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儿点一点头,跟凝香一起送恪纯回屋。霜娥留下站在她身旁,问道:“小姐。你不会自责吧?”
婉辞摇一摇头道:“事到如今,自责亦是没有用的。”
这里是一个残酷地地方,她从来都是知道的。就算不曾面对。却并非没有去想象。即便祉容留在她身边,
她却也未必保得住她。
“忽然觉得自己很冷血。”婉辞笑笑。
霜娥急急分辨道:“小姐又不是圣人。跟大公主也并不亲密。”
婉辞摇摇头。“容儿。其实是这宫里最美好的存在。”
恪纯仿佛是真累了,一睡过去便沉沉的不愿醒过来。婉辞望着她熟睡却揪心的面容。轻轻摇了摇头,就这
样,陪着她直到天亮。恪纯自幼生在皇宫,其实看到地诡谲残忍并不少,而这一次,是发生在眼前活生生的
死亡。
要度过这一关,恐怕会很难很难。
皇帝去了东郊视察御林军,一时半刻赶不回来。但料想,宫里该没有人有足够的胆量伤害贞妃,即使以祉
容的名义。
有些疲惫的起身,安静的梳洗。霜娥被她叫去恪纯那里服侍,凝香过来给她梳头,淡淡道:“主子心里是
为大公主伤心还是为恪纯公主担
婉辞倦怠的阖眼。“有区别么?”
凝香带着冷静的语调回答:“有。主子是聪明人,应该不会像恪纯公主那样看不透事情的本质。与其伤心
,倒不如想着恪纯公主地安危。”
婉辞倏的睁开眼,目光与镜中的凝香相撞。凝香淡淡一笑,道:“主子明白就好。”
婉辞淡笑。“皇后娘娘会不会后悔将这般聪明地你送给我?”
凝香摇一摇头,平静地道:“我们不过是奴婢,服侍哪个主子不重要,主子喜欢我们的服侍才最重要。婉
辞不由语塞,片刻才轻笑。“你地确提醒了我一件很重要地事。”
按例要给皇后请安,锦儿却报暄妍过来送丧服。婉辞想了想,请她进来。白色的丧服却触目惊心,她挥退
锦儿跟凝香,安静地等暄妍开
暄妍把丧服放下,开门见山道:“皇后娘娘昨夜已经询问过二皇子与三公主。听三公主说,大公主不慎打
碎了皇上赐给贞妃娘娘的花瓶,贞妃娘娘勃然大怒要将大公主赶出宫,是以大公主神情恍惚,才会失足跌倒
。”
婉辞默然,许久才问道:“果真是这样么?”
暄妍答道:“二皇子作证,这些日子大公主与他一起,日日以泪洗面。”她停顿片刻,续道,“大公主确
实消瘦许多。皇后娘娘审问过贞妃娘娘身边的宫人,证实的确如此。”
“皇后娘娘有没有透露会如何处置这件事情。”倘若供词成立,即便贞妃与祉容从前感情再笃厚,却也改
变不了她间接伤害祉容的事实。祉容是故王妃留下的唯一血脉,太后与故王妃感情甚深,不可能坐视不理,
任由皇帝将事情压下。
暄妍隐约有叹息。“皇后娘娘已经派人快马加鞭去东郊通传,一切都要等皇上回来再做决定。”
“那贞妃娘娘呢?”婉辞忍不住问道。
“太后责令贞妃娘娘闭门思过,小公主暂且交由皇后娘娘抚养。”暄妍道,“皇后娘娘一早嘱咐奴婢将事
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从容,便是恳请从容妥帖照应恪纯公主。公主此次受惊吓不小,恐怕,短时日内难以平复
。”
婉辞眼中一丝光芒转瞬即逝,她淡淡道:“我想请皇后娘娘示下,公主惊吓过度,加上受流言困扰,可否
请皇后娘娘代为禀报太后娘娘,准许恪纯公主出宫休养。”
暄妍不自觉的蹙眉,似是深思,见婉辞打量她,立刻回神道:“奴婢定然代为禀报,从容可还有别的吩咐
?”婉辞摇了摇头,再问道:“贞妃娘娘那里,当真不得进去么?”
暄妍点头道:“太后娘娘尚在盛怒中,皇后娘娘无论如何劝说都不能让太后改变主意,但已经传令下去,
不可怠慢贞妃娘娘。”
婉辞微微颔首,这一点,皇后一贯做得很好。
不过,这么好的机会,恐怕毓妃不会轻易放过。就看贞妃是否安全的等到皇帝回来并亲自解决事端,有些
事情,本就是旁人帮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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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怨别离(下)
初秋的阳光本是温和宁谧,却是沉寂的阴霾。习习凉风吹拂身上,只觉阴冷。贞妃一人坐在湘妃椅上,呆
呆地发愣,身上盖着棉被,却仍是不由自主地发颤。忽然高声唤道:“晚秋,晚秋!”
晚秋急急地推开门,问道:“娘娘,您有何吩咐?”
贞妃一脸茫然地道:“你看,都要变天了,容儿还没回来。你快去把她找回来,她一定是躲恪纯那去了。
”
晚秋泪流满面道:“娘娘,公主她再也回不来了。”
“你胡说些什么?”贞妃斥道,“我何尝是真生她的气了,你快去把她找回来,不然连你也不必回来了。
”
晚秋跪倒在地,不住地泣道:“娘娘,公主她…她已经去了,她再也不会回来了。娘娘,您清醒下,小
公主还需要您。”
说到小公主,贞妃忽然警觉,站起来,四处疯狂地寻找。“嘉儿呢?嘉儿怎么不见了?谁把嘉儿带走了?
你说啊?!”
晚秋拉住她,苦苦哀求道:“娘娘,小公主被皇后娘娘带走了。娘娘您一定要振作起来,皇上回来以后一
定会给您作主的。”
贞妃脚步一滞,微蹙柳眉,问道:“为何容儿跟嘉儿都不在?为何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为何皇后娘娘要带
走嘉儿?你快告诉我,快都告诉我!”
一悠哉的声音好似不经意地插了进来。“不妨由本宫来提醒你都发生过什么事吧。”
贞妃转头,于冰艳悠然自得的倚在门边,噙一抹似笑非笑的讥嘲,湖水蓝玫瑰纹亮缎对襟长衫艳光四射。
要真都忘了恐怕也是件好事,怕就怕你不过是——自欺欺人。”
贞妃面孔刷的一下惨白。“你来做什么。我不欢迎你,你给我出去,出去!”
于冰艳抚掌道:“没想到这个时候你反倒有架势起来。不觉得一切都太晚了么?”她示意明珠将晚秋带下
去,缓缓向贞妃走去。
那一步一步好似刀子割在她心上。“你到底想怎样?我对你已经没有任何威胁了。你为什么不肯放过我?
”
于冰艳笑得如骄阳般璀璨。“本宫是来探望你地,事到如今,除了我,你还指望谁会来看你?”
贞妃慌乱的退后几步,如溺水之人最后的挣扎。“皇上他一定会来。他说过,他会永远保护我,不会让任
何人伤害我“我该说你天真还是蠢笨不堪?”于冰艳勾起一丝冷笑,离她近在咫尺,“这么多年你就不曾发
现你最挂念地人心思从来都不曾在你身上?”
“你胡说,你是在妒忌我,因为他从来没有对你另眼相看过!”贞妃一边推开她一边叫道。
“我没有你那么傻。我跟他本就是相互牵制相互利用,你那些心思,我从来都没有放在心上。”于冰艳眯
起的眸子里愈见凌厉。“我可以再告诉你一个消息。你等地人已经回来了,却没有想过要来看一看你。”
贞妃张皇失措,一味的摇头。堵上自己的双耳。“他不会,他不会。他不会丢下我不管。他不会…”
于冰艳微笑道:“他会不会你可以亲自去验证。这里的守卫我已经帮你打发了。你可以去恭迎皇上,当然
更重要的是送你地女儿最后一程路。别让她在黄泉路上怨恨你。”
贞妃扭过头,不再看她,身体却不住的颤抖。
“好好保重,本宫也很想等你的好消息。”于冰艳咯咯笑着,转身离开。
修长的指尖一点点用力,渐渐发白。贞妃抿紧嘴唇,蓦然起身,推开门要走。晚秋死死抱住她,唤道:“
娘娘,您不能走。您走了,奴婢没法跟皇后娘娘交待。您不能中毓妃娘娘的计,不能断送自个的前程!”
她回头,惨然道:“若是他不在乎了,那么前程要来又有何用?”说罢,甩开她的禁锢,头也不回的往宗
庙走。
她原本穿着丧服,走出宫门以后又一直低垂头,来来去去的人行色匆匆,竟无一人注意到那是曾经后宫最
风光无限地贞妃。
仓惶的脚步几乎收不住,她急于要见到他,急于从他口里确定他不会背弃她。所有的恐惧在心里一阵翻搅
,固执地不肯离去,好似要把她生生的逼到最后地绝路里。
她要见他,迫不及待得要见他。宗庙里秩序井然地跪着两排人,她远远的瞧见萧霁睿站在前面一脸悲伤,
形容憔悴。她站在那里,浑身激灵,从里到外地疼,几乎站不住脚。她看不清灵堂的字,却明明白白的知道
,她失去了最爱她的亲人。她曾经以为,她会长长远远的陪着她。
这时萧霁睿身边的太监从侧殿走了出来,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萧霁睿深深地注视祉容的画像,悠长的叹
息后,跟着走进去。贞妃捂着胸口,竭力压制内心的翻滚,她犹记得年初祭拜的时候,皇帝怕她劳累,特地
让她在内堂休息,宗庙后殿临近宫墙人迹罕至,却有条窄路可以去殿内。
她知道,那是她唯一的机会。
萧霁睿疲倦的坐在窗边,空茫的双目里半开半阖,似有若无的苦楚淡淡流泻。贞妃胸口隐痛,正要唤他,
却听到另一人说话的声音,平静得听不到丝毫感情。“贞妃的事情,你打算如何处置?”
是太后,她目光隐隐触及太后在内端坐,及时到一旁,避开注目。
半晌,萧霁睿淡淡道:“皇后方才不是向母后进言,不严责于她了么?”
“哀家问的是皇帝!”太后厉声道,“你护她一次又一次,你不怕寒了旁人的心么?哀家一直认为你公正
无私,你却屡屡袒护一个鄙薄无知的女子。你要皇后如何维护后宫的纪律?”
萧霁睿叹息。“斯人已逝。兰儿心中地自责未必比朕少,母后就别再苛责于她了。”
“当初皇帝要报恩,坚持要立她为王妃。哀家就曾劝说于你,寒门女子不可娶。你将哀家的话置若罔闻。
哀家也便罢了,由得你去。你将容儿交给她抚养,借此树立她的威信,靠朱家地势力为她撑腰,哀家也不管
。倘若她真心待容儿。哀家也可忘记她的出身她地为人处世的凉薄。可她竟然拿一个孩子撒气!王妃那时是
怎么临终托孤的,皇帝全然忘了么?”太后斥责劈头盖脸的袭来,萧霁睿却始终沉默。
贞妃捂着嘴唇,不让哭泣有半分声响蔓延。惶惑、惊恐、惴惴不安如潮水般侵袭,她再也无法独自抵抗。
“朕没有忘记,却也记得朕始终欠兰儿一条命,亦承诺过她会护她平安。”萧霁睿紧抿嘴。
“皇帝!”太后抬高声音道,“这么多年来,皇帝要报的恩。也应该报完了,不该再继续了!任何事都该
有个尽头。”
蔓延地心火将她的五脏六腑统统炙烤。怎么会仅仅是报恩呢?他待她一如所有人,从未嫌弃过她的出身。
当所有人反对她、侮辱她、伤害她甚至要将她处死时。惟有他紧紧地守护自己,
这一切怎可能仅仅是一句轻描淡写的报恩?
萧霁睿恳切问道:“母后。朕的命尚且不能换兰儿一命么?”
太后悠长叹息。“哀家让你一次又一次。是希望你能看明白,恩情并不是你宽恕她的理由。她不是你心里
的人。哀家确实并不喜欢她。哀家只是后悔,为何偏偏是容儿,是哀家懂事孝顺的容儿。”话到最后,已是
断断续续的哽咽。恍若被一盆水当空浇醒。
她不是他心里地人,从来都不是。
他骗了她,他用他的宽厚与维护骗了她!
她知道她什么都不要听了。倘若他心里有她,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否认,会坚定不移地告诉太后他对她并
不仅仅是恩情。
但他没有,没有。
她不愿再逗留片刻,转身要走,却听到碧云进来禀报:“净荷宫慕从容差人回禀,恪纯公主服过药以后已
经安睡了。”
太后没有回答,只是眼瞅着皇帝。萧霁睿问道:“御医怎么说?”
碧云答道:“御医说,公主因为伤心过度,又受了刺激,加上之前发生的事情始终积淤心头,以致精神恍
惚,要多加休养才行。”
“嘱咐慕从容小心照顾。”萧霁睿清淡地眸底有自责亦有关心,“朕这些日子不便去看望恪纯,说到底,
容儿地不幸朕脱不了干系。”是他因为国事疏忽了贞妃,他应该知道她不曾有片刻的内心安稳,且求子心切
,心中必然惶恐,才会害了容儿。
贞妃怔怔地听完他地话,竟不觉得那么痛了,好似心已千疮百孔,再多的疼痛亦是麻木。她一直以为紧紧
握在手心的原来竟是空,她从来都是一无所有、一无所有。
她悔、她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