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兄弟。”单凤翩冷言开口。

“过奖。”黑色人影冷冷的回应,手中的力量却轻了,垂首看着怀中的女子。

单凤翩没有继续与他斗下去,背负着双手,淡淡的望着两人。

柔软的卷帕按上狗儿的眼角,冰冷的声音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轻柔,“别揉,我给你吹吹。”

狗儿的眼泪簌簌的流着,无法按捺自己手中的动作,脸上尘土满面,被眼泪冲出两道印子,怎么看都是可怜。

手指小心的翻起狗儿的眼皮,他抿唇轻轻吹着,狗儿只觉得一股冷香的风吹向自己,好闻极了。

不知道这哥哥身上染了什么熏香,居然有这么好闻的味道,狗儿失神了。

帕子细细的擦过她的脸颊,那温暖的声音再度飘荡在耳畔,“这下好了吗?还迷眼吗?”

眨了眨眼睛,那种刺痛的感觉消失,眼泪也不再止不住的流,她吸了吸鼻子,下意识的扯起衣袖蹭鼻子。

“别。”那手指拦住了她的动作,绢帕塞入她的手中,大掌包裹着她的手在脸上拂过。

她看到,一张神仙般的容颜在自己脸前展露,目光深邃,丹砂红唇,白皙的肌肤似乎长久不见阳光,有些许苍白无血色,可也就是这苍白,将额间一点殷红映衬的如血琥珀般的艳丽。

这朱砂痣,真正如心头血一般,刺上心扉,疼了骨髓。

这疼痛,不是来自脑海中,因为她不敢去想,刻意的控制着自己,可是疼,还是在四肢百骸中流淌,归于心脉的是酸楚。

“你……”她的手指轻轻点上那抹红,指尖下的温度是暖的,那沁入骨髓里的,也是暖的。

这个人,给她的感觉就是暖,没有道理。

亲密的动作在无意识中提现,大氅下的黑影绽放了一缕笑,手指按在她的肩头,却是轻颤着,她听到了他不稳的呼吸声,也是颤抖着的。

这笑容天地失色,狗儿张着唇惊呼,“先生。”

眼前人的笑容,和先生一模一样,一样的温暖,一样的夺人呼吸,就连唇角扬起的弧度,都是一样的;就连……眼底的悲凉都一样。

她清楚的看到,当她喊出先生的时候,面前人的眼神突然黯淡了,就像一盏烛火燃至最后,慢慢地,一点点地,灭了光晕。

“你只记得漓,却忘了我。”他指尖抚摸过她的脸颊,笑容已涩。

她能感觉到他身上的哀伤,那深锁的眉头,藏了无尽的孤寂落寞,“狗儿记性不好,总是丢三落四的,那哥哥告诉我叫什么,这一次狗儿绝对不忘。”

他轻轻的点了点头,“我叫……”

一旁,有个声音悠然传来,“‘摄魂术’的反制,你应该比任何人都知道那痛苦的滋味。”

话到嘴边就此打住,他抬眼看去。单凤翩坐在石凳上,手中一盏清茶,悠悠的品着,眼神远眺,落在天边流云的虚无处。

“叫我‘鬼影’。”他抚过她的发端,“莫要忘了。”

摇头,手指在他额间的朱砂上按了下,仿若承诺,“不会的,肯定不会。”

她一生最信誓守诺,即便她遗忘前尘,他也信她。

“哥哥你身上放着什么,好香啊。”狗儿当真如小狗一般抽抽鼻子,每当“鬼影”哥哥的手指拂过她脸颊边的时候,那股冷香就愈发的浓烈,勾的她有种想要埋首在他身上嗅个够的冲动。

“鬼影”微笑,手指点上她的小鼻尖,而她顺着手指的方向,嗅了嗅掌心,贴上手腕,大有埋胸的态势。

“狗儿。”石凳上的人依然保持着远眺的姿态,优雅端秀,半执茶盏,声音也听不出半点思绪,“你跑来前厅干什么?”

似乎,刚才狗儿大呼小叫扬手帕的动作,他压根不知。

“呀。”狗儿惊呼,顿时从“鬼影”哥哥诱惑的香气里抬起头,转向凤凰哥哥的方向,“我,我……”

摊开手掌,凤凰哥哥的锦帕已被揉皱成团,“我,我给你送帕子。”

茶盏轻放,清脆磕着桌面,“那还不给我?”

她推开“鬼影”撒腿冲向单凤翩,“有点皱了,凤凰哥哥。”

筋的只记得把锦帕给凤凰哥哥,可怜的狗儿再度忘记了自己穿的是女子裙装,更不可能注意到,当自己推开“鬼影”冲向单凤翩的刹那,两人表情上的细微变化。

一个眼锋冰冷,一个笃定算计。

“哎呀……”再度踩到了裙边,狗儿飞扑,正正的扑进凤凰哥哥的怀中,被双手接了个结实。

搂着重归怀抱的人,单凤翩的眼神终于从流云深处扯了回来,越过狗儿的肩头与“鬼影”相对,唇角笑意略展,手指自然的从狗儿掌中将帕子抽走,“你早饭吃完了吗?”

“啊。”她只顾着给凤凰哥哥送帕子,忘记了。

“我又忘了。”揉着自己的肚皮,可怜的神情让单凤翩轻轻一叹,背对着“鬼影”的她更不可能看到,黑瞳眼底的伤感。

“去吧,我和你‘鬼影’哥哥还有正事要谈。”单凤翩冷漠无情的双眼直视着“鬼影”。

“哦。”狗儿乖乖的答应了声,举步朝着内院而去。

“你不是要问我用什么熏香吗?”身后的声音,让她留恋了。

“鬼影”朝着她,展开了双臂,“过来,我告诉你。”

她蹭了蹭脚步,想过去。

冷不防感觉到了一道目光的威严,想也不用想就知道是凤凰哥哥,狗儿很没底气的又缩了回来。

“怎么,她想亲近谁,你也要管着吗?”“鬼影”冷笑,“不是万壑在心,堂上正夫吗?”

“啪。”桌面上的杯子无人相碰,自裂,茶水溢了一桌。

手指从桌边抽回,单凤翩重归那超然高贵的姿态,半阖上了眼皮,似是一种默许。

“‘鬼影’哥哥。”狗儿手指头扯了扯“鬼影”的袖子,“你告诉我吗?”

视线停在那如佛的红色上,“鬼影”森冷的目光里,话语却温柔,“你喜欢这味道吗?”

“喜欢。”狗儿轻轻的点了点头,“我想要。”

一瞬间,她似乎感觉到了凤凰哥哥的不愉,虽然凤凰哥哥没有任何动作,可她就是有这样的感觉。

“然后……”她扬起甜甜的笑容,“我也做好多好多熏香,送给先生和凤凰哥哥,还有‘鬼影’哥哥。”

笑容中,两声叹息起。

142男人间的第二次约战

最终,早饭的地方搬了,从内院搬到了大厅里,狗儿还是狗儿,有吃就什么都好。

一个人吃着,两个人看着,狗儿才吃了两口,忽然停下手中的动作,眼神在单凤翩和“鬼影”身上游移来回,“你们怎么不吃?”

从坐下来开始,他们两个人几乎就没动过,与其说是吃,不如说是守着她吃,那严肃的表情,冰冷的气势,狗儿顿时有一种感觉,犹如说书故事里,犯人上刑场前那最后的一顿,自己身边的凤凰哥哥和“鬼影”哥哥,就是监斩的狱卒,不然为什么会有这么壮烈的神情?

两个一直僵硬的人,同时松懈了身上的气势,将对峙散了,各自拿起筷子。

狗儿满意的笑了,低头……

冷冽气势又起,中心点——她。

她只是记性不好,不是蠢,如果这样都感觉不出来,就别叫狗儿叫傻儿算了。

在这暗潮汹涌的局面下,她要是还吃得下才怪,狗儿抛下手中的筷子,瘪了瘪嘴,“饱了,不吃了。”

“狗儿,吃这个。”单凤翩终于沉落了目光,转到她的脸上时已变的温柔,“鸡丝春卷。”

没有了凝结僵硬的气氛,凤凰哥哥秋水清波似的眼神让狗儿无力抵抗,乖乖的咬着。

脆生生的春卷,鸡丝滑嫩,满口清香,狗儿快乐的咬着,连连点头,那表情就是眉开眼笑。

单凤翩柔和了眼神,看着狗儿饕餮开心的表情,笑了,“喜欢吗?”

“嗯。”狗儿应着,抬起油汪汪的嘴巴,“凤凰哥哥,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个?”

单凤翩没有回答,微笑浅浅,怜爱的神色染满眼眶,却在眼皮挑起的瞬间,一缕光芒流露。

这缕光芒,是笃定,是仿佛手心手背肌肤似的了解,是他人无法插足的亲密无间,于他是满足,于“鬼影”,是无形的挑衅。

“鬼影”夹起一块甜糕放到狗儿的碟子里,“吃这个。”

狗儿看看甜腻腻的糕点,稍犹豫了下。相比起春卷,她其实并不爱很甜的食物,尤其是跟着先生的时候,先生也一贯给她买甜糕,狗儿曾以为先生喜欢甜食,可是先生却从来没碰过糕点,都给了她。

“她自小就不爱甜食,也不喜零食。”单凤翩平平淡淡的话才更有杀伤力,因为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她,她所有的少时历程,都有他参与。

“不爱?”“鬼影”略微思索了下,在他与她昔日相处的日子里,她是很喜欢拈着一枚甜糕细细的咀嚼,唇角扬起一抹弧度,那空蒙的目光远望林间,思绪飘飞。

他爱极了她那刻的神情,却也恨极了她那时候的神情,因为他知道她是在思念他人。

“看来我搞错了。”“鬼影”没有因为单凤翩的话而压制,而是轻嗤了声,“我一直以为她喜欢吃甜糕,眼中溢满思念,是因为牵挂家中的夫,原来却不是了。”

“哎……”一声似真似假的叹息,尾音转了两个圈,很有些骄傲的调调,眼底布满笑意。

这一声叹息,成功的让狗儿停下了筷子,望着他怔怔发呆。

没来由的,脑海中浮起一张斜扬着的面容,还有一双新月双瞳,弯弯笑着。

只有这样的慵懒笑容搭配着此声叹息,才是最完美的,才有笑傲睥睨之感。

她的失神,让“鬼影”呵呵一笑,目光散漫的投向庭院间,“我记得单家似乎养了只孔雀,骄傲的孔雀,倒是让人怀念的紧,不知道孔雀比凤凰更受人喜爱是为什么呢?”

孔雀比凤凰还让人喜爱?

狗儿张了张唇,想要发问,单凤翩手中的春卷恰巧递到了她的唇边,在张嘴的刹那刚刚好塞了进去。

算了,还是吃她的吧。

狗儿认命的吃着,耳边听到单凤翩冷然的嗓音,“看来你今日找我,纯粹只为了她。”

“是。”“鬼影”豪不隐藏自己的心思。

“你那弟弟呢?”单凤翩表情不变,“他怎么没出现?”

“他不是与你有一月之期吗?”“鬼影”手指轻轻扣着桌面,修长的指尖一下下的弹动,勾的狗儿几次夹着春卷忘记了吃,“既然与你有约战,自然要信守承诺,不会出现。”

“那你呢?”单凤翩眼中神色跳了下,似笑非笑,“既然一月之期,你又为何出现?”

“鬼影”胸膛震了下,唇角微翘,“那是你们之间的约战,与我无关,我不会帮他也不会介入;我来,是因为我想要带回她。”

“车轮战么?”单凤翩低语感慨,眼中闪烁着挑战的**,“昔日你们能独步天下,我倒也想试试,不如我们也定个约战如何?”

那跳动的指尖停了下来,“鬼影”周身又萦绕上了森冷的凉意,“怎么个约战法?”

单凤翩抬了抬手腕,手下拎着个五花大绑的人推了进来,那人踉跄了两步,跌扑在地,一张脸昂然的抬着,不屈写满脸颊,正是赵五牛。

“现在,满城只怕都传遍了,我昨夜未赴约的原因是为了他们。”单凤翩的目光从赵五牛脸上一晃而过,不带半点感情,犹如看着个死人,“洗劫各大门派,挑衅黑白两道,灭‘青云派’‘双钩门’大小教派的都是他们。”

“鬼影”眉头微皱,眼瞳深窒,“先抑后扬,只怕此刻没人笑你不战,而更奉你为江湖除害的大义了。”

单凤翩沉吟少许,“你我的约战,就在他身上,如何?”

哑谜,轻轻抛出,他甚至没说出约战的规则,暗战则在这一刻打响,端看“鬼影”能不能理会。

“鬼影”没有问,也不会问,若连这个都不懂,他便不配与单凤翩为敌。

看看地上的人,又是那种从大氅下透出的森冷,红唇如血,朱砂印记映衬白玉容颜,“你自己招,还是我逼你招?”

赵五牛显然已从他的装束上猜测到了他的身份,狠狠的呸了口痰,“妈的,老子还以为黑白两道势不两立呢,原来竟是蛇鼠一窝,两个小白脸亲亲热热吃早饭,想要老子招什么?老子什么都不知道。”

看着脚边一摊污迹,“鬼影”没有任何反应,既不逼问,也没有厉喝,面对着赵五牛强大的蛮气,他的俊美只让人觉得他弱质,无可奈何。

指尖,拈着自己一缕发丝,轻捏了下,发尾最后几丝断裂在手中,他挥了挥手,那几缕发丝落在赵五牛的身上,“鬼影”的手落回桌面上,“单盟主,为客许久,竟不请我饮杯茶吗?”

单凤翩看到,那几缕断发落上赵五牛身体的刹那,如针般扎了进去,转眼不见了踪迹,只余下十数个血点沁在肌肤上。

“没想到你的蛊术竟也如此出众。”单凤翩抽回目光,扬起声音,“忘记奉茶,倒是我怠慢了,我本以为阁下的小心,是不会碰我这里的任何东西。”

“你不屑下这样的黑手,何况下毒下蛊,你未必是我的对手。”“鬼影”与单凤翩交谈着,两个人的注意力似乎都只在对方身上,而地上的赵五牛仿佛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额头上的沁出了一颗颗黄豆大的汗珠,眨眼间已密布脸颊,一滴滴的顺着脸蛋往下淌,脸色惨白如纸,牙齿咬的咯咯作响,眦目欲裂,“‘鬼影’,你有本事就杀了大爷,耍这种手段算什么?”

“手段不够光明吗?”“鬼影”邪恶的闪烁在唇边,“我以为这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想让我投降,没可能,我操你……”

一指点出,他剩下的叫骂被封在了口中,干张着嘴再也发不出半点声音。

“‘千丝逆脉’会在你的血脉中逆流,刺激着你的筋脉,奇痒剧痛。不过我不忍心让你死,没下的太重,所以当它们全部逆流到你的心脏,大概需要半日的时光,你不用担心。”

这话,不啻于彻底打散了赵五牛的坚持。

人生的痛苦不是死,而是生不如死。

这才不过短短几句话的功夫,他就已经忍受不了,恨不能以头撞地自尽,只是穴道被封,让他动弹不得。

半日!他只想此刻就死了算了。

从死撑到投降,才是几个呼吸间的事,他抬头望着“鬼影”,眼中流露出哀求的神色,可是“鬼影”看也不看他,只是笑望着桌边的狗儿,完全没有注意到赵五牛。

筋脉中,仿佛有千百只蚂蚁在爬行,啮咬,不能挠不能阻止,一片片绵延向上,一寸寸的滑向心脉,一点点的吞噬他的意志。

招,我全招……

这样的话,只能在心里呐喊,嘴上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现在的赵五牛,无比痛恨刚才自己的坚持,一声破口大骂,如今却连求饶的机会也失去。

涕泪交流,口外眼斜,现在他的表情完全不像个人,扭曲变形。

“饱了。”狗儿放下碗筷,餍足的长出了口气。

“鬼影”点了点头,一指弹出,封上赵五牛的筋脉,顺势解开他的哑穴,赵五牛身体一颤,歪倒在地,气若游丝的喘息着。

“现在可以说了?”“鬼影”转过身体,睨着地上的人,“你们一共多少人?”

“十……六……”赵五牛哆嗦着,面前的地上一滩汗水。

“死了几个?”他问的不是单凤翩,而是赵五牛。

“十……四……”赵五牛一阵阵的抽着,疼痛早已超过了他身体的承受能力,此刻精神涣散,早没有半点抵抗的意志。

“匪首溜了?”红唇勾了起来,至此他终于明白了单凤翩所谓的约战了。

“大哥……昨日……没来……”声音凌乱,气息微弱。

“他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