多了,反而生病了。”
芷兰笑道:“再好吃那也是药,你怎能当零嘴儿吃!”
凌薇也笑了起来,说道:“我们家的丸药里头的炼蜜都是特别调过的,味道和别家不同。因我幼时生了病总怕吃药,父亲怎么哄也无法,只得在那药里头下功夫,蜜炼时又多添了些配方,药就好吃了。后来见旁人也爱吃,索性就这么往出卖了。”
“竟是有这么个缘故在里头…”湛青青叹道,“你父亲一定是极疼你的。”
提到这个,凌薇的脸色又微微一黯,说道:“可也有些过了…”
芷兰和湛青青对视了一下,有些疑惑,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凌薇却又笑了笑说道:“按说我也不该这么莽撞跑来的,但就是有些好奇,林大夫你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家里就不曾阻拦过么?”
“何尝没有拦过!”芷兰笑道,“我娘家也是不许的,但我也知道他们是为我好。所幸我家夫君与我是自幼一同长大的,深知我心思,公公也不大管家里的事,所以嫁过来之后我才做了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