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兵!俯身,冲过去,冲过去!”姬野大喊。

四周兵士纷纷惨呼落马,姬野纵马狂奔,只想快一点回沁阳,忽然前方绊马索齐起,哗啦啦又栽倒一片。离国军滚刀手齐出,一手持盾,一手弯刀,如割禾一般将野尘骑士一片片划倒。

姬野马快技精,连跃四条绊马索,挑翻几十滚刀手。吕归尘将长枪拖地,一路划来,割断绳索带骑兵冲出,忽然又是一片尘烟暴起,吕归尘和周围几十骑兵全踏入陷坑摔落下去!

“阿苏勒!”姬野大喝,又想转头冲回,滚刀手出来拦住他的去路。

忽然吕归尘一声大喊,浑身是血,又从丈余深的陷坑内跃出:“你先去吧,我来断后,不能把几千血本丢在这儿。”

姬野转身向沁阳城冲去,吕归尘长枪舞动,指挥军士下马取盾冲入树林,战在一起。忽然什么耀了他的眼,抬头一看,天空纷飞起鹤雪,血光溅满了树林。

……

路然真醒了过来,她躺在床上。旁边,风凌雪正打着盹。

“这是哪里?”她一下坐起来,胸前剧痛。

风凌雪被惊醒,抬头看看她,平淡地说:“我的伤药借给你了,那是全九州最后的一瓶仙浮草,反正我也用不着了,但你已不会死。”

路然真低着头缓过气来:“那我,那我还能不能飞……”

“当然,你的翼好得像刚生出来一样。”

路然真长出一口气,然后才想起什么:“我们此战胜了没有。”

“向异翅有内伤,他只能用幻影吓住野尘军,派人救回你,此战我们亡三人,伤二人,包括你,离国军伤一千六百人。姬野那边,他新募来的四千沁阳守军溃败,羽然、吕归尘重伤,我们亏了。”

“亏了?怎么会?”

“如果是我去,我们不会死一人,羽然必死。”风凌雪只顾自己算着,完全没注意路然真的表情。

“风凌雪!你……你太欺负人……”

“啊?什么?”风凌雪抬头,一脸茫然的表情。

“唉……傻丫头……算了……我养伤,我养伤……”路然真钻回被子,把自己裹起来。

胤皇朝成王四年一月,雪地晴空,沁阳城一役,天驱和鹤雪,乱世的两大豪强,开始真正碰撞。

“龙襄……”黑暗中那个声音在呼喊着。

“吵什么吵什么,让不让人睡觉。”龙襄在被中翻了个身,继续吐着泡泡。

“好你个龙襄……才退出天罗几年,就不认兄弟们的声音了。”

“娘的,”龙襄翻身坐起,“我当然知道是你们。这半夜不睡觉装鬼呜哩呜哩的还能有谁啊?当初就是因为跟着你们混睡眠不好老子才洗手不干的,每次半夜出去杀人谁吃得消啊,我要杀人都是大白天杀。”

“你就不问我们来找你做什么?”黑暗中的声音似乎一会儿在房间这角,一会儿又飘到那角,但一细听,却不是同一个声音。

“我警告你们,不要再来打姬野羽然他们的主意,我们被鹤雪追杀还不够惨吗?你们也来凑热闹,惹火了我不要怪我不讲兄弟情面。”

“我们要杀你们,还用得着来向你打招呼?这次来,自然是有好事。”

“我已经不受雇当刺客了,现在专心守护着我心爱的小羽然,你们不知道吗?”

“你……龙襄……你退出天罗后越来越没出息了,你看六妹都难过得吐了。你多伤人家的心啊。”

“你们的杀人手法太没美感,血肉横飞的,怎么不和鹤雪团学学。看看人家风凌雪,那杀人才叫一个漂亮,简直就是赏心悦目。我正一直遗憾当初怎么没让她多射我几箭。”

“对,就是和风凌雪有关!听说七弟你被鹤雪的风凌雪给射伤了,我们就是来帮你出气的。”

“你们想做什么?”龙襄眼神一凛,语气忽然不再调侃了。

“嘿嘿,没有什么。有人出了重金让我们除掉鹤雪团的向异翅,还有他的左翼风凌雪和右翼路然真。”

龙襄腾地从被中跳了起来:“谁出的主意?你们疯了?这可是玩命的活。鹤雪是那么容易对付的吗?”

“没疯。一是那酬劳不是用钱可以衡量的,二是我们想击败鹤雪从而成为天下第一杀手团已经很久了。”

“有人请了鹤雪来杀我们,又有人请了你们去除掉鹤雪?究竟是谁在背后挑动这一切?”

“你不用管,我们对鹤雪出手,对你们野尘军是大好事才对。你没理由不帮我们的。”

“如何帮?”

“我天罗杀阵一出,无人可逃。杀路然真,不用你出手。向异翅,我们也自有办法去对付。只有一个人我们没有把握,就是风凌雪。”

“风凌雪?她已经被我砍伤了。”

“但那不影响她的箭法,要杀风凌雪,就要万无一失。”

“我明白你们为什么要来找我了……”

“是的,龙襄,我要你重新和我们联合,再现九重天罗的威力。那时,风凌雪就将被我们的刀丝之网绞成血泥。”

“这……太残忍了……”龙襄喃喃道。

第三章 朔雪起 七

那一夜,穹如黑缎,四野无星。

路然真率两位副手潜入了若苦城,受城主之托暗杀他手下功高震主的大将贺旗。

但杀人者,却先遭遇了截杀。

路然真的左僚卫士从高空掠向街道,突然没有任何声息,他的身躯变成了几块,血泼落在街道上。

这就像是急速地飞行时,突然撞上了极细的钢丝,身体被瞬间切开。

可是这世上,难道还有鹤雪士的眼力都辨不清的丝线么?

路然真正惊愕间,猛然感觉有什么正飞速逼近,她在空中一个急后翻,那一瞬间她看见一道极细的丝贴着自己的鼻尖掠了过去,同时她的手指也触到了什么,急缩手间,指头已被划破了,血珠滴落在空中。

路然真大骇,想直飞上天空。忽然她感觉什么,巨大的什么,从天空直压了下来,那是无数个点,每个点都闪着死亡的寒光,它们的联结又是如此的紧密,不断变幻着却毫无空隙。

一瞬间后路然真明白,她遇上了一张网。九州中与鹤雪团齐名的暗杀势力之一——天罗。

天罗,以无数通过丝线联结的杀手统一行动的组织,这与崇尚锦衣独行的鹤雪团相反,但相同的是冷酷与无情,是一旦出手绝不允许落空。没有人能在陷入天罗布好的网后还能逃出,九州的历史上没有先例。当年胤朝开创者之一,横行九州的武将榜第一颜可藏,便是这样死在了九层天罗的丛林里。这不世猛将纵然曾在万军之中杀个九进九出,在天罗面前却空有心无力,被绞死于千万细丝之下,没人找到他的尸身,林中每片叶子都沾满了他的血。从此几百年无人再敢提“天罗”二字。

甚至,有人以能死在九层天罗下为荣,因为绝大多数人连一层天罗也不配“享用”,而今日,路然真体验到了这种恐惧的荣誉。

与鹤雪们从来的白衣夜行相比,黑衣者在夜中如无色的幽灵,在网间极快地滑行,调整着这数十根刀丝的交错进退。路然真的右僚在退到一处角落时突然颈上渗出血丝,然后头颅离开了身体,向地面落了下去。

路然真决心孤注一掷,她在弓上凝出了九支箭。没有人族的神箭手敢称自己可以同时射出九支箭击中九个运动的目标,但羽族的神箭手却一直在追求着这箭法的境界,也只有鹤雪团的顶尖高手,才敢尝试这一招:九贯落日术。路然真从前也从来没有成功过,她只射中过七支箭。她从未看风凌雪尝试这一招,不知她能不能做到。但此刻,她要以自己的性命为赌注了。因为天罗收紧时,不同时击破九个点是无法躲避的。

无声中,轻丝掠过耳际,如死神的发须。路然真把弦拉到最满,指尖极快地调整着九支箭尾。

箭发一瞬,路然真也急向前纵了出去,要在箭射破天罗的一瞬,穿出生天。

黑暗中传来箭中目标的声音,路然真的空间随着这中箭声拓展着,一声,两声,三声,路然真听着这声音在空中调整自己的方位,躲过空中无数飞扬的死亡之丝。

高手的意义,就在于可以在平常人看来无法反应的一瞬间转折自己的生死,那一瞬,路然真听到了七声轻响,她还有时间在心中叹息了一声。无比锋利的轻丝就蒙上了她的脸。

……

无数的细丝刹那收紧,路然真本将变成迸飞的血珠。但出乎意料的是丝只是缚紧了她的身体,将她悬在了半空,让她成为了蛛网上一只轻晃着的飞萤。

那黑夜中的饕餮者终于出现了。

他身形庞大,罩在黑袍之中,像是在空中平移了过来。事实上,移过来的是他所站的那张难以看见的网。

“这就是鹤雪团的右翼领?仅次于风凌雪的神射手么?唉……”他的脸隐在黑袍下摇了摇,“我期待的一战竟是如此令人失望,我还没有出手就结束了啊。”这人的声音很年轻,还很柔和,不过没有生机。

“因为出于你的遗憾,所以我现在还没死?”路然真想尽力保持声音的平稳,可不得不承认自己全身汗湿被包在网中一动也不敢动已是羞辱到家了。

“不要以为我们会对一个想杀的人留下机会,你没死只是因为还没到我们给你定下的时候……”平缓的声音中充满着狂傲。

路然真涨红了脸,心想,如果等我活着离开,天罗就会从此在九州消失。

像是看出了她的心思,那黑影又叹了口气:“我看风凌雪受伤后,鹤雪团早以名不副实,还敢在天罗前自称九州第一杀手团么?”

路然真最恨别人处处提到风凌雪,她冷笑道:“你这种人在我们那儿被叫做漏勺,因为他的话实在太多啦,从你说第一句废话时开始,我就知道我死不了,蠢材天罗一。”

本来一片黑暗中忽然多出了光亮,城中的楼台里升起了灯球,“有人潜入城啦!”卫兵们叫喊起来。

隐于暗中的网因为某个点的不安而轻轻地振动了,就在这时路然真握紧了她的两拳,双翼的羽毛像利刃一般立了起来,随着数十支羽被体内的力量激得迸发了出去,天罗上的点被切断了,羽毛之箭钉在黑暗中的某处,然后随着什么飞坠至地。

待天罗重新补位上来时,路然真已一个翻身掠入楼堂院落之中。

……

天罗一站在那里毫无动作,黑暗中他冷笑着:“这就是羽爆术?好,很好,就让我看清鹤雪团的所有秘术吧。”

路然真一落下脚来又立刻停止了动作,因为天罗的网可能布在任何的角落,对付天罗,也许最好的办法就是以不变应万变,慌不择路只会自投罗网。和天罗的战斗,就是一场比较对地形的掌握和计算的较量。每一分每一毫踏错了,就不会再有改正的机会。

冲破罗网时身上好几处被利丝割破了,血落在地上的声音会暴露自己的方位。路然真很清楚,虽然现在城中开始混乱,但如果以为天罗的网会被这种局面所搅乱那就错了,天罗可 

以把网拉成无数巨大的空隙,在闹市中容每一个人穿过而不被触动,但又能在一瞬间收拢捕获人群中的小小目标。而在一片嘈杂中辨听可疑的细微声音,更是鹤雪和天罗这样的高等杀手团必备的素质。现在,杀手之间的较量才真正开始。

忽然黑暗中传来了风声,一个黑影极快地扑了过来。“那不是天罗!”路然真心中滑过这个念头,一个倒翻闪过黑影的一扑,刚抬起弓来箭尖却被人抓住了。

“距离太近!”路然真想,但她不敢纵身远跳,猜想这一瞬间,天罗早已发现并移了过来,在四周密布着。她现在能做的,只有在几步的空间内寻找生机。

然而近身格斗,路然真显然不是黑影的对手。她弃了箭一反手,用弓弦套住那人的手,想反拧割断它,不料那手猛穿过来,反抓住了她握弓的手,随后脚下横扫,路然真跳起时,被那人顺力拉住胳膊在空中旋了一圈,重重地摔在地上。路然真觉得心头一闷,差点晕厥,不及调息,向上一张手,一根羽箭从手中弹出,那人放开手后翻出去。路然真得了机会,起身半蹲又是四支羽箭,全打那人的落脚点,逼他连翻四个筋斗,直退出三丈开外。

路然真本想逼他撞入天罗,没曾想那人后退时,天罗也无声地让开了。路然真能感到那网在黑暗中移动,而那人显然浑然不觉自己身边有什么,他一发足又要冲上来,而路然真已几乎看见,天罗正要移入自己和那人之间的空隙,把自己完全包围起来。再顾不得许多,她一发力猛向前撞去,直撞入那人怀中,两人摔倒在地。

天罗的特点之一,就是不到迫不得已,绝不多杀目标外的人。显然他们并不想把与路然真打斗的那人一起绞成碎片,所以他们退开了些,在暗中继续等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