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氏见这事儿成了定局,没有任何转圜的可能性,心里凉了半截。
虽然刚才她也已经默认了默许了这样的做法,可是,她的心里终究是存有一点点的幻想。
——即便签字画押了,又怎么样?
如果兰姐儿真的醒了,往后说起这个来,也还能把责任推给安王孙他们。是他们逼着她不得不签了这样的东西。闹一闹或许也就作罢了。
可如今不同。
有皇上开了口,有皇上看着签字画押。这事儿可就没有任何驳斥的可能了。
高氏忽地流了泪,拉着闵老夫人的手臂道:“老夫人,这可使不得。”
闵老夫人低着头不说话。
高氏哭哭啼啼地拉着她的手臂不放。
屋子里回想着高氏不甘愿的一阵阵声响。这声响大大地盖过了大理寺卿和刑部尚书商议的声音,刺进每个人的耳中,让人烦躁不堪。
“来人!”董峻当先受不了,指了鼻涕眼泪一起流的高氏,“此人在皇上面前行事不端,扰了陛下清净。拖出去,六十大板。”
六十大板,依着高氏的身子骨,能一命呜呼。
高氏直接吓得泪水瞬间止住,身子摇摇欲坠,苦着脸朝皇上道:“陛下,臣妇…”
“不急。”元成帝与董峻道。
高氏心生希望。
元成帝道:“她若是再度喧哗,先画押,再下去打也可。先把字据签了妥当。”
高氏想哭,又不敢哭,憋得脸通红。
闵老夫人斜睨了她一眼,暗道不愧是庶子之妻,果然行事不端。比起陆氏来,做事少了些大方和沉稳。这般思量着,愈发不喜她。
最终,丁灏和程利在那纸上又添了一些条条框框和规矩,逼着闵老夫人和高氏签了。
白纸黑字落定之后,高氏的心倒是好受一点了。
因为陛下最后把那一万两一分为二,她得了五千两。比起和闵老夫人私下里分,肯定多了不少。
闵老夫人脸色有些不太好看,碍于是在皇上面前,没敢发作。
两人拿了银票后,直接被公公们给“请”了出去。公公们又言明,往后她们见了清王妃后,需得好生行礼。万不可怠慢。
高氏和闵老夫人诺诺地应了声,磨磨蹭蹭各自回去。
*
卿则一直陪着君兰,未曾离开半步。因此这些事儿,他都是晚一些了方才知晓。
待到他出来的时候,尘埃落定,事情已经成了定局。
不过,他也没有多余心思花在上面。现在的他,全心全意都想着那个醒不过来的女孩儿,分开半步也舍不得。甚至于,就想直接这样接了她去清王府,算是成了这个成亲的礼。
他这想法一说出口,直接被元成帝给呵斥住了。
“这像什么样子!”元成帝指了他,直接发怒,“你想把亲事简单完成,就这么算了。那你有没有想过她?她醒了后,知道自己成亲了。再一听,就这么简简单单作罢。你说你对得起她么?”
卿则眼睛红了,别开脸,看着旁边的窗户,不吭声。
平日里那么沉稳那么淡然的一个人,如今却是这般的模样。
元成帝看了心里一软,可是有些事儿,是真的不能由着他乱来。
“礼数必须尽到。”元成帝的声音不由得和缓了点,“该怎么样就怎么样。有朕在这儿守着,你怕甚?尽管回去,然后好好的带了人来迎她。”
想到刚才那一幕幕,元成帝又改了口,“除去一点。她身子不好,闵家这边没甚亲人了,也不用她拜别长辈。直接送上车子就好。”
成亲的时候,若是有路途遥远的,也会坐车一路送新娘过去成亲。而后到了新郎官所在的地方,再转轿子,正是迎亲。
君兰如今的状况下,用车子也没甚不妥当的。算是全了那个礼的一部分。
卿则想到她那憔悴的样子,忍着心中剧痛,轻轻点了点头。
“你先去吧。”元成帝拍了拍他的肩,低声道:“你也知道,皇兄我一向是最有福气的。钦天监不都说么,我是这天底下气运最盛之人,有真龙之气护体。既是如此,有我陪着她,你大胆回去就是。对了,那丫头在哪儿?我去好生看着她。陪着她到你过来迎接,保证这期间不会出一点点的岔子。”
听闻这话,卿则眼睛发酸,忙仰头深吸口气,给元成帝引路。
元成帝并未进屋去,而是守在了君兰房间的外间屋子,朝卿则挥挥手,“快去。快去。”
卿则朝他行礼道谢,又往屋内深深的看了一眼,这才大跨着步子离开。
*
送走了清王爷,思明院中众人如今又面临着一个新问题。
究竟谁来送新娘子上车子。
按理来说,该由家中兄长背着上去。可如今闵家和她已经断绝了关系,若是再去寻闵家人,怕是不太妥当。
正当众人商议之时,洛明渊沉默着站了出来。待到大家的眼睛望过来,方才低声道:“我和她虽不是血亲,也算是兄妹。不若由我…”
“哟,看您这话说的。”赵宁帆在旁抱胸悠悠然道:“你说你行,我还说我行呢!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什么打算。告诉你,就算咱们不和你计较,往后王爷想起来,若是生了八妹妹的气,你该如何?”
言下之意,被个没有血缘关系的男子背了,到底是不合规矩的事儿。
洛明渊被他气得脸色变得铁青,“你什么意思!别把人想得和你一样心思龌龊!”
赵宁帆也怒了,一甩衣袖,嗤道:“我没想什么龌龊!我是想着清王那么小心眼儿的人,若是和八妹妹计较起来,八妹妹根本没得辩解!”
平时明明是不会起太大冲突的两人,现在却当场就要打起来。
丁淑眉上前拉架,看拉不开,直接气哭了。
“你们说是来帮君兰的,也口口声声说把她当亲妹妹。可看看你们,哪里有个哥哥的样子?你们再这样,我让我爹去大理寺找些人来,把你们轰出去!”
丁灏揉着眉心,心说事情不能这么办。可女儿开了口,他也舍不得驳斥。
赵宁帆和洛明渊之间硝烟不减。
卿剑轩和董峻上前把他们给拉开。
“看看你们的样子。”卿剑轩叹道:“我知道大家心里都不好过,这样太过压抑的气氛下,谁的心都是绷紧的,脾气都是一触即发的状态。但你们也要为八姑娘想想。她醒了后知道你们为她吵起来,她该如何自处?”
明明是不甚严厉的话语,却让两个人都闭了嘴。
洛明渊和赵宁帆各自侧身过去,谁也不再搭理谁。
就在这忽然而至的静默之中,远处传来了阵阵喊声。
“姐!姐!”
那一声声少年的呼喊从院外传来,让所有人都听了个清楚。
盛嬷嬷拊掌道:“哎呀,是小少爷!”
程利猛地合上扇子,“谁?”
“闵书铂少爷。”盛嬷嬷道:“平日里姑娘对他颇多照顾。他进清远书院,还是王爷暗中帮的忙。”
“喊他进来。”卿剑钧当机立断地道。
盛嬷嬷亲自去喊人。结果,跟着一同进来的,不只是闵书铂一个人,还有三名少女。
闵菱,闵萱,闵玉雪。
元成帝在三进院的院子里,不在一进院内,所以不在场。
现下众人里神色最为冷厉的丁灏神色一寒,绷着脸问道:“这是怎么回事。”说罢,凛冽的目光扫向三名少女。
闵玉雪紧张的缩了缩脖子。
闵萱嗓子眼儿发堵。
两人都去看闵菱。
闵菱心里紧张得很,磨磨蹭蹭地往前走,嗫喏着说道:“我…我们是来给妹妹添妆的。”
“嗯?”
“真的是来添妆的。”姐姐开了口后,闵萱的胆子大了一点。
她本就是家里头话比较多的一个,这个时候开了口,就越说越顺畅:“听说君兰要出嫁,我们三个就凑在一起合计了下,各自准备了点礼物。虽然礼轻了点,可是,是我们三个自己准备出来的。就是,就是一点点心意。”
说罢,三人生怕眼前这些大人们不信,一个个走上前去,捧着手里的东西。
倒是真的不贵重。
闵菱送的是个绞丝金镯子,闵萱送的是个金发梳,闵玉雪送的是一对金耳坠。
“这首饰是一套的,我们三个用自己的银子凑起来一起买的。想着送给她。”闵菱说着,眼圈儿红了,声音哽咽地道:“终归是我妹妹。合该娘家的姐妹送点添妆,这才像话。”
说着就背过脸去擦眼泪。
她一哭,闵萱的眼泪也啪嗒下来了。
闵玉雪小声抽泣。
“好好。你们的心意,王妃收到了。”纪老夫人唤了人来扶姑娘们,“给姑娘们上一杯茶,喝完了茶再走。”
这里有纪老夫人和侯夫人带来的丫鬟婆子。
现下几名丫鬟听闻后,躬身应是 ,请了姑娘们到棘竹院的厅中。
眼看着将要走出思明院了,刚才一直没敢开口的闵玉雪忽然问道:“那,等会儿八姐姐出嫁,我们能来看看么?”
卿剑轩想了想,点头道:“可以。我让人去叫你们。”
闵玉雪就笑了。
闵萱见后,期盼的道:“那我们能去看看她吗?”
“不能。”这次回答的是洛明渊,“陛下在。”
听闻这事儿都惊动了当今圣上,女孩儿们的脸色重新变得苍白。
怔愣过后,闵菱朝卿剑轩福了福身,朝妹妹们使了个眼色,三人赶紧快步前去。
*
刚才一直被人忽略的闵书铂,这个时候才被人留意到。
董峻朝他一指,“呔!小子!刚才你是鬼叫鬼叫的吧?”
“嗯。”闵书铂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蹭了蹭鞋子,轻声说道,“是我。”
“你干吗来的?”
“我是来送姐姐的。”
“嗯?”
说到“姐姐”二字,想到生死未卜的姐姐,闵书铂心里陡然升起了一股子勇气,忽地就扬高了下巴,铿然说道:“我要送姐姐出嫁!”
闵书铂如今不过是个小小少年郎,十二岁的年纪,身子骨都还细弱着。
程利斜睨了他几眼。
赵宁帆哼道:“就凭你?”
“我怎么了?”闵书铂怒目而视,“她是我姐,我不送她,谁送她?!难道你么!”
赵宁帆被他堵得一噎。
洛明渊勾了勾唇角。
“你行啊!”董峻哈哈大笑,“胆子倒是不小。若你真能送她,那就你。不过看你这身子骨…”
“我能行。”闵书铂握了握拳,“真的。”
他看了周围一圈,最终视线落在了卿剑钧身上,“这位大人,你能做主是不是?我真能送我姐。求求你,让我来送她吧。我姐对我最好了,不信你问王爷。王爷知道的。”
刚才盛嬷嬷已经提到过,君兰对这位弟弟很好,一向照顾。而且这种照顾感染到了王爷,连清王爷都出手帮过这小子。
卿剑钧沉吟半晌。
“使不得。”程利轻声劝他。
虽然声音很小,但因周围没有旁人在说话,所以这几个字还是传到了闵书铂的耳中。
闵书铂面露失望。
不过,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最终,卿剑钧点了头。
“就你吧。”卿剑钧道:“不过,你若是手不稳当,敢歪一点点,我就要了你全家的性命。你敢不敢?”
“敢!”闵书铂道:“我一定背稳当了!”
“不是背。”洛明渊在旁轻声道:“得抱上车子。”
简短几句话,小小少年却是听明白了。
姐姐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是没法背着走。而且还不能坐轿子。只能抱着,坐车。
虽然还没见到人,但他已经忍不住,蹲在地上,双手抱住自己的脑袋,伤心得嚎啕大哭。
*
王府那边的人来得很快。
喧闹的锣鼓声起。
闵菱、闵萱和闵玉雪一同给君兰整了整发饰,由丁淑眉和洛青渝给帮忙,轻轻盖上红盖头。
这红盖头并非是寻常那般,而是洛青渝的母亲纪氏紧着时间帮忙准备的。由薄纱制成,能够遮挡住颜面,而又不会阻了呼吸。
女孩儿们看着已经妥当,朝闵书铂点点头。
闵书铂稳着身子,抱了姐姐一点点往前走。
姐姐真轻。
她本来就很瘦了,现在更瘦。即便他年岁不是特别大,这样抱着她,也依然感觉不到什么分量。
闵书铂眼睛已经模糊,可双手依然稳健。
他一步步超前走着,把她放到了车子上。
车旁着大红衣衫的男子身姿挺拔,俊朗无双。
闵书铂仰起头,高声道:“清王爷,您会保证照顾好我姐的,是么?”
卿则颔首,“嗯。”想了想,又道:“她会好起来的。我保证。”
闵书铂哭了,扭过头,往回跑。
董峻鼻子酸的难受,用袖子揉了揉眼睛,喊道:“吉时到了。赶紧的啊!”
前来迎亲的有王府世子,有一等国公,有侯爷,还有尚书,大将军。都是朝中重臣和有名望的袭爵之家家主。
锣鼓声中,马车启动。
大家驱使着马,跟在车子周围。说是迎亲,其实都是在护着那车子,护着车中女孩儿。
所有人都把全部的心思提了起来,连个石子儿都不敢让车子碾过。
小心翼翼地,花了两个时辰,方才从闵家把人迎进了清王府。
府里酒宴早已摆上。
卿则抱着盖了红盖头的君兰,依着唱和声躬身行礼,而后进入屋内,把她轻轻地放到了床上。
他稳了稳心神,小心地挑起了盖头。
大红的锦被和帐子衬托下,她的脸色显得愈发苍白无血色,却愈发有种超脱于人世的美丽。
卿则俯身,在她唇边落下轻轻一吻。而后坐在了床边,紧紧握住她的手。
外面喧闹声不止。
大家都在高声喝酒,高声畅谈。
这是老王爷们的意思。
既然是喜事,就该热热闹闹的。
有新郎官陪着新娘子就好,其余人啊,就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务必把这气氛给搞热了才好。
不够喜庆的话,哪里来的冲喜?
而且,听见大家高高兴兴的声音,说不定新娘子一激动,就睁开眼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