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回到寝室,林旭仰面躺在床上躺了很久,眼泪就像水库开了闸一样,咕噜噜地滚个不停。她不想哭,但是不用闭上眼睛,她就能想到季天翼的样子,他的微笑,他带球上篮然后习惯地在人群中寻找她的眼神,还有他闭着眼睛亲吻她的专注…

悲伤真的如潮水一样,一浪一浪地拍打在她的心上。她到底还是翻出了日记本,自从季天翼拿到offer之后,她一直没有敢再写什么,她总是想,如果他们终不免分开,那早点儿停笔,日记中留下的快乐就能多一点儿。

不再追随他的脚步,不知道我的选择是对还是错,也不知道早就开始的后悔,会持续到什么时候。以前看电视剧,里面的人常常会感叹情义两难全,现在才发现,两难全的何止是情义?就像我爱他,从未停止过爱他,但是有一天,也不免为了前路而与他渐行渐远。我也许可以再次追随他,天涯海角,可是那样的话,我的理想和前途又在哪里?未来,我又要向何方去?我要永远跟着他,依附他吗?那样,我舍弃不了自己的前途去追随他,又凭什么要求他放弃一切配合我?其实现在说这些都没有意义了,我们心里都知道未来的路要怎么走,爱不是拥有和羁绊,而是希望爱的人得到幸福,我最爱的人,你会幸福吗?我希望你会幸福,那样我也会觉得幸福。

五月份,季天翼去办了签证手续,名校的全奖offer,一口流利的美式英语,让他几乎没有费什么力气,就拿到了签证。寝室里老大老二都已经在外企找到了很好的位置,忙着培训和适应岗位,已经几个月没有回来了,老三和他一样准备出国,不过比他早办完手续,也搬出寝室和女友抓紧最后的时间甜蜜同居去了。这一天他们都特意回来了,几个人去了学校附近的一家小饭馆,点的菜没怎么下筷子,倒是把一瓶一斤装的白酒迅速喝干了。

“干什么呀,十六年寒窗苦读,眼看着挨到头了,哥儿几个怎么一个个拉着脸,苦大仇深似的?”酒酣耳热的时候,气氛反而沉重下来,陈天明瞄了眼季天翼,他的情绪不对,顺利地拿到签证,这么值得高兴的事儿,他脸上却没一点儿笑容,刚才的酒数他喝得最多最急,有问题。可是季天翼就是这样的人,有问题轻易也不会说出来,罢罢罢,陈天明在心里叹了口气,嘴上吊儿郎当地说,“我说哥哥们,你们都找到了好去处,就小弟我还悬着呢,将来发达了,可别忘了兄弟我。”

“还好意思说。”老五对他嗤之以鼻,“真不知道你是真傻还是什么,庞晗你也追了几年了,不咸不淡的,现在毕业了,人家连句准话也没给你,你倒好,连工作也不找,就这么等着。她要是回家乡还好,她要是出国了,我看你鸡飞蛋打,哭都找不到调的时候怎么办?!”

“嘿嘿,”陈天明一听这话倒乐了,一拍桌子说,“人一辈子总得傻一回吧,我喜欢她,她喜不喜欢我又有什么关系?我总得对得起自己的心,现在她有老季在这里晃着,把眼睛晃花了所以看不到我,等老季去了遥远的美利坚,她总能发现我的好。退一万步说,她还是不喜欢我,那又能怎么样呢?我转身走的时候,也不后悔,我对我喜欢的女孩,已经用尽全力去爱过了,她还是不爱我,那错过了我这么好又这么爱她的人,后悔的就该是她了,哈哈。”

“别凡事总把我扯上,”季天翼苦笑,“我和庞晗其实不太熟。”

“是是是,你只和你的林旭熟,可是结果呢,还不是分开。”

老三也闷声喝了半天酒了,这会儿突然说:“毕业了,再爱又能怎么样,总难免各奔东西,谁又能等着谁呢?所有还是喝酒吧,庆祝我们的爱情死无葬身之地。”

“砰!”季天翼的酒杯重重地放在了木质的桌面上,声音大得让邻桌同校的学生都忍不住看过来。陈天明瞧着季天翼的眼睛都红了,怕他喝多了一言不合和老三打起来,正想劝两句,结果季天翼却什么都没说,只是开了第二瓶白酒,咕咚咕咚地慢慢倒了一杯,然后也给老三倒满,两个人酒杯用力撞上酒杯,不少酒洒在了菜上,但更多的酒,被直接一口喝了下去。

大学四年,陈天明第一次看到季天翼醉到这个份儿上,好不容易被他和老五架回到寝室门口就不行了,踉跄着冲到卫生间吐了个天翻地覆,这还不打紧,最要命的是出来的时候一脚踩空摔在地上,胳膊蹭破了一大块皮,弄的鲜血淋漓的。

陈天明耐不住性子,翻出季天翼的手机调出林旭的号码就打了过去,铃声响了好半天,才听到那头有人很小声很小声甚是疏离地“喂”了一声。

“林旭吗?我是陈天明。”陈天明自报家门,“这样的,老季喝多了,摔了一跤,你能来看看他吗?”

“是吗?”结果林旭只是轻声说,“严重吗?”

“那得看你怎么看了,”陈天明听林旭的语气里多少透着漠然,当即就有点儿不乐意了,淡淡地说,“胳膊蹭掉巴掌那么大一块皮,出了点儿血,反正是死不了,我只是告诉你一声,你要不乐意来看他,乐意来看他的人可多着呢。”

“那麻烦你找别人去看他吧。”结果林旭回答得干脆,咔嚓一声就把电话挂断了。

“这女人绝情起来,是真绝情。”陈天明差点儿对着电话骂三字经,半天才和老五说,“老季这样长得又好,又聪明能干的男人,打着灯笼都难找了,她林旭有什么了不起的,找到了还不珍惜,说一句不要就弃如敝屣,她凭什么呀?”

“刚才你不是还说,你喜欢庞晗,庞晗喜不喜欢你没关系吗?”老五躺在床上,双手枕在脑后,慢慢地说,“老六,你不能拿双重标准衡量人。”

“那怎么能一样,庞晗从来没说过喜欢我,可是他俩不是爱得如胶似漆吗?”陈天明一屁股坐在书桌前,脖子尽力地后仰着,闷声说,“那么彼此相爱,怎么说变就变了呢?”

“所以,你尽管口口声声说喜欢庞晗,但是有时候我觉得你不懂爱情。”老五长叹一声,“这几天,你听季天翼抱怨过吗?他们分手,我看并不是谁变心了,不爱对方了,而是太爱了。”

“太爱还分手?”陈天明说,“你琼瑶小说看多了吧?”

“什么书的内容本质上也都是来源于生活。”老五说,“如果我是林旭,八成也会和老季说分手,如果我是老季,九成九也不会说让林旭等我。”

“那是为什么呢?”陈天明问,结果只换来老五的一记白眼。

季天翼上飞机的那天,林旭的学校也开始放暑假了,刘航约她一起回家。火车票是前几天就买好的,卧铺,来来往往这么多次,这还是林旭第一次买卧票,主要是她最近睡得很少,脸色苍白,整个人瘦了一圈。学校代售票的时候,她恍恍惚惚地准备去了,下楼的时候一脚踩空,把脚扭了一下不说,手掌也蹭破了,隐隐作痛。

那天她一个人坐在楼道里坐了很长时间,进进出出的女生都奇怪地看她,而她看着自己的手掌,想的却是季天翼的伤。当时他也是这么疼吧,只是她却忍着没有去看他,他应该也就像现在的自己一样吧,伤口再疼,也只能自己独自清理干净,然后装作若无其事吧。

那天到后来,有人忍不住去敲了她们寝室的门叫人来看看林旭怎么了,谷影急急忙忙地叫来了刘航,要送她去校医院看看,被她拒绝了,不过到底同意买了一张卧铺票。她有点儿害怕不能睡觉的感觉了,那种疯狂地想着一个人,想看他一眼却不能够的感觉,让她觉得呼吸的时候,心都在疼。

分手的那天,是季妈妈走后的一周,孙唯宜突然来找她,开门见山地告诉她:“季天翼和他妈妈吵了一架。”

“为什么?”林旭很吃惊,季天翼对谁的态度都很温和,她没法想象他怎么会和他妈妈吵起来。

“他不想出国了,至少不想马上出国了。”孙唯宜说,“可是他不出国的话,今年考研和保研的机会他都错过了,找工作的时机也过了,他爸爸妈妈对他有那么大的期望,能不着急吗?”

“我可没听说过这件事情。”林旭冷笑,她一直都不喜欢孙唯宜,甚至很讨厌。“何况,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是没什么关系,但是我们总是同学,他的妈妈希望我能劝劝他。站在朋友的立场上,我也觉得他放弃眼前的机会太可惜也不明智,可是他决定的事情,劝他必然也没什么用,而且我觉得,问题其实出在你这里。”孙唯宜看着林旭,停了停才说,“他如果出国,就得和你分开,可是现在你们彼此都没有信心能等到重聚的一天,林旭,其实你挺自私的。”

“我是什么样的人,好像也和你没有关系。”林旭冷笑,转身就想走。

“你要是真爱他,就该成全他的梦想,”孙唯宜拦住林旭,“如果他为了你放弃出国,将来他总有一天会后悔,到时候他肯定会埋怨你耽误了他的前程。与其到时候你们成为一对怨偶,不如现在你成全他,让他放心地去求学,三年两载也很容易过的,只是你们彼此相爱,将来还是可以在一起。”

林旭很想说,我没有阻拦过他去求学,也想说,让他放心地走,然后给你机会接近他吗?可是这些话她都没有说,只是绕过孙唯宜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没有问季天翼是不是真的准备放弃出国,其实最近她也有这样的感觉,因为别的人都已经把手续办好了,只有他还是日复一日地拖着,有时间宁可开陪她。一直以来,出国留学是他们之间从不提起的禁忌,可是她是真的不想季天翼的脚步因为她而停滞不前。

她承认她利用了刘航,或者是刘航对她的喜欢,那天她特意挽住了刘航的手,走在季天翼每天都会等着她的林荫路上,然后在看到季天翼的时候,才装成很慌张的样子,松开了刘航的手。她的演技那样拙劣,甚至不敢看他的眼睛,只是一口气说着:“我们分手吧,这样的日子我受够了。你总是要出国的,从一开始你就没有问过我想要的是什么,你考虑的就只有你自己。现在你对我这么好又有什么用?我要的不是一段可以回忆的感情,这东西太虚无了,不可能凭着这个打发几年的时间。我也要人陪的,希望这个人时时在我身边,关心我照顾我。重要的是,和我有共同的生活目标。我很喜欢你,或者很喜欢过你,但是这种随时会分手的感觉太让人难以忍受了,就当你行行好,别再来找我了,我们各走各的路吧。”

季天翼手里拿着刚才给她买的酸梅汤,一时愣在了原地,好半天才说:“你怎么了?谁和你说什么了?”

“我好得很,谁也没和我说什么。”林旭接得飞快,她不想给季天翼太多说话的机会,他太容易就能看穿她,太容易就能让她后悔说过的话做过的决定。但是现在,她不能后悔了。孙唯宜说的话还是有道理的,无论如何,她不能用感情牵绊住他,毁了他的前途,那样不仅他将来要怨她,就是她自己,也不能原谅自己。“我就是受够了,你现在天天来陪我,不过是为了补偿你马上要离开的几年,可是人一辈子有几个二十多岁?我凭什么为了不知道结果的等待虚耗青春?”

“那你想怎么样?”林旭以为季天翼会说什么挽留她,至少会觉得难以接受,但是没想到,他很快就平静下来,还不忘把手里的饮料放到她的手上。

“分手吧,从此以后各走各路。”林旭看着脚尖,手里的饮料冰镇过,这会儿拿在手里,瓶身的冷气和外面的热气交汇,形成小小的水珠,细密地挂在瓶子外面。

“好。”结果季天翼却说,“如果你觉得这样好,那我们就分手。”

林旭记得那天季天翼的神情,她错愕又伤心地猛然抬头,看到的是他浅淡的笑容,犹如过去很多次她和他闹脾气的时候,他哄她的时候一样。他们长久地看着彼此,周围来来往往的人那么多,却好像都不存在一样。最后还是季天翼揉了揉她的头发,柔和地说:“以后一个人在这边,学习别太拼命了,别在图书馆呆到太晚,校园里也不是很安全,还是早点儿回寝室。还有,好好儿吃一日三餐,总不吃早饭会得胆结石。出门过马路别乱跑,要看着车,现在驾照容易考,马路杀手也就多。还有,我给你写信,…”他絮絮地交代完之后猛地转身,走开两步才说,“还有,下次说谎的时候,别看着脚下。”

火车摇摇晃晃地出了北京站之后,林旭躺在上铺悄悄打开手机,里面的“短消息”里安然地躺着一条长长的短信,发件人是季天翼。

“我要上飞机了,听说你买了今天的车票也要回家了,来不及去送你,你要一路平安呀。嘿嘿,那天我说你说谎了,其实我也说谎了,我并不想和你分手,可是等待是多漫长和难捱的事情,这几个月我也体会到了…不知道你相信命运吗?我觉得,人生的聚散离合,都是上天注定的,在这个路口我们彼此错开了,但是总还会在下一个路口再次相遇,我会等待着那一天的到来,所以,暂且别了…突然想到,我好像还从来没有说过我爱你,可是我是真的爱你。”

我也爱你。

林旭的眼泪再次汹涌的流了下来,她反复地在手机里输入这四个字,却没有力气发出去。

我也爱你,很爱很爱,所以愿意不牵绊你,往更多更幸福的地方飞去…

Chapter17你还欠我一个拥抱

“你好,打扰你一下,我们是晚报的记者,能麻烦你给我们介绍一下吗,这个遗址大约是什么年代的,在这里你们发掘出的最有价值的文物是什么?”林旭头戴草帽,脸戴口罩,短袖衬衫本该露出胳膊的,但是这会儿却戴着厚厚的套袖,她正埋头清理一只陶罐子,就听见有个人在旁边问她。

她叹了口气,抬手一指:“我们领导在那边。”这几天,不知道是不是附近村民给媒体打的电话,这个东北小村落里发现年代有待考证的遗址的消息被传得极快,媒体和文物贩子来了一波接一波。他们这些工作人员都被告知要封口,因为这个遗址的年代可能非常久远,远到可能会改写历史教科书,可是现在一切还有待后期的研究和考证,说出来未免言之过早。

“林旭?”结果问她话的记者走开两步又匆匆退回来,弯着腰半蹲着身子指着她说:“你真是林旭!”

这样全副武装还被人轻易地认出来,林旭也吃了一惊。她大四那年如愿地考上了考古学的研究生,就开始跟着导师四处奔走。毕业之后就更是经常蹲在人烟稀少的稻田里,守着一块外行人看来就是普通土坑的地方一干就是几个月,因为总在乡村活动,和同学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少,这两年联系也处于半中断状态,这会儿猛然抬头,几乎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

“都都!”

“这是你,林旭!”

“啊!”林旭绕开脚下挖出一半的陶罐,和都都两个人猛地抱在一起,原地转了两圈。

“行啊,当大记者了。”这样的尖叫让周围的人全都为之侧目,林旭赶紧闭嘴,干脆拉都都走到树荫底下,“也别说,当记者的眼睛就是厉害,我都武装到牙齿了,还是被你认出来了,哈哈,厉害。”

“人的样子怎么遮掩,声音总是不变的。”都都笑笑,上下打量了一下林旭才叹道,“你这几年音信全无的,合着全贡献给考古事业了?”

“是呀,每天净往山沟里钻,我倒是想和你们联系,可是这里手机信号总不好。嘻嘻,最近怎么样,结婚了没?”林旭摘下帽子和口罩,用帽子给自己扇扇风,真热呀,这七月天真是下火了一样。

“要结婚了,”都都说,“本来还想再等两年,但是我男朋友岁数比我大点儿,家里着急了,我想想,觉得早晚都躲不过去,早结婚早利索吧。你呢?”

“我?”林旭又是哈哈一笑,“你看我这样子,我想嫁人,也得有人能看上我呀。”

都都也上下又看了看林旭,她发现林旭的样子真的和她记忆中不一样了,她总记得她纤细又柔弱,大声说话都不会的文静模样,她甚至都不怀疑,如果林旭刚才没把自己遮挡的那么严实,她反而可能不会马上认出她来。怎么说呢?林旭也不是变丑了,就是打扮得土气了点儿,不过她又看了看林旭的工作现场,人人都是这个样子,也是了,穿得好看,像她这样,高跟儿鞋有六七寸,在地里每走一步都担心鞋跟会断掉,是没办法在这里工作下去。

“你研究生毕业也有两年多了吧,这青春岁月可不等人。”想到这里,都都说,“啥时候回家呀,我老公单位的青年才俊不少,我介绍几个给你认识认识。”

“还真快了。”林旭笑笑,“我很快就有假期了,所以再有一阵子就能回去了,对了,阿土她们几个现在都怎么样?”

“挺好的,阿土生了个大胖姑娘,八斤多,生之前医生判断得有点儿问题,说胎儿也就六斤,让她自己生,结果她生了足足一整天,孩子露头的时候医生就知道判断有误了,幸好她争气。哈哈,那小姑娘可有意思了,生下来就比别的孩子大不少,可硬实了,我去看她的时候,还抱来着。”都都说,“就是她老公的爸妈家里有家大公司,有几个臭钱就都有点儿重男轻女的想法,我听她那意思,可能过一两年还准备再要一个,反正她老公家有钱,也无所谓了。”

“还想要一个,真猛。”林旭咋舌,她这几年很少和以前的同学联系,有一半是因为季天翼,她想听到他的消息,却又怕听到。可是遇到老同学,总难免会提起他,不是向她打听,就是和她说起,所以,她索性也就尽量避免和同学碰面,连每年一次的同学会也不去了。

“那有什么猛的,你还记得田凝凝吗?就是咱们那时候说的校花,哈哈,那时候庞晗还说她是木头美人来着,她上个月也生了,双胞胎,俩男孩。”都都说,“我还是她怀孕的时候在路上遇上过她一次,当时也就五个月吧,那肚子大得,好像马上要生了一样。嘿嘿,她老公长得也很帅,两口子往马路上一站,回头率老高了。”

“嘿嘿。”林旭也乐了,想起以前上学的时候,都都和阿土就出了名的八卦,现在果然还不改英雄本色。

“你笑得有点儿不怀好意。”都都很快从林旭的笑中品出了滋味,想想就说,“和你说了这个说那个,我知道其实都不是你想知道的,还别说,你想知道的消息我也有,快说两句好话,就告诉你。”

“我才不想知道。”林旭的笑容在脸上微微一顿,有些不自然地说,“他和我有什么关系,你最好别说,别说啊,忍住。”

“谁和你没关系?”都都说,“你以为我想说谁?季天翼?哈哈,我还真不想说他,我说的是庞晗。”

“庞晗怎么样了?”林旭乍听季天翼的名字,心里咯噔一下,又是那种期待又害怕的心思迅速涌出,等到从都都嘴里听到“庞晗”两个字,竟说不上是失落还是松了口气。

“她要结婚了,估计比我晚点儿也晚不了多少,新郎你猜是谁?”都都看出了林旭眼中瞬间的失落和轻松,故意问她。

“这我可真不知道。”林旭摇头,当年季天翼出国之后,庞晗也短暂地去了美国一段时间,她们的联系差不多就是那个时候中断的,后来只听说她没待几个月就回来了,之后好像是回家乡进了政府部门工作,不过具体情况,她就不知道了。

“听说新郎家里的背景特别好,庞晗家够好了吧,男方家更厉害,父母也都是高干,这两个人也算门当户对,婚宴定的是咱们市的香格里拉酒店,过阵子寄喜帖就知道具体的时间了。”都都说,“你这次回去,别忘了和她联系一下,这几年她总念叨你,以前的事儿都过去了,她不好意思找你,可是谁没有年少轻狂的时候,再说,她到底也没…”后面的话都都吞了下去,庞晗到底也没追到季天翼,不然也不会那么快回来,可是,两个都是她的好朋友,她要是这么说了,就有点儿偏帮一头了。

“结婚是大喜事,回头我放假回家肯定和她联系,时间合得上的话,这杯喜酒总是要去喝的。”林旭想想又说,“其实我们也没什么,她…都过去了,再提也没意思。”

“季天翼回国了,和人合伙开了家律师事务所。”都都一直注意看着林旭的神情,发现每每涉及季天翼的话题,她的神色再怎么掩饰也还是有波动,忍不住说,“不过他回国之后我还没见过他,就是听说他连赢了几场官司,也算在那个圈子里小有名气了。”

“他那么出色,这时早晚的事儿。”林旭讪讪一笑,看了看手表说,“哎呀,还有事儿没做完,一会儿该不能午休了。我们头儿在那边,穿蓝色工作服的,有问题你就问他吧,能说的他就说了,我先去干活,你要不急着走,午休的时候咱们再聊。”

结果从那时开始到午休,林旭的工作一直没什么进展,她总不可避免自己的走神,这几年里,除了做梦,她已经很少想起季天翼了,可是现在,偏偏她满脑子都是这个名字,满脑子想的都是邮箱里的那张照片。

那时季天翼走后一年多发给她的,没有多余的文字,只有一张两个人很亲密地抱在一起的照片。照片的女主角是她认识的人,孙唯宜。她对着照片愣了很久,想到最近他写来的信间隔的时间越来越久,觉得自己明白了他的意思。从那天之后,她再没有打开过那个邮箱,也没有再接任何一个来自美国的电话。

和季天翼中断联系之后,她曾经很短时间地和刘航在一起过。那时候她说不清楚出于什么样的心理,可能是太难过了,也可能是太空虚了,或者是刘航对她太好了,好到她找不出语言来拒绝他。可是终究还是不行,刘航不是季天翼,和他牵手,她觉得浑身都难受,回去寝室总要反复地洗几次。偶尔晚自习回来,花前月下,刘航也靠近过她,可她总是忍不住起一身鸡皮疙瘩,在最后关头推开他。反复了一段时间,她总算想明白了,她不爱刘航,甚至连假装爱他她也做不到,或者她已经没有力气爱任何人了。季天翼的离开,带走的不仅是她的爱情,还有她爱一个人的能力。

这几年,导师和单位的同事也陆陆续续给她介绍了不少男人。出色的,长得帅且多金的也确实不少,只是她的这个爱别人的能力还是没有恢复,对着谁也没有一丝动心的感觉。都是见一次面,吃一顿饭就不了了之,偶尔有殷勤一点儿的,见面之后还给她发短信希望再见,每次都弄得她特别紧张,费尽心思地去想拒绝又不得罪导师、同事的借口,后来让她摸索出了一句很温和不伤人面子的拒绝的话,就是——很高兴认识你,希望能和你做好朋友。看看,好朋友,多合适的字眼,男人和女人怎么可能无缘无故成为好朋友,所以言下之意就是不必再见。大多数人都心领神会,被人拒绝,再温和的拒绝也是拒绝,都不会反复纠缠,偶尔有还会打来电话问为什么不能在一起的,她就比较严肃点地说:“对不起,你不是我要的那杯茶。”

久而久之,给她介绍对象的人就少了,随着年纪渐长,偶尔有介绍的,品质也大大地下降了,毕竟她已经快奔三了,介绍给她的男人大都比她大点儿,三十上下,还没结婚的,用十年前她的观点就是,不是心理有问题,就是生理有问题。

时间就在这样不知不觉中过去了,她长长地叹了口气,直起腰来,蹲的时间久了,又一直低着头,眼前金星乱冒。都都的采访已经结束了,他们报社离这里有几个小时的车程,都都急着发稿不敢耽搁,就要了她的电话号码,又留给她一张名片,然后匆匆忙忙地走了。

结果都都的婚礼她还是没有参加上,那几天附近又发现了几块有着同样图腾或是文字符号的陶土罐子碎片,所以他们把发掘范围扩大了一些,又从别的大学考古专业抽调了不少研究生来帮忙,整整忙了一个月。等发掘结束了,假期总算被领导准了,已经是秋高气爽的九月天了。

其实都都来过之后,庞晗也在几天之后给林旭打了一个电话,再然后是邮递员给她送来一封特快专递,里面是一张大红的喜帖。那张喜帖在林旭的包里待了很多天,她在去或者不去之间徘徊不定,庞晗的婚礼她是想去的,无论中间出过什么状况,她都想看看当年的老同桌和好朋友披上嫁衣的样子。可是庞晗的婚礼上,不可避免地要去不少老同学,这让她又有些迟疑了。

当时她决定听天由命,如果有假期就去,如果请不到假就不去,结果还真在庞晗结婚前的一周得到了假期,这大约就是天意,她想,工作的地点本来就在省内,离老家也就几个钟头的车程,回家休息几天顺便去参加庞晗的婚礼也好。

结果一听说她要参加高中同学的婚礼,小表妹立刻自告奋勇地天天督促她逛街买衣服:“你得打扮得漂亮点儿,不说比你其他的女同学都强,可也别被她们比下去。”小表妹大学还没毕业,但是话说得却很和林旭的心思。女人没有不爱漂亮的,她因为工作的关系,一年中大多数时间不修边幅,可是,参加同学的婚礼却丝毫不能马虎,她要收拾得漂亮一点儿。虽然季天翼未必会专门跑来参加婚礼,但是…她心里还有一点点微弱的、不敢对外人说的期盼,那是假使重见,也不能让他看轻她,要让他知道,她过得很好。

遇到刘航的那天,她正好逛街走到精疲力竭的,手里大包小包拎了很多,从衣服到鞋子到包包买了个齐全,甚至还买了粉饼和眼影。

小表妹也累了,要她请客吃西餐,她们就一起进了商场附近的一家咖啡厅。

“林旭!”当时刘航应该也是刚到,在座位上按铃叫服务员,结果就看到她了,只愣了一下就连忙招手叫她的名字。

“怎么是你,暑假回家来了,可是这假期不是该结束了?”林旭略略有些尴尬,当初他们分手,刘航很是消沉了一阵子,研究生一毕业就去了广东,在一所大学里当起了老师,这几年彼此也没怎么联系过了。

“是呀,”刘航笑笑,指指身边的一个娇小的女孩说,“开学了,不过学生还在军训,我乘机带女朋友回来见见家长。”又替她们彼此作了介绍。

刘航的依旧健谈让林旭大大地松了口气,渐渐地也放松下来,中午咖啡厅座位也紧张,他们索性就坐到了一起,中间小表妹和刘航的小女朋友结伴去了次卫生间,刘航笑问她:“我女朋友怎么样?”

“挺漂亮的,还安静,不像你这么聒噪。”林旭歪头想了想,笑起来,“本来我还想,要是你找个和你一样爱说话的人可怎么办,你们不是得一天从早说到晚?”

“她是挺安静的,总听我说话,”刘航看着她,眼神里微微有些怅然,不过一闪而过,转而又高兴起来,说,“我结婚的时候,会回来办酒,过年前后吧,你肯定放假了,到时候得来参加,把你电话告诉我。”

林旭报了号码,补充道:“你到时候最好给我发短信,电话我不一定都能接到。”

“你还四处跑昵?”刘航皱眉。“像我一样,找所大学安定下来吧,总这么往荒郊野外跑。当心嫁不出去。”

“恐怕已经嫁不出去了。”林旭故意苦着脸说,现在好男人比三条腿的蛤蟆少多了,我估计我要等着当斗战剩佛了。”

“谁说的,就是你眼光太高。”刘航拍拍林旭的手,安慰她说,“其实好男人还是很多的,就是你现在的工作环境太闭塞.你还是想想办法进大学当老师吧,大学里年轻人多,机会也多。”

“得了,别安慰我了,你也说年轻人多,确实挺多,但我可不想找个比我年轻的。”林旭说,“现在男人的想法也不一样了,年轻的时候讲究年龄相貌相当,等到三十岁的时候就都想找二十来岁的MM。像我这样的老人,只能在奔四的堆里挑。天呀,你是不知道,出来相亲的几乎都是秃顶、大肚子的,偶尔有面容清秀点儿的,条件好点儿的,好吗,你一问,不是离婚就是丧偶的。”

“我听出来了,你其实是在埋汰我。变相的。”刘航说,“我女朋友是比我小,那是因为同龄的人觉得我不够成熟,看不上我呀。”

“真的假的?”林旭打着哈哈,突然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儿,不像是逛街累的,也不是遇上刘航尴尬的,而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好像被人盯着看,后背阵阵地发热。她忍不住回头四下里看了一眼,周围光线半明半暗,没有什么人走动,所有人都在座位里或聊天或上网或吃饭,片刻后倒是听到咖啡厅门口的风铃响了一下,叮叮咚咚的,声音很是清脆。

庞晗的婚礼称得上是高朋满座,香格里拉酒店二楼的宴客厅里放眼望去,密密麻麻的全是人。林旭张望了很久,才看到都都坐在中间的一桌里,旁边挨着她的正是阿土。

“嘿!”找到组织,林旭快步过去,先和都都打了招呼,又朝阿土摇摇手。

“林旭,真是林旭!”阿土愣了下,猛地站起来拉住林旭的胳膊用力摇了摇,然后招呼桌上其他正在聊天的人,“快看看,还认不认识她是谁。”

“林旭嘛,也没变样。”最先开口的是刘健,林旭记得他曾经追过庞晗,不过不知道两个人挑明没有,反正是不了了之。因为记着这段,所以她特意看了刘健两眼,没有什么失落的表情,和她打过招呼之后,还对身边一个挺漂亮的女人解释说,“这是新娘子高中时候最好的朋友。”继而又给林旭介绍说,“这是我老婆。”

“你好。”两个人都笑着打招呼,这边已经有人叫服务员给林旭多加了一张椅子,拿了新的碗筷。林旭坐下,才发现今天来的同学大都是携眷前来的。从考研到现在,五六年没见过面了,女生的模样基本都没什么变化,男生变得倒不少,有发福的,也有像“螃蟹”李童这样,整个人瘦掉好几圈,乍眼一看都没认出来的。大家彼此寒暄,聊聊近况,林旭觉得从早上准备出门,不,从昨天晚上睡前就开始的紧张心情放松了不少,没有季天翼,是呀,季天翼在北京发展得正好,怎么会为了一个同学的婚礼特意赶回来?

婚礼仪式请的司仪是本地卫视频道的当红男女主播,两个人都比电视上看起来更精神,妙语连珠,把婚礼弄得热热闹闹的。

来宾太多,庞晗一直没得空过来敬酒,只能匆匆跑过来再三说在楼上另外准备了一桌,让大家都别走,一会儿好好儿热闹一下。周六休息日,本来也没别的安排,所有人又都很久不见了,也都欣然点头,很快地转移阵地。

季天翼的出现,对林旭来说,算得上是事前毫无预兆。庞晗在楼上另外预定的房间特别宽敞,还备下了两张麻将桌,都都玩了一会儿就急着去洗手间,非让林旭替她玩几圈。

林旭也不是不会玩麻将,但她的会也仅限于每年过年和表姐妹们玩一次,赌注无外乎是扑克牌、火柴棍之类的,而且还每次必输,所以从坐在都都的位子上她就很紧张,偏偏抓的牌谁也不挨着谁,她看来看去,眼看已经有人听牌了,她是真不知道该出哪一张。

“这张!”幸好有人在背后好心地指点她,修长的手指轻轻点了点一张九万。

“九万!”林旭立马松了口气,把牌扔了出去,果然没点炮,片刻后下张又正好抓到一张五条,她又为难了,求助一样地回头,希望身后的人告诉她,这次打什么。

“这张没用。”季天翼低头很认真地看着林旭的牌,手指刚点到一张九条上,就听李童说:“别动,和了。”

还没打牌,怎么就有人和了?季天翼奇怪地看了眼桌面上,发现林旭居然把刚抓的五条扔出去了。

“你还可以再笨一点儿。”他随口说,拖过一张椅子也不管别人怎么看,就紧挨着林旭坐下,麻将桌自动洗牌,李童才腾出功夫吃惊地说:“季天翼,你怎么突然出现了,你不是在北京吗?”

“哦,回来给一个朋友帮点儿小忙。”季天翼一笑,李童的声音已经把另一桌上正在酣战的同学们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了,他笑笑地打招呼,然后碰了碰林旭一下,催促她,“到你了,抓牌呀。”

“哦!”林旭的心乱成一团,刚才猛然回头看见季天翼的时候,她就觉得自己的大脑死机了,居然稀里糊涂紧张得把手里抓的牌扔了出去,这会儿她更是觉得自己浑身都在颤抖,呼吸也变得困难了,心里好像揣了几百只小兔子,怦怦地跳来跳去,随手去抓牌的时候,手伸到一半就被身边的人拦下来:“错了错了,是这边。”

她觉得自己必然是脸红了,不可遏制地火辣辣的一片,季天翼就坐在她身边,她可以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古龙水的味道,却没有勇气再回头看他一眼。手里抓到的牌她好像全不认识了,旋风蛋也不知道亮出来,偏偏季天翼还要靠过来,以一种及其亲密甚至暧昧的姿态贴住她,手指伸过来几个起落,把旋风蛋推倒,又替她把牌重新摆好。

“嘿,不带找帮手的。”李童坐在林旭的下家,自从季天翼坐下之后,就再没吃到一张有用的牌,这会儿半开玩笑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