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妃紧张的呐呐不成言,她知道太后是在借故数落她,皇帝自登基后,从未踏足慈圣宫,宫里一直传言,是她的教唆,以报当年太后阻止她封妃之仇。这也成为了朝臣反对她做皇后的又一个原因,不对太后尽孝。可是真相,谁又会真心去求证?贞妃按下心里的苦楚,堆起笑脸,柔声道:“臣妾说错话了,今日恪纯郡主到臣妾处找皇上研习书法,此刻怕是正在兴头上,这才没能赶来。至于不喜素斋的理由,怕是恪纯郡主随意说说的,望太后娘娘体谅。”
太后见贞妃替恪纯着想,脸色稍霁。
碧云适时的接下话茬。“素斋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太后娘娘以及各位娘娘,不如先移驾侧殿,用些素点心。”
太后点头道:“嗯,时辰也不早了,吩咐他们开席吧。”
碧云向众人嫔妃说道:“太后娘娘久坐要活动下腿脚,各位娘娘请先行一步,碧玉,你留下服侍太后娘娘去侧殿。”众人行礼完走出侧殿。
碧云笑着说:“太后娘娘可要快些,不然让郡主先行一步,各位娘娘怕是又要挨饿了。”
婉辞不紧不慢的跟随着人流走出殿门,前面的贞妃一个人落寞的走在太后身后,新近的妃嫔中,于淑媛高昂着头从她身边走过,其他人都静悄悄的跟在贞妃身后。
婉辞不解,若只是因为身份,太后似乎不会对贞妃如此,王府旧人中,只有她一人封了妃,如此荣耀,也是很盛的了。贞妃也不像是贪求富贵的人,她无家世,并不需要权力,皇后的位置于她仅是锦上添花的荣耀而已,太后今日的苛责莫非是在向于家示意?
天下方定,上朝老臣,新朝功臣间的争斗正是频发之时,对待贞妃的态度便显得格外重要。太后此举怕是同时安抚了两方,可惜贞妃不甚明白,皇帝也不好点破。宫里的妃嫔,嫉妒她还来不及,哪会真心提点于她。
碧云跟了上来,见气氛沉闷,就说笑话给她们解闷:“太后娘娘有年招待命妇过观音诞,聊起佛理来,太过尽兴望了时辰,郡主疯玩了一圈回来,坐等没人开席,就一个人把一桌素斋,吃的所剩无几,过后还向太后娘娘抱怨没能吃饱,让太后娘娘哭笑不得。”
众人听着碧云的话,齐齐笑了出来。婉辞觉得心下轻松不少,众妃嫔也不似方才那般拘谨,细细的攀谈起来。沈沁如跟她一行,慢慢的跟她解释。婉辞才知道个大概。恪纯郡主,爷爷为前朝功臣,现镇守边关的景王爷,为太后的亲哥哥。昔年一统中原时,郡主的父亲战死沙场,母亲郁郁而终。太后怜她无人照看,自小收入宫中抚养,很得太后和先皇的宠爱。
沈沁如意味深长的补了一句。“在这后宫,有些人不慎开罪了,便是绝路,再无转寰的余地。”
第八章 今非昨(下)
十数张方几分列两排,临面而放。婉辞照例选了一个临近门口的座位,不多时,太后就由碧云扶着走了进来。
众人忙行礼问安。太后落座于正位,看了一眼众人,侧头跟碧云说着什么。
门口响起了一声撒娇的抱怨。“太后娘娘,恪纯这不是来了嘛,您可千万别让碧云姑姑去拎我,已经被容儿、其羽她们取笑过好多次了。”一个俏丽脱俗的小女孩跑了进来,十三四岁的模样,粉色亮缎圆领薄褙子配白色纱裙,佩戴金黄璎珞,发髻上别一只攒珠累丝金凤,倒应了那句“娉娉婷婷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走进房里就牛股糖似的粘着太后一味的撒娇痴缠。
“没规矩。”太后笑打了她一下,“也不怕让她们笑话,王府的由着你惯了,这些可都是功臣的千金,可不许没的体统。快去行个礼,这儿可都是你的长辈。”
恪纯伶伶俐俐的行礼,王府里的旧人素来知道这位郡主深得皇上跟太后的喜爱,口说不敢。新晋的宫嫔就是不清楚她的来历,光是见到太后为她当众训斥贞妃,也猜到她的身份来历不简单,都纷纷谦让。
太后用目光扫过众人,声音不轻不重:“这是天朝后宫,不是私宅后院,规矩是最重要的,你们不必让着她。”众人都是一凛,忙称是。
恪纯的到来让席间的气氛舒心了不少,一顿素宴竟然也吃了整整一个时辰。捧着香茗,恪纯似是心满意足的长舒了一口气。
太后笑问她:“可是饱了,碧云给你留了私食,不饱跟着去吃。”
恪纯皱着娇俏的小脸,嗔道:“太后娘娘,多年前的事情了,您怎么还取笑恪纯啊。”可怜的模样的逗笑了众人。
贞妃起身行礼后说道:“太后娘娘,臣妾等受太后之恩,得以共贺莲花仙子诞辰,此刻想各抄录佛言一首,微积福缘,愿莲花仙子昌佑我天朝,庇荫我皇族。”
太后点头道:“如此甚好。”
打了个呵欠,恪纯吊在太后手臂上,撒娇道:“太后娘娘,这么无聊的事,恪纯还是先行告退了。”
太后宠溺的笑道:“哀家就知道你坐不住,碧云,你就领了她随意往哪处逛去,也别拘着她。”
碧云领命而去。剩下嫔妃里,贞妃并不精于文墨,此次进言,无非是为了讨好太后,于淑媛已经露出了看好戏的表情。
众人一一上前,婉辞扫过前人所提,果然都是些赏莲,忆莲之诗词,于淑媛所写的是王维赞佛文中“记椿树以为年,土宇无垠;包莲花而为界,又用庄严。”的改句:“椿树为年土无垠,莲花为界用庄严。”婉辞提笔写下:“道无不在,物何足忘。”沈修仪看后,微微冲她一笑。这句摘自王维《荐福寺光师房花草诗序》,前句为“漆园傲吏,著书以梯稗为言;莲座大仙,说法开药草之品。”无莲字却与前文所说之莲相关,更点出了佛祖之所在。
太后最终挂起了于冰艳的那副,却对着慕婉辞的字沉思了片刻。“这字体,倒让哀家觉得有些熟识。是哪个嫔妃写的?”
碧玉看了看,答道:“回太后娘娘,这是颖贵人的笔墨。”
婉辞听她说起自己,不由站起身,躬身行了个礼。于冰艳因离太后近,瞥了一眼,满面春风的笑道:“依臣妾看,这字跟皇上朝仪殿书房里挂着的那副很是相近。”
闻言,太后嘴角扯出一丝冷淡的意味,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婉辞一番,淡淡的吩咐碧玉道:“把东西都收起来吧。”
众嫔妃都不解,却无人敢多言。婉辞心中犹有不祥之意,转眼看向于冰艳,却见她踌躇满志,投向她的目光里满是轻视和锐利。婉辞苦笑,第一次的冷箭就这般猝不及防的射向了她。
“哀家有些乏了,你们都先回去吧。”太后摆了摆手,示意她们都退下。众嫔妃纷纷告退,只听到太后懒懒的道:“沈修仪暂且留一留。”
沈沁如心知被留下,一方面是因为太后信任她,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婉辞身在净荷宫的缘故。她不是婉辞,对前朝那段旧事多有了解。皇上登基后因为处理政务并未曾注意过那副字,她却是知道的。正是先皇曾经的宠妃静妃的笔墨。静妃红颜薄命,过世时不过三旬,却让先皇铭记一生。太后跟随先皇多年,对静妃早已心生不满。
她是有些担心婉辞的。她虽和婉辞相交不深,却觉察她身上有种随遇而安的天性。明明白白能看到她的抗拒,但举止谈吐却又随和洒脱,并不被心底的抗拒所困扰。这恰恰是后宫女子难得见到的品性。
今天之事,本有些出乎意料。婉辞的书法酷似静妃是谁都没有预料到的事情,偏偏于淑媛把握住了时机趁机发难,其察言观色、审时度势的能力倒教沈沁如措手不及。她虽深居简出,却也知道于冰艳曾经派人似要笼络慕婉辞,以目前情形看,想是被婉辞拒绝,竟是给她下马威来着。她不得不对婉辞的前景忧心。
“那位颖贵人,听说分在了你净荷宫?”太后见她沉默,示意碧玉也退下,内殿里安静的似能听到两个人的呼吸声。
“回太后,正是。”沈沁如小心回道。
太后叹了口气,大有怜惜之意。“你素来是个老实人,哀家一直也都放心你。如今不比从前,眼光有时要放的敏锐些,别让那些别有用心的人给利用了。”
“臣妾谨听太后教诲。”沈沁如欠了欠身子,复又道,“颖贵人进宫以来,一直深居简出,跟后宫众人都很少来往,连臣妾这也不过早晚定省,再没别的联系。”
太后这才缓缓的点头。“若能识礼仪、懂进退,哀家也能放心,哀家信得过你。”心中却仍有些不快,当年若不是她一时心软,有身孕后向皇帝举荐了静妃,又何须被她压在上头多年,可见这宫里知人知面不知心,当年的静妃又何尝不是谨慎谦恭。
沈沁如陪着太后聊了一会佛经后,回到了净荷宫,嘱咐摇红请了婉辞过来。婉辞恰恰也在宫里,霜娥听闻午膳发生的事情后,着急的似热锅上的蚂蚁,不停的转悠,婉辞状似悠闲地品茶,看着她来来去去的身影露出好笑的神情。
“小姐,我都急坏了,偏你还这般定性。你可知道今儿你得罪的可不仅仅是于淑媛,还有当今太后,就连皇上也要让她三分的。你看皇上对贞妃百般宠爱不也迟迟不能立她为后么?如今太后一见你的字就厌恶上了,这可如何是好。”
婉辞随手放下茶杯,浅浅一笑道:“太后的态度虽然奇怪,想必其中有些误会,日久见人心,我又何必自寻烦恼?最后太后不是留下沈修仪了么?可见太后不是不明事理之人。”
她并不着急太后的厌恶,她既不想荣华富贵,也不必太过在意太后的态度,反倒是于淑媛,迫不及待且光明正大的射冷箭,不得不说另有原因。
霜娥听她言语,稍稍安心,遂抱怨道:“自从进了宫,就没过过一天舒心的日子,时时处处担心有人害小姐,我真怕有一天疯了。”
婉辞听她的话,神情陡然严肃起来,待要说话,就听到通传说,沈修仪请她景宜殿一叙。她微微一笑,道:“霜娥,你看,有人来安你的心了。”
她才出宫,要去景宜殿便要路过莲池,池边迎风而立一修长的身影,看到她来,露出意料之中的笑容。
婉辞欠了欠身,恭身道:“贵人慕氏,参见淑媛娘娘。”
于冰艳并不著她起身,半晌,悠悠道:“颖贵人素来架子不小,本宫以为,等不到颖贵人的请安呢。”
“娘娘说笑了,嫔妾身份低微,万万不敢亲近娘娘才是。”
于冰艳冷笑道:“你真以为本宫这么容易就被你糊弄了过去?”她嘴角勾起冰冷的笑,让人寒到骨子里,“素闻颖贵人聪慧伶俐,怎么竟猜不到本宫为何挑这个时候发难于你?”
婉辞心中一紧,之前模糊的东西略略清晰,她沉默以对,既然于淑媛这么好的兴致跑来见她,定然是有要紧的事想给她重重一击。
“颖贵人可知道令尊大人的近况?”于冰艳无意与她兜圈子,挑出冷淡的笑意,问道。
婉辞倏地抬头,和她对视,眼中的焦灼一时未能掩藏。
“本宫忘了,颖贵人如今身在后宫,如何知晓令尊大人的安危呢?”于冰艳扬一杨梅,笑道,“本宫之前以为你是有几分价值的,原来竟是本宫错看了,想必颖贵人也一直在做着飞上枝头的美梦吧。”
婉辞定定看向她。“嫔妾不解娘娘的意思,但是嫔妾相信公道自在人心。一时的沉浮并不代表最终的结果。”
于冰艳似笑非笑的道:“听颖贵人语气,竟还指望皇上会遂了你的心愿不成?原本本宫以为你既然能跟我们这些功臣之女一起入宫,想必有皇上的深意,如今看来,皇上对令尊大人不过尔尔,那对你,又怎会青眼有加呢?今日,本宫一句话连太后也厌了你,在这宫里,难道你承望这个不问世事的沈修仪来保护你么?”
“娘娘说这话,无非是想嫔妾跪求娘娘饶恕,但娘娘心里,并不会饶恕嫔妾不是么?”婉辞淡淡一笑,毫无畏惧。
于冰艳容色明艳、笑容妩媚。“看来,本宫小看了你,倒是有几分骨气。本宫倒要看看,一个小小的贵人,如何在本宫面前兴风作浪。”她往前走了两步,方才回头,续道,“本宫差点忘了告诉你,令尊大人竟然糊涂的连圣旨都能拟错,已被皇上削去官职,送去大理寺查办了呢。颖贵人可要多多的为他烧香祈福才是。”她笑着转身,看都不看婉辞一眼。
婉辞长长的指甲嵌入掌心里,冷冷的目光远远的送于冰艳离开。这便是于冰艳回击的手段,难道她最初的设想果然是错误的么?那么她进宫到底是因为什么缘故。“小姐。”霜娥不禁担忧的叫唤。这次是真的出了大事,小姐又在深宫里,竟连出主意想办法的人都没有。
“我没事。”婉辞收回目光,现在不是她乱方寸的时候,她必须冷静下来,就算是以卵击石,也不会教于冰艳轻易达成目的。“霜娥,你去把我房里第三个屉子里那副洁莲花的绣品取过来,我要送给沈修仪一份大礼。”
“啊。”霜娥多有不解,但知道她做事历来有自己的道理,忙跑了回去。
婉辞松开手,静静的注视掌心的痕迹,目光冷静。
待到了景宜殿,沈沁如神色凝重,见婉辞平静如昔,不由一笑,多有赞赏。“我看妹妹的神情,竟是知道我找妹妹的意思。”
婉辞丢过之前的事情,略微欠身,微笑道:“娘娘对婉辞诸多照拂,婉辞再愚钝,也该有所感觉。娘娘此番找来婉辞,定然是为了太后厌恶婉辞书法之事。”
沈沁如点点头,道:“今日之事,表面上由太后引起,可有一个人,妹妹却不得不小心。”
婉辞知她所说的是于淑媛,不由苦笑,她已经领略到了,并且将会一直领略下去。“婉辞心中所想却跟娘娘有所不同。”
“哦?”沈沁如诧异的问,“妹妹竟一点都不在意么?”
“婉辞只在意真正值得在意的人。”婉辞微微一笑,向着霜娥道,“把绣品给修仪娘娘。”
霜娥恭敬地递给沈沁如,沈沁如只是淡淡的扫了一眼,一丝震惊一闪而逝。“多谢颖贵人,本宫还要督导其羽学习,不多留贵人了。摇红,送客。”她的表情瞬间变得漠然,霜娥担忧的看着她家小姐,却见婉辞不甚在意的笑笑,欠了欠身道:“嫔妾告退。”
目送她们离去,摇红不禁皱眉道:“这颖贵人的胆子未免大大了些,难道她一点都不能明白主子的处境和与世无争的态度么?”
“住嘴。”沈沁如淡淡的训斥,目光转移到绣品上,慕婉辞,你真是给了我一个天大的难题。
第九章 洁莲花(上)
才出景宜殿,婉辞心头一松,嘴里却是淡淡血腥的味道。忽听得大雁的飞鸣,抬起头,澄澈的天空漂浮几朵白云,一群大雁结伴而来自在盘旋。那方自在的天空,她终其一生只能遥遥凝望。
一股从未有过的酸楚袭上心头,婉辞怔怔的仰望,直到霜娥唤了几声方回过神,轻叹道:“霜儿,我想法子把你送出宫吧。”
霜娥睁大眼,急急的摇头。“离了小姐,霜娥哪儿都不去。”
“这里是吃人的地方呵。”婉辞平平的收回目光,疼惜的看她,“而你,是我唯一的希望了。”
“小姐!”霜娥急急的道,“小姐如今正是腹背受敌的时候,霜娥断断不能走。我知道小姐不喜欢进宫,想平平安安的过日子,可是谁让咱受了委屈,咱也不能让那人好过。”
婉辞微微苦笑。“既然你不愿离开,我便不勉强你。只一件事,再没有你后悔的余地了,你可想清楚。”她正色问道,心头半喜半忧。
“霜娥想得很明白。在这里,霜娥是小姐唯一的亲人了,就算是死,能为小姐死,霜娥也不怕。”霜娥握住自己的胸口,坚定的向她保证。
婉辞轻轻握住她的手,淡笑道:“真是童言无忌,放心,我在这里一天,不会让任何人欺负我身边的人,尤其是你。这场战争才刚刚开始,鹿死谁手本就是个未知数。”
霜娥重重的点头,道:“我相信小姐,可是小姐,老爷如今危在旦夕,你又没法与外界联系,这便如何是好?”
婉辞略略沉吟,眉尖若蹙。“爹爹这一次,虽然入了大理寺,但到底没有性命之虞,事情查清楚后,终究会放出来。我想以爹的谨慎为人,多半是遭人暗算,与我入宫怕也脱不了干系。我若不能保全自己,即使爹官复原职,想来明枪暗箭也很难次次躲开。这后宫与朝堂千丝万缕,任何一头都不能先倒下。”
就算不为自己,为了娘最后的心愿,她也会在这条路上义无反顾的走下去。即使,满目疮痍。
“可是,小姐,沈修仪这般的态度对你,你还要再亲近她么?”霜娥想起一贯温和淡然的沈修仪今日冷漠的态度,就觉心寒,非常时期,小姐可不能再树敌人了。
“当然要。”婉辞笑得清淡,“在这个地方,没有人能够真正的明哲保身。我不能,她也不能。既然这出戏才开场,主角怎么可能只有两位?”
霜娥惊讶的道:“小姐的意思是,连与世无争的沈修仪也会卷进来么?”
婉辞深深的呼吸,心胸仿佛随之开阔明朗起来。“非她所愿,却也容不得她退避。我只是警醒,真正起到作用的人却只有于淑媛。”
时至今日,她方才意识到于冰艳不仅仅是她想象的官宦女子,她更聪明、更锐利,且看透人心,心底反被这样聪明绝顶的对手激起迎战的欲望。
“于淑媛?”
“对。”婉辞仰头,笑自己的心智竟为勾心斗角而存在,令她可悲可叹,“打蛇要打七寸,这一点没有人比于淑媛更明白。但是她忘了估算一点,一个人的弱点往往是促使她改变的缘由。且人一旦改变,就连自己也是无从掌控的。”
紫宸宫。
李嬷嬷抬眼看了看微微阖上眼帘的于冰艳,欲言又止。只听嗤的一声,于冰艳冷然一笑,道:“你若有话,不妨直说。”
李嬷嬷低头,平静的声调回答:“老奴不才,不能看透娘娘的心思。”
“你是认为,今天本宫对颖贵人的处置过于急躁是么?本宫才拉拢她不久,只因她拒绝便与她撕破脸,你是担心将来没有人敢投靠本宫么?”于冰艳眼眸里透着孤高的自负,扫眉而笑。
“老奴不敢这么猜想,娘娘做事,定是有道理的,只是老奴愚钝,竟不能明白。”
“先前本宫急于拉拢她,是因为本宫猜测,皇上既然在最后时刻将她选为秀女,送入宫中,想必有心扶植慕青山。本宫若能控制的住她,自然不惧怕慕青山在朝堂对本宫家族的威胁。错拟圣旨一案,不过是投石问路,探的是皇上的心。”于冰艳雍容慵懒地坐在那里,一小口一小口优雅的抿着茶,“皇上对慕青山却是半点没有姑息之意,本宫私下猜度,之前的想法竟是错的。中间必然有什么环节是我们都不知道的,本宫打压慕婉辞,一方面是给她一点教训,也给其他尚在观望的后宫嫔妃们一个下马威,让她们早早的站对地方;另一方面,不把她逼到绝路,本宫如何试探得出她背后的力量究竟够不够本宫警惕。”
“娘娘心思缜密,奴才远远不及。”李嬷嬷躬身道。
于冰艳幽幽的叹气,目中犹带十分可惜。“李嬷嬷你跟随本宫多年,本宫信你重你。只是,本宫如今也该替你找一个帮手为你分担下了,明霞那蹄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仗着自以为是的几分小聪明,实在成不了气候。本宫要好好挑选一个人,一个能真正办事的人。”
李嬷嬷忙回道:“老奴定然为娘娘谨慎择取。”
“罢了,本宫领你这份心,只是,这人选一事,终究是要日久见人心的。”于冰艳凤目微挑,“太后今儿不知是给我演戏,还是真的见不得贞妃,这本宫暂且能放下,倒是沈修仪,本宫一直以为她是个不问事的主,如今看来,她倒是对颖贵人青眼有加。也好,本宫正愁没人作阀,区区一个慕婉辞,分量实在轻了些。”
略略靠进一步,李嬷嬷轻声问道:“娘娘可有差老奴去办的事情?”
于冰艳似笑非笑的道:“一个女人,本宫相信她不在乎地位富贵,可是骨肉亲情总不可能不在乎吧。”
李嬷嬷神情一动,肃手道:“老奴明白。”
于冰艳哈哈笑了起来,笑容慵懒妩媚。“本宫就等着看一出好戏了。”
宫中后位悬而未定始终是压在后宫众人心中的一块大石。旧日王府里昭容华氏以及婕妤赵氏一直与贞妃交好,新来的宫嫔里才人陆氏、信嫔金氏则暗中支持于淑媛。其余人等要么置身事外要么尚在观望。一时间,两者不分轩轾。
皇帝膝下尚有两位皇子两位公主。昭容华氏是皇长子的生母,性情柔顺,颇得皇帝敬重,皇长子天分极高,却体弱多病,太医早有断言,怕是活不过双十年纪。是以,昭容华氏深居简出,悉心陪伴皇长子。定嫔范氏育有二皇子,范氏相貌出众,长诗书善歌舞,又是最早进入王府的侧妃,原本极为受宠,只因争宠伤及昔日怀有身孕的王妃,王妃早产诞下大公主祉容后血崩而亡,祉容公主自贞妃入王府后便一直由她抚养。因二皇子年幼,范氏便从轻发落,降为妾室,皇帝登基后,也仅仅封为定嫔。
贞妃是四年前皇帝游历民间时带回的孤女,传闻皇帝一直独宠贞妃,不顾她的出身低微,帝后反对,立为继妃。进宫后,昭容华氏以及修仪沈氏均仅列九嫔之列,膝下无子的贞妃却被封为正二品妃,独享殊荣。太后也因此对贞妃诸多不满,与皇帝素有嫌隙。
婉辞微微合上眼睛,自从景宜殿里回来,她一直抱病不出,将王府旧人的资料搜罗整齐,细细研读,心中愈发肯定自己的决定。
霜娥手捧一盏杏仁茶,道:“小姐歇歇吧,别累坏了身子。”
婉辞笑着接过,抿了一口,问道:“你说,沈修仪也已三日闭门不出了?”
霜娥点头称是。“我听景宜殿的挽绿说,沈修仪这三日说感染风寒,只吩咐她去太医院煎药,也没有请太医过来诊治。”
婉辞若有所思的点头,微微笑道:“霜娥,晚上你吩咐小厨房做几样沈修仪爱吃的小点心。”
“要我送去给沈修仪么?”
婉辞摆手。“不必,如果我没有估算错误的话,今日她一定会来。”三天,足够一个人做出决定了,她自信不会看错人。
至夜间,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一时,风疾雨骤。霜娥一看变天,心想沈修仪必然不会前来,劝婉辞早些休息。婉辞闻言只是微笑,却不理会,一时兴致高,让霜娥取过棋盘,跟她对弈起来。
沈沁如踏进钟灵殿时,大雨渐止,间歇听到雨珠滴落的清脆的声音。沈沁如身上夹杂着春雨湿润的清香,额前落下几滴雨水,使得她看来分外的清幽雅致。
“听说妹妹身子不大爽快,今日一看,妹妹倒是颇有几分闲情逸致的。”沈沁如含笑而立,笑颜温和淡静。
婉辞吩咐霜娥退下,笑容明净,掩盖住眼里所有的内容。“只不过是打发时光的手段,让娘娘见笑了。”
“宫里的日子多是寂寞,能有妹妹的心态,着实让人羡慕。”沈沁如静静打量她许久,微微扬起眉,“让妹妹久等了。”
婉辞轻笑道:“久等总比等不到要好。”
沈沁如取过那副绣品,专注的看了看,嘴角勾起平静如水的笑容。“妹妹好手艺,只怕这东西于我并没有太大的用处,应该有更好的去处方不会辱没它。”
婉辞淡淡一笑,欠了欠身,双手接过绣品,投入早已备好的火炉里,一点一滴的看它化为灰烬。沈沁如心口一紧,婉辞却浅笑如昔。
“妹妹此举,太过可惜了。”沈沁如轻轻叹道。
“真正有价值的东西只待懂得珍惜的人。”婉辞慢慢转身,与她目光齐平,嘀嗒的雨声是这寂静空间里唯一的声音,“婉辞相信,有一天,娘娘会明白它的价值所在。”
“为什么是我?”似有东西压在沈沁如胸口,她略略凝滞,缓缓问道。
“武帝需贤后。当初若不是长孙皇后的仁德,大唐就不会有魏征,就不会有开明盛世。”婉辞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平静,看不到丝毫的波澜。
沈沁如静默许久,方缓缓笑道:“贞妃的贤德亦很出众。”
婉辞淡扯唇角,轻道:“娘娘,婉辞真心以对,娘娘又何必一再试探?”
“我七年前入王府,虽没有后宫诡谲艰险、步步为营,却也自问看透太多人之常情。有些东西,不是伸手就可以拿到的。”沈沁如缓缓上前两步,走的很慢却很踏实,仿佛走过漫长的时光。
婉辞恬静微笑,几许平和的自信、几许不可拒绝的真诚。“娘娘,汉景帝当初极宠栗姬,却又为何将太子位传于刘彻?”
沈沁如一震,目光再度与她对上,惊讶的看到那张清丽绝伦的面孔上怡然自得的清高,仿佛,一切都会在她的预料之中。
第十章 洁莲花(下)
窗外阳光爬满紫藤,潮湿与闷热令人烦躁,蝉声涨满了整个夏日,声声入耳,如同怀里揣着一只躁动不安的刺猬,刺得人不疼不痒的难受。于冰艳不耐的挥手,道:“去给本宫弄份冰碗来,这天实在闷热得出奇。”
李嬷嬷轻摇着团扇,道:“娘娘且心静一静,老奴再嘱咐他们弄几块冰来,把这屋里的热气散一散,好让娘娘睡个安稳的觉。”
“安稳?”于冰艳嘴角勾起一丝冷笑,“本宫还没到安稳的时候,还有很多事情等着本宫去做。”
“娘娘,虽然华昭容及赵婕妤明里暗里支持贞妃娘娘,看起来我们并不占优势,但娘娘亦可争取下定嫔娘娘。毕竟比起体弱多病的大皇子,定嫔虽不受皇上待见,但二皇子终究是皇上的骨肉,倘若二皇子能力挺娘娘,娘娘的胜算会加重几分。”李嬷嬷弓起身子,轻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