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一个‘盖世英雄’!”项泓击掌。

“我如今真是老了,身体不如前啦,这一趟来,心里觉得是最后一趟了。钱赚够了,该收手了。其实十年前我的钱酒赚够了…我还像着魔似的每年跑一次月河湾,因为我还记得大哥临去前吟的那首诗‘风起万里,倾却沧溟;长帆独往,相期云汉’。我老大哥跟我相期云汉呐!要是天不负我给我第二个机会,我愿意押上命,进去看看天下无双的羿见城!”

“其实龙大掌柜和车都护都已经猜到了星椋郡主和羿见城有关系,所以才让西越兄弟送礼示好,对吧?”项泓说,“一座郡城的女主,才叫郡主,这片戈壁里最大的集市月河湾,也不过是个镇子罢了。那星椋郡主是哪座城的郡主呢?”

“羿见城郡主…她姓…姓羿…羿星椋!”西越武恍然大悟。

“呵呵,是啊。”车越笑,“羿姓本来就罕见,便不难联想到,只是这位星椋郡主行踪不定,无缘得见罢了。”

“对于自己的身份,看来她并不隐讳,不但用了本姓,而且那位阿茶姑娘听我说要去羿见城,也很淡定。这份镇定本不是一个侍女该有的。”龙搭桥说,“若天助我,便让我在收山之前再见一次羿见城的城门!”他用力一拍萧子陵的背,“我说那么多,多希望小兄弟你比我二十三岁的时候聪明,我龙搭桥吹捧的话说过无数,但赞你的一句是真心话,萧兄弟你该是个盖世英雄!话说到这里,其他的我不再劝。”

沉默良久,萧子陵缓缓抬起眼帘,盯着龙搭桥,“一脏请柬请一人,里楞有几脏请柬?”

“不知道,确实是一张请柬请一个人,带不得随从,在这片戈壁里,羿见城的规矩比天都大。但是每个人拿到的请柬多少不同,有人只有一张,有人却有四五张之多。羿见城的使节是看一个商队里有几个值得邀请的人,便给几张。我龙搭桥不敢保证什么,这里燕老师是我多年的好兄弟,车都护也是我的好朋友…”龙搭桥说。

西越武心想你、车越和马贼三人操着刀砍得刀刀见血,这时候倒说起什么好朋友的话来,脸皮真是赛城墙。

“但我要是多一张请柬,我就先给萧兄弟,多两张再给车都护,多三张,才轮到我的老兄弟,”龙搭桥说,“我是生意人,生意人一辈子就一个信字。诸位若是觉得我龙搭桥还值得信,我便跟大家击掌立个誓。”

出乎西越武的医疗,车越点了点头,对于马贼的排位还在自己之前就这么认了。

“我四马则,马则没义气,戈壁都不容。叫我的马死,叫我的刀折,叫我被兄弟万箭窜心。”萧子陵立掌。

这在马贼而言是最重的誓言了,对着茫茫戈壁,用自己重若性命的刀马起誓。

车越和龙搭桥也伸出手掌。三人彼此对视。凌空击掌,都用上了力气,几掌拍下来,手心都是血红的。

“这马贼、野兵和掌柜的一起击掌立誓,只怕是开古所未有之先例,见得男人间的真性情,真义气啊!”项泓啪啪地鼓掌,那胳膊肘捅了捅西越武,“我们适逢其会,不能共襄盛举,也该说几句应景的话。”

西越武一愣,明白了项泓的意思。委实是适逢其会而不能共襄盛举,论实力,龙搭桥、车越、萧子陵三个确实都是戈壁里叫得响的名字,有的有钱,有的有人,金多而马壮,若是这个羿见城的门真的只对月河湾里实力最强的团伙打开,他们三人合力确实有希望。燕老师、季骖和姬云烈三个都是跟着大哥的,只有西越武和项泓,无关紧要的路人两个,请柬再多怕是也轮不到他们头上。

“郡主姐姐还说要在羿见城打赏我呢,我这赏钱哦…泡汤了。”西越武悔得肠子都青了,早知道羿见城是这么回事儿,就抱星椋姐姐的大腿,求一张进羿见城看看的请柬,就当是观光览胜,大概还是求得来的吧?可是错过了,见到那个如烟缥缈的女人的时候,他只看得见她的美,却不知她贵重的身份,不知道自己这么个蝼蚁般的小人物,见她有多难,仿佛千万年里神女只打开面纱一次,而那一刻一个旅人恰好走到她面前。从此之后她将属于一个海市蜃楼般的羿见城,而他这种小人物想要再见她,便好比期待再见一次海市蜃楼里一闪而逝的容颜。

两个人噼里啪啦地鼓掌,孤零零的掌声,不像是喝彩,倒像是嘲讽。

“三位都是盖世英雄,这种豪情壮志我一个地图画师赞叹之余只有惭愧。以前不知三位的去向,还想搭个伴儿去月河湾,路上多个照应。这下话说开了,只好实话实说…这份地图的活儿我前后做了两年,眼前就要完成,钱就要到手,心里只想着回家娶老婆。我一无财二无力,羿见城那种地方,实在不是我这种人能闯的。”项泓作了个大揖,“诸位一路顺风,就此别过。”

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就看见项泓手脚麻利地把地上的卷轴一一卷好收进行囊之中,转头就要走,丝毫不掩饰落荒而逃的急切。

“喂喂,走啦!”项泓看西越武还在那里发呆,顿了一步扯扯他的衣领,压低了声音,“你不是也要回家娶老婆的么?还不快走?你有几条命?腰有多粗?就敢闯羿见城?”

西越武猛地反应过来,眼下离月河湾已经不远,跟着这群要去羿见城的亡命之徒,未必是个好选择。还不如跟着项泓,至少项泓认路,一个人在戈壁里走到今天也活过来了,想必自有一套办法。

他还没来得及回答,龙搭桥咳嗽了一声,笑吟吟地挡在了项泓的面前,“项兄弟留步,昨晚还是一醉方休的好朋友,今天怎么急着要走?老哥还有几句话想跟你说呢?”

“又是好朋友又是老哥的,你的好朋友跟老弟如此之贱,难怪车越都算你好朋友了啊!”项泓脱逃不得,脸上干笑,心里骂。

“不是不信项兄弟,但是星椋郡主的意思,是项兄弟倒是认识去羿见城的路…”龙搭桥拱手,“星椋郡主若真是羿见城的人,她说的话,一字千金,我们不得不信。还盼项兄弟指个明路。”

“这女人是胡说八道的…”项泓苦着脸,“我真不是瞎说,这片戈壁我虽说踏遍了,可是月河湾我着实没去过,我本想去月河湾画完最后一张图好交差的…大掌柜你也说了,要去羿见城,就得过月河湾,我连月河湾都没去过,鬼知道那个羿见城在什么地方?你看我那么穷像是去过羿见城的人么?去过羿见城的人还为这点小钱干着苦力活?”

“嗨,也是也是,”龙搭桥搓着手讪笑,“要是我知道羿见城的路线,我也不能轻易给人说啊,毕竟是天大的秘密。那项兄弟就请自便,项兄弟出入这片戈壁已经有些时日了,其实也不必非和我们搭伙儿。”

“没…没这么简单吧?”项泓小心翼翼地看着龙搭桥的脸色。

“真的,我们还能用强留住项兄弟么?”龙搭桥笑得爽朗,“我们只是不太认路…所以项兄弟你在前面走,我们想跟在后面吃吃项兄弟的沙土罢了。”

“你这还是揪着不放啊!我给你说的你怎么不信呢?”项泓哭丧着脸。

所有人都情意殷殷地看着项泓笑,一副不离不弃的模样,项泓觉得自己的鸡皮疙瘩落了一地。只有姬云烈去拉了羿星椋馈赠的两匹骆驼,站在项泓身旁,沉默地把他的行囊捆在骆驼背上,车越点头微笑,露出了赏识的神情。

“诸位盖世英雄…也得给我们小人物一条活路啊…”项泓长叹一声。

驼铃声叮当,骆驼慢悠悠地在戈壁上跋涉。天色将晚,他们刚进入一条山谷,两侧起伏的秃石山遮蔽了半块天空,像是一口巨大的犬牙,而人走在巨犬的口中。

“项大兄,我们离月河湾还有多远?”西越武和项泓同骑一匹骆驼,被太阳晒的蔫头巴脑。

“我跟你说我没去过月河湾,都是实话,我还能骗你么?我们两个都是来戈壁里发点小财的良民,被这帮亡命之徒给挟持了,我俩一体同心。”项泓偷眼回看了跟在后面说说笑笑的龙搭桥一行,一看见项泓回头,龙搭桥立刻含笑挥手,一副“我跟在您后面吃土而行满心快意”的表情。

“谁跟你一体同心?你个兔儿相公!”西越武鄙夷。

“在下不才,也算阅女无数。什么兔儿相公!”项泓正色,“按照我的推算看,大概只剩一天的路程了。”

“快点到吧!我一路上折腾,现在只想张好床睡觉。”西越武叹了口气,“说起来你倒精神得很。”

项泓一件素色的单袍,风吹起两只大袖,翩翩然有如即将凌风飞升一样。同是在戈壁里啃干粮睡帐篷,他一点倦意也没有,只是苦着脸。

“我练过。”项泓一挺胸,“有时候,没一副好体魄还真是不行。”

“得瑟吧你。”西越武一唏,压低了声音,“你真的不知道羿见城怎么走?”

“唉,你还不相信我么?”项泓叹气,“你该明白的啊,那女人纯粹是陷害我。”

“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