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贵太妃当年不过是个乡下来的野丫头,可看如今呢,儿子做了皇帝,自己成了皇贵太妃,两个妹妹一个嫁如日中天的永宁侯府,一个嫁了应家嫡房,母亲如今被封了一品的诰命,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她今日在宫里遇见皇贵太妃的母亲荣安夫人,她当年原不过是个商人之女小官之妇,膝下没有儿子,丈夫又宠爱小妾,可是如今呢,连她这个堂堂侯夫人都得小心翼翼的给她行礼。如今谁敢说她没有福气。
现在满京城里,不知道有多少想让女儿成为下一个皇贵太妃的,不知道有多少想成为下一个荣安夫人的。
白氏在心里纷纷纭纭的想着,脸上还露出了几分对皇贵太妃的羡慕。
正在此时,绿云从外面走了进来,对白氏道:“夫人,桑家的二老爷和二夫人来了。”
白氏听完,顿时皱了皱眉头,开口不耐烦的道:“就说我还没回来,不见。”
桑家跟继远侯府是亲家,她这个继室不仅不能对她们可以冷待,还得将他们供起来,若不然传到外头去,她只怕要落下个不拿桑家当亲戚,不敬前头姐姐的名声。
她 当年初进门,年轻不懂事,结果就是太顾着名声太将桑家当回事了,哪怕心里再不愿意,桑家的人每次来,她还是装得亲亲热热的接待。结果那桑家的人就像苍蝇一 样,赖上来就不肯走了。当年好歹是名望一方的大族和堂堂外戚,结果败落了,连骨气都丢了,现在的桑家跟那普通的赖皮破落户没什么两样。
绿云屈膝道是,接着便要出去。白氏又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开口道:“等等。”
绿云回过头来,低眉顺耳的等着白氏的吩咐。
白氏开口道:“你将她们领到二少奶奶夫人的院里去,让二少奶奶去招待她们。”
桑 家是老二的外家,何况来的桑二老爷和桑二夫人是桑氏的同胞亲兄弟,桑氏对老二有养育之恩。我倒是要看看王氏肯不肯招待他们,若是不肯,她定要落个瞧不起穷 亲戚,罔顾养母之恩的名声,这名声传出去,有她好瞧的。她若是肯将拿他们当亲戚招待,就桑家那对夫妇的性子,还不得赖上她。只怕到时候,另外的桑家人也跟 着涌到她前面打秋风。到时候招待一门亲戚,结果却引来一群上门打秋风的穷亲戚,她同样要不好过。
这件事,无论王氏怎样做都是错,我看她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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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澜院里。
莲雾走进来对王檀道:“少奶奶,桑家来人了,夫人让将他们带到了您的这里,吩咐让您好好招待。”
王檀本是坐在榻上看书,闻言愣了一下,然后又道:“桑家的人?”
莲雾道:“是,是桑家的二老爷和二夫人。”
王檀放下手中的书,脸上显得有些疑惑。
她不知道她成亲的时候桑家有没有来人,应该是来过的,只是她没有见着人。但自她进门以来,她倒是不曾见过桑家的人上门。周世瑛在家中很少提到桑家的事,想来他对桑家应该是感情不深的。只是不知他们今日为何会上门来,白氏将他们送到她这里来是什么用意。
王檀想了一会,接着开口道:“你将他们请到花厅吧,我等一下就过去。”
等王檀进到花厅时,看到的便是两个近六十岁的夫妇,男的穿着一身青灰色的葛布直裰,女的穿一件沙绿色绣花褙子,两人的衣裳洗得都近乎发白。女的头上甚至都没见一根金簪子,全都是用银簪子或木簪子绾着。
两人坐在椅子上,眼睛东张西望的,将房间的物品全都打量了个遍,眼睛都像是带着光似的。
桑二老爷和桑二夫人是桑家的嫡房,是先继远侯夫人桑氏的同胞亲弟弟。他们的穿着很大程度上已经代表了桑家的最好水平。
看来,桑家日子过得并不好。
周世瑛是桑氏的养子,伦理,桑二老爷和桑二夫人算是周世瑛的亲舅舅舅母。
王檀走过去,对他们福了福礼,笑着道:“问舅舅舅母安。”
桑二夫人连忙轻咳了一声,接着站起来将她扶起来,笑着道:“你这孩子,都是一家人,这么客气做什么。”说着又拉住王檀的手,打量着王檀的脸,又道:“哎呀,一直也没机会见外甥媳妇,如今一看,外甥媳妇果然如外面传的那样,长得如天仙似的。”
王檀颇有些不习惯桑二夫人*辣的眼神,这让她想到狗见到肉骨头时的露出的眼神,仿佛她就是肉骨头似的,她好似准备随时都扑上来。
王檀抽回自己的手,道:“舅母过奖了。”说着便走回到上首的椅子上坐下。
接着又看到桑二老爷一直在端着茶猛喝,丫鬟时不时的就要上来给他添水,王檀便又问道:“这茶可还合二位的口味。”
桑二夫人端着茶碗,仰天叹了一下,道:“好茶啊,我都多少年没喝过这样好的茶了。想当年,这样的茶叶家里堆得满库房都是,喝不完变陈了,就赏给下人喝。如今,舅舅家里,是连这样的陈年旧茶都喝不起了。”
这是来找她哭穷的?
桑二夫人听着也并不阻止,在椅子上跟着坐下后,也继续道:“早就想来看望外甥媳妇了,只是…”说着她叹了一口气,继续道:“只是家里日子艰难,拿不出闲余的东西来,我也不好空着手上门,这么一直拖着便就拖到了现在。”
果然是上门哭穷的!
只是今日也不见你带着什么进门了啊!
王檀含笑当壁花,并不应她的话。
桑二夫人有些意外,都见她这样说了,她以为这个外甥媳妇至少会问一问她们日子过得如何,她再将家中日子过得如何艰难描述一番,说不定她就主动送上银子给他们了。只是如今,她却只笑不说话,她倒是有些不知道这话该怎么说下去了。
但再不好接,也得接下去,总不能来一趟空手回去。
桑 二夫人便又接着将自己如何如何想来看望王檀和周世瑛这对外甥和外甥媳妇,结果因为没钱置办礼物不好意思上门。再接着说了一说当年桑氏跟桑二老爷的姐弟情 深,桑二老爷友爱姐姐,当年连得一个鸡蛋都会先让给姐姐吃。当年姐姐出阁,桑二老爷因为再不能常常见到姐姐,都十几岁的人了,还哭得稀里哗啦。
一 边说时,都是几度拿袖子擦眼睛,仿佛是十分怀念的样子。然后再说一说当年周世瑛出生时,他们一见到周世瑛便觉得十分亲切,见桑氏将他抱养在膝下,还觉得十 分高兴,时常来看望这个外甥。当年桑二老爷连酒都舍不得喝,就为了攒钱给外甥买玩具。再接着隐晦提一提当年桑氏对周世瑛的恩情…
王檀听着他们的话,觉得十分可乐。她在想着,这些话里是否有五分的真实。
桑二夫人说得口干舌燥,但王檀除了说几句类似“多谢舅舅舅母厚爱”“舅舅舅母真是好人啊”“等二爷回来,我一定将您们对他小时候的照顾告诉他。”
但说来说去,就是不提关照他们给银子的事情。桑二夫人听得十分恼火,最后只得直接表明来意,做出为难的样子道:“外甥媳妇,其实我们今日来,是有些事想找你和瑛外甥帮忙。”
王檀仿佛这才想起忘了问他们的来意了,抱歉的道:“哎呀,看我,我都忘了问舅舅舅母来府里,是不是有什么事了。”说着又道:“舅母有什么事您说,我都听着?”但却绝口不提一定帮忙的话。
桑二夫人不由在心里骂了一句滑头,但接着却又得继续殷勤的笑着道:“是这样的,你小表妹定了亲,过些时候就要出阁了。但家里艰难,实在凑不出银子来给她置办嫁妆,所以我想问外甥媳妇能不能借我些银子应应急。”
王檀问道:“舅母是想要皆多少?”
桑二夫人道:“不多,借三千两就行。”
王檀吸了口气,三千两银子叫做不多?
王檀笑了笑,开口道:“舅舅舅母,不是我不借给您,若是您们借的是三十两银子,我二话不说立刻给您们。但是三千两,这么大一笔银子,我总要商量过二爷才好决定。何况,家中的钱财一向是二爷管的,我一时也凑不出银子来。”
桑二夫人和桑二老爷的脸色顿时就变了。
第156章
桑二老爷突的脸色大变,从椅子上站起来怒道:“外甥媳妇,你这是什么意思,是不是看你舅舅落魄了所以看不起我,连借点银子都推三推四的。”
桑二夫人连忙装做着急的站起来,拉了拉丈夫的袖子又对他使了使眼色,然后才回过头来笑着对王檀道:“外甥媳妇别介意啊,你舅舅的脾气有些急。何况你也知道,我们家突然落魄了,你舅舅心思敏感,最怕别人看不起他。”
王檀心道:你们确定不是故意先壮声势好吓住我。
桑 二夫人见王檀仍在椅子上稳稳的坐着,连个眉头都没有多动。心知这一招只怕对她无用。但丈夫已经将戏唱了开头,她总要将戏接着唱下去,便又扬起更加温柔慈和 的笑,对王檀道:“我们女人以夫为天,我知让你突然拿出这么多银子出来,你必是不敢擅专要问过瑛外甥的。不如这样,我听闻外甥媳妇的嫁妆十分的丰厚,你不 如从自己的嫁妆里借些银子给我们应应急。”说着拍了一下大腿,郑重的保证道:“你放心,只要等舅舅舅母一有银子,马上就还你。”
王檀简直要无语了,上门第一次,就敢打外甥媳妇嫁妆的主意了。何况她说的是一有银子就还她,看他们这样子,只怕是一辈子都不会有银子的,难道他们还准备不还了。
王 檀笑了笑,开口道:“舅舅舅母说的不失为一个好法子。”她刚说完这句,然后她便看到桑二老爷和桑二夫人都悄悄的伸长了脖子,眼睛发亮的等着她说下去。王檀 便又笑着继续道:“只是虽说我嫁妆丰厚,但我出阁的时候,我母亲怕我年纪小拿着这么多的嫁妆被人哄了去,所以都是我母亲派人管着的,我平时若要动用嫁妆, 都得先跟我母亲报备过才能动用的。这样,若是舅舅舅母不急的话,我明天就回娘家问过我母亲,等后天就将银子给二位送过去,你看可行?”
桑二老爷和桑二夫人偷偷对视了一眼,这种事的关键是摆着长辈的款儿在当场吓住她,这要等她回了娘家告诉了王家的人知道,这女子的嫁妆连夫家都不能随便打主意,更何况是舅家,到时候王家的人说不定都能打上门来。他们桑家如今的境况,可惹不起王家。
房 中静了一会,桑二夫人又不自在的笑了一下,接着道:“我说外甥媳妇你也太没心眼了,外面都传你嫁妆丰厚,但如今嫁妆却还是握在你娘家这里,这不是跟你娘家 没给你陪嫁妆一样。虽说父母都不会贪图孩子的东西,但这孩子也有长在手心的和长在手背的。我听说你娘家还有几位亲兄弟,女人靠儿子傍身,对儿子必是多疼一 些的。这万一你母亲拿你的嫁妆贴补儿子,你以后可没地儿哭去。女子嫁了人便是别人家的人,就是对娘家也该多个心眼。”
王檀叹了口气,然后道:“舅母说的我都明白,只是为人子女,“孝”字第一,便是我娘真的打这种主意,我也有顺从的份。何况,这些嫁妆本就是娘家给我的,我娘若是又要了回去,那也是应该的。”
桑二夫人这下实在不该说什么了,难道她还能说你不要这么孝顺你娘。
正巧这时,外面莲雾走了进来,对王檀行礼后道:“少奶奶,刚刚桑姨娘让丫鬟来问,听说二舅老爷和二舅夫人来了,桑姨娘许久没见过娘家人了,想见一见舅老爷和舅夫人,姨娘问少奶奶,可否让她见一见。”
王 檀道:“看我,都差点忘了,舅舅舅母跟姨娘同出一族,您们难得上门一趟,想必也想见一见桑姨娘的,倒是让我留着你们在这里说了这么久的话,实在是不该。” 说着也不管桑二老爷和桑二夫人愿不愿意,对莲雾吩咐道:“快将舅舅舅母送到桑姨娘的院子去,怕不管是姨娘还是舅舅舅母,都等得望穿秋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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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时馥香院里,桑姨娘正坐在花厅里一口一口的喝着茶。直到云坠走进来对她道:“姨娘,舅老爷和舅夫人来了。”
桑姨娘放下茶碗,对她道:“请他们进来。”
云坠道是,接着过了没一会,她便领了桑二老爷夫妇进门来。
桑二老爷和桑二夫人看到坐在上首,衣饰朴素却名贵的桑姨娘,颇有些不自在的扭了扭头。
他们本是不愿意来见桑姨娘的,但那王氏非要认为他们想见桑姨娘,硬是让人将他们带到了这里。
桑姨娘神情淡淡的看了他们一眼,开口道:“许久不见了,炳二哥,炳二嫂子。”
桑姨娘对桑二老爷和桑二夫人来说是小辈,桑姨娘又是妾室,按理本该是给他们见礼的。结果桑姨娘却只是坐着,并不打算站起来。
桑二老爷和桑二夫人也不介意,两人走到椅子上坐下,然后桑二夫人才有些尴尬的笑着开口道:“是挺久不见了,十一姑太太近来可好?”
桑姨娘淡淡的笑了下,道:“我如今不过是一妾室,当不起炳二嫂子称一声‘十一姑太太’,至于好不好,托两位的福,如今过得还不错。”
这半讥半讽的话听在心里,让桑二老爷和桑二夫人好一会都没有说话。他们不说,桑姨娘便也沉默着。桑二夫人总觉得这沉默的气氛让人十分的不舒服,便不由悄悄的松了松领口。
过 了好一会之后,桑二夫人才开口道:“十一姑太太这是怨着我们呢。那事情都过去二十几年了,姑太太也该放下了才是,何况当初不是没成么。”说着眼睛望了这屋 中的摆设一眼,再看看还风韵犹存的桑姨娘,破带些酸气的道:“再说,当初若不是我们,姑太太也不会嫁进继远侯府来。再看看姑太太如今的日子,儿子被立为世 子,又做了大将军,就是我看着姑太太,都是只有羡慕的。你再看看当初跟你交好的十姑太太,最后也不过是嫁了有两间铺子的普通商贾而已,哪有如里这样风光的 日子。”
桑姨娘轻笑了下,道:“正如哥哥嫂子所言,我如今的日子都是二位所赐,对二位自然只有感激的,哪里会怨恨你们。”
桑二夫人住了嘴,不管再说话。如今的桑姨娘早不是当初那个无依无靠的任他们摆布的族妹了。如今位置颠倒,哪怕她只是个姨娘,那也是继远侯的姨娘,现在只有他们巴结她的份。
桑姨娘不想再跟他们说这些废话,顿了一会儿之后,便又开口道:“你们来找二少奶奶做什么?”
桑二老爷连忙道:“没什么,没什么,我们不过是想上门来看看瑛哥儿媳妇。”
桑姨娘道:“以后不要来为难二少爷和二少奶奶,他们不欠你们什么。”
桑 二老爷和桑二夫人对视了一眼,然后笑着开口道:“瞧姑太太说的,什么为难,两家亲里亲戚的,自然该多走动。何况当年姐姐早早就走了,留下瑛哥儿被那个白氏 欺负,偏偏我这个做舅舅的没能耐替他撑腰,我一直十分愧疚,如今好不容易瑛哥儿出息了,我也是想多对他好一些,多补偿他…”
桑二夫人拉了拉桑二老爷的衣袖,拼命的对她使眼色。
他这是说什么不好,偏偏要说英年早逝的大姐。哪个做母亲的,喜欢别人一直提醒自己的儿子被别的女人抱养,只能喊别人做母亲。
桑二老爷也发现自己是说错话了,所以后面的声音也渐渐小了下来。他倒不是真的故意将大姐说出来的,想桑姨娘不要以为他是故意用大姐来气她的才好。
比起桑二老爷和桑二夫人的紧张,桑姨娘反而不在意。
从被一定粉红轿子抬进门的第一天起,她就知道她进来是帮桑氏生儿子的。所以从瑛哥儿生出来的那一刻,她就拼命告诉自己,那不是她的儿子,那是大姐的儿子。后面哪怕是大姐去了,她也仍是将瑛哥儿当成大姐的儿子来看待。
这样告诉自己久了,连她自己都要以为,瑛哥儿本该就是大姐的儿子的,只不过是借她的肚子托生而已。
桑姨娘不想再跟桑二老爷和桑二夫人说话,几句话便将他们打发走了。
等他们走后,桑姨娘仍是坐在椅子上发呆。手中握着一只杯子,连里面的茶水溢出来都不自知。这还是云坠看见了,出言提醒道:“姨娘,茶水倒出来了。”说着连忙将她手上的茶杯拿起来放到旁边的小几上,又拿帕子帮她擦着浸湿的裙子。
云坠见那湿的地方太大片,又劝桑姨娘道:“姨娘,回屋子换一身衣裳吧。”
桑姨娘拍了拍她的肩膀让她走开,开口道:“没事,就这样吧。你先下去,我静一会。”
云坠屈膝道是,然后出去了。
等她走后,桑姨娘却是叹了一口气。
她想到了以前的事。
当年桑氏一族一朝落败,桑家早已习惯了外戚的风光,哪里能够承受这样巨大的落差。等到后面,桑家不说沦落道卖儿幣女的地步,却也准备拿家中姑娘来换钱财了。
她自小失母,父亲嫌弃她是个女儿身,一直对她不好。家中有个得宠的庶母,庶母生了个庶弟。父亲喜爱姨娘给他生了个儿子,对她一直十分宠爱,几乎是拿她当正经的夫人待。若不是姨娘是瘦马出身,父亲只怕都要将她扶正的。
庶母对她这个正室夫人生的嫡女一向不喜,加之她模样长得好,便想着拿她来给亲儿子铺路,不是哄着父亲将她嫁给老鳏夫做续弦便是送她去给人做妾。
母亲或许也是知道父亲是靠不住的,所以在临死前给她定下亲事。定的是自己亲姐姐的长子,表兄表妹,亲上加亲,以后的婆婆又是亲姨母,她本以为给自己女儿安排了最好的路,就连她自己也以为自己会按照母亲为她安排的路走下去的,但却没有预想到中间出现的意外。
她和表哥是青梅竹马,姨母对她也好,哪怕是父亲被姨娘哄着一直想要退掉她与表哥的亲事,她也没有想过退亲。
只是哪怕她对她再好,她却不能不顾儿子和夫家。桑皇后和太子被诬陷谋反,桑家因此被带上谋逆之嫌,一时间所有的人都视桑家为毒沼,恨不得能离得远远的。那一段时间,就连已经出阁的桑家小姐,都被病亡了好几个。
姨父给姨母施加压力,让她退了她和表哥的亲事,表哥因此被姨父关在家中出不得门。她至今都还记得,姨母拉着她的手哭着跟她说“她对不起她,对不起她母亲”时的情景。
她并不觉得这能怪表哥和姨母,她知道从小这个姨母有多护着她,是因为有她压着,姨娘才不敢太过分的对她。
她平静的接受退婚。
再后来,她听到父亲给她许了人家,去给一个六十多岁的男人冲喜做妾。那一家人给了父亲一千两的银子。
她也没有想过去给人做妾,更何况是一个濒近死亡的男人。那时候嫡支的大老爷因为受刺激过度病倒了,族中管事的是桑二老爷。
她 去求桑二老爷,她以为桑家再落魄,身为望族的骨气总会是有的,不会看着她去做妾。但没想到的是,桑二老爷却反而还劝她接受父亲的安排。一言一语的跟她说, 桑家如今的境况能结一门亲事是多么不容易,哪怕是做妾也已经是她的福气。那每一句话让她听在心里,她只觉得自己的心比冰雪还要冷。
到后来她才知晓,那户想要纳她的人家本就是桑二老爷介绍给父亲的。父亲得了他们一千两银子,桑二老爷却是拿了人家四千两。
她那时候在心里自嘲的想,没想到她竟然还能值个五千两。
那一日她恍恍惚惚的回自己家,却刚好撞上在花园里跟十堂姐的说话的继远侯。再后来,做了继远侯夫人的族姐来问她,愿不愿意进继远侯府。
她很清楚那是什么意思。
她知道桑氏想从娘家挑一个姑娘过去替她生孩子,她自己有庶出的妹妹,那个庶出的妹妹与她感情也好,本是最合适的人选。但想来她并不舍得让庶妹去做妾,所以只是从族妹里挑。在那之前,与她感情很好的十堂姐,一直是她最满意的候选人。
她将自己关在房间里想了两天,权衡了所有的利弊,连去庙里做姑子会不会比做妾要好一些都考虑过。但最后,她还是答应了她。
几天之后,她便是在所有姐妹的嫉妒中,被一顶粉色轿子抬进了继远侯府。
刚开始的时候,她并不喜欢继远侯,只是将他当成了后半辈子的依靠。她想,虽然方式不堪,他总是那个救她于水火中的人,为了这个她也要报答她,所以便也真心实意的伺候她。
但他确实对她很好,任予任求。她不过玩笑时说一句喜欢海棠花,他便将侯府里所有的名贵花草都拔了,全部种上海棠花。
有时候感激一个人久了,也能变成喜欢吧。
她想她确实在慢慢喜欢他,她觉得这样并不坏。她这辈子总是要和他过一生的,有情总比无情要好一些。
但倘若没有后来的事情,她想他们确实会过得很好的。
第157章
等到晚上周世瑛回来,王檀将桑二老爷和桑二夫人来借银子的事情与他说了一遍。
周世瑛本是在换衣服,闻言一点都不惊讶,只 是停下手中的动作,叹了一口气道:“桑家若是大舅舅还在,便是落败了家风也不至于败坏成如此。只是可惜,当年大舅舅因受激过度病倒,缠绵病榻几年便撒手去 了。按理本该是纭表哥继任族长,偏纭表哥因为当年的事也是吓破了胆,性子变得胆小懦弱,连跟二舅舅据理力争的勇气都没有,最后反倒让二舅舅将族长抢了去 做,正经的长子嫡孙,反而看二叔的脸色过日子。二舅舅自小就纨绔,长大后更是只顾私利的性子。族中领头的人的品行都坏了,下头跟着的人品行也就跟着慢慢坏 了。如今桑家,是越来越不行了。”
说着又叹了一口气,几下将衣服穿好之后,便拉着王檀到外面的榻上坐下,又道:“二舅舅说表妹将出阁的事我知道。”说着皱了皱眉头,又有些厌恶的道:“说起来也不算出阁,二舅舅收了人家两千年两银子,要将表妹抬去给一个商贾人家做妾。”
王檀听着先是愣了一下,接着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跟卖女儿有什么两样,而且也没听说过那个做妾的还要带嫁妆的,桑二老爷和桑二夫人竟然还敢说跟她借银子给女儿置办嫁妆。
只怕是想趁着她刚进门脸皮薄,想敲她一笔吧。这说的是借银子,但若他们不还,难道她一个小辈还敢上门跟他们要不成。
“那位表妹是嫡出还是庶出?”
周世瑛道:“嫡出,二舅母亲生。”
这还真是,看今日桑二夫人的样子,她还以为那至少该是庶出。当年桑二夫人进门时,桑家还没落败,桑二夫人家世应该不差才是,不至于不知道做妾代表着什么。
周 世瑛接着道:“二舅母是庶女出身,在婚前便跟二舅舅有了首尾有了身子,当年外祖父和大舅舅皆不满她。只是二舅母和她姨娘是个泼皮性子,二舅舅又闹着非要娶 她,外祖父和大舅舅顾及着外戚的名声,不得不让二舅母进了门,将这件事遮掩下来。说起来当年外祖父和大舅舅的行事也是太过瞻前顾后和软弱了些,当年就算不 让二舅母进门,随便找个理由将污水泼回她身上去又能如何。说实话,二舅舅这些年越加不成样子,只怕有一半都是二舅母的功劳。你不知道,在这表妹之上,还有 好几位庶出的表姐表妹,她们不是被二舅舅和二舅母送去给人做妾,便是被嫁去做续弦。”
周世瑛说着,脸上不由带了几分愠色上来。无 论从生母还是养母这边算,桑家都是他的外家,他总是希望桑家能好的。何况当年母亲抱养他,也是打着他以后能多看顾娘家的主意。只是从前他自己都被白氏压着 自顾不暇,根本没有精力看顾桑家,等这两年日子好了,看着桑家的样子,他都不知道从何帮起。
而王檀则是被桑二老爷夫妇的行为给惊叹了,她都怀疑,桑二夫人能让桑二老爷的妾室生下这么多庶出出来,说不好就是打着卖女儿的主意。
王檀见周世瑛脸上露出一会恼怒一会无奈的神情,知他是对桑二老爷夫妇的行为不满,便开口道:“你若不喜二舅舅和二舅母的做法,不如跟他们提一提,让给表妹找个正经的人家。”以周世瑛如今的地位,桑二老爷和桑二夫人定是想着巴结的,他的话,他们定会听几分。
周世瑛却摇了摇头,无奈道:“这我不是没想过,只是凭桑家如今的境况,根本嫁不了多好的人家,而表妹的性子像二舅母。我若真这样做了,表妹只怕还要怨我。”
王檀有些明白了,桑二夫人是庶女出身,想必她姨娘当年还颇为得宠,加上嫡母故意将她养歪,只怕在她心里,做姨娘也没什么大不了了,只要能过上好日子就成。而那位表妹是桑二夫人亲女,自小受桑二夫人的教育长大,价值观什么的只怕跟桑二夫人差不了多少。
周 世瑛重重的叹了口气,又道:“二舅舅这一支是不成了,从上到下全都歪了。纭大表哥懦弱惯了,万事都看二舅舅的脸色,也扶不起来,他房里的孩子又还小,等成 长起来怕还要好几年。我想将三舅父扶起来撑着桑家,只是三舅父毕竟是庶出,我又担心将他抬得太高了,到时候庶强嫡弱,以后嫡长一支的继承权要受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