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头疼欲裂醒来时候,才见自己已然睡在了重渊的龙床之上,最要命的是,他二人已是生米煮成熟饭之态势。
这下子头更加疼了。
凤锦当是时想,是装作不知道呢…还是装作不知道呢…眼下还是装作不知道的好呢…
所以她连滚带爬的下了床,拾掇着满地的衣裳,套在身上,第一次如此仓皇的跑出了玄玉宫。
身后有人的目光如炬,就在她偷跑的当口,发出了声轻笑。
凤锦跑的更加欢实。
诚然在此事上,的的确确是凤锦自己送上门的。不过好在重渊并没有始乱终弃的习惯。
一夕欢好之后,他亲自临驾璇玑宫的时日倒是多了。
凤锦美其名曰,此人是吃出了滋味,顺杆子上爬而已。
不过云影一事,也渐渐的被其搁在一边。
对于一个长相不如自己、能力不如自己、声望不如自己的女子,凤锦向来是不会关注多少。云影唯一干的一件善事便是让凤锦喝了一缸子醋,然后将她送上了重渊的床。
两人抱成一团睡了一夜的事,也被她踢到了一边,至于煮没煮成饭已经不是百无禁忌的凤锦所在意的。
重在当下。此事过后,她不过是更爱了重渊一些。
凤锦从回忆之中猛然觉醒,抬首便看见重渊似笑非笑,张口结舌面红耳赤,“你…你…”
“虽说一只玄鸟生儿子的时间很长很长,我当真是当心我们的儿子会不小心先出来而已…你说呢,阿锦?”
重渊叫着“阿锦”二字亦是极其的温柔,但凡两字落下,凤锦身子微微一晃,没底气的哼了一句。
重渊叹气,握住凤锦的手。
她的手上有着在外征战后的薄茧,正像她的身子上,徒有着厮杀过后的伤痕一般。
那日揭开她的衣裳便让他满心的怜惜,这样一个女子,如何能让他不爱。
澄湖中一汪碧水,浅浅的印着两人的倒影。
“一生一世,永不相负。”
第二回 一生一世,永不相忘
璇玑宫前,是数不见尽头的凤凰花,嫣红如血。
她喜欢凤凰花,那种凤凰结子之时漫天飞舞时的涅槃,一种死,也是一种生。
但旁人说,凤凰花,代表的是离别,太伤。她不信,种了漫山遍野的.
神仙有几个一生一世?
若拿凡人的一生一世来算,或许她与重渊的一生一世已经该走到了结局。
几重梦境里,有一重是那么美的梦,却又一重袭来,便是止也止不住的痛。
“一生一世,永不相负。”凤锦的口中呢喃着,失神的睁开了双眼,便是一张白色的羊绒帐子。
这是哪里?
轻轻叹了口气,她缓缓坐起身,外头是晴空万里,几缕阳光落进帐中,仿佛好些日子没看到如此暖阳了,羊绒帐中很暖,连她睡的那张床,脚底下的那张毯,都是绒绒的上等羊绒织就。
她再闭上眼,以为自己是在梦中,于是再睁开眼,依旧是这羊绒帐子。
如果…一切都在做梦,那该多好啊…
渐渐的寻回记忆,才恍惚记得,前一刻,是两军阵前,她一剑刺穿重渊胸口的画面。
心头大乱,她抚着胸部,何等的痛。
耳畔依旧是他的轻喃声,眼前似乎还是他如水的笑颜,可当她的眼瞳微微一动,便是一滴泪,缓缓落下。
为何…为何竟走到了今日这步。
凤锦不懂,她的的确确是不太懂的。
重渊,为何要让她这般恨他。
? ? ? ? ? ? ? ? ?
璇玑宫内,面对着一面古朴铜镜,铜镜中,一个不施粉黛而颜色如朝霞映雪的女子,她持着把玉梳,在那如瀑乌发之上缓缓的流动。
大殿之内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幔纱轻摇,小侍女巧巧一路奔走,气喘吁吁。
凤锦搁下梳子,不急不缓的说,“巧巧,天大的事情,都不要跑。”
巧巧撑着她面前的桌子,眼中都快逼出泪来,连番跺脚,“不是…是青帝他,派人送来了…”
眼看着巧巧欲言又止,凤锦终于忍不住说道,“你是要急死我吗?”
巧巧一咬牙一跺脚,一串话连环炮似的蹦了出来,“青帝他送来了一封退婚信函!”
梳子在铜镜台上重重的搁下,凤锦的心口起伏了几回。
“他…怎么说…”
眼前出现了一张歉疚的面容,略显薄幸的双唇微张,从那忽然展开的望生镜中,与巧巧的话合为一体,“阿锦,我将于云影择日成婚。一生一世,永不相忘。”
从一生一世永不相负,到一生一世永不相忘,原来,真是一夕之隔。
凤凰花开,胭红一片,雾霭茫茫。
她不是不通情理之人,但她恨,恨重渊,枉顾百年的相爱,连一面都不愿见她,就紧紧关上了玄玉宫的大门。
九天玄女,顷刻间成了四海八荒的笑话。
她忽然记起,娘诞下她的那日,正是爹爹迎娶别人的时候。无端的想起这桩往事,总归是有些怅惘,她与娘,居然如此同命。
所以娘死了,死在与爹爹同归于尽上了。
这般诀别的性子,也与娘这般像。
又是一个二月二,他要迎娶云影过门。
可谁料人算不如天算,演算卜卦之神也避之不开黄帝轩辕酝酿已久的五帝战乱,揭开了帷幕。
在轩辕眼里,义女云影的大婚与一统天界,自然不能相比。
什么大婚什么爱情全数抛向九霄云外,只剩两军对阵前,她一身红衣,他还着青衫,悬空而立在赤水河上。
赤水河早已结冰,整片大荒上,白雪皑皑。
凤锦的眼眸里没了当初的少女娇态,战场之上的九天玄女,便是这般冷漠。
她目光微移,在触到重渊的眼眸时候,心尖尖处不断的抽痛。
是啊,她是早将此人放置在自己的心尖尖处,不能相忘。
璇玑剑凝出掌心,不及与身后大军示意,她的身影已是腾跃在空,回眸浅笑,所有人都突然明了,九天玄女,只怕要以此战,向所有人告别。
重渊也未下战令,瞬间而起。
她与他,始终都是那般心有灵犀。
她知道自己还那般爱他,所以一剑刺下时候,失了准心,没了力气。
他几乎是在那刹那,收去了手中长剑,那曾经相濡以沫的人,生生的撞在了自己的剑上,血溅白雪地。
气息瞬间压近,他温柔的看着凤锦,似乎要将她的容貌尽数纳入心底。
这张倔强的小脸,从未变过,却唯独在一剑穿透了他胸腹处时候,泪花盈动。
重渊不禁松了口气,身体上的痛不是痛,可看见她的泪,比什么都痛。
他说,“阿锦,不要哭。”
凤锦张惶的望着手中的剑,血漫掌心,听见此话之时,终于泪如雨下。
要死的,本是她。却为何,换做了他。
呆立在原处,她似乎忘却了这是战场,眼睁睁的看着重渊的身体自然而然的滑落下去,襄平军中窜出一人,将血流不止的他抢回。
两军间,再无他音。
他死了么…凤锦的眼中一片模糊,看不清自己的掌心处犹自在流淌的温热的血,和着自己的泪,点滴成线。
原来,心尖尖处那人从未离开过。
原来,方才她只是想死在他的剑下,忘却一切痛楚。
原来,她在他面前,始终是那狠不下心的女孩。
可是,在一切尽消如烟之后,翻转往事,幕幕如丝侵入到脑海之中,那股撕裂之痛,终于让她扯出了一声长鸣。
九天玄女,化作了一只玄鸟。自己在做什么,已是意识不清。不如归去,不如归去,心中不断的呐喊着,她恨不能有一人,借他之手将自己灭杀于战场之中。
从此后,再无重渊,再无凤锦——他们或许,可以从新来过。
突然,胸背处一阵疼痛,不知从何而来的利箭,彩翼玄鸟从空中落下,血溅九天。
似是解脱那般,她从空中坠下,却重重的跌落在兀自喘息的重渊肩头。
时也命也,从来,她都躲不开与他的运命相连。
鸟儿睁开双眸,与那双似水眸子对视,挣扎片刻,玄鸟亦是毫无气力。
已有人举起了手中的刀戟,被重渊拦住,他说,“带她回去吧。”
记忆戛然终止。
凤锦的手缓缓抚上胸口,却见那里已是一片平滑,可她的伤势如何转好的,却一无所知。
羊绒帐门拂开,走进一人,这是重渊的兄弟,绝地通天之神重华。
两军阵前,正是他将受了重伤的重渊抢下。
凤锦的心微微一紧,便问,“重渊…如何了…”
“快死了…你去见他一面吧。”重华身高过人,立刻将挡住的帐门让开,意图明显。
一口腥甜涌上喉咙,她站起身,微微一晃,便向着帐外跑去。
似是心领神会,她知道重渊的大帐在哪里,整个襄平子民将士,明明知晓是她将重渊打成这般,却无一人相拦,皆是沉默不语的看着她在营帐间跑动着。
挥开了那军帐重帘,温暖如春的大帐内,正躺着一个教她朝思暮想的人。
他是那般清俊,却静静的,一动也不动的躺着.
那腥甜之血终于是再也克制不住的滑出了嘴角,她颤颤巍巍的,步入了营帐。
“小重…”轻轻唤了句,她缓缓坐在了他的床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