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尊静了静,道:“你,要去何处?”

秀行道:“我萧秀行对你来说,不过是招之则来挥之则去的一枚棋子……师父如此问是在关心我么?哈,还真想我变成第二个国师不成?”

清尊一顿,秀行已经冷笑一声,拉开门径直走了出去。

秀行木讷出外,却见门口已经没了国师的影子,俯身往下看,大堂却依稀有人。

秀行顺着楼梯往下,走到大堂,才听有人说道:“方才是国师大人驾临?也不知是所为何事,竟把我们都赶了出去。”

秀行恍恍惚惚地走了几步,耳畔听到有个声音唤道:“秀行?”

秀行回头,却望见面前有张熟悉的脸,秋水般的眸子,轩挺双眉,头戴道冠,墨蓝衣着……秀行脑中甚至未曾想到,便冲口唤道:“秋水师叔?”

秋水君正在同店家说话,见秀行神不守舍下来,便唤了声,谁知她木讷地住脚,看到他时候,叫了声,整个人便扑了过来。

秋水君一怔,身不由己地张开手,秀行扑入他的怀中,唤道:“秋水师叔!”便落了泪。

秋水君心念一转,便道:“秀行,你怎么了,发生何事?”而蹲在秋水君肩头的灵崆被秀行一扑,站立不稳,整个从秋水君肩上倒栽下去。

秋水君带着秀行,秀行怀中抱着灵崆,手摸在他的背上安抚:“还疼么?”灵崆道:“现在好多了,冒失的丫头。”又低声嘀咕,“幸好未曾被看到,不然的话……”

秋水君背负长剑,低头看秀行:“如今你打算去何处?总不能就离开神君自回九渺,不如……就跟着我么?”

秀行说道:“我现在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似觉得烦乱,便摇了摇头,“心里头好乱,师叔,且让我再想一想。”

秋水君道:“也好,你慢慢想无妨……”

两人一猫走了片刻,灵崆忽地叫道:“噫,吾闻到了酒气!”秀行脚步一顿,转头四看,目光停在旁侧的酒坊旗帜上,忽地笑道:“秋水师叔,你喝酒么?”

秋水君挑了挑眉:“秀行你是想……”

秀行心道:“一醉解千愁,我现在正愁得欲死,不如试试看。”

她便笑道:“师叔,今夜我请师叔喝酒,不知师叔肯不肯赏光?”

秋水君看秀行,一时未答,灵崆却叫道:“给吾也叫一尾鲜鱼!”

三人进了酒坊,酒坊掌柜一见秋水君一身道袍,立刻肃然起敬,秀行问了问,便点了三四样小菜,要了一壶酒先来尝尝。

片刻酒来了,秀行亲自给秋水君斟满,又给灵崆斟了一杯,灵崆蹲在秀行面前的桌上,伸出舌头小口地舔了舔:“不错,不错!”

秀行见他称赞,便握住自己身前的杯子,同秋水君遥遥一敬,道:“秋水师叔,我敬你,请了。”

秋水君见她如此之态,知道她心中之事定然还未曾解开,不过要借酒消愁而已,便温声说道:“秀行,要慢些喝,免得醉了难受。”

秀行点点头:“师叔你总是如此关心人。不像是那些反复无常的,时好时坏,叫人猜不透……”说到此,眼神一怔,却举起杯子来,蓦地一饮而尽。

秋水君话到嘴边,见状又停下,灵崆却望着秀行,道:“丫头,你是说清尊么?”

秀行道:“……也不仅仅是他……我只是想,世间如秋水师叔一般,肯真真正正关怀他人的不多了。”

秋水君无声一叹,举起杯子也略尝了尝。

秀行又半起身,替他同灵崆添上,自己倒了一杯。

灵崆舔了一口酒,说道:“是因为那个女人吗?”

秀行说道:“灵崆,我并非是在意那个女……国师大人,我只是对师父的所作所为不敢苟同。”

灵崆不以为然,低头舔酒,啧啧有声,停了停才又说道:“其实他便是如此,做事全凭自己心意而已,哪里会在乎其他之人想什么。”

灵崆虽不知发生何事,这句话却歪打正着。

秀行点头如捣蒜,不知不觉又喝了一杯,才说道:“便是如此,不过……转念一想,他是神祗般的人物,高高在上,不通情理,或许是有的,大概我不该用平常人心人情去要求或者测度他,又……他是师父,说一不二,是神君,合该顶礼膜拜……说来说去,却又是我的不是了,哈哈。”

她的“一日三省吾身”之症状再度发作,自言自语般说到此,苦苦一笑,对秋水君道:“师叔,如此说来,好似我又做了错事了。”

秋水君摇头:“我虽不能非议神君,但对秀行你所为,却并不觉得有何错处。”

他是个含蓄之人,不便多说,只道:“依我看来,秀行你做得极好。”

秀行怔怔看他,眼眸略有湿润,急忙又拿了酒壶挨个斟酒,垂眸笑道:“师叔,故而我才说你是个好人,……其实我也自知道,宁云赐所说的那些话,虽然有些过分,却也有些是对的,譬如我的脾气的确不好,人也鲁莽了些,不甚懂事……也很自以为是……”

她喃喃地念到此,就又想到清尊骂国师“自作多情”那句,不由一笑,又说道:“可是师叔你放心,我是绝对不会如旁人一般,为了他……哈……怎又说起他来了?罢了罢了。”抬手,很是熟练地又吞了杯酒。

秋水君抬手,将酒杯轻轻地从秀行手中夺过来:“方才说让你慢些,一不留神便拦不住,喝了三杯了,也不知这酒力后劲如何,不要再喝了,来吃些菜。”

秀行只觉得略有些熏熏染地,酒力发作,原先抑郁的心情也有好转,不由地噗嗤笑出来,望着秋水君笑道:“师叔你怕什么?难道我这般快就醉了?说起来……师叔你不可如此,我那个师父,他对每个辅神者都是极好的,害得她们个个神魂颠倒,但以我看来,她们当真个个都瞎了眼了,师叔才是真真好人呢!”

灵崆正在飞快地舔着酒水,闻言毛都竖了起来,就看秋水君。

秋水君却不见怎么惊动,只道:“秀行,不许喝酒了,喝杯茶。”便要一壶热茶来放着。

秀行哪里肯?望着秋水君道:“师叔,我知道你是好人,你是怕我醉了胡言乱语么?我同你说,我心里清醒的很,说的也都是心里的话……还有……你放心,此处是外头,我那师……师父他好端端地在客栈里,绝不会来此、大煞风景的……我们只管说些心里头的话无妨,来,再喝一杯……”

秀行说着,便去抓那酒杯,秋水君拦挡着,秀行的眼睛盯着酒杯,一把握住了秋水君的手。

秋水君一怔,秀行的小手在他的大手上抓了几把,才笑道:“抱歉师叔,拿错了。”摸摸索索地,趁机从秋水君手心里把酒杯掏出来。

秋水君急忙又抢回去,秀行一皱眉,索性将秋水君面前的杯子一把捞过来,便往怀里藏。

秋水君本要抢回来的,见她拼命地藏在怀中,倒是没了法子,总不能探手入她的怀……这样无奈地踌躇瞬间,秀行一抬手,将秋水君杯子里的大部分残酒一仰脖,竟是一饮而尽了!

秋水君有些着急:“秀行……你不能再喝了!”

秀行将空杯子往下一倾,头也随之一歪,望着秋水君哈哈地笑的快活:“师叔,你总不喝,真是不够意思……莫非你觉得我出不起酒钱么?师叔,今朝有酒今朝醉,莫待无花空折枝……”

她快活起来,摇头晃脑地又去抢那酒壶,秋水君早有防备,哪里肯让她得逞,便将茶壶趁机塞过来,秀行皱着眉握住茶壶,果真倒了杯茶,喝了一口,呲牙咧嘴道:“不是!”将茶杯一放,道:“要酒要酒!”一边叫嚷,一边拍起桌子来。

灵崆将自己那杯酒喝光了,打了个酒嗝,心满意足说道:“丫头怕是喝醉了。”

秋水君颇为头疼,对赶来的小二道:“不必了。”小二听话退下,秀行却不干了,按着桌子起身:“给我回来,上酒!”拔腿向着小二追去。

小二早听秋水君意思急急躲了,秀行走了两步,秋水君急忙来扶回去,灵崆却纵身一跳:“丫头,酒喝完了,便回去罢,今晚上你不要去客栈,陪着吾睡。”

秀行嘟着嘴望着灵崆:“你这猫,怎么知道我的心事?我也正打算不回去……哼!”灵崆道:“好极了,就跟吾睡罢!”正得意时候,却被秀行揪住了脖颈上的皮,用力一提,竟提了起来。

灵崆冷不防地被捉住,顿时不能动,挥动爪子,却碰不到人,只好叫道:“丫头,你你做什么?放吾下来!”

秀行趁着酒醉,咯咯笑道:“灵崆,你真的是一只猫么?”

灵崆叫道:“吾不是,吾是灵猫!”

秀行道:“我不信……我、我……”

灵崆道:“你如何?”

秀行眼珠一转,道:“我要找一只老鼠来试试看……”

灵崆的眼睛有些呆:“老鼠?”

秀行提溜着他,起身道:“小二,小二,给我上一只耗子!”

灵崆魂飞魄散:“秋水,快拦住她,这个丫头喝醉了!吾不要吃耗子,又脏又许多跳蚤!会跑到吾身上来的!”

秋水君慌忙将秀行拦住,秀行一弯身,从他手臂下钻了过去,灵崆趁机用力一跃,自秀行手中逃了出去,秀行不依,叫道:“给我出来,出来!”

灵崆在桌子底下躲闪,秀行脚步趔趄,一味乱撞,撞翻了几个客人的桌子,秋水君急急善后,众人见是九渺山的道者,便不敢造次,那欲发怒的,也都化怒火为无形,反而笑脸相待。

秋水君这一耽搁的时候,秀行追着灵崆便跑远,秋水君正欲纵身过去,目光一动瞬间,却愣了楞。

在酒坊的门口,有一道清若霜雪的影子,孤零零地站着,若遗世独立的风姿。

面上罩着面具,背后一双金色眼眸,里头光华闪烁,不知是何神情。

也不知,他何时来的,站了多久。

而秀行昏头昏脑,爬过一张桌子,嬉笑叫道:“灵崆,回来吃耗子……便放了你!”低头乱拱瞬间,头碰在不知哪里,却不算疼。

秀行双膝跪地,闷哼一声,探手摸了摸头,见面前似有墙壁挡着,奇怪的是,摸起来却是布料所成。

秀行揪着一角衣料,慢慢抬起头来往上看,却见头顶上一轮满月,当空光华无限,月轮底下,是那人,青丝当空飘扬,面具底下金眸流转。

从秀行的角度看来,他整个人如在九霄之中。

“师父”秀行的心里有些模糊,跪爬地上,定定地同他相视片刻,忽地娇憨一笑,喃喃地叫,“师父,师叔说的没错,我一定是吃醉了,竟以为你来寻我……”双手自地上一抬,牢牢抱住了清尊双腿,将脸贴在上头,双眸微微闭上,便叹了口气。

32、诱小徒,春光乍泄

清尊垂眸,本心是想将人踢开的,只是望着秀行之态,觉无法动弹分毫。

双膝跪地,她的双臂抱住他的腿,上半身亦贴在上头,双眸微闭着,脸上的表情,几分欢喜,几分无奈,忽然又发一声叹息,宛若满足,宛若惆怅。

先前水含烟在客栈出现之时,也曾如此。

他的反应,本也该同样。

灵崆自桌子底下溜溜地爬出来,一回头看到门口的清尊,顿时吓得窜回秋水君身后。

秋水君向前走了几步,方要言语,却听清尊道:“人我带回去了。”极淡的声音,说罢之后,面前人影微微一动,原地便空空如也。

秋水君快步出了酒坊,犹豫不决。

灵崆自他身后转出来,挠挠耳朵,道:“秋水,你想把丫头带回来么?”

秋水君说道:“这样回去,我担心……”

灵崆凝视清尊消失方向,道:“不用担心,无事。”秋水君低头看他,灵崆却抬起头,张望头顶的满月,嘀咕地又道:“或……暂时无事。”

秀行于梦中睡得极不安稳,昔日的梦境重又席卷而来,咯咯地古怪笑声,曳过地面的红裙,纠结伸张的诡异红花,最后,是早就预料到却偏偏躲不开的剖心般剧痛。

醒来之时,眼前却一片光明,秀行从床上翻身下来,怔了怔叫道:“秋水师叔?灵崆?”她尚记得,昨夜他们一并在外头喝酒,她似乎喝的太多,有些忘形。

想到些杂乱场景,忍不住噗嗤一笑,心里想着要向秋水君致歉,一边迈步往外,谁知刚出到外头,忽地觉得不对,还来不及退回去,就看到身前有一人,满头青丝披散,懒懒地似也正起身,衣襟敞开,露出半边的身子。

秀行目瞪口呆:“师父?!”这称呼不由自主便自嘴里蹦跳出来。

清尊信手将胸前的长发撩开,才抬眼看她:“怎么?”

秀行看看他那张祸水般的容颜,又看他微露的身子,着实风光无限好。她的脸先热起来,结结巴巴道:“你、我……我怎么会在此?”

清尊道:“你不在此,又在哪里?难道你另拜了师父去么?”他一边儿说着,一边儿下了地,竟径直走到秀行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