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小姐破啼而笑,“青青,你总是这样,凡事都能想到好处。”

李青轻轻舒了口气,笑问道:

“不说这些没用的了,我早上托你办的事,办成了没有?”

九小姐忙伸出手去摸荷包,李青拿起荷包递到她手里,九小姐从里面摸出叠得方方正正的几张纸出来递往李青的方向,李青接过来,九小姐有些得意的笑着说道:

“看了你的信,我就去找父亲了,照你信里写的一说,父亲就叫了母亲过来,让母亲去找大婶婶说了这事,然后就吩咐管家立时去衙门里办了文书和这两份路引出来,还让我带了五百两银票子,是赏给郑嬷嬷的。银票子在红衣那里呢。“李青暗暗松了口气,笑着谢了九小姐和四老爷四夫人,九小姐心情好了很多,笑着说道:

“父亲说,郑嬷嬷当年随祖母嫁到厉家,一直谨谨慎慎的侍候着主子,现在老了,想领个养子养老也是应该的,百年之后,也算是有了祭祀,往后,想回乡也好,在京城安静度日也好,总要随了她自己的意。”

李青叫了郑嬷嬷进来,郑嬷嬷磕头谢了四老爷四夫人和九小姐,李青吩咐道:

“等会儿就随了九小姐出府去吧。”

郑嬷嬷含着泪点点头,退了下去。

李青沉默了一会儿,拉着九小姐的手郑重的说道:

“小九,你是个有福气的,母亲好,父亲也好,皇上也早就允了你自行择嫁,只是你以后不要太任性,多听母亲的话,嫁人的事更要听父母的安排,成亲之后,要记住,夫君要靠,但最可靠的还是你自己。还有,这世间,唯一肯不计利害,舍了自己为你打算的,只有你的生身母亲,小九,这些话,你要记在心里。”

九小姐脸上有些迷惑,也有些惊讶,但仍重重的点点头,承诺道:

“青青放心,我听你的话。”

九小姐仿佛想起什么来,拉着李青的手说道:

“青青,我去求皇后娘娘,让她把你留在宫里好不好?这样,你就不用去那些蛮荒之地吃苦了,你身子骨弱……”

“小九!”

李青心底有些感动,温和的打断了她的话,“韩地、奚地,晋地我都愿意去,就是不想留在这京城里,我怕冷,如果能不去韩地,就是最好的了。小九,你不用担心我,我自己有打算。”

九小姐点点头,两人又说了会儿话,秋月和红衣进来回说:

“文嬷嬷让禀了九小姐和大小姐,事情已经办好了,她在门口等着侍候九小姐回府。”

李青站起来,帮九小姐取下眼睛上盖着的棉帕子,九小姐双眼的红肿已不太看得出来了,又吩咐秋月、琉璃取了水,红衣侍候着九小姐净了脸。李青取过那瓶淡绿的水来,交给红衣,“回去再给你家姑娘敷一回就能好了,剩下的盖紧收好,等你家姑娘下次再把眼睛哭肿的时候好用。”

红衣笑着收了,一行人侍候着九小姐出门上车去了。

李府大门对面的街角里,一辆青布两轮马车静静的停着,车窗的帘子微微掀起一角,里面有双眼睛,静静的盯着李府大门。

九小姐回到厉府,去了母亲居住的水云榭,施了礼就扑到了母亲怀里,“娘亲!”

严夫人搂了她,仔细的看了看她的眼睛,“囡囡眼睛好多了。”

九小姐“嗯”了一声,“青青给我敷了药,一会儿就舒服了,药也拿回来了,青青说晚上让红衣再帮我敷一遍就能好了。”

严夫人心里叹了口气,笑着说道:

“寒谷寺的药果然是极好的。”

九小姐窝在她怀里,沉默了半晌,方闷闷的开口道:

“上午看清波那样,我就想着,青青还不知道要哭成什么样子,心里别提多难过了,可青青说,未必是坏事呢!”

“噢?!”

严夫人有些惊讶,拍着九小姐的背,柔和的说道:

“娘亲不也和你这样说吗,青青还说了什么了?”

“青青说,”

九小姐顿了顿,“青青还让我听娘亲的话,说这世上,娘亲是唯一肯不计利害、舍了自己为我打算的人。”

严夫人的手停在了半空,半天方抚着九小姐的鬓角,眼里隐隐含着泪,带笑说道:

“这个青丫头,果然是个通透有大智慧的,可惜没了娘……”

“娘亲,我想让青青留在宫里,可青青说,她不想留在京城,只是怕冷,能去奚地、晋地最好。娘亲,你和皇后娘娘说说,让她去奚地吧,也好和清波作个伴。”

严夫人心中暗暗点头,含笑安慰女儿道:

“囡囡放心。”

“娘亲,青青说,沈大小姐上午去看过她了,上午……不过,我当时什么也没说。”

严夫人眉眼带笑,夸奖道:

“我的囡囡也长大了,知道用这小脑瓜想想事情了。这一阵子天气太热,明儿我去趟宫里,给娘娘请了安,就带你到城外庄子里住住,避避这暑气吧。”

厉府,荣庆堂。

文嬷嬷回来禀了大夫人:

“都办妥了,郑嬷嬷领养了个叫玉竹的十岁小小子,暂时先租了个小院子住在东城,说是准备住到秋天,等天气凉快了就启程回北地老家去。”

大夫人沉着脸听着,半晌方开口道:

“你去告诉玉湖和银雁两个小蹄子,我放了她们在那儿,是让她们有个什么事儿能说了给我,今儿这事,要不是一早四房过来,我还通不知道呢!”

文嬷嬷垂手低头屏气站着,一句话也不敢接,大夫人端起茶杯来,又“砰”的一声放下:

“再告诉那两个小蹄子,别以为送她们出去就是换了主子了!凭她两个到哪里,都是我的奴才!”

文嬷嬷战战兢兢的陪笑说道:

“夫人息怒,借那两个小蹄子几个胆子,也不敢背了夫人,她们一门的性命前程都在夫人手里呢!只怕是时日短,一时没听到什么信儿。”

“哼!都做了姨娘,爬到床上了,还听不到信儿!?下次再蠢成这样,我就只好换两个能听到信儿的去了!”

文嬷嬷连连称是,小心的上前用手中的帕子把杯子里溅出的水擦拭干净,陪笑道:

“我叫银鸽来给夫人换杯茶?”

见大夫人闭了闭眼睛,微微点了点头,就出去叫了银鸽上来,银鸽换了茶,轻手轻脚的退下去了。

第十一章 遣散文嬷嬷依旧屏气垂手侍立在旁,大夫人端起杯子,喝了一会儿茶,气息方平了下来,往后略靠了靠说道:

“今儿这一上午,费了我多少口舌,才说动了王妃聘那个小丫头子,要不是还算及时,坏了这门好亲,岂不是……”

大夫人说着,眉梢又有些挑起,文嬷嬷在旁瞥见,忙陪笑道:

“难不成王妃还真是看中青姑娘了?王妃好象没见过那丫头啊?!”

大夫人眉头舒展开来,带着丝冷笑说道:

“王妃到寒谷寺求了支签,说是三公子要成了亲才算圆满,就求师太批了八字,后来又听人说青丫头在寺里长大,性子最是清静平和,就动了心思,找了我商量。”

说到此,大夫人仿佛想到了什么,轻轻笑出了声,“没想到,事情竟变得这样有意思起来!”

文嬷嬷在旁也陪着笑起来,片刻,方小心的问道:

“那青姑娘那边……”

大夫人眉毛扬了扬,半晌方开口道:

“今天晚了,明儿我进宫求见皇贵妃娘娘,这两年,皇上越发喜欢柔弱的小丫头了。”

文嬷嬷满脸是笑的奉承道:

“夫人想的真是周到!青姑娘实足可才十二岁,啧、啧、那管声音,软得能滴出水来,皇上光听着她说话,就得爱得什么似的。只是,那丫头可是个有心计的。”

大夫人冷冷一笑道:

“宫里的女人,除了心计,还得有娘家撑着才行,她真有心计,就该明白往后能靠的只有厉府,只有我!

李府斜月阁。

李青送了九小姐和郑嬷嬷离开,怔怔的在东厢榻上坐了很久,方叫了秋月和琉璃进来,低低的嘱咐了许多话。才让琉璃去找钟嬷嬷要个匣子来装她这些天写的经文。

申末时分,李青正和秋月一张张理着经文,放到匣子里,窗户外人影一闪,一个胖胖的身影跳了进来,秋月吓得浑身一抖,手里的纸落了一地,跳进来的人嘻嘻一笑:

“秋月别怕,是我!”

李青放下手中的纸,轻轻的拍拍桌子,责备道:

“静儿,你跳墙进这府里也就算了,这院子里,你也不能从门口进来?非要跳窗子不可?”

月静探究的看着李青好一会儿,方释然的笑着说道:

“接了你的信,我都快急死了,紧赶着把你交待的事办完了,就拼命的往城里赶,你倒没事人一样。”

李青露出些笑容来,站起来吩咐秋月:

“把这些收到匣子里就可以了。叫琉璃给静儿倒杯茶来。”

然后拉了月静,往东厢去了,在榻上坐定,琉璃送了茶上来,月静端起来一口喝干,琉璃又倒了杯,月静连喝了四五杯,方长出了一口气,“渴死我了!好舒服!”

李青坐在榻上,柔和的看着她,琉璃又给她倒了杯茶,才退了出去,月静端了杯子,坐在她对面,低低的开口说道:

“方丈让我转告你:梧桐院一直都是你的,让你别忘记了。”

李青低下头,转着手中的杯子,半天方抬头看着月静说道:

“还没到那一步呢,师太怎么说?”

月静看着她,轻轻摇摇头,回答道:

“师太明儿辰正前一定赶到府里,你放心就是,方丈还说了,你是个极有主意的,让我再转告你:不管你要不要梧桐院,接过木莲令,就是木莲大师嫡传人,寒谷寺上下都须以你为尊。”

李青皱皱眉头,这方丈的话怎么听着都有些无赖呢?!摇摇头,也不理会,只吩咐琉璃取了个包袱过来,交给月静,“静儿,这包东西你帮我收好,以后,我会让人来取。”

“青青,你真的要入官吗?你身子弱,哪里受得了那份苦?明天师太来,你还是跟着师太先回寺里吧,就算你不想呆在寺里,以后总会有办法的。”

李青摇摇头,“静儿,我不会有事的,你放心。就算回去寺里,只要我不落发,寺里也护不得我周全,反倒会连累了寺里。只会更糟。”

月静接过包袱,担忧的看了李青半天,笑着开口道:

“那好,我先回去了,从明儿起,方丈让我和师父借住在东城的慈安寺,有什么事,连庆找我也方便。”

李青脸上露出笑意来,这老和尚,到底是不放心她。

酉时刚过没多久,李云生从衙门回到府里,刚进门,连庆从门房里出来,恭敬的上前行了礼,“老爷,您回来啦,小的有点事要禀报您。”

李云生带着春风般笑意,点点头道:

“嗯,跟我进来吧。”

连庆跟着他进了正堂候着,李云生进了内室,转眼换了家常衣服出来,坐在椅子上,喝着茶,笑着说道:

“有什么事?说吧。”

连庆跪倒磕了个头,方开口说道:

“回老爷话,小的要回家乡去了,来和老爷辞行。”

李云生一时怔住了,片刻,脸色沉下来,重重的把杯子放到了几上,阴阴的盯着连庆,没有开口,连庆微笑着看着他,平静的继续说道:

“连庆是连家世仆,夫人不在了,本应该侍候小姐一辈子,现如今小姐既入了官,小的没了主子,自然也要辞了去,小的奴籍,夫人在世的时候就已经给除了,本不当再来扰了老爷,只是,小的是知恩懂礼的人,总得跟老爷磕个头辞了行才是。”

说完,又磕了个头,站了起来,笑着问道:

“小的想去给小姐磕个头辞行,请老爷恩准。”

李云生用手指着连庆,脸色发青,半天,方狠狠的从嘴里挤出一个字来:

“滚!”

晚上,有小丫头到斜月阁传了话:

“明儿不用过来请安了,就准备着等礼部来人吧。”

第二天,辰初刚到,门房就匆匆进来禀报说:

“寒谷寺智然师太递了帖子,请见老爷夫人。”

李云生和厉夫人互相看了看,满脸愕然与疑惑,李云生忙吩咐道:

“快请了进来!”

随即和厉夫人一起急忙到了正堂,智然师太面露微笑,神态安祥的由文嬷嬷陪着进来,见了李云生和厉夫人,双手合什,微微垂目见礼道:

“贫尼智然有礼了,李施主、夫人安泰。”

李云生和厉夫人忙回礼,李云生满面春风的笑道:

“师太光临寒舍,润清和夫人荣幸得很,师太快请坐。”

智然师太谢了坐,文嬷嬷上前给李云生夫妇见了礼,就恭敬的侍立在智然师太身后,小丫头奉上茶来,智然师太低眉谢过,方微笑着说道:

“这么早来打扰李施主,也是受人之托,想从贵府讨要两个婢女带回寺里。”

李云生愕然的看向厉夫人,厉夫人也正愕然的看着他,李云生又转过头,看向文嬷嬷,只见文嬷嬷低眉垂目,静静的侍立在智然师太身后,仿佛什么也没听见。李云生脸色变幻不定,半晌方“呵呵”的干笑了两声问道:

“不知师太想要的两个婢女是……”

“就是贵府大小姐身边的两个婢女,秋月和琉璃。”

李云生脸色渐渐有些发青,平放在腿上的两只手紧紧的握成拳头,半晌方努力舒展着发紧的喉咙说道:

“这两个婢女乃长者所赐,润清,和夫人不敢自专,须得……”

李云生象想起了什么,突然抬头看着文嬷嬷,文嬷嬷也抬起头,目光谦恭的看着李云生,曲膝福了一福说道:

“夫人交待:秋月和琉璃既已赠了大小姐,一切都由大小姐作主。”

李云生紧紧的抿着嘴唇,盯着文嬷嬷看了好一会儿,又看向智然师太,师太微微笑着,眼神安静温和的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李云生脸色渐渐回复了平静,哈哈笑着说道:

“既是这样,钟嬷嬷去回了大小姐,这事就由她作主好了。”

钟嬷嬷答应着去了。片刻功夫,就带着秋月和琉璃回到正堂,李云生看着秋月和琉璃挽着的包袱,眼睛缩了一缩,笑着向师太问道:

“刚才师太说受人之托,不知这托付者是何人?”

师太含笑答道:

“就是贵府大小姐,昨晚接了大小姐的信,贫尼连夜就赶了过来,万幸不负所托。”

说着,微笑着站起来,“多谢李施主,贫尼告辞了。”

说完,双手合什施了一礼,带着秋月、琉璃出门去了,文嬷嬷也立即告退而出。李云生呆呆的坐着。钟嬷嬷手里托着个匣子,悄悄的禀告厉夫人:

“夫人,这是大小姐让我带给二小姐的,说是给她出嫁添妆的。”

厉夫人刚伸手想打开,李云生转头道:

“拿来我看!”

钟嬷嬷忙递了过去,李云生打开匣子,拿出一叠字迹飘逸工整的经文,连翻了几页,猛然站了起来,面容狰狞的将手中的经文连匣子狠狠的砸在地上,又回身将几上的花瓶茶杯扫落一地,抬脚踹开旁边站着的丫头,暴然而去。

第十二章 入官李府大门对面的街角上,依然停着辆两轮马车,只是换成了蓝白象眼格的围子,车窗的帘子掀起一只角,一双眼睛紧盯着大门,见智然师太带着人出来,上了车走远了,方掀开车门帘子,叫了车夫,车子缓缓动起来,小心的兜了几个圈子,进了礼部尚书沈府的边门,一个模样俏丽的婢女跳下车子,径直进了内院。

俏丽婢女分花拂柳,步履轻快的进了一处院落,往正屋走去,门口的小丫头忙打起帘子,笑着招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