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常含君王,龙体安康否;夜宴莫常开,豪饮当热酒;
婀娜有时尽,甘泉锁新秀;素颜亦尽欢,君王带笑看;
三千怯风流,明朝怨白首;回眸百媚休,独上长门楼;
轮回应有时,恨叫无情咒;妾身明文帝,君为女儿羞;
彼时再藏娇,宫门不复留;六宫粉黛弃,三生望情楼
姐姐的笔迹一一在目,黑色的墨迹刺着我的双眼。那一句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愁。那一句心常含君王,龙体安康否。那一句六宫粉黛弃,三生望情楼…
姐姐,你根本是伤心的,你根本是痛苦的。可你却咬碎银牙紧忍着,一丝一毫也没有显露出来!
我平静的把纸叠好,塞进怀中。
宁铮,我不怪你不相信我。我也没资格怪你安插可儿进宫。可是杀步月是一,伤姐姐是二,不会再有三,绝不会!
我不知道怎么回到自己的房间的,一整天都在浑浑噩噩中过去了。玲珑看我的精神不大对劲便请了大夫来看,只说是心火旺而已。
我知道自己没事,自然没事。
晚上,离睿过来陪我用饭,他并不说话,只是安静的帮我加水、夹菜。我机械的咀嚼着,像是失去了味觉。
“不好吃的话,我让厨房另做些其他的吧。”离睿拿下我手中的碗,轻声说着。
我摇了摇头:“不用了,我吃得很好。”
离睿点点头,想了想又说:“云衣,还有件事情要和你商量。”
“嗯?什么?”我抬起头看着他。
“我们的解药快吃完了,去风族寨的路还要几天,如果再不出发的话恐怕又要让你用老办法止疼了。”离睿拍了拍我的额头说着。
我打了一个冷战,下意识的看向左臂,心头一阵寒意。
的确,我真的怕了。就像小时候喝汤药,开始还好捏着鼻子猛灌,可喝了几顿之后看见汤药就会心里直打哆嗦,十分的抗拒。
都说习惯了就好,可这句话放在我这里从来就不管用。
“你的意思是?”我小心翼翼的问。
“我是说,我们能不能不参加圣上的大婚了,准备好就出发吧。”离睿温柔的说着,期盼的看着我。
我惊讶的看着他:“那怎么可以,关系姐姐一辈子的大事我怎么能不在场?”
“大婚只是个仪式,你也不想在大婚的时候还疼得割自己一刀吧。”离睿耐心的劝着我。
我咬了咬嘴唇,认真的看着他:“离睿,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没有。”离睿愣了一下,低声说着。
“一定有,不然你不会支开我。你不说也不要紧,我进宫去问静言哥哥!”
“胡闹,现在的皇宫岂像从前一样了,再说圣上也不是你想见便见的。”
“他不见我就一直跪在宫门口。离睿,你知道我会的,要不要告诉我?”我一字一字的说着。
离睿沉默不语,眉头轻皱起。
我腾地站起身来,趁离睿还没反应过来便跑出了屋子,直奔爹爹所住的庭院。
爹住的地方离我的并不太远,拐两个弯便到了。站在院子里我停下了脚步,爹坐在窗前看书,身影透过烛光投映在窗上,入睡之前看书,这是他每晚的习惯,许多年了。
最近这段日子爹变了许多。从前我只觉得他儒雅潇洒自有一种学者风范。而这次回来见到他须发尽白,连后背都开始微驼,我第一次把“老”这个字和爹联系了起来。
“后宫和,重在礼仪。”
“云衣,你的性子最是耐不得事情,爹让你练琴棋书画并不是希望你变成什么闻名天下的才女,而是要让你学会一个字:忍。要忍得住寂寞、忍得住伤心、忍得住骄躁。”
“爹何尝不想萧家的永安,爹也自会为凤仪打算,可如果这平安是要我牺牲另一个女儿,那却万万不可!”
爹从前说过的话,此刻一一浮现在脑海中。
我要进去吗?要进去做什么?要爹亲口告诉我姐姐大婚会发生什么吗?要爹再安慰我吗?要爹再难过一次吗?
即使我知道了,我又能做什么?静言哥哥已经是明文帝,他决定了的事,又怎么会因为我而有所改变。
“云衣,回去吧。”离睿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还是追了出来。
我回头认真的看着他,慢慢的说:“是不是宁可儿的品级比凤仪姐姐高?”
离睿认真的摇了摇头。
“那么,大婚的日子,宁可儿在先?”我又问。
这次,离睿不再摇头,沉默着。
我明白了,终于明白了:“姐姐昨晚就知道了,是吗?”
“是凤仪的意思,她希望我带你离开一段时间,她受得了这个事情,可却怕你伤心。”
“离睿,我好累,我想睡了。”我闭上眼睛,轻声说着。
离睿轻轻将我横抱起来,嘴唇贴着我的耳边说:“我送你回去。后天出发,去风族寨。”
第二天上午我一直在房里睡着,似乎要把前一段缺乏的睡眠全部补回来。可我睡的并不踏实,一个接一个的做着梦,平平淡淡的梦,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全部是些琐事。梦里,又回到了萧府,过去的萧府。
昏昏沉沉中,我知道姐姐来了,她坐在床榻边守着我,守了好长一会儿,我睁不开双眼,只知道她冰冷的手抚摸过我的额头,轻声的说着:“云衣,离睿说你们明天启程去风族寨了,姐姐不能离开京城,不能陪你了。不过我知道离睿会把你照顾的很好。还有,姐姐也会很好,你不用担心。要相信姐姐的决定,等你回来的时候,看到的一定会是新的萧府。从前有爹、哥哥和你,以后,还有我。”
她的话一字一字的印进我的脑海,不需要刻意去背,我知道我永远也不会忘记这一幕,这一天,这个多事的季节。
离睿没有再来,玲珑说他在做着去风族寨的准备。不止准备出发用的行装,更多的则是进宫明文帝商量铁矿开采权的问题。在大明,铁矿的所有权是归朝廷的,不过像东阳候这样的爵位自然可以争取到开采权,只需将开采出的矿按比例上缴即可,另外,制作出的任何与军工相关的器具也必须由朝廷统一调购。当然,如果风族寨的铁矿真的如离睿判断的那样丰富的知,东阳一方所获得的利润必然会是惊人的,至于朝廷,自然会得到的更多。
如果静言哥哥这次没有回来,想必这利润都会是东阳一方,他们的势力将会更强。而现在却只能赚取一部分,我知道东阳候伯伯一定在心中骂死我了,可我不在乎。
开发铁矿之事非同一般,不会一天两天就和各方面达成共识,离睿的安排是他先陪着我去风族寨,同时也带一批开采工工匠,至于分配一事,东阳候自会和圣上深谈。
在自己的房里简单的用过午饭,我提笔写了封书信给孤风,请她和我一起回去。并让玲珑亲自送到北安候在京城的宅子。
下午,姐姐又来了,这次还有爹。他们倒是很紧张,生怕我这次出去又会发生什么事情,搬了大堆的书到马车上,有天文地理医术问卜,甚至还有采矿方面的。姐姐也为我准备了各式的换洗衣服和衩环,我只是笑说此次只是暂住,看爹的意思竟像是以为我会在那里呆个十年八载一样了。更何况我的衣服裙环在风族寨那里根本就用不上,会被她们笑的。
爹有些不好意思,却也没有驳我,只是嗔怪的拍了拍我的头,一如从前。姐姐见我不似前两天那样的沉闷,她也显得轻松和开心了。
傍晚的时候,孤风派家丁来告诉我,她明天会准时过来。离睿也回来了,神态很有些疲倦,我有些心疼他,只觉得他好像嗓子都有些累哑了一样,便吩咐了玲珑去炖些雪梨端过来,惹得玲珑一阵惊讶,直说从没见过二小姐这样贴心过,我自然又追着她打,她倒聪明,懂得躲到离睿的身后,等我一头撞过来的时候,她便一溜烟的跑了,只留下一串笑声。
这一天似乎即将在平静中过去的时候,入夜,东阳候府却又热闹了一阵。因为皇上从宫里派了内务太监宣读他的旨意,点了名要萧府的人也跟着听。我自然也不能缺席,恭敬的跪了下去,听着那内务大太监尖细的嗓音念着圣旨,文绉绉的一段官话,翻译过来无外乎是说离睿任务很重要努力干活之类的。
自然好好干,关系大把大把的银子呢,我正暗自腹诽着,忽听到那大太监念到了我的名字,说是什么我如何贤良淑德,现在更帼国不让须眉之类的,并赐我几大盒糕饼,以做送行。
心里有些惊讶,领旨谢恩之后便见大太监身后的小太监纷纷站了出来,每人捧了一个食盒,估计里面都是糕点了。
东阳候伯伯和爹爹安排那大太监一行人进屋喝茶,他们只是推托太晚了宫门会禁闭。这也是事实,爹拿出银子打了赏,他们便乐呵呵的离开了。
至于那糕点,拿到大厅后每人都尝了些,以示雨露均沾。东阳候却没吃,一副怀疑的样子。还想阻止离睿,离睿只是笑了笑,并不以为意,仍旧捡了块不甜腻的吃了。
还剩了下,离睿便派人分别送到了我和凤仪姐姐的房间。累了一天,大家很快便四散下去休息了。
离睿送我回到小院,到了门后便停了步。
我好笑的看着他:“赵公子也有了禁忌吗?”
“傻丫头,我是怕自己做错事。”
“你才傻!”我学着他的样子,踮起脚来拍了拍他的额头便飞快的闪开,做了个鬼脸便跑进房里,一如从前的云衣。
进了房,飞快地洗漱了便吹熄了蜡烛,眼睛渐渐的适应了房内的黑暗,月光从窗纸上透进来,屋里的摆设都朦胧得只显出一个轮廓的样子。
我抱着膝盖,眼睛注视着屋正中的八仙桌上摆着的食盒,那食盒很漂亮,和小时候进宫见到的一模一样。
忍不住光着脚跳下床榻打开食盒仔细瞧着。
白白胖胖的那个是水晶桂花甜糕,按说这个季节不容易做了,却不知是哪里找来的原材料,是我小时候最喜欢吃的。
粉嫩嫩的小饺子是上了色的,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嫣然一笑,是姐姐取的,静言哥哥还曾说过取了这样的名字害得他不忍心吃下去了。
淡绿色小猪形状的,叫云衣。
是我的名字,当年静言哥哥和凤仪姐姐曾笑话我像个绿衣小胖猪,为了这我恼了好一阵子。
我呆呆的看着这些糕点,静言哥哥还记得它们,可这个时候送过来又能改变什么呢?
慢慢的盖上食盒的盖子,我躺回了床上,闭上了眼睛,这次却并没有眼泪。
第二天清晨,我和离睿如期出发。
今时不同往日,没有了当初离京的仓皇,倒有了一份罢了、罢了的无奈。
有些事情的确不是我能左右的,即然如此,就让当事人自己去面对吧。
这次去风族寨自然是不用从那瀑布崖上再跳一次,乌凡大叔会带着我们走最便捷的路,要不了几天就能到达了。我也不用再防着他绕路,现在的他可以说是归心似箭了,巴不得我们能飞回去。
离睿安排得很周到,一行人里加了些武功高强的护卫。在我的要求下还安排了几位医术高明的大夫,因为上次在风族寨的时候我就觉得他们的治病方法实在是很原始。另外,我还让玲珑帮我采购了许多风族寨没有的农作物的种子、姑娘家喜欢的胭脂水粉钗环首饰、孩子喜欢的小玩具小糖果点心、中土的丝绸刺绣,小礼物嘛,也算是尽自己的力量感谢他们了。
我的银子是问爹要的,按我的预算本是不太够。可当我出了府门,玲珑直接把我拉到一辆马车旁边,揭开车帘指着里面摆放整齐的一箱箱东西告诉我那全部是礼物的时候,我直张大了嘴,半天没合拢。
“玲珑,你昨天抢银行,哦不,抢钱庄去啦!”
玲珑嘟着嘴说:“小姐,我哪里有那个本事,大部分是离睿公子给的。”
“你怎么随便要他的银子!”我有些不高兴。
“云衣,那个人可不是随便的‘他’哦。”凤仪姐姐在一旁轻声提点着我。
我脸有些发烧。
“得到风族寨帮助的不只是你,还有我。”离睿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我们身后,笑着说。
我回过头去看着他,只见他一副神清气爽的样子。
“你怎么跑过来了,那么多人还要拉着你送行呢。”我奇怪的看着他。
离睿不以为意的笑了笑:“送行是真,不过他们只在意父候和萧太傅有没有看到。”
我奇怪的朝东阳候看过去,果然,那一群人围着东阳候和爹嘘寒问暖的,倒像是出行的是他们一样。
心里有些好笑,这些人果然很现实。
“云衣,等你再回来的时候,萧府便重建好了。”凤仪姐姐说着。
“就在原址重建吗?”
“不,圣上新赐了府宅,比从前的更大,更气派。”
“哦…”我有些意兴阑珊。
姐姐明白我的心意,劝慰的拍了拍我的手。
我连忙扯出笑容,这个时候不能再让姐姐为我的情绪操心了,不是吗?
“公子,候爷说该出发了。”东阳府的小家丁跑过来报着。
“还要再等一个人。”离睿点点头,随即又问我:“确定不带玲珑吗?”
玲珑在一旁忙接话:“二小姐,带我一起去吧,也好照顾你。”
我摇了摇头:“你要留下来照顾凤仪姐姐。我去风族寨最多是路上奔波一些,姐姐身边才最需要有个贴心的人在。”
“云衣,谢谢你。”凤仪轻声说着。
我心里有些发酸,现在我能给姐姐做的事,也只有留下玲珑而已。
“你们姐妹二人是不是太善感了些。”离睿微笑着说,露出梨涡。
我吐了吐舌头:“女人说话,男人是不懂的!”
离睿宠溺的拍了拍我的手。
“云衣…”一个豪放的声音由远即近。
不用回头也知道是孤风来了!
我兴奋的看向她,她一点都没变,骑了个高头大马,男装,利落、飒爽英姿!
“孤风!”我高声回应着,朝她挥着手示意。
周围的气场有些不对劲,玲珑在一旁拼命拉住我,小声说:“二小姐,大家都在看你啊…”
我脸红了,忽然反应过来大家会误会孤风的性别。
“孤风小姐,你来晚了。”离睿在一旁高声说着,周围的人“哦”的一声,该干嘛干嘛了。
我头顶黑线…
孤风策马进前,直到我身边方收住了缰绳潇洒的下了马。一拳拍向离睿的肩膀:“你这家伙没生气吧!”
我知道她指的是我偷偷在密林中跑掉,以及用蛊虫危胁他一事。
可也不用这么明目张胆的问吧…
我心虚的拉了拉她的衣袖。
“嗯?”她不解的皱着眉头。
“云衣没事,我有什么好气?”离睿微笑着对孤风说,眼神却转而向我。
孤风咧了咧嘴:“真受不了你俩!”
“这位一定是孤风小姐,多谢你对舍妹的照顾。”凤仪姐姐在一旁施了礼,温柔的说着。
孤风惊讶的看着姐姐:“你一定是凤仪,长的真好看,比云衣漂亮多了!”
离睿在一旁哈哈笑了起来,我朝他挥了挥拳头。
“孤风,你也带这么大的包袱!看不出来啊,我以为你是恨不得只带一把剑就出游的人呢?”我看着她马上驮着那个“硕大”的包袱,惊讶的说。
“哼,还不是娘娘腔放进去的。”孤风咬牙切齿的说。
“娘娘腔?”离睿奇怪的问。
我自然明白她说的是谁,心里却还是有些奇怪,怎么宁望和她这么熟了吗?
孤风解下那个巨型包袱放进了马车。人到齐了,自然要出发了,即使再舍不得也是要走的。
我把玲珑留下,是想她能陪在姐姐身边。离睿也没有带书僮,说是麻烦我照顾。
我想,也许是上次瀑布崖时的倒戈事件让他也对身边的人没了太多信心的缘故吧。
那个人,那队士兵,再没出现过。我没机会询问静言哥哥,不过我想东阳候伯伯一定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上了马车,最后看向爹、姐姐和玲珑,眼泪不自觉的又流了下来。
爹高高的站在府门口的台阶上,手举在半空便定了格。他一生严谨,能做出这样的举动已是前所未有。爹,您的小女儿又要出远门了,您保重。
姐姐,虽然你的脸上全是笑容,我却明白你心里有多疼。妹妹没能力帮你,如之反而要离开了,对不起…
玲珑,爹和姐姐都交给你照顾了,诺大个萧府,我竟只能依靠你。
“云衣,看不到了,关上车窗吧。”孤风在身旁说着。
我点点头,转回头坐好,并没忽略到在关上车窗的那一瞬间,街角隐蔽处的那一抹黑衣,那张熟悉的脸…
出了京城,一路畅通直奔风族寨。
我很好奇孤风那个巨型包袱里装了些什么,孤风拗不过我只得打开让我瞧,让我叹为观止。简直是个小型杂货铺子了,伤药、钗环、男装女装、碎银、银票、胭脂水粉…
“孤风,这个你能带?”我拿起一对造型极复杂极美丽的耳环在孤风耳边比划着,狐疑的问。
孤风愤怒的说:“那个娘娘腔以为人人都像他!”
我对神经大条的孤风无语了…
赶路最为无聊,偏偏我又是闲不住的人。
我把离睿带来的人分成了红十字队(大夫们)、李四光队(负责地质考察及采矿)、飞虎队(负责安保)、公关队(负责行程安排以及一切对外联络)。
离睿对我取的怪异名称虽不以为然,却也没反驳,只是由着我折腾。
“大家都被你编了队,都取了名字,那你自己呢?”他笑问。
“我是总统。”我一本正经的说。
“何谓总统。”
“就是总的来说,啥都是我统管,连你都归我管。”我张牙舞爪的宣布。
“嗯,我明白了,就像小时候打猎,我猎到的也都归你。”
“正解!”
“总统便总统,只要你不再胡思乱想自责就好。”离睿笑说。
“离睿。”我收起笑容,有些落寞:“你可不可以别这么了解我,即使了解,可否不要揭穿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