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唇上清爽的余温,让窦昭一愣。

什么时候,她已经和宋墨如此的亲昵?

窗外的寒风瑟瑟,屋里温暖如春。

窦昭手脚轻柔接过搭被,盖在了宋墨的身上。

※※※※※

远远的。陶器重听见了陈曲水的声音。

那个他回到京都后,几次在梦中都被惊醒的声音。

“你说的陈波,就是他?”陶器重嘴唇有些发白地问常护卫。

虽然是站在太湖石假山上俯视低下的抄手游廊。但抄手游廊上挂着的大红灯笼却把四周照得十分明亮。刚刚游了大相国寺回来的陈先生等人说说笑笑地从抄手游廊上走过,像走在太阳下,无所遁形,看得一清二楚。

“就是他。”常护卫的手紧紧地握成了拳,“我没有看错,他烧成了灰我也认得出来。”

“他的确是夫人在娘家时的帐房先生。”陶器重道,“我去真定的时候,曾经遇见过这个人,真定的人也都知道这位陈先生。”

如果救走世子爷的人是陈先生,那夫人…

常护卫顿时兴奋起来,他的手攥得更紧了。

陶器重却脑子里一片空白。

夜风吹过,呼啦啦,刺骨的寒。

两人打了个寒颤,回过神来。

“我看,这件事还是禀了国公爷吧?”陶器重慢慢地道,脑子还像灌了浆糊似的,有点迟缓,“该怎么样,由国公爷拿主意好了。”

常护卫一反常态,闻言就拉着陶器重往樨香院去。

宋宜春一整天都忐忑不安地在等陶器重的消息,见到两人连袂走了进来,他也顾不得主仆之别了,急切地迎了上去,道:“打听得怎么样了?”

“那个陈先生,的的确确是当初那个不见了的幕僚陈波。”没等陶器重说话,常护卫抢着道,“而且陈波也的确是夫人娘家的帐房,那些护卫,也是从前服侍夫人的。”

宋宜春脸色一白。

也就是说,那天晚上救走宋墨的,是这个陈波。

而陈波身后,是窦氏。

那么他要杀宋墨的事,窦家知道不知道呢?

他去提亲的时候,窦家又为何丝毫不显呢?

当初窦家的帐房又怎么会在颐志堂呢?

这个陈波又是怎么知道自己要害宋墨的呢?

陈波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是不可能亲自动走救走宋墨的,他是又怎么让宋墨脱险的呢?

宋墨向来恩怨分明,这些新进来的人中,有没有是曾经救过宋墨,对宋墨有恩的人呢?

宋宜春太阳穴如被重捶,瘫坐在了太师椅上。

第三百二十章 头痛

常护卫不由看了陶器重一眼,却见陶器重抿着嘴,眼睑低垂,一副事不关己的冷漠。

他在心里冷笑了数声。

常护卫最讨厌陶器重一副装神弄鬼的样子,明明早有了主意,却非要国公爷三请四催,才仿佛泄露天机般地说上几句,偏偏国公爷吃他这一套,把他的话奉为佛音似的。

他想了想,上前两步,低声道:“国公爷,属下有句话,不知道该讲不该讲?”

宋宜春正是六神无主之时,闻言心生不悦,想着这个时候了,你捣什么乱,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皱着眉道:“有什么话你就直说。”

常护卫心中一喜,声音又低了几分,道:“国公爷,我是粗人,别的我不知道,我就想,既然世子是那陈先生救去的,而且陈先生又是夫人在娘家时的账房,世子爷和夫人在成亲之前肯定认识。窦家不是曾经发生过姐妹易嫁之事吗?说不定就与世子有关。若是这件事传了出去…只怕济宁侯府和王家,甚至是窦家都会找世子爷算账吧?有了这件事,世子爷在众位公伯侯爷面前恐怕也要收敛几分…”他一面说,一面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宋宜春的表情。

宋宜春面如锅底。

他想着宋墨和窦昭成亲之后的种种,不由得心惊。

自己生出来的儿子是什么样的人,自己怎么不知道?

难道那逆子真如常护卫所说,在成亲之前就和窦氏认识不成?要不然,他怎么那么快就接受了窦氏?还对窦氏百般维护,为了让窦氏主持中馈,不惜屡次把自己的婚事搅黄了…那,那自己岂不是上了那逆子的当?

念头闪过,宋宜春顿时气短胸闷。

自己想在宋墨的婚上压制宋墨,突然就冒出了窦氏这么一个人自己从来没有听说过的人…自己想早点把宋墨的婚事定下来,一切从简。世代官宦的窦家竟然毫无异议…顺利得像做梦,全如他所想。

难道窦家早就知道宋墨干的那点事?

否则怎么会在宋窦两家的婚事上如此的低三下四,还陪一了一抬银票给窦氏做嫁妆?

还有陶器重。

这桩婚事是他提起来的,调查窦氏的事也是他亲力亲为的…

“小畜生!”他忍不住一声暴喝,目光却阴森落在了陶器重的身上,“竟然敢成亲之前就与窦氏‘私相受授’,最后还诓得我让他娶了窦氏,简单是丢尽了宋家的颜面!我要请了陆家的人过来。开祠堂,好好地审审那淫妇!”

下意思地,他觉得宋墨肯定不会承认,而且就算是承认了,男人风流犯了错,也不是件什么了不起的事。窦氏却不一样了,让她背个不贞节的名声,看宋墨怎么办?而陆老夫人和宁德长公主不是夸窦氏贤惠吗?那就把陆老夫人和宁德长公主都请来,让她们看看窦氏是什么货色,所以才说出了这种宋家开祠堂。却把陆家的人请来说理的话。

常护卫眼底闪过一丝喜色。

陶器重却在心里重重地叹了口气。

他就算不愿意承认,可连常护卫都意识到世子和夫人的婚事有问题。此时也没办法自欺欺人了!

自己真的,上了世子爷的当了!

宾主十几年,国公爷的脾气他还不清楚,这时候只怕要把这帐算在自己头上了。

如果是其他的事,国公爷还能忍,这件事,国公爷绝对不会忍。所谓的开祠堂,请了陆家老太太等人来责罚窦氏,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不易,到时候国公爷十之八九就要把这笔帐算在自己的头上。

陶器重不由暗暗苦笑。

自己又何尝想得到!

在来樨香院的路上,他就隐约感觉到了。从那家馄炖馆开始,自己就已经入了别人的彀!

但这件事的后果,他却没有办法承担。

至少,在英国公府怒发冲冠的时候,他不能够承担!

不然,等待他的就有可能是身败名裂,背着永远也洗刷不掉了的耻辱离开京都,有可能还因此影响到子孙的声誉…

“国公爷!”陶器重只好轻轻地瞥了常护卫一眼,低声道,“这门婚事,三书六礼俱全,如果传出世子爷和夫人婚前就‘私相受授’的谣言,只怕窦、宋两家的名声也要受损!常护卫之言确实有礼,可国公爷您想想,事发之前,世子爷和夫人,一个在真定,一个在京都,是怎么认识?夫人一介女流,怎么就指使得动身边的护卫来求世子爷?这件事连我都不知道,”说到这里,他若有所指地语气微顿,又瞥了常护卫一眼,“夫人是怎么知道?陈先生是怎么知道的?戒备森严的偌大一个英国公府,陈先生又是怎么把世子爷救出去的?”他说完,朝着宋宜春深深地揖礼,“国公爷,您可要三思而行!世子爷刚刚迁了金吾卫同知,您就坐实了世子爷和夫人婚亲‘私相受授’之事,您让皇上怎么想?您让窦家怎么想?您让世人又怎么想?就怕世子爷一句‘造谣’,就能让您下不了台啊!”

宋宜春一个激灵。

他想到皇上宣他进宫,亲口告诉他宋墨升迁的事!

那小畜生向来手段多变,想想自己上当的事,难保他连皇上也一块给唬弄了!

正如陶器重所言,这件事传出去,吃亏的还是自己。

说不定那小畜生正等着自己上当受骗呢?不然怎么就让常护卫发现了那个姓陈的?以宋墨的狠毒,怎么会留了姓陈的做活口…不行,自己不能再上那个小畜生的当了…这件事还得找陶器重从长计议…可陶器重到底有没有和那小畜生暗中有什么来往呢?

他的表情阴晴不定。

陶器重却能猜到宋宜在想什么。

想和自己商量这件事,又怀疑自己和宋墨暗中勾结…

他躬身,语气真挚地道:“我已是快是知天命的人了,早绝了仕途之心。这十几年来承蒙国公爷厚爱,战战兢兢,片刻也不敢大意。虽说这国公爷以后是世子爷的天下,可那时候我早已老迈,辞别京都,又与我何干?古有房杜。今有孙怀!我虽不才,不敢与先贤们媲美,却也是敢坏了士林的声誉!”

房杜,是指唐太宗时的名臣房玄龄和杜如晦。孙怀,是指显宗皇帝时的内阁首辅——他为感显宗皇帝的知遇知恩,在显宗皇帝殡天之后,不顾新君的挽留,辞官回家。做了十年的书院山长。而且显宗皇帝也是有名的仁君。

被陶器重比喻为贤君,宋宜春露色渐霁,声音也温和起来:“陶先生言重了,我这也是病急投医,被那小畜生给逼急了!你都不知道,皇上是怎么维护他的。有一次竟然当着东平伯说,若是那小畜生行事轻浮,让东平伯尽管去告诉皇上。唉!这哪里是在教训他,这是在压制东平伯啊!为他让能顺利地掌管五城兵马司啊!我现在,养的不是儿子。是祖宗!你说这天下做爹的,有谁像我一样…”

陶器重长长地吁了口气。可又抑制不住地腹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