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可能弄错。”他说,“我熟知你的气息、认得你的灵魂,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不会认错。”
“可是……”
“相信我。”他上前一步抱住了她。
冷血少女的身体冰冷,摇摇晃晃不知所措。他托着她横抱起,抱到床上去,倚着墙壁将她搁在腿上,窝进怀里,想着用体温将她暖过来。
方棠头脑懵懵地,混乱得很。一会是幕妥视界中的昭雅,那个少女站在街道中间,面无表情,手中提着一把双头刀。那把双头刀非常精美。
一会是途涯笃定的话音回响耳边:你就是昭雅。
脑中纷乱的声音吵得她很疲惫,鹿人的怀抱又太温暖,困倦袭来。他柔软的唇轻落在耳边的发上,依稀有话音传进她的耳中。
“睡吧,我会一直守着你。”
仿佛一颗定心丸落入乱糟糟的心境中,她很快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笼在身周的温暖已不知何时消失了,体温降到与环境一样低。她独自一人睡在床上,身上盖了一条毯子。
睡着之前承诺一直守着她的途涯,不见了。
环境黑暗安静。已经是深夜了。她呆呆在床边坐了一会。她知道,必然是预测中的情形兑现了,幕妥看到了昭雅,告诉了途涯。满心不相信的途涯就跟着他出去看一看……
还真是昭雅。于是他当然会疯了一样去追赶,脸上逞着她在幕妥视野中看到的那种震惊激动的神情。哪还有必要守着她这个从里到外都不对的假昭雅?
叹了一口气,走出房间,走到旅店外面去,做好了准备,等着迎接两名热血骑士带回真昭雅。她自信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她会跟昭雅会愉快打招呼,祝贺他们重逢,然后……
乖巧如狗地撤离,回环臂村,找尾尾,做个沉月戈壁上普普通通、快快乐乐的冷血人。
再也不用担心会因为昭雅的归位而被迫魂飞魄散。
哦!还真不错呢!
可是,怎么就是开心不起来呢……
站在旅店门口,紧紧裹着身上的毯子。夜幕中的街道空荡荡的,有如她此时的心境一般孤寂。自从来到异世,第一次
他们怎么还不回来?
头顶忽然传来些声音。她抬头看去,只看到探出的窟檐。檐上有什么东西吗?
为了看明白,她倒着向外走了几步,倒退到街道中央的时候,看到檐窟上蹲了一个人影 。
背后天幕勾勒出这个人的轮廓,他背上半展着一对大翼。可是翼的形状又跟幕妥的很不同。这个人的翅膀有着更加冷硬的边缘。
危险的气息压顶而来。她猛地转身逃跑,身上披的毯子落在地上。
凌厉的风声从身后袭来,冰凉的手爪抓住她的背心,整个人被拎得离地。她大叫了一声“途涯”,背上的力量猛地加剧,随着烈烈扑翅声,急剧上升带来的失重感让她呼吸困难。
她几乎是瞬间被带向高空,眼睁睁看着悬星城下城在脚下遥远的地方。而灯火璀璨的上城就在与她相平的不远处,像浮在夜空的一个梦境。
她想努力抬头看去,看到拎住她的人的下巴,这个长翅膀的人好像长着少年的脸庞,脸上隐约有鳞,气质莫名冷酷。
她还想看得更清楚一点,高空的寒冷却迅速降低体温,冻得她失去了知觉。
*
可是醒来的时候,感觉没那么冷了。好像是趴在一堆柴草里,有什么东西覆盖在身上。
可是她不敢睁眼。因为有一种怪异的呼吸声响在耳边。那不是人类的呼吸声。怎么?那长翅膀的家伙难道把她扔到了奇怪的地方喂野兽?
这时,有坚硬的异物探过来,轻轻碰触她的脸。
她吓得一哆嗦,睁开了眼睛。与此同时,哗啦一声大响,覆盖在她身上的东西掀走了。她防卫地把蜷缩着身体,抬眼望去,看到了让她无比震惊的情形。
天已经微微亮了。她是身处一个像一口大锅一样的柴草堆中间——其实就是一只巨型巢穴。在这巢穴的边缘,站了一只巨大的异兽。它背部有展开着宽大肉翼,颈部弯长,头部生着一丛绿羽,嘴部如鹰钩,两只足如龙爪一般,身后那条长长的鳞尾不安地左右甩着,尾末端缀一朵了茸须。
这玩意,她在第三暗鳞昭雅的记忆碎片中看到过。
翼龙。
在那段记忆中,被母龙追赶的情形浮现眼前。她吓得一动不敢动,生怕巨喙啄下来将她啄个透心凉。心中暗暗叫苦。那个长翅膀的人到底跟她什么仇什么怨,要把她投喂给翼龙啊!
趴了半天,翼龙也没有攻击。她小心翼翼地偷眼看去。正看到翼龙那对暗红也的眼睛也在盯着她。两个的目光一对上,翼龙头猛地一抬,翅膀扑啦一下,竟向后摔去,消失在巢穴边缘,接着传来砰砰几声摔跌的声响和乱扑翅声。
那慌张的样子竟像被她吓得摔下去的。
咦?这龙这么胆小吗?
方棠抽出双头刀握在手里,在巨巢里趴了一阵,外面久久没有动静。她鼓起勇气爬向边缘,探出半个脑袋朝外张望。
四周是一片雾蒙蒙的狰狞石林,她所在的巨巢也在一块细高石峰的半腰,离地有数十米。
这个阴森森的环境,怎么那么眼熟?顾不得想太多,先往下望望看翼龙摔得怎样了……
那只翼龙不在下面了。抬头搜寻着,忽然看到对面的石峰上蹲着一个人。那个长翅膀的少年。这时光线还好,她总算看清了他的模样。
他身上有鳞片,也是个冷血人吗?可是这少年的兽类特征要比所有她见过的冷血人多得多。
他从颈到脚都覆盖着紧致的青色鳞片,泛着金属般的光泽——没有穿衣服。只有脸上中间部分没有鳞片,恰恰露出脸来,肤色也是种青白冷色。四肢半人半兽,末端是兽爪的形状。
少年的五官冷厉,看上去是个坏脾气的家伙。可是他此时看住她的目光并不凶,而是有几分凄惶。他的眼神是如此熟悉,让她想起昨天在悬星城那些盯着她看的乌鸦。
不,不对,还有更远更深的熟悉感……
总之,没有敌意。
见方棠探出头来发现了他,他赶忙起飞,似乎想逃跑。
方棠急忙往上一站,冲他喊道:“你等一下……”不料巢穴边缘树枝蓬松,一个扶空,整个人朝外栽去!
作者有话要说:大宝贝们新年快乐!
元旦请假一天,2号继续更新,望批准。
☆、绿毛
方棠以为自己要摔死了的时候, 背心被拎住, 升回,抛回了巢中。抬头一看, 拎她回来的是那只翼龙。它从哪里冒出来的?再看向对面的石峰,少年已不在那里了。
翼龙拍着翅膀悬在半空,似乎在犹豫着要落还是要去。她冲着它说了一声:“谢了。”
它仿佛愣了一下。然后落在了巢穴边缘。
在它落下的一瞬间, 方棠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它的身体迅速缩小、变成纤长的人体,脸部也同时有了变化——变成了刚刚少年的模样。
原来翼龙就是生翼少年。
方棠以为看到了妖精变人的过程, 吓得缩到巢穴的一角,惊恐地看着少年。
少年也在用暗红的眼瞳定定看着她,忽然说话了:“主人。”唤出这一声的同时, 他的身体发起抖来,连翅膀都抖得簌簌的。
方棠下意识地也冒出一声:“绿毛。”
说出这个名字时她也吓了一跳。绿毛?绿毛不是昭雅的座骑吗?她为什么用如此自然笃定的语气叫出来?难道是因为少年头顶长的一丛绿羽毛?
却见少年眼中流下一滴泪水,颤抖着声音说:“是我, 主人, 对不起……我没有认出你……”
他慢慢溜进巢里,四肢并用朝她爬过来。
她觉得太过诡异, 朝旁边躲去。少年意识到了什么,又缩了回去, 蜷成一团, 大翼紧紧裹着自己, 脸埋进手臂中,肩膀一抖一抖抽泣起来,又强忍着不出声。
方棠困惑地看了他一阵, 说:“喂,那个……”
他忽地抬起脸来,用湿漉漉的眼睛望着她,满脸的企盼。
她在这样的目光下不知该如何是好,硬着头皮说:“你真的是……绿毛吗?”
他用力点头。她尴尬地比划了一下:“你不是座骑吗?怎么是个……男孩子……”
他急切地说:“我,我可以变回原来的样子的……”
话音未落大翼一展,少年轰地化身为巨大翼龙,整个巢穴几乎被它庞大的身躯填满,方棠都被拢到了它翼下。它弯着长长的颈子低下巨首,似乎想用弯喙触一下呆掉的少女,又胆怯地没敢接触,只发出温柔的低鸣。
方棠仰脸看着翼龙,忽然浮现出她骑在它的背上翱翔长空、穿梭于战场的情景。
不,不是她,是昭雅。这种情况又出现了——没有接触暗鳞,便有记忆自动浮出来。
翼龙忽地又缩小,变回人形,蜷缩在她的身边,低声说:“龙身不会说话,我要变成人的样子才能跟您请罪。主人,请你,处死我吧。”
少年仰着脸,真挚又悲哀地看着她。
她迷惑地说:“我为什么要杀你?”
他说:“因为我没认出主人。我居然没有认出主人,还以为途涯伙同一个陌生人搜集主人的暗鳞,所以我……对主人行凶了。这是不能饶恕的死罪。”
她恍然有些明白了:“你就是……影子?”
少年点了点头:“我的分神在乌鸦身上时,自称影子。”
那个神秘的、凶残的“影子”,居然,是昭雅的座骑。方棠努力压抑住心中震惊,越发看不透少年的面目。
既然他现在认为她是主人昭雅,那她就借这个主人的身份来审一审他吧。
暗暗寻找了一下“主人”的感觉,尽量用平静的、带着些命令的语气说:“坐好。”
少年吓得一抖,抱着膝盖挺直了腰杆,两只翅膀哆哆嗦嗦的。明明是个长得凶巴巴的家伙,竟在她一声轻斥下吓得脸色都变了。她有些不忍,又记起角里的惨状,还是绷起了脸。
“说说是怎么回事吧。”她冷冰冰地说。
少年问:“从什么时候开始说起?”
她也不知该从何问起。这家伙所有温驯都是给昭雅的,如果被他看出她假冒昭雅,怕是会当场撕了她。镇定说:“从最后一次见到我说起。”
少年的眼中浮起哀恸的神色:“那一次,苍触山脉的大雪已经下了六个日夜,我在夜幕古墟的废塔中打盹,你的召唤在脑中响起将我唤醒。”
方棠不由得插嘴问了一句:“召唤为什么是在脑中响起?”问出口来又惊觉失言。那时的昭雅拥有九片暗鳞,神通不可想像,召唤个座骑肯定不用大呼小叫。然而想收回已经来不及了,惴惴不安地瞄了少年一眼。
少年却完全没有警觉的样子,耐心地说:“你意念一动我就能有所感,以前一向是这样的。”
“唔唔。当然当然。”她含混地说,“你接着说。”庆幸这家伙没有发觉异常。毕竟是兽类,头脑简单,好糊弄。
少年接着讲述:“我飞落到你身边,你抱着我的脖子,低声对说我,去找锡木长老,带他速速赶来。我感觉出你很紧张,像是有事发生,心里不想离开,却不敢违抗命令。”他悲伤地看着她,“我起飞后回头看了你一眼,你一个人孤单地站在夜幕古墟里的样子,这些年每一晚都会出现在我的梦里。我是如此、如此后悔那天离开你。”
他花了两个昼夜才找到身处另一处终战战场的锡木长老,把昭雅的话转达给他。锡木所在的战场也被极寒气候波及,鬼兵死的死、僵的僵。这场战争败局已定。
绿毛驮着锡木回到夜幕古墟。一落地,锡木和它就分头去找昭雅。后来,不但没找不到昭雅,它跟锡木也走散了。
夜幕古墟里似乎一个人也没有了。
它发疯一样穿梭飞行在古墟的断壁残垣,发出凄厉的叫声,可是再也没见到昭雅的身影,脑海深处也捕捉不到她的一丝呼唤。
它冒着风雪不知找了多久,最后冻僵了翅膀,跌落在雪地里,眼看着就要冻毙。古墟里突然传出人声。是昭雅吗?!
濒死的它挣扎了一下,引起了来人的注意。有人走了过来,两个。它看到那是两名冷血族卫兵。
但不是它认识的卫兵——昭雅身边的卫兵它都认得。
它发出困惑的低嘶,并没有敌意。它是冷血族召唤师的座骑,对下意识地信任。然而其中一个卫兵举起手中的矛,狠狠刺穿了它的翼,把它钉在雪地上。
它本来已没了力气,痛怒之下居然一跃而起,那支矛也被带起甩飞。它凶猛地扑向卫兵,却只扑了一下便跌落雪中。
另一名士兵趁机把矛插入了它的背上,这下子它彻底没有能力反抗了。
士兵说:“这不是那个召唤师大人的座骑吗?真凶,差点被它扑到。”
两名士兵一边恶意地愉悦着,一边拖着翼龙沉重的身体向那座废弃神殿的残破门口走去。
它残存的意识艰难地想:为什么冷血族卫兵会对它充满恶意,对主人如此不敬?
血色在雪地上拖了长长宽宽的一道。它的意识时断时续,再有些清醒时,微微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被拖进了废弃神殿的大厅里,这里的殿顶尚完好,没有被雪灌满。
七八个冷血族卫兵前前后后忙碌着架起一堆火,还有人在锵锵磨着刀,这是准备宰杀它了。
他们在为即将到口的烤龙肉而兴奋着。它听到他们一边忙活一边聊着天。
“太好了,这大雪封山的,都断粮几天了,烤了这个家伙,够兄弟们吃几天了。这畜生平时仗着召唤师的风头,趾高气昂的,想不到有一天沦为我们的盘中餐!”
“我们吃了召唤师大人的龙,主上会不会怪罪啊?”
“召唤师大人都死了,吃了她的龙又怎样,主上哪会怪罪?主上不是又亲自带人去崖下搜索尸体了吗?等他回来必然饥饿,我们献上烤龙肉,主上必会夸我们会办事。”
有个卫兵有点犹豫:“召唤师大人……真的死了吗?”
“当然了!我亲眼看到她掉下去的。那么深的悬崖,摔不死才怪!”
“不是说在悬崖底下一直没找到尸体?”
“没找到尸体也死定了,想来是被雪埋住了。你放心,她绝对活不了!”
“怎么能那么确定?万一跑了呢?”
“怎么可能?你知道吗——”那个卫兵压低了声音,“召唤师大人身上的鳞片都被剥掉了,掉下去之前血几乎流尽,就算是摔不死,冰天雪地的也冻死了,绝没有活下来的可能。”
卫兵感觉突然被巨大阴影笼罩。抬头,看到那头已经快断气的龙站了起来,宽阔的翅膀张开,朝他们猛扑过来。
绿毛有力的脚爪抓碎他们的骨头,强劲的翅翼横扫过去,将他们击得整个人飞志,撞在神殿的石柱上,脑袋摔扁。不过是瞬息之间,所有守卫都被狂暴的翼龙杀死、撕碎。火堆早已被翅膀带起的强风扑灭,翼龙站在神殿中央颤抖着。
☆、我很想你
因为篝火的温暖, 翼龙冻僵的身体恢复过来。其实它伤得并不重, 昏沉主要是因为寒冷。意识恢复的时候,它听到了卫兵们可怕的对话。
什么?主人昭雅死了?她的鳞片全被剥掉, 摔下悬崖而死?
它顿时疯了,屠杀了几个卫兵,心中的悲怒仍然不能遏止。是这些卫兵口中的“主上”杀了昭雅。那个主上是谁?
这时有隐隐的轰轰声传来, 好像是巨石移动摩擦的声音。
绿毛眼瞳一厉,扑翅飞起, 隐藏到神殿的顶部。有一名卫兵从神殿深处的阴影处出来,一边走一边喊:“外面闹什么呢?”
卫兵跑到神殿中央,这才看到尸横遍地。惊呼一声, 返身往回跑,冷不防疾风袭顶,“啪嚓”一声, 脑壳被翼龙的爪子抓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