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愤怒,它惶恐,它不甘,以及它憎恨所有想要杀死它的人!

在路小蝉差一点死掉的这一刻,终于爆发了!

它要复仇!

向杀死它父母的人复仇!

它从路小蝉这里得到了温暖的照顾,于是它也要向伤害路小蝉的人复仇!

它的嘶吼尖锐而疯狂!

任何一个冲上来的人都被它充满恨意地撕咬。

路小蝉握紧了拳头。

不能这样。

不可以再这样下去了。

小黄豆如果心生恨意,它不但再也救不了任何人,而且憎恨也会让它更加孤独和痛苦!

路小蝉伸长了手,想要摸一摸它的脑袋。

但是够不着,根本够不着。

有什么办法能够驱除它体内的邪灵吗……让它恢复清明,自由自在?

蓦地,路小蝉的脑海中浮现出一页太凌阁的医咒,咒文轻灵起伏,明澈仿佛能映照出世间万物最美好的样子。

“小黄豆……你回头看看我……”

姣思幼鸟飞了回来,满身都是污血。

它的脑袋晃了晃,将所有的血迹都甩开,低下脑袋去蹭路小蝉伸出来的手。

路小蝉的血就点在姣思幼鸟的双眼之间。

顷刻间,万物仿佛都借了一丝灵气,结成了一道大咒,将姣思的幼鸟环绕起来。

“小黄豆……从此以后……你就不恨了……因为你的恨,我替你带走了……”

路小蝉视线逐渐模糊,他的身体承受着姣思的恨念,它每恨一分,便在路小蝉的身上留下一道刻骨的血痕。

姣思幼鸟慌乱地去蹭路小蝉,去舔他的伤口,然后它明白自己的所有恨意都会施加在路小蝉的身上,它越是在乎路小蝉,就越是不能再恨下去了。

直到它赤红的双眼逐渐变成澄澈的荧蓝色,路小蝉倒了下去。

这就是太凌阁医道至高之咒——太凌净空大咒。

无中生有,有生于无,一念生万念。

你若有执念无边,我来受之。

无意境天之上,泱苍正在冥思,他的肩头停着一只小青鸟。

青鸟闭着眼睛,缩成一个小团子,就贴在他的颈窝上。

这只青鸟的主人凝魂术修习不精,原本就要消散了,泱苍缓慢睁开眼睛,看着它,指尖点了一丝灵气给它,凝住小青鸟。

可是这只小青鸟还是消失了。

泱苍的指尖停留在那里,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他手指一抬,唤来了自己的剑,一把将它刺入了解剑石,替他镇压无意剑海。

转过身去,他便从无意境天一跃而下。

路小蝉的眼前如同走马观花,他知道自己要死了,他忽然在想这一切到底是梦,还是真的。

是有,还是无?

到底是现在的这一切是梦?

还是那个被舒无隙保护着,去烨川铸剑的自己才是真的?

就在他呼出最后一口气的时候,他被人抱了起来。

……是昆吾吗?

还是昆吾的青鸟传书让师父来找他们了……

隐约之间,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轻轻碰在他的唇上,浑厚的灵气缓缓渡入他的唇齿之间,游走于他的五脏六腑,愈合他所有的伤痕。

他缓慢睁开了眼睛,看见了一张让他惊艳到心跳难以平息的面容。

“你叫什么名字?”这个男人开口问他。

他的声音清冷孤绝,听在耳边让路小蝉想到了寒夜即将过去,透过云层缝隙落在雪原上的一丝柔光。

是舒无隙……这个声音是舒无隙!

还以为我是在做梦,而这个梦里是没有你的呢!

“对啊,你在做梦。”

路小蝉面前的姣思幼鸟忽然开口了。

一切如同静止,无论是那些刚恢复神智的玄门子弟,又或者是挣脱了邪灵束缚奔跑而来的昆吾,亦或者此刻拥抱着路小蝉的舒无隙,仿这里的一切都是虚幻,只有路小蝉一个人是真实的。

他坐起身来,看着那只幼鸟:“这……这是怎么回事?”

那只幼鸟忽然灵气大涨,蓬勃的灵潮淹没了路小蝉眼所能及的一切。

周围暗了下来,除了这些灵潮,路小蝉再看不见任何东西,他又回到了双眼不能视物,只有慧眼能识别生灵的状态了。

灵潮汹涌汇集,形成了一个人形。

哪怕是舒无隙,也没有这样浩瀚的灵气,区区肉身都无法承载。

“你……你是谁?”路小蝉问。

“我就是烨华元尊。”

他的声音悠远却醇厚,填平了浩浩世间的所有缝隙,看尽了数万年的沧桑变化、斗转星移。

路小蝉大惊,他们以元神探遍了整个烨川,都没有找到烨华元尊,可是他此时却出现在了路小蝉的面前?

路小蝉看着周围的一切,恍然大悟:“这里……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不是真的?”

“这里,对于过去是真的,对于现世却是虚幻。”

“什么意思?我不懂!”路小蝉站起身来,走向烨华元尊。

他想要将这位经历了洪荒变化的元尊看清楚,可他怎么看都只是一团被收拢归集的灵气,像变化莫测的海,像遥远不可触摸的星河。

“无中生有,有生于无。天下执念不过如此。”

烨华元尊忽然来到了路小蝉的面前,他的灵海将路小蝉吞没。

看似浩瀚洪流般的灵气滚滚而来,路小蝉下意识紧闭上眼睛,他以为自己会被碾成粉末,却没想到烨华元尊的灵海如此柔和,包罗万象,何况一个路小蝉?

“元尊……我所经历的一切,是不是您对我的试炼?”路小蝉问。

烨华元尊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那不是我对你的试炼,而是你自己作出的选择——渡一物,而渡万物。佛家有云,‘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你可看到了地狱?”

“若心无执念,三千世界哪里来的地狱?”路小蝉答道。

“有意思!有意思!”

在烨华元尊的长笑声中,包裹着路小蝉的灵海逐渐散去。

路小蝉之感觉身体一阵下沉,坠入万丈深渊。

周围都在震动,要碎裂开来。

“小蝉!小蝉!你快醒过来!”

舒无隙的呼喊声传来,路小蝉猛地睁开眼睛,发觉自己就悬在一个巨大的洞口边缘,它便是炽烨山的火山口!

若不是舒无隙扣住了他的手腕,他早就摔落下去了。

他听见了从地底深处徘徊而上的轰鸣声,整个烨川冬眠已久终于复苏。

它的心脏在跳,它在呼吸,烨川活了过来。

路小蝉在半空中摇摇欲坠,他的脚下越来越热,难道说是岩浆在翻滚?

他低下头来,普通的岩浆他是看不见的,但是此刻他却看到了翻滚的熔浆不断将洞口填满。

舒无隙唤来了麓蜀,他将路小蝉甩到了麓蜀的背上,接着翻身而上。

麓蜀飞快地离开这个巨大的洞口。

路小蝉听见了炽烨山的咆哮,身心俱颤。

“这是怎么回事?”

“你还记得我带你走进去的那个洞吗?”舒无隙问。

“记得!就是洞口有‘无中生有,有生于无’的那一个?我们进去之后,我就和你走散了!”

“你不是走散了,而是那个山洞走到尽头,就是炽烨山的火山口。你失足跌落了下去,我差一点没抓住你。”

路小蝉惊住了,按照舒无隙说的,他们走进那个山洞不过片刻,可自己却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几天几夜!

他变成了太凌阁的弟子,眼睛得以看见一切,经历了霖州的瘟疫,还救了一只姣思幼鸟,跟着昆吾一起上了朱旭山。

难道这一切都只是自己的幻觉?

熔浆不断沸腾,整个烨川即将燃烧,天地都被炙烤得快要曲折。

他们无论飞多高,去多远,都会被炽烨山的熔岩吞没。

它爆发而起,岩浆流淌。

路小蝉却看到的却是爆发的灵海。

“无隙哥哥,我好像在山洞里去到了另一个世界……经历了一些事情,最后还见到了你……”

“那是烨华元尊为你造的‘弄尘’世界。在那个世界里,对于你一切都是真的,你的每一个选择会影响你自己,却不会影响现世。”

“所以说烨华元尊没有寂灭!”

舒无隙抬头看向天空,烈日骄阳,开口道:“他的修为已经脱离了人的极限,舍弃了肉身,元神与整个烨川合为一体。这才是真正的与天地同寿。”

路小蝉惊讶无比。

舒无隙从乾坤袋中取出了长湮的肋骨,交给了路小蝉。

“小蝉,如今烨川复苏,炽烨火山之中的熔浆便是烨华元尊的灵海。要让灵海平息,就必须让它锻造长湮的肋骨。”

“好……我就这么放它下去吗?”

“你能与此剑心神合一最好。你希望自己的剑,是什么样的?”

“无隙哥哥,你的剑又是怎样的呢?”路小蝉问。

“我的剑铸成之时,还未认主。是我的祖师将其带回。传闻我的祖师站立在炽烨山顶,心中所想是天下苍生。”

“天下苍生……真没意思……”路小蝉歪了歪嘴。

“后来,我翻阅祖师留下的起居注。他说自己的心都给了别人,苍生也就不在眼中了。”

“我猜他铸剑,是想守护自己的心上人。”路小蝉仰着脸,朝舒无隙笑了。

舒无隙低下头来,他被风撕扯着的发丝掠过路小蝉的额头和脸颊,就像永不停歇的温和抚慰。

“你说他想守护谁,他就在守护谁。”

舒无隙这般百依百顺,让路小蝉笑出声来。

“人人都说‘春梦了无痕’,见到了你,我总希望所有的一切能留下痕迹。”

舒无隙没有回答,当是却抱紧了路小蝉。

“无中生有,有生于无。怪不得烨华元尊的修为能至此境界……缘起缘灭,唯心而已,何必在意留下痕迹呢?”

如果说你的剑是为了守护天下苍生。

那么我的剑,守护你就好。

守住了你,就守住了我的苍生。

“我的剑,就叫‘无痕’吧。”

说完,路小蝉闭上了眼睛,松开了长湮的肋骨。

它坠落而下,没入了熔浆之中。

火山之中的灵海更加汹涌,像是要挣脱烨川的束缚,直达天听。

转瞬之间却又直落而下。

路小蝉侧耳,听见了熔浆撞击长湮肋骨,那是千锤百炼。

每一次拍击都是力达千钧,仿若无数惊雷。

之前舒无隙引雷霆入阵,路小蝉就觉得气势惊人。

如今,天下大势都被收敛于炽烨山中,奔腾狂涌,全数聚集于一根肋骨之上。

若是平常,路小蝉会担心灵兽肋骨会不会碎裂,但此时路小蝉能听见长湮在他的耳边私语,低沉而坚韧。

路小蝉低着头,延绵的热浪仿佛也炽烤着他的灵魂。

他看见长湮的肋骨在灵海之中逐渐显现出剑的形态,而且灵光环绕,比被灵藤“千里婵娟”缠绕着的时候要更加强大。

整整九九八十一日的锻造,日出的晨曦,日落薄暮,清冷的月光,云霭雾雨都落了进去。

路小蝉这才明白,锻造这把剑的,并不仅仅是炽烨山的灵海熔浆,而是天地之间的精元。

他的心仿佛也随着这把剑,吸收着世间的灵气。

“无隙哥哥。”路小蝉向后,靠近舒无隙的怀里。

“小蝉,如果你困了就睡,我会替你守着。”舒无隙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就让我看着它吧,它是我的剑啊!”路小蝉的后脑勺蹭了蹭舒无隙的胸膛,“不过你陪我说说话也好。”

“嗯。”

“你说,你第一次见到我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呢?”

路小蝉心想,我第一次“见”到你,是在烨华元尊的“弄尘世界”里。

一眼而已,和用慧眼看见的你不同,却又觉得那般特别,似曾相识。

“我第一次见你,在朱旭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