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照我的话做了么？卿之和聂红棠又是怎么回事？”老夫人脾气比之蔺烛雪毫不逊色，她接着道，“若是不让邱肃离开，不归楼里面要生的是非只能更多！”
“邱肃是我要留下的，到时候不归楼若是出了什么事，都有我一人承担，有什么问题？”蔺烛雪声音稍大了些。
老夫人嗤笑一声：“你承担？你认为你是什么人？你瞎了双目，论武功不如染风，论人脉不如迟月，手底下不过一个不归楼，也是我留给你的，你拿什么和别人斗？”
蔺烛雪冷笑：“反正我就是不如蔺染风和蔺迟月，你如何说我管不了你，但我绝不会让邱肃离开，这个人，我救定了。”
屋中又是老夫人愠怒的声音，只是两人一同说着，桑夜也终于渐渐跟不上了，等了一会儿老夫人才终于从屋子里面走出来，她出来的时候脸色铁青，不过淡淡瞥了桑夜一眼便回了自己的屋子。
桑夜等了一会儿，见蔺烛雪房中没有了动静，这才小心翼翼走了过去。
不过桑夜还未曾进门，便听见了一阵重响以及磕碰的声音，桑夜加快了步子连忙过去，只见蔺烛雪跌坐在地，正一手摸索着想要站起来。他的面前一片一片凌乱，想来应当是先前老夫人来找他的时候发脾气弄乱的，而蔺烛雪没有留意到这些，便磕碰着摔倒了。
上前扶住蔺烛雪，桑夜本想要叫他小心，双目却突然接触到了蔺烛雪的双手。
前些日子，蔺烛雪手上因为重新摆弄阵法而受了伤，经过桑夜这些日子的伤药包扎，那些伤本应该要好了，但这时候，桑夜却看到蔺烛雪的手上又多了许多的伤口，鲜血淋漓，还未曾经过任何包扎，那些口子极深，让桑夜忍不住怔了怔。
“这伤口是怎么弄的？”桑夜没有心思再去问别的，当即对蔺烛雪道。
蔺烛雪蹙眉：“阵法。”
“怎么会又弄伤了？”桑夜看着他血流不止的伤口，连忙去找药疗伤，然而蔺烛雪却拉住了她不让她起身。
桑夜回身看他：“怎么了？”
蔺烛雪轻轻皱眉，似是有话要说，但等了等却只是道：“你不用来替我上药了。”
桑夜不解：“为何？”
“不过是些小伤，我还不至于这般没用，让一个女子每天替我上药。”蔺烛雪一手支着地便站了起来，他还要再说话，却是身子不禁晃了晃，被连忙站起来的桑夜给扶住。
桑夜满手都沾了蔺烛雪的血，她盯着蔺烛雪的面容道：“你不舒服？”
蔺烛雪摇头：“不过是为改进阵法耗费了太多心神，只要休息一晚便没事了。”
“可是……”
“我让你去照顾邱先生，你不用每日来看我。”蔺烛雪道。
“不行。”桑夜仍旧不放心。
蔺烛雪不耐的道：“那你说一个必须留在这里照顾我的理由。”
桑夜直觉今日的蔺烛雪有些不对劲，她猜测对方心情并不太好，但想要她说一个留下来照顾人的理由，她却一时之间说不出来了。她为何要这般担心蔺烛雪？报恩？
“蔺公子将我收留在不归楼，桑夜自是该做些什么。”
哪知蔺烛雪却笑了：“将你收留，是看在百里念的面子上，你要谢去谢他。”
41、境迁（四）
“蔺公子你若是一定要这样说,那么便当是桑夜什么理由也没有吧，我只是想帮你。”桑夜垂眸道。
一直到桑夜说了这句话,蔺烛雪才顿住,好似平静了一般,低声道：“够了，我想安静一会儿。”
桑夜紧紧盯着蔺烛雪。
先前蔺烛雪与老夫人的一番谈话桑夜听得清清楚楚,所以蔺烛雪为何会这样桑夜心中也是十分清楚,她不知道自己这时候应该如何安慰才是,蔺烛雪看来一点也不希望得到她的安慰,但是她必须说些什么。
“多谢蔺公子对邱先生如此照顾。”桑夜低声道。
“我说过邱先生帮过我许多，帮他是我自己的事情，你谢什么？”蔺烛雪道。
桑夜摇头：“邱先生如果神志清醒，知道你为了他做到这一步，定然也会……”
“邱先生不会感激我。”蔺烛雪低声道。
桑夜话语一顿，不解的看着蔺烛雪。
但蔺烛雪已经没有要继续说下去的打算，他回身回到了床边，想要自己拿伤药替自己上药，但他诸多不便，桑夜看他的样子也是难受，便干脆上前替他重新上好药包扎好手上的伤口，这才道：“既然蔺公子不高兴见到我，那我便先离开了，邱先生那边有我，你不必担心，阵法的事情如果能够拜托他百里帮忙便找他吧，卿蓝应当也可以帮得上一些，你的手本就已经伤了，就别再去折腾了。”
“我知道。”蔺烛雪生硬着道。
桑夜还想交代什么，想了想仍是闭了嘴，转身离开房间：“如果还有什么事情，随时可以叫我来帮忙。”百里念和聂红棠如今好不容易终于在一起，有什么事情还是少打扰他们比较好。
桑夜正准备离开房间，却听见蔺烛雪突然说了一句：“多谢。”
若不是因为蔺烛雪的声音还有些喑哑，桑夜当真以为自己听到的这一声是错觉。
没有想到蔺烛雪竟然会对自己说一个谢字。
桑夜忍不住笑了笑，道：“蔺公子客气了。”
“你可以走了。”蔺烛雪立即变了脸色，好似方才那个“谢”字并不是出自自己之口。
而因着蔺烛雪的这一句多谢，桑夜的心情也彻底好了起来，接触得越多，对于蔺烛雪的一言一行，便越觉得有趣。从前的桑夜是尚书府的大小姐，大事小事也从来没有自己操心过，之后虽然到了不归楼里面来，但也有百里念长期照顾着，自己需要做的事情并不算多。一直到这时候开始照顾起了蔺烛雪，桑夜才觉得这实在是一间十分有意思的事情。
看着桑夜在厨房当中忙里忙外，卿蓝有些不解的跟在她的身后问道：“阿夜……你在做什么？”
“药粥，当初叶芜姑娘曾经与我说过一些。”桑夜没有回头，只是低声回应道。
卿蓝好奇的接着问：“这个你打算给谁喝？”
“蔺公子。”
“蔺大哥？”卿蓝一副惊讶的模样。
桑夜点头应了一声，卿蓝眨了眨眼睛，可怜兮兮的小声道：“那我能喝吗？”
正好多熬了些，听卿蓝这样说，桑夜自然就答应了下来。将粥熬好之后，桑夜先是端了一碗给卿蓝，这才打算将另一碗端给最近精神不好的蔺烛雪。然而桑夜还未离开厨房，便听卿蓝问道：“阿夜，你突然熬粥给蔺大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桑夜点头，将蔺烛雪双手受伤的事情说给了卿蓝听，却没有告诉他关于邱先生的一切。听了桑夜的话，卿蓝忍不住道：“怎么会这样，那阵法不是十分稳固的么？为什么突然之间要检查阵法？还弄成这个样子？”
桑夜迟疑着道：“或许是有什么强敌吧。”
“强敌？”卿蓝想了想，突然恍然道，“说到这个，我突然想起来了！”
“什么？”桑夜不解。
卿蓝道：“这两天在不归楼头顶上转悠的鸟特别多，我起初还以为是因为天气的问题，但现在听你这么说才觉得有些不对劲，这些鸟平时都不叫，而且也不是应该出现在临城这边的鸟儿，说起来或许是被别人指派来的。”
“当真？”桑夜皱眉，如果真的按照卿蓝所说，那么这便说明，或许蔺烛雪一直在担心着的那些人，已经来了。“还有没有什么异常？”
卿蓝点头：“不归楼的外面有时候会传来一些奇怪的声音，我从前跟在大哥身边的时候曾经听说过这种声音，应当是传达某种暗语的声音，既然你说有敌人要来不归楼，那么那些声音很可能就是他们传出来的。”
若当真是传暗语，那么他们的暗语，必然是传给不归楼当中的人的。
只是不归楼当中一共不过这些人，他们究竟想将消息传递给谁呢？
桑夜蹙眉：“那你可曾听见我们楼中谁传出过暗语。”
卿蓝摇头：“没有，楼里面没有声音，所有人都在屋子里面待着，只有百里大哥和聂姑娘经常会去外面走走，还有就是邱先生，他从以前开始就每天夜里都会四处乱蹿，谁也管不住他。”
如此说来，这件事情却越来越是离奇了。外面的人绝不会无缘无故传消息，他们会用暗语，那么一定是想要与楼中的某一人对话，但他们对话的人究竟是谁，却是说不清楚。
这件事情必须告诉蔺烛雪。
桑夜决定之后，当即便要朝蔺烛雪房间而去，不过她刚一走出两步，便又想到了什么，将自己方才熬好的粥给端上才出去。
敲开了蔺烛雪的房门，蔺烛雪正支着手坐在桌旁，沉吟着不知在想什么，他的脸色比之之前两日还要难看，手上的伤也未见好转，反而缠着伤口的绷带都被染作了红色，显然是伤口又裂开了。
桑夜脸色微微一变，上前将粥放下，也没去问他伤口为什么会裂开，只道：“先前卿蓝同我说了些事情。”
“什么事？”蔺烛雪仿佛这时候才从沉思中清醒过来。
桑夜沉默片刻，将之前卿蓝说的事情告诉了蔺烛雪。
42、境迁（五）
而听了桑夜的话之后，蔺烛雪更是直接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桑夜眼见着蔺烛雪便要径自离开,连忙拉住他道：“你准备怎么做？”
蔺烛雪神色难看之极：“卿蓝说得太迟了。”
“那现在？”桑夜仍是不解。
蔺烛雪摇头道：“我现在去外面看看,或许阻止还来得及。”他这样说着,当即便要往外走,桑夜见状也跟了过去，扶着他往外面而去。蔺烛雪一路很快到了大堂当中，这时候百里念和聂红棠也刚到大堂，见蔺烛雪面色不善的走出来,连忙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蔺烛雪任桑夜扶着，沉声问道：“你们刚刚去了哪里？”
“在外面转了一圈……”百里念还是没弄明白蔺烛雪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问题。
蔺烛雪接着道：“可有见到什么异状？”
“异状？”百里念喃喃问了一句，又见蔺烛雪没说话就打算往外面走的样子,立刻也想了起来，“我知道了，异状的确是有，我与红棠回来的时候，正看到邱先生在堂中门柱旁不知在做什么……”
“邱先生？”桑夜一怔。
百里念点了点头，还想要询问，却被蔺烛雪给打断了：“邱先生后来去了哪里？”
“我不知道。”百里念摇头。
而就在他摇头之际，一个声音已经从大门外面传了过来：“我们也想知道，师尊现在在哪里？”
随着这个声音，不归楼的大门，竟是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三个人从外面走了进来。
两名男子，一名女子，男的看起来皆是四十岁上下，唯有那女子看来十分年轻，不过二十多岁的模样，三人皆是穿着一身考究的衣袍，他们的装束看来都非是尧国人，而是呈国人。
看着这三个人走进来，桑夜这才发觉自己或许是知道这三人的名号的。
呈国三圣。
棋圣，吴开雪。
刀圣，房书嘉。
剑圣，步考时。
这三个人桑夜都曾经无数次听人说起过，他们乃是整个呈国最负盛名的人，没有人的棋能够下得过吴开雪，没有人的刀比得过房书嘉，也没有人的剑能够快得过步考时，而他们皆是拜同一个人为师，才有了今日的成就。那个老师的名字桑夜也终于想起来了，叫做邱肃。
他们都是邱肃的弟子。
“来了？”蔺烛雪看不到，便侧过身朝身旁的桑夜问道，“来了几个人？”
若是在平时，蔺烛雪先问的必然是百里念，但这时候他却竟是将话头转向了桑夜。桑夜微微一怔，立即回应道：“三个，两男一女。”
“哈，果然全都到了。”蔺烛雪上前一步，将桑夜等人挡在身后，朝着呈国三圣的方向道：“三位就这般确定，我不归楼一定会放人？”
“我们三人得知了师尊未死的消息，特地来恭迎师尊回呈国，有何不妥？蔺楼主你有什么资格，阻止我们？”其中为首的剑圣步考时沉声说了一句。而随着他这一句话，旁边的女子刀圣房书嘉也将手搭在了腰间的刀柄之上。
见此情形，站在蔺烛雪身后的百里念也立即走了出来，凝神看着面前的三人。
事态一触即发，这时候在房间里面的卿蓝也听到了声音，从屋子里面走了出来，见到了三个陌生人闯入之后，立即便自楼上跃下来到了百里念的身侧。
三圣见状，亦是一笑，仍是由剑圣开了口：“不归楼若不肯放人，我便只能让开雪从内部将你们的阵法破坏了，只要阵法一坏，这天下人听说了消息必然会立即涌入不归楼，到那时候你们自顾不暇，自然也没空守着师尊不放了。”
听他此言，不归楼中人皆是神色一变。
“你们认为你们做得到？”蔺烛雪声音冷了下来。
剑圣挑眉：“我做不到？”
就在他说这话的时候，一道鬼魅般的身影已经以一种离奇的速度窜到了他的身前，兵刃的锋芒霎时闪烁开来，叫三圣也不禁微微动容。
出手的是百里念，但他并没有真的要杀人，只是将一柄极细极薄的刀架到了剑圣的脖子上。桑夜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快的动作，也没有见过那么凌厉的招法，甚至……她从前从未见百里念动过手，也从未料到他动起手来会这般可怕。如此想来她不禁在心中苦笑起来，当初自己曾经用百里念的药威胁过他，让他告诉自己宝藏的下落，如今想来如果百里念当初不是有心要帮自己，她或许根本没有办法威胁到这个人。
而这时候，剑圣终于也再开口了，他缓缓拨开百里念手中的刀，轻声道：“不归楼的待客之道当真不好，你们想要杀我，你们敢杀吗？”
的确不能杀，三圣乃是呈国极为重要的人物，若是他们在不归楼当中出了事情，这天下便乱了。
然而蔺烛雪却道：“若是你们执意要带邱先生离开，我们也不得不杀。”
“真的动起手来，我或许不会输给你们。”剑圣道。
蔺烛雪：“或许你该动手试试？”
“呵呵，蔺楼主何苦如此，我们不过是想接回自己的师尊，带他回去好好颐养天年，为何你就是不肯？”剑圣摇头，叹息道，“难道蔺楼主想要将我师尊囚禁起来，然后骗他将身上的一身功力传授于你？”
“那样想的是你们才对吧？”百里念冷冷开口。
蔺烛雪又道：“百里念说得不错，你们三人当初联合起来想要害死邱先生，邱先生虽未死，却也被你们逼得走投无路失了神智，现在你们要来不归楼要人，不觉得太过无理？”
剑圣轻笑一声：“蔺楼主，谣言你也相信？”
“邱先生亲口告诉我们的，也算是谣言？”蔺烛雪毫不相让。
剑圣皱眉：“师尊他……”
“你还有脸叫他师尊？”
剑圣被蔺烛雪说得没了话，片刻后才看了身旁的两人一眼，摇头道：“如此一来，蔺楼主算是不肯放人了？”
“不放。”
“可是你们若是不放人，我们便不会离开，你们既杀不了我们也赶不走我们。不如我们一人各退一步，我们三人与你们当中的三人来一场对决如何，三局两胜？”剑圣眯着眼笑道。
听了剑圣的话，蔺烛雪却是微蹙了眉。
呈国三圣皆拜在邱肃的门下，乃是呈国实力被所有人所承认的人，刀剑棋三圣，不论谁都不是好对付的人物。如果当真对上，想要赢他们，绝非易事。
但是沉默片刻之后，蔺烛雪却一口答应了下来：“好，就按照你说的。”
“好。”剑圣看了一旁百里念一眼，淡淡道：“你可以将你的武器收起来了，若真的想要动手，不如等到一会儿再打不迟。”
百里念没有说话，收了刀走回了蔺烛雪的身旁。
剑圣接着道：“比武？”
“你会什么，我们便比什么。”蔺烛雪冷声道。
“看来蔺楼主很有自信。”剑圣摇了摇头，四下看了看才指着不远处的桌椅道：“站着说话也累，不如大家先坐着再说？也省得我出去了告诉别人你们不归楼待客不周。”
蔺烛雪却道：“我不归楼从不待客。”
“你……”旁边刀圣皱起了眉，而蔺烛雪却又道：“比刀，你来？”
刀圣看了看剑圣，后者朝她轻轻点了点头。
“不知我的对手是谁？”刀圣房书嘉走上前来，看了一眼不归楼众人，想了想才朝百里念道：“你？大盗百里念？”
百里念还没说话，蔺烛雪便道：“百里，你是不是已经许久未曾施展过拳脚了？”
百里念点头，却是又看了身旁的聂红棠一眼，才苦笑着应道：“自从来了不归楼，便再也没有碰过刀了，刚刚是几年来第一次拔刀，手有些生了。”
“那就给你一次练手的机会。”蔺烛雪笑道，“如何？”
百里念亦是一笑：“求之不得。”
天下人素来只知道百里念乃是著名的大盗，生平做过最惊天动地的事情就是在呈国和尧国的大将军李梵和莫期的眼皮子底下盗走了前朝的宝藏，并且不知将其送到了何处去。众人只道他精通机关数术，轻功了得，易容术也巧妙，却没有人知道，他会武功，而且武功很高。
桑夜也不知道，但她看到了蔺烛雪让百里念去动手的时候脸上的神色，那是十分自信的神色，他是确定百里念绝不会输才叫他去的。
百里念听了蔺烛雪的话之后，很快便点了头，来到了刀圣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