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灯不耐烦地踢了踢脚,“你在这儿哭得再厉害也不成啊。你又进不去。快点走吧。别耽误了我们做事。”

“我耽误你们做事?”赵宁武冷哼着说道,用手重重的抹了一把脸,“你倒是说说,你们除了拦人拦人,还做什么了!”

长灯不是个十分能忍得住脾气的人,被赵宁武连番挑衅,当下忍不住,和他吵了起来。

两人争执不下,几乎打起来。

最后还是清王妃路过这里的时候开口说了几句解了围。

“赵二公子且慢。”君兰上前挡在长灯跟前,“倘若他做错了什么,你与我说,我必然好好教训他。”

她这样子,让赵宁武停了下来,没有继续挥出拳头去。

赵宁武静静地看了她好半晌,而后点点头,“看在你的份上,我不和他计较”,他这样说着,转身离开。

其实赵宁武之所以没有继续和长灯他们争执下去,是因为他注意到了两点。

其一,他发现清王妃说的话有些问题。

往常的时候碰到了清王妃,她什么时候给他过好脸色看?再者,长灯是她的人,也是清王爷的人。以她那样小气的脾气,哪里会帮着他,而不是帮助长灯和清王爷。

偏偏她说了,要帮助他来教训长灯。

其二,他发现清王妃的眼睛红得很。

清王妃和他祖父不同。

祖父为了伤心的“彻底”一点,眼睛里稍微抹了点红辣椒。所以哭得两个眼睛都肿了。

可清王妃没有旁的用意,根本不用如此。那么清王妃为何眼睛红红的?

赵宁武思量着,能够让清王妃思绪混乱且哭得那么厉害的,想必就是陛下的病情了。既然如此,皇上的病到了一个什么地步,方才能够让她如此?

赵宁武越想心里越是笃定,赶忙去寻了祖父,把这些事儿告诉了祖父。

赵岳不动声色听着,命人去暗中看了看清王妃的状况。得知确实和赵宁武说的那般,神思恍惚且不住在哭,赵岳这才放心了许多。

接了遗诏后不久,京城陆续来了许多太医,还有从各处请来的名医。

自那时候起,清王爷就留在了皇上的院子里,不再出来。御林军每日八次进院子与他禀报情况,再接到他新下的命令。

从那一刻起,赵宁武开始密切注意着清王妃的动向。因为见不到清王爷,就凭着请王妃的一举一动,也能推举出来事态的发展变化。

清王妃平日里负责清王爷的饮食起居,也要负责那院子里的事务。所以,她进进出出的时候,就是知道院中情形的最佳机会。

赵宁武知道清王爷的习惯。其实,自打来了别院住下后,众人就都知道了清王爷的习惯。

每日早晨必定练武,练武后沐浴。而且每晚都要练字,睡前依然要沐浴。

也不怪大家都发现了这些习惯。

清王爷早起练武的时候,时常叫了长明他们陪练。打斗声兵器相击的声音能够传出很远,几乎所有人都听到过习武声。

睡前练字,则是有不少人傍晚时候求见清王爷。王爷晚膳前后不见人,家丁和“客人”们说起缘由时提及。

至于沐浴…热水都是从厨房里端出去。哪里要了热水,一目了然。

眼看着清王爷的习惯没变,只是早晨习武的声音轻了不少,其余的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就连每晚上丢到纸篓而后倒在外面垃圾筐里的大字都是新写的,赵宁武的心便放下了不少。

从那日赵宁武开始盯着清王妃开始,赵太保就彻底卧床不起,连同僚前来相见探望,他都让人一一回绝了。只留在卧房里休息养病,再不肯出来。

赵宁武没有断了和祖父的联系。每日都会把最新消息写给祖父。

这一天,他依然提笔写好了今日所知道的清王妃的一切。然后依着祖父的吩咐,特意道:今晚清王爷所练大字依然是新写的。祖父请放心。

封好信,望了眼空荡荡的祖父的卧房,赵宁武胸有成竹地把信递了出去,让人快马加鞭送往京城。

*

京城内,太子监国。有董太师在旁协助。

皇上身体抱恙的消息传到京城后,太子即刻遣了宫内太医赶往河州,还让董太师四处去寻名医,送往河州。

皇上病重的消息,他们暂时压了下去。

可是这事情还是不胫而走。

因着元成帝的病,河州的官员们滞留在那边无法归来。这事儿到底是遮掩不住,董太师最终把皇上抱恙的消息告诉了京城官员。

虽然他用的字句不算严重,可还是不时有朝臣前来询问,到底皇上怎么样了。怎地去了那么久还没有要归来的消息。话语中隐隐透着担忧。

甚至于,有人质疑太子,为什么知道皇上病了的消息后,不接了皇上回京,反而要让太医和杏林高人去往河州。

太子震怒,以雷霆手段把质疑的人统统关在了监牢。

殊不知这样的手段一出来,朝中官员更加气愤。原先还有帮着太子说话的,现下也改了风向,开始疑惑太子为甚做了那样的选择。

更有甚者,有人怀疑太子故意阻了皇上,让陛下留在河州,自己继续在京城掌控朝政。

随着太子关押的人越来越多,这样的议论声也越来越多。

董太师劝过太子多次都不见成效。最终拂袖而去,不再搭理政务。

就在太子激起众怒,朝臣们反抗质疑的声音达到了顶峰状态时,突然,噩耗传来。

皇上驾崩了。

*

元成帝的去世仿若一道惊雷,在京中轰然响起,惊得所有人都失了方向。

太子卿剑锋知晓此事的时候,正在上朝。

他在朝臣们的跟前,跪地痛哭不止。

极致的痛苦过后,他慢慢站起身来,眼睛猩红地等着在场诸人,而后随意点了几个人名,让人把他们托了下去,罢官免职。

这些人并没有什么错。

正因为他们没有做错事,甚至于,根本什么事也没有做。太子的样子和举动才更加让人心寒,让人错愕、意外,而又愤怒。

所有人都在疑惑,这样一个喜怒无常只会用武力镇压的太子,能不能当一个好皇上。

可是陛下已经驾崩。

太子即位是无可避免的。

就在众人为这个状况而暗自愤怒不已的时候,忽然,曙光出现。

赵太保带着皇上遗诏初现在众人眼前。

遗诏分明是元成帝的字迹。

陛下在遗诏说,他身体已然不行了。未免社稷动荡,特此写下遗诏。

撤去卿剑锋的太子身份,改立性子温和的七皇子卿剑立为太子。由卿剑立来继承皇位。

此遗诏一出,满朝哗然。

赵岳手持遗诏,微笑着走到董太师的跟前,与太子卿剑锋道:“对不住,真正的太子殿下已经回了京。”而后,他扬着下巴,环视满朝文武官员,“现在,我们来迎接新皇入宫吧。”

“新皇”二字显然触怒了先太子殿下。

卿剑锋双目赤红地等着那“遗诏”,冷着声音说道:“这不可能。父皇不会这样对我!你这遗诏是假的!”

“怎么不可能?”赵岳一脸痛惜地看着他,“大殿下,您心里的难过,微臣可以体会。只是遗诏乃是圣上亲笔所书,所有见过圣上字迹的人都可以证实。你又何必如此介怀放不下呢。”

底下有人窃窃私语。

而后,私语声越来越大。

“赵太保,清王爷何在?”

“清王乃是陛下最亲信之人。若是真有遗诏,为何在赵太保的手中,而不见王爷身影?”

“再者,陛下驾崩的消息刚刚传来。为何赵太保和七皇子就来了京中。定然是圣上还未驾崩时就已经动身从河州出发。可若是如此的话…”

种种怀疑的声音不绝于耳。

就在那议论声纷纷吵吵地达到了最高之时,突然,一声唱和骤然响起。

“太子殿下驾到——”

原太子卿剑锋还在众人眼前。

这一声里面的太子,指的是谁,一目了然。

所有人都是先看了眼挺拔地立在殿中的卿剑锋,而后猛然回头,望向门口。

一名身材瘦弱的少年缓步进入屋内。他低着头,眼睛不时地左右四顾,脚步虚浮,整个人看上去有些畏缩。

朝臣一怔。

莫非这就是往后的皇上?

难道这就是以后他们将要山呼万岁的人?

他们面面相觑后,不由自主又看向了原太子殿下。

卿剑锋的处事手段有些极端。比起这畏畏缩缩的七皇子来,又是如何?

所有人的心里都堵着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

就在七皇子将要走到赵太保跟前时,有人出列,高声说道:“清王爷未至,皇后娘娘未归。陛下尸身未归。陈太傅未回。一切皆存有未知之数,一切皆存有一点。臣恳请太子殿下,此事稍后再议。万万不可急躁。”

他对着的“太子殿下”,却非七皇子,而是卿剑锋。

又有不少人走出队列,高声请求太子殿下继续主持朝中一切事务。万事等到皇后娘娘归来再做打算。

卿剑锋正要表态,赵岳却是忽地拿出一物来,猛地掷到地上。

砰的一声脆响。瓷器四分五裂,飞溅在四周。

突然之间,变故陡生,一切截然不同。

无数名手持兵刃的士兵从外闯入。

朝中重臣被扣押在了当场,无法挪动分毫。

董太师怒斥赵岳:“赵太保!你这是何意!事情还没有定论,你这…竟是要反了么!”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赵岳看着气得面红耳赤的董太师,忍不住哈哈大笑,“现在京城内都是我的人马。宫内全是我的人马。我倒是要看看,你准备怎么办。”

董太师怒吼道:“赵岳!你这乱臣贼子!”

“什么乱臣贼子。莫要说的那么难听。我忠于社稷忠于先帝,现下不过是清君侧罢了。”赵岳轻轻摇着头,“如今七皇子是东宫太子。我要辅佐太子殿下,助他顺利登基。何来的‘乱’字之说?要我说,乱臣贼子是你!还有你!”

赵岳的声音陡然拔高。

他指着卿剑锋,指着董太师,指着之前开口反驳他的那些老臣,扬声叱责:“你们不肯听从皇上命令!乱臣贼子,分明是你们!来人,把他们给我拿下!”

赵家兵士齐齐地把兵器持起。

在赵岳的命令下,他们手持兵刃快步走上前来,把屋内众人团团围住。

赵岳心满意足,一手把遗诏高高扬起,一手指了董太师和卿剑锋,高声道:“快!把他们统统拿下!”

围着他们的赵家军兵刃扬起。

有人用剑尖指向了那二人。

有的,却是兵刃在半途中一偏,把剑尖指向了身边的人。

几乎是在一瞬之间,衣物相同的赵家军分成了两派。

一些坚持着赵岳的命令,一味地向前,要拿住董太师和先太子,要拿住那些重臣,甚至于不惜开始杀戮。

另一些,则是开始刺向身边那些和自己衣物兵器相同的赵家军。

刀光剑影中,赵岳只愣了一瞬就反应过来,赶忙拉着七皇子连连后退。

有士兵拿着长剑过来寻他。

一剑刺出,赵岳把七皇子往前推去,挡住对方的来袭。而后迈开步子,狂奔着朝旁而去。

他知道这屋子里有个暗道。

那暗道本是武宁帝时所筑。为的就是皇上遇到此刻或者其他困难的时候,可以有个道路能够顺利躲避危险,甚至于快速离开宫殿。

这个地方,只有历代皇上和他的亲信才能知晓。巧的是,赵岳正是武宁帝身边的亲信。

赵岳飞奔到龙椅后一丈的位置。趁着旁边乱成一团,他抬手朝着一块砖石猛敲三下。而后抬手,又朝另一处的砖石猛敲两下。再回到第一块砖的位置,敲击四下。

就在他收手的瞬间,旁边墙壁发生轻微挪移。地上忽然现出一个裂口。裂口下有台阶,通往地下深处。

赵岳飞奔而下。

在他迈步到地下的时候,还不忘往旁边的机括处拍过去,闭合了这短暂出现的密道入口。

赵岳跌跌撞撞地跑到了地下最底层。

到底是年纪大了,做完这一系列的事情后,他已经感到上气不接下气。可是路还很长。倘若想要跑出去的话,需得抓紧时间。

从怀里掏出火折子,赵岳边不住迈着步子,边把火折子吹亮。

借着这幽幽的一点点光,他凑到了墙壁边上,寻到了一个火把。

赵岳大喜,忙取下那个火把,抬起手中火折子打算凑过去点亮它。

谁知他的火折子刚刚抬到一半,还没来得及过去点燃,那火把却突然自己亮了起来。

这火光来的太过突然,特别是在黑暗之中,骤然亮起的火光仿若是催命的幽灵之火一般,骇人莫名。

赵岳被惊了一跳,吓得差点把那簇火光给丢到地上。

可他到底是经历过沙场的将士。突然的心惊之后,他已经努力地稳住了思绪。

拿着火把四顾看看,周围并未有甚异常。

赵岳深吸口气,放心下来,思量着可能是这火把灵敏至极,火折子凑近了就能点着。

他握紧了手中之物,再不敢大意,两眼不住地往周围看着,一步一步继续前行。

虽然当年已经走过这密道,可是,如今的心情下,这条路好似比当年要长了许多,仿佛无穷无尽似的。

不知走了多久的路,不知行了多长的道。

终于,胜利就在眼前。

另一个长长的阶梯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赵岳舒了口气,抬手用袖子擦了把汗。正打算去推那阶梯旁边的机括,忽地,静寂的周围响起了一声轻笑。

那轻笑声来得太过突然。饶是赵岳久经沙场,也吓得跌坐在地,浑身颤抖不已。

“你、你、你…”借着地上火把的些微光亮,赵岳坐在地上,用手撑着地面,不住地往后挪,“你、你怎么在这儿!”

“我怎么不能在这儿。”卿则淡淡笑着,一步步上前,“这皇宫,本就是我家。”

第一一四章

一句“我家”让赵岳蓦地惊醒。

他忽然意识到, 他对这里熟悉, 可是有人会比他更为熟悉。

赵岳连忙后退。

没两步, 脊背撞上硬邦邦之物。并非冰冷的墙壁, 而像是温热的壮汉胸膛。

赵岳重新向前狂奔,只是刚迈出去四尺远, 就被人横剑拦住。

拦人的依然是清王爷。

“赵太保何必这样心急。”清王爷慢条斯理地抚着剑鞘, “你终归是走不出去了, 既然如此,慢慢来就好。我不急。”

赵岳心脏狂跳, 忍不住嘶喊:“你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的活路已经断了,没机会再跑出去了。”瓮声瓮气的喊声从后传来,这声音依稀有些耳熟。

赵岳不用回头看,就知道是骠骑大将军董峻。

在董峻说话的时候,周围有抽出兵刃的声音从旁而出。

而且,还不止一个。

赵岳恍然惊觉, 这里怕是不只有清王爷和大将军。另外还不知有多少人埋伏在此。

赵岳的冷汗顿时就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