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觉得不大对劲。按道理朱旭山这么大的门派,怎么可能从山顶到山脚下,连个巡山的弟子都没看见?”

“不然,我们还是下山吧,等师父来了再一探虚实。”

路小蝉觉得朱旭山的弟子如果出了事,应当已经无可挽回了。他们就算到了山顶也挽回不了,如果把自己都给赔进去了,那就真的不划算了。

昆吾也担心自己护不住路小蝉,点了点头说:“明知山有虎,我们就不要偏向虎山行了。我们回……”

回头的那一刻,昆吾忽然发现下山的路上一大片黑色的雾气弥漫,暗涌起伏。

而古树的枝头,闪烁着无数暗红色的光点,就像无数心怀杀意看着他们的眼睛。

“这里是不是有邪灵?估计这邪灵并不想我们离去。”

如果是邪灵作祟,也就不难解释那位守山弟子的死因了。

“如果是邪灵,应当是魔君疫怆的手笔。对付其他的邪祟魔君,我们太凌阁也许并不擅长,但是对付疫怆,我们可是行家中的行家。”

说完,昆吾就凝神结咒,咒念泛起灵光,冲向那团黑雾。

但是当咒念散去,黑雾没有消散,树上无数双血红的眼睛也没有变化,相反愈加密密麻麻,像是要滴出血淹没整座朱旭山。

“难道不是疫怆?”昆吾愣在那里。

还是自己的修为不够,对付不了这邪灵?

路小蝉咽下口水,拉了拉昆吾的胳膊:“师兄,你看上山的路还没被邪灵封住。既来之则安之……我们就干脆上山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也许能找到原因,也能闹明白到底是什么邪灵作祟!”

“事已至此,也只能这般了。”

说完,昆吾结了一道医咒,在自己的肩头点了点,瞬间他后背的衣衫上出现了一个灵气化形的医道咒文。

路小蝉有样学样,也在自己的背上画了一个。

这样如果邪祟从身后袭击他们,医咒也能抵挡。

他们一路向上,来到了朱旭山的正门,上面写着三个字,因为树影太重看不清楚。

路小蝉点燃了火折子,火光晃过,是“朱旭派”三个字。

这三个字就像是被爪子挠出来的,隐隐有血要流出来似得。

昆吾拍了拍门:“在下太凌阁弟子昆吾,路过朱旭山,求留宿一宿!”

路小蝉吸了一口气。

但是半天都没有听见有人来应门。

昆吾又拍了拍门,声音也比之前大了一些。

但还是无人应门。

昆吾呼出一口气来,看了一眼路小蝉,路小蝉点头向后退到了门的侧面,昆吾的手摁在门上,正打算推开,门“吱呀”一声开了。

路小蝉已经结好了一道咒,正要将咒推进门去,却发现门内根本没有人。

咽下口水之后,路小蝉与昆吾相互对视。

“师兄,这是鬼屋么……”路小蝉问。

“小蝉,你留在外面接应,我……”

“得了吧。你要是进去了,我在门外,我们两个都人单势孤,很容易被分别击破了。要进一起进,要处一起出。”

昆吾点了点头,两人一起迈开脚步,走进了朱旭派。

中庭是一大片沙砾地,四个角落栽种了古树。

中央是石子铺陈的路,从门口一直延伸到朱旭派的正厅。

脚落地的那一刹那,路小蝉的耳边似乎听见了凄厉而绝望的鸟鸣。

一声接着一声,连成一片,从四面八方涌入朱旭派,他们的耳朵像是被千万根针扎进脑子里。

路小蝉捂住了耳朵,但是从脑子到身体,都疼得要命。

他侧过眼,发现昆吾已经单膝跪在了地上,肩膀颤抖的厉害,紧接着一口血吐了出来。

路小蝉抬起头来,正厅的门打开,四周门窗紧闭,主座在最里面,刚好是正门光线照不到的地方。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路小蝉总觉得有人就坐在主座上,仿佛等待着他们到来。

路小蝉呼出一口气来,问自己:路小蝉,你心中到底有什么感官或者念望是容易被控制的?

不是杀欲。

不是贪念。

不是执着。

不是饥饿。

也不是利益。

从你走进朱旭派开始,到底有什么最能成为被邪灵控制的软肋?

……是恐惧!

路小蝉忽然睁开眼睛,立刻结下一道大咒——太凌真世咒!

咒文灵光盈溢,顷刻间铺陈开来,几乎将整个朱旭派的中庭照亮,那些刺人心魂的声音瞬间消失,日光从身后的浓雾中照射下来,一点一点将中庭照亮。

双手撑着地面的昆吾吸了一口气,他睁开眼睛,看向一旁的路小蝉。

他的神色从容镇定,一点都不像是十几岁的少年。

“师兄,是恐惧。我们不知道这里是什么邪灵入侵,不知道它有多强大,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再加上这一路上没有任何生气,我们认定此行凶险,所以心生恐惧。”

昆吾站起身来,半晌,他才说:“师弟……你和之前不一样了……”

“再不一样,你是我师兄,我是你的师弟!我们走,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路小蝉不像之前那样躲在昆吾的身后,而是跨入了朱旭派的正厅。

当他跨入的第一步,他隐隐听见微弱的心跳和呼吸,这里面有人。

但只是非常虚弱,奄奄一息了。

昆吾指尖一弹,灵气沿着正厅游走而过,将所有的窗户都撞开了。

瞬间,日光倾斜而入,正厅豁然明亮。

眼前的场景,让路小蝉与昆吾大吃一惊。

端坐在主座上的,正是朱旭派的掌门朱玉亭。他面目无光,侧着脸歪倒在座位上,双手无力地垂落在身侧。

而正厅两侧,前面六个位置的人,似乎都有一定的地位,不像是朱旭派的弟子。

“小蝉,去看看他们的情况!我来看看朱掌门!”

昆吾来到朱玉亭的身边,扣住他的手腕,路小蝉也前去检查其他六个人。

路小蝉将这六人检查下来,发现他们都是灵气虽然不是出类拔萃,但也不是泛泛之辈。

其中一人趴在桌案上,酒食都倾倒,撒了一地。

路小蝉刚挪动他的身体,看见了他腰间挂着一块玉牌,玉牌上写着:沭阳山程子秋。

“师兄!这个人是沭阳山的!并不是朱旭派的人!他叫程子秋!”

“程子秋?他是沭阳山的掌门!”

路小蝉扣了他的脉搏,细查后发现他的脉象虽然微弱,丹海也正在枯竭,但还未身死,五脏六腑都入了邪气。

若不是此人的修为并不弱,他就会像山下的守山弟子一样五脏融化了!

路小蝉又去检查了一下其他几个人,情况都差不多,基本上气若游丝,病势沉沉,若不是有修为硬撑着,只怕都会成为冰冷腐臭的尸体了。

路小蝉来到了昆吾身边,他正在扣着朱玉亭的脉搏。

朱玉亭忽然睁开了眼睛,反手扣向昆吾的手腕,昆吾避开极快,但没想到朱玉亭的目标并非昆吾,而是在一旁看着的路小蝉。

朱玉亭力气之大,捏得路小蝉的骨头都要裂开。

昆吾正要上前,却被朱玉亭释放的一道灵气击中。

只是这道灵气已经被邪气染得乌黑,将昆吾整个笼罩包裹了起来。

昆吾受困,结出医咒抵抗,一时半会儿不得挣脱。

“你想要什么……是没有病痛?还是天下财富?”朱玉亭侧着脸,唇上勾起一抹邪笑。

那双眼睛充斥着黑色的邪气,不是被邪灵入侵还能是怎样?

路小蝉正要后退避开,没想到对方竟然坐直了身子,路小蝉能听见他骨头关节发出的声音,在空旷的正厅里,由为响亮。

“为什么不回答我?”

路小蝉心中咯噔一声,心想邪灵的目标看来并不是师兄,而是他路小蝉?

为什么?

☆、第48章 善恶之间

“我是太凌阁的医修, 病痛我自然能祛除。至于天下财富……就算有良田千顷, 一日也不过三餐。琼楼万座,夜仅一榻。名利不用太多, 饿不着就行!”

朱玉亭的手伸过来, 冰凉彻骨, 轻轻捏了捏路小蝉的耳朵:“但你可知,人心贪婪?我之利欲,彼之绝路?”

路小蝉正要结医咒将朱玉亭体内的邪灵逼出来,对方却一把扣住了路小蝉的另一只手。

“你能救天下人的病痛, 却渡不了天下人的心魔。要不要看看人心的贪婪与残忍?如果看过之后, 你还决定救他们,我便离开这具皮囊, 任你炼化?”

朱玉亭低下头, 看向路小蝉。

“如果我不想看呢?”路小蝉冷言问。

“那我就让你的师兄永远困在这个邪阵之中, 日夜受尽煎熬, 直到修为尽散。”

路小蝉咬紧了牙槽:“好!你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朱玉亭将路小蝉的肩膀一摁, 他就跌坐在了朱玉亭的身边。

朱玉亭拍了拍手, 四面被打开的窗户都关了。

腐烂的食物忽然变得新鲜明丽, 结了垢的酒杯中满溢着佳酿。

这是邪灵的障眼法, 修为不到家的绝对看不穿!

如果路小蝉不是看过这里真实的样子,必然也看不透此处的障眼法。

夜幕即将降临, 一片死寂的朱旭山忽然灯火通明, 一派繁华景象。

几名年轻弟子走了出来, 他们面带笑意, 衣冠整齐,像是要迎接客人。

路小蝉却看得真切,他们面色苍白,眼中是被邪灵附体的黑气。

寒暄声响起,几派掌门和座下的得意弟子都进来。

他们抱怨着这场瘟疫,说着各自的难处,接着又恭维起朱旭派的掌门朱玉亭。

“听闻朱旭山,上至掌剑,下至弟子,就连扫地的杂役都已经服用了灵鸟皎思的血液,再不用担忧感染疫病了。”

“是啊,我门下的掌剑,两百多年修为——这一场疫病就要了他的性命!我都不知道如何再寻一个更好的徒弟了啊!”

“如今灵鸟姣思被捕杀殆尽,整个霖州连一片羽毛都找不到了,只有朱旭派的赤练阵可以诱捕灵鸟!还望朱掌门念玄门之谊,能够给各派几只灵鸟啊!”

朱玉亭微微一笑,起身道:“诸位道友且坐下歇息,我已经命人备下了酒宴,为大家接风洗尘!”

“朱掌门!疫情严重,酒宴什么的我等委实吃不下去,还请……”

朱玉亭抬起手来,笑道:“既然诸位都知道天下灵鸟几乎捕杀殆尽,剩下为数不多的都已经躲了起来,只有我们朱旭山知道如何诱捕。所以,灵鸟实在珍贵,不可能像是开仓放粮一般人人都有。”

朱玉亭这么一说,前来拜望的各派掌门都沉默了。

朱玉亭看向之前早就到来,并且被路小蝉把过脉的沐阳山掌门程子秋道:“程掌门是昨日刚从沐阳山赶到我朱旭山的,已饮下了用灵鸟姣思的灵血调制而成的酒。但是程掌门可不是空手而来的。”

程子秋起身道:“在下为了感谢朱掌门,特将本门镇山之宝——元灵珠交给了朱旭派,约定一千年后取回。”

其他掌门惊讶的议论纷纷。

“不会吧?元灵珠!以此珠修炼,事半功倍,程子秋竟然就这样交给了朱玉亭?而且还是一千年?”

“想要灵鸟血液的人实在太多了,为了公平起见,就看诸位掌门愿将门下法器押在我们朱旭山多久了。押一百年,掌门可饮灵鸟之血。押两百年,门下掌剑也可饮酒。若是一千年,那么整个门派就都能得救了。”

“朱玉亭!你这是趁火打劫!”一位掌门忍不住吼了出来。

“对啊!灵鸟又不是你所养!只不过是你门下弟子仗了点旁门左道之术,将灵鸟引出来罢了!”

“若不是你们对灵鸟赶尽杀绝,我们又岂会一只灵鸟都捕不到了!”

“归根到底就是你们朱旭山做事太绝!”

“他们不是做事绝!是有所预谋!就等着灵鸟绝迹,而他们能将躲藏的灵鸟找出来,这样就能制约其他门派了!”

“说不定这场瘟疫也是朱旭山有意传入世间,让玄门各派染病的!”

其他掌门纷纷应和,甚至还有人将手扣在剑上,一言不合就要大打出手了。

每个人都眼红无比,只有朱玉亭笑得云淡风轻。

“诸位既然知道灵鸟都快绝迹了,那我所幸说一句实话——我之所以明码标价,就是因为灵鸟真的不足以救治在场所有人。你们只能用法器来换,立下灵约,时间到了我派自然归还。”

朱玉亭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那些几欲动手的掌门不得不摁下冲动,斟酌一二。

“又或者你们联手而上,杀了我朱玉亭,夺取灵鸟。只是我朱旭山各个弟子都灵气充沛,没有病痛,不知道诸位能不能讨着便宜。就算灭了我朱旭山,下一步,就是你们因为灵鸟数量有限而自相残杀。所以是明码标价好呢?还是玉石俱焚好呢?”

朱玉亭坐回了主座,手指点在桌面上,另一只手撑着下巴,看着在场所有人。

有一位弟子端着笔墨纸砚已经走了过来,就在朱玉亭的身边坐下。

一位掌门将自己腰间的玉钟取了下来:“清昆钟,我押一百年,换灵鸟之血!”

朱玉亭与那位掌门在立下契约,烙下灵记。

朱旭山的一位弟子拎着一只灵鸟出来,割开它的喉咙,将血放入杯中。

路小蝉只觉得残忍无比,看着那只灵鸟暗淡的眼睛,忽然想到了他和昆吾走上朱旭山的石阶,道路两侧树上的血色眼睛。

这位掌门得了一杯灵鸟的血液,一饮而尽。

其他的掌门沉默地在心中衡量到底是本门的镇派法器重要,还是自己的性命重要。

站在这位掌门身后的弟子忍不住单膝跪下:“师父!既然本门的镇派法器已经押给了朱旭山,何不多押一百年,救弟子的性命?”

这位掌门脸色大变,一掌压在这位弟子的肩头:“大胆!你不过我门下区区掌剑,竟敢妄想用本门法器续命?是不是妄图掌门之位?”

这位弟子大惊失色,低头道:“师父!弟子只是不想染了疫病,辜负了师父百余年的栽培,从未妄图掌门之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