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氏看她在柜子前踌躇不止,探身过来瞧,“何必这样为难?挑一件好看的就是。小姑娘家,穿什么都漂亮。再说了,今天是好日子,鲜艳点好。”

君兰笑笑,选了件缂丝百花长裙,外穿银红色缠枝纹对襟褙子。

高氏上下打量着,觉得女儿愈发明艳漂亮,满意极了,带着她往老夫人那儿去。

两人来到恒春院的时候,三房人已经到了,就连住在外院的闵书钰也已经在屋里等着。

君兰特意看了闵萱和闵菱姐妹俩的腕间。果然都带着昨儿老夫人给的翡翠镯子。

见到母女俩过来,闵老夫人唇角的弧度绷紧了些。

她这两天让人查过。芙蓉院的李妈妈曾漏了些口风出来,说表姑娘出事的那天早晨,八姑娘其实早早地就起来了,而且也去过小花园…

想到今日贵客会到,闵老夫人终是不愿这个时候生出事端。

更何况,兰姐儿是闵家的孩子里容貌最出众的一个。即便是在整个京城,兰姐儿的相貌都是数一数二的好。

闵老夫人语气平静地道:“好了,人齐了,赶紧去罢。”

三房人当先跟着老夫人出了屋子。

闵书钰眉眼弯弯地对着君兰笑,“原先不觉得,今儿一瞧,你倒是还有几分好看。”

“省着点儿话罢。”高氏心疼地给儿子抚了抚衣裳上的褶皱,“要不是你九叔,昨儿你怕是要被打死了。”

前一天晚上闵广正归家,知晓闵书钰逃回来了,拿着棍子就要揍死他。

闵书钰哪里是肯乖乖就范的脾气?自然要逃。

父子俩你追我赶的时候,闵九爷刚好经过,驻足片刻后只丢下了一句话。

“这两日府里的事情已然够多了。”

闵广正想到表姑娘刚刚故去,他这边还嚷嚷着“打死你个不孝子”,思量了下着实有些不妥,这才作罢。

这趟过去,基本上就是老夫人和两位夫人带着姑娘们,再加上闵书铂和闵书钰。

老爷们已经去了衙门,三房的六少爷闵书铖尚在书院读书,午宴时候到不了,只能晚宴时候赶回来参加。

闵书铂年纪小,每日里去荷花巷跟着年纪相仿的堂兄弟一起读书。今日荷花巷有寿宴,先生给他们了假期。

至于闵书钰,闵广正再气他,却也怕他被书院除名。因此帮他给书院告了假,说是病了,晚两日再去。走前闵广正还特意吩咐他,在荷花巷时不准乱跑。免得“病人参宴”的事儿被人说到书院先生们的跟前。

*

荷花巷今日热闹得很。这边人口兴旺,孩子们叽叽喳喳地玩作一团,看到长辈过来,笑嘻嘻地讨要糖果吃。

大老太爷的夫人已经去世。因着年纪大了,大老太爷并未再续弦,府里大小事情都交给了二夫人管着。

之所以管家权不在大夫人手中,是因早些年大老爷战场身亡。大夫人自此心愈发沉静,甚少去管杂事。

听闻梨花巷的人到了,二夫人陈氏赶忙亲自迎过来,“可是好些天没见到老夫人了,快请进快请进。”

因着荷花巷的大老夫人已故,京城闵家只还一位老夫人在,久而久之就也都直接这样叫着。

陈氏是个爽利的性子,边说边扶着闵老夫人往里走,不过三两句话,就把老夫人逗笑了。她吩咐了身边的妈妈好生照顾老夫人,这才脚步匆匆去招待其他宾客。

闵老夫人问那位妈妈:“听闻远宁侯夫人今儿会来,是吗?”

“是。”妈妈笑道:“先前想着侯府身份尊贵,并未下帖子相邀。还是侯爷主动问过了六老爷,确认了老太爷做寿的日子。没多久侯府送信来说,今儿侯夫人会带着乡君一同过来。”

闵老夫人轻点了下头,这便说起了旁的。

闵萱想要凑到君兰身边来和她玩。君兰记得闵萱说要在荷花巷找个人捉弄的事儿,不动声色避开了她,反倒是去到了闵菱身边挨着。

闵萱有点怕自己胞姐,见君兰黏着闵菱不肯走,她也只能干瞪眼,不敢在闵菱跟前嘀咕捉弄人的事情。

高氏她们都在老夫人的身边,说什么话做什么事那位荷花巷的妈妈都看得见。

君兰对荷花巷这边的情况不熟悉,现在问高氏是不可能了,看闵菱目视前方没有赶她离开的意思,就轻声问道:“七姐姐可知道这位侯夫人是怎么回事?”

闵菱没料到君兰会主动问她,说道:“我也不太清楚。不过,听闻当年大伯父在战场战亡是为了救一位侯爷逃离敌阵。想必就是这位远宁侯了。”

君兰恍然大悟,怪道侯府这样主动来问老太爷的寿辰。

“多谢姐姐。”君兰道:“若非姐姐和我说,说不定到时候我就会做错事说错话。”

闵菱侧首看了她一眼,斟酌了下道:“其实侯府看重的是荷花巷这边。我们到时候依着礼数来就行,别的不用多管。”

君兰有些意外闵菱会这样和她说。很显然,闵菱也察觉了老夫人另有意图所以特意这样叮嘱她。

君兰再次道谢。

闵菱就朝她笑了下。

*

听闻梨花巷的孩子们都到了,闵老太爷高兴至极,不等众人去见他,他当先乐呵呵地来了花厅。

“哟,几天不见,孩子们都长高了。”闵老太爷身体微胖须发皆白,和善地笑看着大家,“来来,给祖父瞧瞧,今儿都带了什么好东西来。”

少年们去了外院不在花厅中,现下只女眷在。

闵萱笑对闵老太爷道:“大爷爷,您就想着问我们要好东西。不知道您给我们准备了什么?”

她嘴甜,惯能哄得老人家开心。

闵老太爷道:“我啊,给你们准备了好吃的好玩的。怎么样?”

闵萱露出欣喜表情:“真的?那真是太好了!”

闵老太爷哈哈大笑。

孩子们见状依次呈上贺礼。

闵萱给老太爷的是一个玉雕雄鹰,闵菱送的是自己绣地一副寿星图。到了君兰的时候,便把那方寿山石印鉴捧了过去。

“不错,不错。”闵老太爷赞道:“这寿山石选的好,漂亮。这雕工也不错。兰丫头有心了。”

话音刚落,外头丫鬟禀道:“老太爷,侯夫人刚刚进府。”

听闻这话,闵老夫人暗松了口气。正打算和老太爷说声后亲自迎出去,却听丫鬟继续禀道:“九爷也来了,现在已经进了院子,还、还带了好几位大人。”

九爷居然带人来了?到这女眷聚集的后宅?

所有人都诧异不已。

就算闵九爷会来给大老太爷贺寿,也不应该用这样的法子。

大家都暗自疑惑着,唯有闵老夫人想到了自己曾查到的那一丁半点儿讯息,脸色微变。

“兰姐儿到祖母这边来。”闵老夫人急急唤道。

可是已经晚了。

“且慢。”

高大身影跨进屋中。清冷的视线在屋内扫过,闵清则望向屋中那个刚呈上贺礼还来不及去到旁边位置的少女,居高临下冷冷地看着她。而后手指轻扬,“拿下她。”

“你敢!”闵老夫人扬声呵斥:“今日是大老太爷寿宴!”

闵清则朝正中老太爷躬身道:“实在抱歉。我晚些来给您赔罪。”说罢,他眸色忽变,煞气显现,“把人拿下!”

长灯他们肃容应声,抬手就要去扣君兰。

君兰连连退后,“你做什么。”

“该我们问你,你想做甚。”长灯怒然,“前天早晨在小花园,你对表姑娘做了何事你心里有数。”

闵老夫人气得手都发抖。

高氏拦在君兰跟前,“你们想带走她,除非我死了!”

闵清则抬眸望向闵老太爷身边那未来得及收起的贺礼,见上面是刻了“寿”“闵”二字的寿山石,唇角微勾,“你既是对她做出此种事情,怎还能心安理得地拿她之物。”

他把印鉴紧紧握在手中,淡淡道:“送此人去京兆府。”

“你敢!”

闵老夫人和高氏同时高喊。

闵老太爷起身说道:“有话慢慢说。”

“有些事慢不了。”闵清则与老太爷坚持道:“过后再向您赔罪。”

女眷们被他身上的煞气惊到,赶紧躲到屋角屏风后。

高氏哭着去护君兰。

君兰连连摇头,“不是我。真的,这事儿不怪我。”

高氏双手张开不住去拍打长灯他们。长灯和长明扣住高氏,长宁脚步挪移闪过高氏身侧,探手去她身后抓人。

君兰往旁边跑去,没两步被长生拦住。她急得额上冒汗,拉过旁边椅子朝长生推去。谁知用力过度,手指被椅子边儿猛力划蹭了下,疼得她连连倒抽凉气。

君兰抬手去看,谁知腕上骤然一痛,已经被人擒住。

抬眼对上那双冷然双眸,她心里发慌,眼圈儿都红了,“这事儿真不怪我。”

闵清则凤眼微眯正要呵斥,却在垂眸的瞬间看到了她被擒住的手。

少女的手很漂亮,手指纤细皮肤莹白。因为被椅子划到所以微微发红。

透过那红色,依稀可见上面有些细小的伤口。伤口很新,约莫是昨天才有。

…可它们分明是篆刻时留下的。

闵清则呼吸近乎停窒。

昨天看她拿荷包,他就留意到她指间有细微伤痕。只不过当时全部注意力都在荷包上,根本没有多看她。

现在仔细再看,他心神俱震。

不同的篆刻之人,因着雕刻时候的诸多相异,手上所造成的伤处也就不一样,无论是伤处的方向、深浅、还有伤口的形状,都会有差别。

可是眼前的伤痕,却与阿茗手上的…

即便她用了阿茗的用具,除非她们两人还用了同样的姿势和力度,不然,不可能这样巧合。

但,世上怎会有完全相同的两个人?

闵清则慢慢调转视线,认真地凝视着眼前少女,一字字缓缓开了口。

“你,究竟是谁。”

第十三章

听到那声询问,君兰的眼神不受控制地闪烁了下。

待到心神稳定下来,她警惕地看着眼前的高大男人,“九爷说的什么,我听不懂。”

闵清则正待开口,忽地想起来那晚她脱口而出那声“九叔”。

以往时候,闵君兰从来没敢这样叫过他,从来都是看到他就吓得都不会说话了。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查出的结果是阿茗与君兰当时一同落入水中…

这时门口传来了一声踌躇的疑问:“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闵老夫人循声看过去,便见一位衣着华贵的夫人正疑惑地看着屋里。

她身穿绛紫镶边对襟衫,外罩秋香色净面四喜如意纹妆花褙子?,头戴八宝攥珠碧玉钗,正是久盼着的远宁侯夫人。

闵老夫人心里咯噔一声暗道坏了,起身迎过去,陪笑道:“您来了?先前听闻您今日要过来,我还想着出去迎一迎。没想到晚了一步,真是罪过。”

按年龄和辈分来算,侯夫人比闵老夫人晚一辈,听闻后连道:“老夫人客气了。”闵家对洛家有恩,所以侯夫人待闵家人与别处不同。

说着话的功夫,侯夫人往屋里再看了看:“这是怎么回事?”

大老太爷已经起身走了过来,笑道:“没事,没事,孩子们闹着玩。”他朝旁做了个“请”的手势,“夫人请这边来。”

侯夫人正要颔首应下,转眼望见那高大身影后,身形忽然顿住,而后遥遥朝对方福了福身。

“原来闵大人也在。”侯夫人道。

闵清则根本没有意识到有人在向他行礼问安,他正认真地凝视着眼前少女。

还是旁边高氏的一声惊呼让慢慢回神。

闵清则侧首朝门口看了眼,轻点了下头,“洛夫人。”

侯夫人朝他再次福身,“闵大人这是遇到了何事?”

闵九爷是天子近臣,很得皇上信赖。洛家虽是袭爵之家且有军功在身,在闵九爷的跟前也不敢造次。

闵老夫人生怕九爷会当场说出君兰所做之事,那样的话闵家的名声可就完了。

她赶忙上前几步想要挡住侯夫人的视线。可她年级大了,腿脚慢了些。刚起了这个念头还没来得及说话,那边已然响起低沉男声。

“没什么。”闵清则慢慢松开手中扣住的皓腕,“我弄错了。”

最后那简单四个字,听在旁人耳中却不啻于从天而降的轰天惊雷。

——闵九爷做事严谨,素来不会出差错。

他也从未说过这样的字句。

高氏知晓事情就是女儿做的,听见九爷这么说后直接愣住了。

闵老夫人对这场面的反转亦是十分意外,想着九爷或许顾及闵家颜面,对待他时态度就温和了许多,不确定地求证道:“你这是说…”

“我错了。”

闵清则淡淡说着,修长手指微动,给眼前少女把腕间凌乱衣袖理好,“这事就此停住。没我允许,谁也不准再多问。”

语毕,他微微躬身,又把少女衣衫下摆的褶皱抚平。

君兰的心犹在砰砰跳得厉害,这个时候一动不动,眼睁睁地看着他这诡异举动。

所有人都骇了一跳呆在当场。

侯夫人不明发生了何事,却也被闵清则的举动惊到。

举朝上下都知道闵大人不近女色,身边没有任何一个女子不说,就连与家中女眷都甚少来往。

想到这姑娘应当是闵家人,侯夫人再看她相貌绝艳,想着应当是闵家那个以漂亮和脾气差而闻名的八姑娘,遂笑道:“大人真是疼爱晚辈。”

简单一句话,倒是惊醒了闵家其余人。

闵老夫人忙道:“是是。先前夫人看到,便是九爷以为孩子做错了所以责问几句。现在知道孩子没做错,自然是没什么事儿了。”

她见侯夫人一直盯着君兰看,笑道:“我们家八姐儿最是乖巧伶俐。断然不会出什么岔子。”

侯夫人想到听闻其他夫人说起的闵家八姑娘那脾气,只笑笑,没接话。

长灯他们几个直接吓傻了。

最先回过神的还是长生,犹豫着问闵清则:“…爷,这事儿,算了?”

“嗯。”

闵清则转身欲走,忽地记起一事,猛然转身朝向君兰,抬手往她额间点去。

君兰不闪不避,反而朝他看来,清亮的双眸直直地望着他。

正如记忆中一样。

指尖触到细腻温滑的肌肤,闵清则缓缓勾唇,笑了。

他把寿山石印鉴重新塞回眼前少女的手中,与闵老太爷道:“她的贺礼本没错。此事是我有错在先,等下自罚三杯,还望老太爷莫要与我计较。”

今日九爷接连三次自认错处,就连闵老太爷都不太习惯。

这孩子从小就倔,下棋输了也不肯认错,都是一遍遍重来,非赢不可。

今儿倒是让人意外得很。

“好。”大老太爷性子宽和,哈哈笑道:“能得你一杯酒,着实难得。记住啊,三杯,一点都不肯少。”

“那是自然。”

闵清则应声后,朝君兰深深地看了一眼,方才举步出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