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小蝉还没爬起来,就有一只脚狠狠地踩在了他的背上,将他压了下去,下巴颏在地上撞了一下,舌头被自己的牙给咬了一下,路小蝉的眼泪差点没飙出来。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躲在医君的神像里,偷鸡摸狗!”阿彩的声音扬起。
鸡我是偷了,狗我还真没摸过啊!
“我没偷鸡摸狗啊!”路小蝉委屈地说,“只是天气太过炎热,我才在医君像里面避暑而已。”
“什么?你一个又脏又臭的乞丐,竟敢在医君像里面避暑!这就是对医君的大不敬!”
阿香看出来,自家的夫人已经气到七窍生烟了,此时不把怒火转移到这乞丐身上,回去之后他们都得受皮肉之苦。
“对!你还偷吃了桂花鸡!”
路小蝉苦着一张脸说:“鸡骨头是你们在医君腹中发现的,那就说明是医君吃了,怎么能说是我吃了呢?”
路小蝉打定了主意,大不了就是被他们打断手脚,他挨打挨得多了,不差这一次半次的。
既然得了乞丐命,能混一日是一日,如若真的混不下去被打死了,说不定下回投胎就不是乞丐,是富贵命了!
有人缓慢地走近了路小蝉,那越来越近的墨竹香他立刻就闻了出来。
几两银子一钱的香料,是那位夫人。
路小蝉心中暗叫“不好”,因为眼睛看不见,他天生对危险有感觉。
这位夫人身上怨气和妒念都不小,揉杂而成浓厚的杀意——只怕不是揍他一顿能够了结的。
“原来是个瞎眼的乞丐!如此卑贱,竟然敢坏了本夫人的好事。”
“夫人……既然是个瞎眼的乞丐,弟子看他年纪也小,这里又是医君庙,不如……”
出声求情的就是那个把他拎出来的弟子。
路小蝉一脸死灰,恨不能在他的脸上吐唾沫。
你还能不了解你家夫人的性子?这世上难得胡涂,你非要那么较真把我给找出来?今日若是我的死期,孽债你家的夫人算头筹,你少说也得背上三分!
“既然这小乞丐说,我带进来的桂花鲜酿鸡是医君收走了,我们就来验证一下。”
夫人的声音阴狠至极,听得路小蝉背上鸡皮疙瘩都要掉下来。
“怎么……怎么验证啊?”管家讪笑着问。
还能怎么验证?你是真蠢还是假傻?
路小蝉心中长叹,估计这回自己真的要变枉死的厉鬼了!
“还能怎么验证?把他的肚子给本夫人剖开了!看看里面都有些什么!”
“夫人息怒!既然是来求子的,就是求善缘的!这瞎眼的小乞丐躲在仙君神像腹中,也许就是仙君在为夫人结善缘啊!”
总算说了句人话!
不过没用!
你家夫人心性狠戾,睚眦必报。她动不了自己丈夫的小妾,肯定要把气都撒在我的身上!
“什么时候轮到你们来教训本夫人了?我说,要看他肚子里面有没有桂花鸡,你们就给我把他的肚子打开!”
“如果我肚子里没有桂花鸡呢?”路小蝉高声道。
就算垂死,也要挣扎一下!
“是啊,夫人……万一这小乞丐肚子里没有桂花鸡呢?咱们还是结个善缘,将此事善了吧。如果血溅医君庙,对掌门的名声也不好。”老管家也赶紧开口劝。
娘的!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路小蝉听到这里,面如死灰,今日他必死无疑了。
“若是他肚中没有桂花鸡,我自然会好生补偿,你们且去买来几只桂花鸡给我塞进他的肚子里!我便不欠他了!”
这位夫人,一来怨恨小妾夺爱,二来恨的就是自己的丈夫朝三暮四,现在管家提起什么鬼掌门,她还不杀了他路小蝉,再把血腥之名全都归给她的丈夫,让她的丈夫名声越臭越好。
“给我开了他的肚子!如若不然,我便开了你们的肚子!”
那位夫人的声音更加尖锐,甚至带着一丝兴奋。
她身边持剑护卫的弟子们,各个都低下头来,向后撤了小半步。
夫人抬起手,指甲上的丹蔻就似人血,指着那个把路小蝉抓出来的弟子说:“安桓!你来!”
路小蝉扯起嘴角,安桓啊安桓,谁要你那么爱表现,也不看看你家主母是什么人?
你起的杀孽,以后就是多修行个五百上千年,你都化不开了!
安桓倒抽一口气,自己在门派里本就地位低微,这一次如果没有遂了夫人的意愿,只怕还没回去见到师父,命就没了。
“得罪了……”
得罪?你要我的命,而且还不是一剑下去给个痛快!
你开我的膛勾我的肠,如此狠毒,修你脑壳子的仙啊!
作者有话要说:这不是强强,就是披着修仙壳子作天作地谈恋爱的没营养脆皮鸭。
之前经历过看我写非强强就一定要给我扣“文笔退步”帽子的读者,胖瓜一直以来的想法就是“看文就像谈恋爱,不合适就好聚好散,无所谓互相伤害”。
所有修仙设定是我瞎掰的,千万别对设定较真。
祝看文的妹子们都心情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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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君腹中坐,酒肉穿肠过02
安桓握着剑的手止不住地颤抖,剑尖就抵在路小蝉破烂的襟口,冰冷的寒意让路小蝉连呼吸都不敢。
人死之前,多半会闭上眼睛。
可是路小蝉本就看不见,一双眼睛睁得老大,瞪着安桓。
瞎子的眼睛本该暗淡无光,但这双眼睛却像是墨玉浸润在水中,明澈无比。安桓只觉得自己这一剑下去,就是真正万劫不复了。
“安桓!你还不动手!”
那位夫人耐性已经全部耗光了,直接从后面推了安桓一把。
剑尖瞬间刺入了路小蝉的肌肤,快要入血肉的时候,只听得一阵嗡鸣,那是上等的兵刃出鞘,与这医君庙的砖瓦共振发出的声响。
安恒的剑脱了手,摔在了一边,一柄泛着灵光的仙剑落在了路小蝉的面前。
冷肃的声音响起。
“是谁胆敢在离澈君前放肆!”
路小蝉手指一颤,自己是拣回了一条命了吗?
除了香火的味道以及墨竹的香味之外,路小蝉闻到了一股清浅的梧桐清香,沁人心脾。
原本死亡来临前的恐惧,也被这股香气莫名化解了。
“你是何人?敢在本夫人面前放肆!”
安桓却急忙站定了身子,抬手作揖:“原来是执梧山庄的朋友,我们来自篷元山孟家,孟道远正是在下的师父。不知尊驾是……”
管家一听对方来自执梧山庄,立刻露出一脸谄媚的假笑,凑到自家夫人耳边:“夫人,执梧山庄是南离境天之下的仙剑名门,实力非我们孟家所能及,夫人您……”
孟夫人直接挥开了管家,低声道:“我还能孤陋寡闻,没听过执梧山庄?”
“在下乃是执梧山庄的掌剑江无潮。”
对方掷地有声报出自己的名号,孟家手握在剑柄上蓄势待发的弟子各个都低下头来,向对方行礼。
管家见孟夫人仍旧不为所动的样子,赶紧凑上前去。
“夫人!各门派的掌剑,都是掌门的首徒,将来都是要继任掌门的!而且执梧山庄的庄主一千三百年修为,在各仙门中德高望重,我们开罪不起。”
意思就是这么大一个门派未来的掌门,那肯定是一等一的厉害,就孟夫人带出来的这么几个弟子,哪怕一起上,人家江无潮不出剑,也能拍死他们。
“今日得见江兄的鸣澜剑,实在是安桓以及众位师兄弟的荣幸。在离澈君的神像前动武,是我等冲动冒犯,还望江兄海涵。”
江无潮右手指尖轻抬,挡在路小蝉面前的鸣澜剑便飞转入鞘了。
剑身逆风而行,发出的声响就似远在天边却延绵不绝的潮汐,怪不得取名“鸣澜”。
路小蝉仍旧是趴在地上的姿势,不是吓的,而是他胸口被刺中的地方很疼,他还没缓过劲儿来。
执梧山庄的人既然来了,他的命十之八九保住了。
相传,执梧山庄那个修行了一千三百多年的掌门凌念梧,十几岁的时候生了场大病,天下名医都没能治好他,各种灵兽的血肉也试过了,还是一天比一天衰弱。
就在他的老爹老娘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要给他准备身后事的时候,当年还是寂寂无名小医童的离澈在他们庄上留宿,救了他一命,这才有了执梧山庄千余年的仙门鼎盛。
所以,但凡被执梧山庄的弟子撞见有人对离澈君不敬,他们都是要出手的。
江无潮明摆着没把孟家放在眼里,朗声道:“孟夫人如果还要祭拜医君,那就诚心焚香祈愿。如果没了兴致,那就早早离去,与其他乡亲们方便。”
“哼,我带来的供品都已经被这乞丐偷了,还有什么好祈愿的!我们走!”
孟夫人这么说,下面的人赶紧带上原本准备的香火供品跟了上去。
当孟夫人路过江无潮的时候,江无潮忽然抬剑,剑柄挡住了孟夫人。
“孟夫人,在下有一言相劝。”
“哦,不知道掌剑还有何赐教?”
“夫人戾气颇重,若一直心有执迷,这一路从鹿蜀回篷元山,至少三日行程,需得小心邪灵侵体。”
孟夫人眉梢一扬,冷声道:“江掌剑到底是执梧山庄的掌剑,还是我们篷元山的掌剑?本夫人行得端,坐得正,随行弟子也不少,何惧邪祟恶灵!”
说完,就甩袖里离去了。
孟夫人一走,等在外面被太阳晒得汗流浃背的乡亲们一股脑涌了进来。
上香的上香,摆供品的摆供品,比庙会还要热闹。
路小蝉差点没给踩了,还好江无潮一把将他拎了起来。
“这位小兄弟,你躲在离澈真君像内偷取供品,虽然情有可原,但实在是对仙圣的大不敬,以后不要再这样了。”
路小蝉摸了摸胸口被刺破的地方,小声道:“离澈君是寂灭,又不是飞升,敬或不敬,他都不知道……”
江无潮愣了愣,随即笑了。
“小兄弟,你还知道关于离澈君的传说?”
听江无潮说话的声音,就知道他心怀坦荡,不是为了点鸡毛蒜皮的事情就计较的人,路小蝉对他倒是挺有好感。
“我听到的传说是这样的——当年邪灵混沌寄身于东墟剑宗的体内,祸害苍生。”
“东墟剑宗”这四个字,让江无潮肩头一紧。
“东墟剑宗闯入了无意境天,要把天上的无意剑海引下来,一旦他成功了就会生灵涂炭。于是各派仙首杀上了无意境天,封印了东墟剑宗体内的邪灵。”
江无潮怔在原处,这一战是千余年前的事了。
许多知道东墟剑宗被邪灵入体的仙首都不在了,这小乞丐怎么知道?
“这一战是惊天地泣鬼神!四方的剑宗都寂灭了,也包括医圣离澈君,对不对?”
江无潮眯起了眼睛,抬手扣住了路小蝉的肩膀:“你从哪里听来的?”
“哎哟!哎哟!你摁得我好疼!”路小蝉的眼睛鼻子都皱到了一起,“我当然是听说书先生说的!在我们鹿蜀,这个故事谁没听过啊!”
江无潮狐疑地松开了路小蝉的肩膀。
“说书先生?故事后来呢?”
“后来?”路小蝉扯了扯嘴角,“你请我吃酒,我就讲后面的故事给你听!”
“哼。”江无潮笑了笑,“既然在鹿蜀,这个故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我随便寻一个人说给我听就是了,还不用浪费酒钱。”
路小蝉心里勾起一抹坏笑,那你就去找别人说给你听好了!
路小蝉起了身,歪歪扭扭走向庙门口。
还没走出门,路小蝉就踩在了之前被孟家的弟子掀翻的供果上,摔了个狗啃屎。
倒霉!真真倒霉!
他爬了起来,跌跌撞撞,进来焚香的乡亲们都嫌弃他身上脏,没人愿意扶他,他又摔了几跤。
江无潮虽然不喜路小蝉贪小便宜的德性,但还是找来了一根竹枝,递给了他。
“谢了。咱们后会有期!”路小蝉看向江无潮,咧着嘴笑了。
江无潮愣了愣,这个小乞丐全身脏兮兮的,那双眼睛却澄澈无比。
怎么就看不见呢?
真是可惜了。
路小蝉敲着竹竿儿,轻车熟路,来到了镇子上的无肆酒坊的屋檐下。
这几日,在医圣庙里面,虽然吃喝管够,可就是少了无肆酒坊的“醉生梦死”,哪怕是香软的桂花鲜酿鸡入腹,也不够尽兴。
路小蝉这辈子,从不向往功名利禄。
食不果腹,无遮蔽风雨之所,对于他来说也是常事。
他这辈子心心念念的,就是能喝上一整坛的“醉生梦死”。
他八九岁那年生过一场大病,在大风大雨之中,收养他的老乞丐抱着他在酒肆的屋檐下瑟瑟发抖。
正巧窗边有小二正在收拾桌子,老乞丐就乞求他把客官吃剩下的食物施舍给他,哪怕一口冷汤也成。
小二趁着老板不注意,随手就把那盘子花生从窗口倒下去。
老板素来不喜欢乞丐在自家屋檐下避雨,就呵斥那小二在干什么。
小二情急之下,就把桌面上那壶客人喝剩下的酒也泼了出去,说是往窗外倒剩下的茶水,省得端来倒去的麻烦,还会弄脏了酒肆里的地面。
那一口酒,正好酒泼在了路小蝉的脸上。
当时全身发热神智不清的路小蝉,就舔了了一口“醉生梦死”。
那味道清冷并不辛辣,瞬间化解了他全身高热。
他的身体一阵下沉,再一睁眼,如同斗转星移,沧桑万物逆转倒流,梦回千年。
一轮冷月之下,站立着一个身着素色长衫的身影。
清寂孤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