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见面的第一刻,她清晰的感觉到了不同,可是她不能关切,不能表露一点爱恋的意味。

昨日,气息冲散,她的筋脉已重创,就连她自己也知道,这一关闯不过去了。

“武林盟主让给你,漓我带走。”她撩拨着他的火气,说话越来越尖锐,“只当是个交易,公平。”

“楚濯霄不需要做任何交易。”“惊雷”滑出剑鞘,寒光凝练,“我要带漓回‘清风暖日阁’。”

“我不会让你带他回去。”遥遥对峙,话语坚定,“他是我的。”

他的手缓缓抬起,“我带了你喜欢的酒来。”手中的玉壶早在这雪上的空气中凝结,再也倒不出一滴酒,

掌心拢着玉瓶,烟雾腾起,瓶壁上水珠滴滴落下,他翻腕执着杯子,珠玉飞溅,淅沥沥的斟满一杯。

杯子旋向她,玉指轻拈杯入手,淡淡的酒香入鼻。

“绝心散”!单解衣几乎刹那间就判断出了杯中下了药,毒药。

启唇,毫不犹豫的饮下,当目光平和的投在楚濯霄的脸上时,她看到了他眼角的抽搐,欲言又止的神情。

“一杯酒,断你我前缘。”酒杯落,滚在雪地中,清脆粉碎。

“你知道酒里有毒?”

“知道,欠你的,以命偿还。”

这话,多么熟悉,许风初对待楚雪杨的时候,宁可以命还债,也绝不妥协爱情。

一句话,刺伤了楚濯霄。

“江湖清风愁,飘渺紫衣侯。”他低低的呢喃着,流连那名字在舌间最后的温度,“江湖人一直都想知道,‘清风暖日阁’阁主和紫衣侯之间谁更胜一筹,我以为永远不会有这样的一天。”

“你若不想。”她潇洒抬步,不带半分眷恋,“便不会。”

脚步才行,身后人已动,剑光凛冽带动了雪花纷飞簇簇,刺向她的背心。

人微晃,紫色的身影如鬼魅,刹那失去了踪迹。

她站在雪地前方,掌心微抬,“你真的要一决生死?”

“是!”

手腕间,“雪魄”滑下,“打可以,但是单解衣懒,如果我赢了,第一,你不能再找漓的去处;第二,你解散‘清风暖日阁’,不要再寻我事端;第三,我在江湖中不想再听到楚濯霄的名字。”

每说一句,他脸上的表情就灰败一分,绝情决意,不给他半点后路。

“如果我赢了呢?”楚濯霄咬着牙,“我要你和漓随我回‘清风暖日阁’。”

“好。”她颔首,手中“雪魄”抖出无数剑花,扬起雪满天,扑向对面的人。

“惊雷”起,连绵不绝的剑光在飞舞,一片片,一层层,惊涛骇浪铺叠。

两剑触碰,低鸣嗡嗡,如爱人私语,欢快愉悦,碧色蝴蝶纷飞,缠绵。

双剑、俪影

昔日,这是定情的信物;如今,这是置对方于死地的杀器

他赠她剑,赠她蝴蝶,赠她情,也就赠了她伤害自己的机会。

剑鸣,从山上一直回荡到谷底,绵绵不绝,身法施展到极致,只能看到黑色和紫色幻化出的线在交缠。

内腑,真气在屠杀着她的筋脉,她提起所有的内息,只求在数招内赢他。

没有防守,不顾身体,杀招一招接一招。

楚濯霄的脸上,从希望到失望再至绝望,因为她狠毒的剑招。

双掌碰,雪花凌乱淹没两人,双手同时出剑,刺向对方。

在两剑相触的片刻间,他微转手腕,“雪魄”剑锋擦着“惊雷”剑脊一路滑下,划开了他手臂的肌肤,留下长长的剑痕。

雪落定,人影静

“雪魄”剑,停在他胸口,堪堪刺破肌肤,剑尖一点红,转瞬被风吹落。

手,缓缓垂下,“你想死在我的手中,你当我不知?”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有的是死一般的冷寂,“技不如人,虽死无犹。”

心头,猛的一疼,她的手再也捏不住“雪魄”剑,那雪白的剑落地,剑身入雪半分,依然颤抖嗡鸣。

单解衣猛转身,血从口中滑下,绢帕快速的捂上唇边,擦去。

又是一股腥甜涌上,被她强行咽了回去,“这是当年你赠我之物,如今物归原主,你我之间再无半点情分,君珍重。”

楚濯霄手捂着胸口,血珠从指缝中沁出,冷冷的笑,似是在笑自己的多情,笑自己所托非人,“单解衣,你以为你真的能平安下这‘孤鸿峰’?”

真气散乱,她几乎能听到自己筋脉寸寸断裂的声音,身体晃了晃,勉强站住。手指拭过唇边,手背处留下一道黑色的血线。

“‘忘情’之中的‘绝心散’除了我再无人可解,我带你走,或者带漓走,你做个选择。”

他终是不舍的,所有手段只为让她回头。

多么相似的手法,多么相同的性格,他身上楚雪杨的偏执展露着。

“我选择和漓走。”她翩然回眸,将他的容颜深深的印在自己心底,没来由的吐了口气。

告知他和不告知,都是赌。现在看来,她的决定没有错。

“如果我能克制逼出你的毒,他日自然江湖再见,若我逼不出,我便和漓葬在一处好了。”

紫衣飞起,翩跹如鸿,朝着山峰下直坠而去,他只记得那空中,她一笑倾城的美艳,灿烂胜过阳光。

宁可死,也不要你!

楚濯霄慢慢的跪倒在地,一声哀嚎穿破云霄。

无论什么手段,他都挽回不了她,留不下她。

既不曾爱过,为何许下誓言?那日日夜夜锥心刺骨的痛,伴随着她深情的凝望,一幕幕的流淌在眼前。

地上,一枚玉佩碧绿,红色的穗子在血地中散乱。

双同心结,多么可笑的字眼。

可他,竟傻傻的托起那枚玉佩,拢在手心中。淡淡的香气,是属于她的味道。

单解衣踉踉跄跄的扑进房门,最后一丝力气用尽,摔倒在楚濯漓的脚边,血丝抑制不住的从唇边淌下,一滴滴黑色粘稠。

“解衣……”楚濯漓抱着她,优雅公子不见了从容,只是紧紧的拥着。

手指弹出,点上楚濯漓的穴道,她喘息着,“漓,听我说。”

掌心,贴上他的背心,一股暖流冲入他的筋脉中,“漓,我的内功早已淬炼精纯,如今我用不上了,将它转渡给你。今后你一人行走江湖,少不了武功防身,只当我们相交一场,助你。”

楚濯漓张了张唇,想说话,却已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纯厚的真气输入他的身体里,流转在他的筋脉间,却不是他要想的。

相交一场的知己朋友,也不是他想要的。

为什么,她永远不懂?

“我等不到他们来了。”她的声音渐低渐凌乱,强硬的支撑着将所有功力给他,“你在这里等凤翩来,拿我身上的令牌给他,告诉他我托付他护你一生,他一定会做到的。”

可惜,她再也见不到那高贵的红影,告诉他,单解衣一生唯信凤翩。

“如果风琅琊到了,他也会护送你去单家。”她的身体渐重,慢慢的靠上楚濯漓的背,“谢谢你,漓。”

她看不到他,看不到那双秀美双眸微闭间,一行清泪渐渐滑下。

所有的功力渡入他的身体中,她的体内,只剩下那狂乱的混沌之气,没有了制约,它们开始吞噬一切,摧毁一切。

她靠着楚濯漓的背心,神智飞离。

心头,一个人的影子越发的清晰,红色的衣袍,高贵端庄的容颜,金色丝绦垂在身侧。

凤翩……

倾岄,莫要怪我。

霄,忘记我。

琅琊,女儿红的味道,真的不错。

原来,人生还有这么多的遗憾,可惜都已来不及。

慢慢地,阖上眼,一声悠长叹息。

凤凰锦

127、黄狗儿 ...

夏日的午后,明晃晃的太阳射着大地,一片白花花的光芒反的人眼睛生疼,屋檐下的狗儿没精打采的趴着,吐着红红的舌头,耷拉着耳朵。

边陲小镇的城边,瘦弱的粗布少年扛着一袋米快步走着,脸上还残留着兴奋神色,顾不得擦去额头上的汗水,不时跑上两步,干巴瘦的脸上也因为脚步激起了两块红晕。

他冲进篱笆院子里,脚步忽然轻了,贼头贼脑的望了望,确定没看到熟悉的身影,这才蹑手蹑脚的走向厨房。

“你回来了。”清清淡淡的声音,少年吓的一个激灵,手中的米袋落了地。

快手快脚的抱起米袋,少年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滴溜溜的转了转,笑容堆满了脸,讪讪的转过头,“先生……”

白色的衣袍垂落,烈日当空中自清凉无汗之姿,长发飘飘散落身后,也不惹人燥热之感。

脸色紧绷,不怒自威,手中的戒尺轻轻拍打掌心,盯着眼前的少年,“我对你说过什么还记得吗?”

少年嗫嚅着,不敢看向眼前人的脸,小小的声音憋在喉间,“不准乱跑。”

“那你去哪了?”男子的声音纯净,问话也是平平静静,但是少年却没来由的退了退,死死抱紧手中的米袋,似乎那是他唯一的倚仗和保护伞。

“你让我去王阿爹家拿米。”他用力的咽了咽口水,聪明的将米袋举到脸前的位置,“我拿米。”

难得的,男子平静的面容上终于浮现了表情,却是一抹冷然,从唇角直渗到眼底,“只拿米?”

任谁,在这种冰冷的目光中都不敢再坚持,少年缩了缩脖子,张了张唇,几个字犹如蚊呐,“王、王阿爹不是扭、扭到了脚么,先生才、才让我送药兼自己拿、拿米回来,可是、可是王阿爹说让我帮忙到镇头去打几斤酒,我、我就去了。”

这话出口,男子眼中的冷色更浓,全身都笼罩在一股冰霜之感中,“然后呢?”

他对少年的心性,显然了然于心。

“然后……”少年期期艾艾,“然后我就在茶楼那,听了两段说书先生说的段子。”话音刚落,他用力的点了下头,“真的就是两段,我没待很长时间,马上就、就走了。”

“咻!”戒尺在空中挥过凄厉的啸声,直接招呼上少年。

“扑。”入声沉闷,却是直直的打在米袋上,少年缩着脖子,将身体全部藏在米袋之后,无声的露出两只水灵灵的大眼睛,乞怜的望着男子,口中发出呜呜的哀鸣声,就差从一旁的小黑身上借条尾巴摇一摇。

男子面色紧绷,“记得我说过什么吗?”

少年忙不迭的点头,“记得,记得;先生说过,不要到人多的地方去,不要随便乱与不认识的人交谈,除了周围大妈大爷家哪都不准去,否则就要打屁股。”

“那你做到了没有?”男子的戒尺高高的扬在空中,发丝无风自动,“茶馆是不是人多之处?更何况茶馆边还有娼寮妓馆,来来往往无数人,你记着我的话没有?”

“我只是听故事听馋了。”少年乖乖的放下手中的米袋,瘪着唇转身,双手举起趴在墙上,将瘦弱的臀部拱了起来,“先生想打,就打吧。”

凄惨的模样,可怜的语调,垂手认错的姿态,还有那瘦弱的身体,轻轻的咬着唇的无辜表情,男子手中的戒尺终究没能落下。

慢慢的垂下手中戒尺,男子一声轻叹,“算了,今日饶你,去放好米。”

讨好的笑容重回脸上,少年低头抱起米袋,眼底间滑过狡黠,偷偷笑了。

每当他乖乖认错的时候,先生都是不忍苛责的,虽然先生很严厉,但是他知道先生心很软。

“先生。”他软着声音,“我去煮粥,一会给您磨墨看您写字,再给您捶腿揉腰,早上我将绿豆汤吊在井水里镇着了,您消消火。”

如此谄媚,谁还打得下去?

男子伸出手,抚摸着他狗啃一样凌乱的发顶——先生的剪发手艺实在不怎么地,但是他无所谓。

那抚摸的掌心,很轻柔,“狗儿啊,记住我的话,别乱走。”

再度用力点头表示自己听进去了,少年用脑袋蹭了蹭先生的掌心,当真如狗儿一般。

“走吧。”男子抬了抬目光,示意着厨房的方向。

知道这次逃过一劫,少年忙不迭的跟在先生身后,狗腿的很。

他在一旁乖乖的劈柴,把柴火丢进炉膛里烧着,白色的人影站在灶边,撮了把小米撒进锅里,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说不出的优雅。

“先生我来。”他想要抢过活,却被先生摆摆袖子的动作打住了,又窝了回去继续自己劈柴的工作。

在他的记忆里,他没有爹娘,从小就跟在先生的身边,先生是个医者,带着他四处游医,每到一处,有时候住上三五个月,有时候不到三两日就走,这里已是住的最长的一次,有大半年了。

先生虽然对他严厉,但是供他吃供他穿,没事还给他调理身体,从没嫌弃过他这个大号拖油瓶,他对先生的感激之情中,还有几分亲近的孺慕。

想到这,狗儿不由放下了手中的柴刀,望着灶台边的人影怔怔的发呆。

先生是医者,身上总是萦绕着一股淡淡的药香味,让他总是会想起常常去庙里拜的药师佛,不过先生比药师佛还要出尘飘渺,应该叫药师仙才对。

还有,先生笑起来的时候,才真的叫……对了,叫惊为天人,虽然他在外人面前从来不笑,但是他狗儿知道,有时候夜晚,先生会轻轻展开一幅画,望着画中人微笑。

那种笑,有点苦涩,有点欣慰,还有丝丝的满足,可眸中又凝着化不开的清愁,氤氲了他干净的眼瞳,最后化为一声悠长的叹息。

画中的女子很美,美的让人挪不开眼睛,尤其是那双淡然的眼眸,冷静凝霜,一袭紫衣高贵端庄,衣袂乘风。

她和先生,是他狗儿心目中最漂亮的两个人,比那个什么街头“春花楼”里最有名的花魁美上一百倍。

哪像自己,面黄肌瘦,全身抠不出二两肉,瘦的两颊都凹了进去,几乎连眼珠子都瘦的突出来了。摸摸肋骨,比洗衣板还要嶙峋,在自己身上搓衣服,比棒子槌的还干净。

他猜,那人是先生的心上人,不过他不敢问。因为早前,他问过一次,结果被先生狠狠的抽了三戒尺,屁股肿了整整四天。

虽然……先生后来又亲手给他敷药,但是那火辣辣的感觉可让他记牢了,再也不敢问半句关于那画像上女子的事了。

男子扯出一条丝绦,随手将长发束起。

“先生。”狗儿瞪着明亮的眼睛,扑闪着好奇的光芒。

清和的面容转了过来,平凡的面容下,俊逸气质萦绕周身。

狗儿哈拉着笑,憨厚的挠挠一头乱草似的头发,“先生,您知道什么是江湖吗?”

眉头一皱,男子嘴角抿着,身上冷冷的气势无形显露,炉中火猛的黯了下,“你从哪听来的这些个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