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很快办完了手续，去见李方达，请他安排和萧绎琛的会面。
这已经是这段时间以来顾瑶第三次来见萧绎琛，可是她的心境却与前两次大为不同，之前她虽然知道萧绎琛是谁，心里和记忆里对他却是陌生的，有距离的，说起话来也是客客气气，可如今，她都想起来了，这个男人是她的父亲，她的世界观、价值观都是传承自他的教育，甚至于他是她的启蒙者。
人类真是很奇怪的动物，就算在此后漫长的人生里受到更多更深层次更有意义的教育，这个人也会永远记得最一开始，那个教他最浅显易懂道理的那个人，以及那个人说的话。
而萧绎琛的一言一行，也时常在顾瑶的脑海中百转千回。
这一次，顾瑶有一肚子的疑问在等着他，她就算再着急，也必须踏踏实实的坐在探监室里，把要问的都问清楚了。
可是当李方达前来见顾瑶和徐烁的时候，他带来的却是一个直接打乱她节奏的消息。
“我不知道两位今天来，咱们事先也没说好，萧绎琛今天恐怕不方便见两位。”
顾瑶一愣，忙问：“他不方便？为什么？”
李方达神情凝重：“还记得之前那次袭击吗，同样的事情就在今天早上又发生了一次，而且比上次更严重，现在他还在医务室进行伤口包扎。”
顾瑶脑子懵了一秒，第一个念头就是——顾承文是想把所有知道内情的可能性都彻底铲除么？
“那我能不能去看看他？”
李方达摇头说：“他失血过多，现在还昏迷不醒，就算你去了，他也不会给你任何反应。稍后，等我们的医护人员包扎完，我们还要送他去医院。”
还要送去医院，这么严重？
顾瑶心里一下子冒出很多疑问，可是她知道就算问李方达，就算现在去追究，也毫无意义。
直到李方达离开，始终没有表态的徐烁，轻轻搂住顾瑶的肩膀，把她带出男子监狱。
外面的阳光依然很暖和，可顾瑶却比来时觉得冷了些，她的思绪有一点卡壳，心里也有些乱。
等两人上了车，徐烁发动车子的时候，顾瑶才喃喃开口：“李方达刚才的意思是，他还有救，下手的人没有，或者说是来不及要他的命，难道这是又一次警告，是做给我看的”
徐烁将车子驶上大路，说：“眼下先不要急着下定论，等稍后知道送到哪家医院，咱们再去探望，萧叔叔会挺过来的。”
顾瑶垂下眼，早上才刚刚好转的情绪，又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压迫的几乎灭顶。
顾瑶许久没有说话，她只是看着窗外，试图抓住那只一直隐藏在深处的手，就像孙悟空要逃出如来佛的手掌心一样。
以前她还有自信能玩的过顾承文，能瞒得□□无缝，可眼下，她做的每一件事都变得不那么确定了，好像顾承文总能提前知道一样。
那么，顾承文既然知道了，为什么不动她？
因为她是他女儿，是唯一的继承人？
还是因为其他什么原因
这太不像是顾承文的性格了，他不是这么有包容力的人。
想到这里，顾瑶也跟着想起一件事。
她突然说：“那天金智忠被警察带走之前，他最后想和我做一次交易，他说，他知道一个秘密。”
徐烁一顿，看了顾瑶一眼，问：“他想用一个秘密换自己一条生路？”
“嗯，是这个意思。”顾瑶单手撑着头，努力回想着，“他这条生路并不容易，想要换，就得付出足够分量的代价，所以这个秘密一定非同小可，而且他知道对我很重要，否则也没必要藏这么久，在这么关键的时候拿出来。可惜，他没来得及说，警察就来了。”
顾瑶清楚的记得，十年前，她拿着金智忠的女儿的手工钥匙扣，以他女儿做要挟，让他带她去南区工厂见徐海震，然后她又用他儿子的命做要挟，让他放弃追回断臂。
这两件事一旦让顾承文知道，金智忠都会受到惩罚，甚至老命不保，他应该知道这里面的严重性。
十年后，金智忠又用同样的方式反过来“要挟”她，求一条脱身之路。
顾瑶不得不换位思考，站在金智忠角度上想问题，到底在金智忠眼里，会有什么事对她顾瑶来说能重要到放掉一个指证顾承文的关键性人物呢？
放掉金智忠，就意味着自己拆自己的布局，这十年有多不易，她心里清楚，能做出这样的取舍，那个秘密也要值得才行。
顾瑶说：“我思来想去，总觉得那个秘密应该是个关键点，或者说是一个杠杆，是足以撬动顾承文的工具。”
但是是什么呢？
顾瑶又是片刻不语，脑子都要炸了。
直到徐烁开口道：“先不要钻这个牛角尖，我记得在前面的案子里，你跟我说过，如果不了解一个疯子，是无法赶在他前面行动的。这就和下棋一样，你如果连对手下一步的棋路都不知道，如何对战？”
是啊，真正了解自己的，往往不是最亲密的人，而是研究自己最透彻的敌人。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徐烁继续道：“在江城，要说最了解顾承文的，应该就是你。”
“不。”顾瑶飞快的说：“还有一个人。”
“谁？”
“李慧茹。”
尽管顾瑶不愿承认，可是到这一刻，她的确需要一个更了解顾承文的人帮忙。
徐烁一怔，问道：“你打算现在过去找她？”
“我去了，只会不欢而散，我试试打电话好了。”
其实打电话也只是没办法的办法，但凡顾瑶有其他选择，又不会再想听到李慧茹的声音，当然李慧茹也是同感。
顾瑶没耽误时间，很快把电话播到照看李慧茹的别墅那边。
是看护接听的。
顾瑶简单说了两句，让看护把电话递给李慧茹。
她还以为李慧茹会拒绝接听，或是拿一下乔，结果手机里很快就出现李慧茹的声音，而且丝毫不意外。
“这么快就撑不住了？”
这是李慧茹的第一句话，还有点幸灾乐祸看好戏的意味。
顾瑶心里顿生不悦，却也暗暗心惊。
“你早料到了。”
“呵呵虽然你是把我斗垮了，但是别忘了，你是我生的。还有你别忘了，姜是老的辣，我活到现在这个年纪，还没见到有哪个小子能干掉当爹的，我们看着你长大，你做过的事，我们都经历过。”
顾瑶微微皱起眉，这通电话得到的信息实在让她太意外了，但她也庆幸打给了李慧茹。
“你的意思是，顾承文一直知道我在做的事。”
“这你要去问他啊，问我有用么，我说了算么？”李慧茹笑着说：“不过站在我的立场，我倒是希望最后胜利的人不是他，如果是你，我还有好日子过，虽然这跟坐牢差不多，但如果是他，我只会不得好死。所以，有件事我倒是可以给你提个醒”
“什么事？”顾瑶问道。
“你有没有注意到他这些年一直在吃药？”
药？
的确是有。
顾承文的基因是有缺陷的，这个检查早在十几年前就证实了，他一直认定此事和南区工厂的污染有关，他还一度以为自己将这种缺陷遗传给顾竑。
顾承文一个做毒品起家的，后来又去做房地产，再后来又扶植了“江城基因”、“江城医疗”和“江城制药”三家公司，这样的经商脉络除了牟取暴利之外，还和他这个心结有关。
他从不去外面的医院看病，每次都是把医生请到家里来，而那些医生都是他养在这三家公司里的专家，而且会根据他的身体情况研制适合他的药。
不过那几个专家这几年相继去世，有的是开车出了意外，有的是突发心脏病，表面上看死因都无可疑。
顾瑶和李慧茹却很清楚，他们是被灭口了。
顾瑶一直在想，他们被灭口，除了知道太多，顾承文不希望他们把他基因缺陷的事说出去，恐怕还有其他原因。
比如，那个药也有问题。
想到这里，顾瑶说：“那个药我一直在怀疑，但他从来不让别人碰，根本没机会拿到。就算有机会拿，少一颗，也很快会被发现。”
李慧茹“咯咯”笑了。
顾瑶一听，追问：“你拿到过？”
“我不仅拿到过，我还知道那是什么药——那是一种只要停下来，就会要他命的药，是毒药，是催命符。差不多的成分，他还让祝盛西给顾竑准备了一份。”
顾瑶心里一咯噔。
想到顾竑的病症，自然一切都明白了。
顾竑是自己停的药，他是为了刺激顾瑶，让自己早点死，督促顾瑶去报仇。
但是李慧茹提起这件事是什么意思？
这个疑问刚产生，顾瑶就明白了：“你是说，让我想办法切断药物来源？”
“呵，只要没了那种救命药，他还能蹦跶几天？”
顾瑶切断电话，又是许久没有言语。
她神色凝重的瞪着前面的路面，心里又多了一个疑点，原本快要走通的路，这几天接连遇到路障和迷雾，一切又开始变得模糊了。
过了一会儿，徐烁开口问：“什么药？”
顾瑶这才将刚才的内容转述一遍，然后说道：“她的意思是，要顾承文的命用这种方式最直接，最快。但这也是你我最不可能采用的方式。”
如果她要顾承文的命，这十年有很多机会下手，她要的不是一条命，而是翻案。
这一次，徐烁没有接话。
顾瑶等了一会儿，侧头看他，问：“你在想什么？”
徐烁目光深沉，虽然在开车，却同时在想事情，而且他似乎也想到了。
徐烁说：“找共通点。”
“共通点？”顾瑶问：“什么意思？”
“我每次处理案子，不管我的当事人试图隐瞒什么，不管这个案子多么扑朔迷离，我都会先找这些事情的共通点和区别。尤其是连环杀人案，比如丰正辉那个案子，一开始咱们是因为失踪人口才介入调查，然后咱们查到了几位受害者的共通点，这才慢慢串联起数年前发生的故事。”
顾瑶顺着这个思路往下想，说：“你说得对，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而且杂乱，但是如果把这些外在的意外剥离开，回归到最开始，这些人，这些事的共通点就很明显了。”
徐烁扯了扯唇角：“你想到什么？”
“南区工厂。”顾瑶毫不犹豫。
没错，就是南区工厂！
在前几个案子里，他们就已经查到了南区工厂的旧事，但是碍于资料太少，时间久远，能查到的东西并不多。
可如今往回追溯，却好像每件事都和它有关。
徐烁说：“我父亲，顾承文和萧叔叔，都是南区工厂因为污染被查抄之前住在南区的村民，但我父亲离开得早，很早就去了北区，所以他的身体没受到影响。”
顾瑶跟着说：“对，当年南区工厂向受害村民购地一事，顾承文还从中赚了一笔，那是他的第一桶金，有了这笔横财才有了后来的房地产事业。”
“当时很多村民都是这场事件里的受害者，还有很多人得了癌症。如果我没记错，连李慧茹和柳玲玉也是那里出来的，但她们并无大碍。”
“数据也显示，江城有一大批癌症患者高峰期，也是集中在那几年。”
“还有”徐烁侧头看了顾瑶一眼，说：“咱们去南区工厂调查，也是因为萧叔叔的提醒。”
顾瑶顿了两秒：“会不会里面还有些东西咱们没有看到？”
“很有可能，当时因为现场太过骇人，咱们或许只是被眼前的东西吸引了注意力，反而忽略了一些看上去不起眼，却很重要的线索。”
毕竟在南区工厂里，有一个突兀的焚化炉，还有一个化工池，那间手术室里布满了血迹和血腥味，整个环境是阴气森森的，在靠近门口不远的铁桶里，还有一具白骨。
这些东西的确太过吸引眼球，但如今想来，却可能只是一层表皮。
顾瑶问：“你的意思是，咱们再去一次？”
徐烁摇了摇头：“现在去恐怕晚了，那个地方已经暴露，顾承文若要销毁证据早就动手了，而且警方也已经去查过，如果发现关键性线索，应该也已经带走，只是调查化验需要时间，需要人力物力，夏铭他们的动作不会这么快。”
说到这里，徐烁一顿，又道：“不过南区工厂的确是一条思路，起码证明咱们最早的判断和调查方向没有出错，就算南区工厂失去了调查意义，咱们或许还可以用其他方式调查当年的旧事。”
顾瑶点了下头，正准备接话。
谁知就在这时，徐烁的手机响了起来。
他翻出一看，来电显示竟是徐海清最信任的章叔。
徐烁将电话接起来。
“章叔，怎么了？”
“小烁，你在哪儿？”章叔的口吻不似往常，他似乎有点焦虑，还有点急。
徐烁一听，心里跟着升起不好的预感：“在回城的路上，快到了。出了什么事，姑姑呢？”
章叔吸了口气，说：“你听我说，先别急。我们的人在送阮正新回来江城的路上遇到了意外，车子翻了，两个兄弟受了重伤，但性命无碍，不过阮正新不见了，也不知道他是趁乱自己跑的，还是被人带走了。同一时间，你姑姑也遇到袭击，但你放心，她没事，眼下我们正在江城医院。”
第202章Chapter 202
Chapter 202
因为徐海清的突然遇袭， 顾瑶和徐烁直接改变了下一步的计划， 先去医院看望徐海清。
正如章叔所说，徐海清并无大碍，对方根本没下狠手， 不然徐海清恐怕不会只受一点轻伤。
顾瑶在病房里只和徐海清照了一面，聊了几句， 便将时间留给他们姑侄儿人。
她坐在走廊的长椅上，一言不发，利用这一点宝贵的时间串联起整个事故。
说实话， 徐海清突然出事，令顾瑶反而有点摸不着顾承文的路数了， 做这件事的用意和动机是什么呢？
显然这只是一次警告。
可是袭击徐海清用来警告她顾瑶么？
似乎警告的对象更像是徐烁。
当然，她也会受到间接的影响， 徐海清是徐烁唯一的亲人， 在经历徐海震的悲剧之后， 他们姑侄俩的感情相当深厚， 这些年又是徐海清将徐烁培养成才，又当姑姑又当妈，徐海清但凡有点小意外，都有可能打乱徐烁的阵脚。
而徐烁的注意力一旦转移， 她也会跟着打乱节奏。
所以，顾承文这一步是为了打乱她的节奏？
顾瑶自问， 根本不需要， 她的节奏早就在昨天那一连串的变故里打乱了， 而且顾承文这么做还显得有些愚蠢，不管徐海清受轻伤、重伤，或是连命都没了，她和徐烁都不会因此放弃行动，只会更坚定。
顾瑶皱皱眉，越来越想不通，倒是因此想到前一天晚上在警局外庄正和她说的那句话。
庄正说，顾承文还交代了一件事给他。
是什么事？
袭击徐海清？
不。
那么，会不会是袭击萧绎琛呢？
可能性很大。
想到这里，顾瑶很快拿出手机打给李发达。
电话一接通，顾瑶很快发问：“李警官你好，我想请问，萧绎琛是不是已经从监狱里送往医院了，是哪家医院？”
李方达说：“就是江城医院，出发有一会儿了，应该快到了。”
江城医院不就是这里么？
“好，谢谢。”
顾瑶切断电话，很快就往外面走，她还不忘发一条语音给徐烁，说自己先去急诊室那边等，萧绎琛快送来了。
不到半分钟，徐烁回了：“好，我先在病房里陪姑姑说会儿话，过十分钟我去找你。”
“好。”
顾瑶很快来到急诊室外，一般有急救病人送来，都会从这个通道送进来，通道外是一片空地，方便救护车调动。
这里有点阴凉，因为主建筑的遮挡，太阳照不过来，还是个风口，站久了会觉得冷，没有救护车经过时尤其安静。
顾瑶站在外面的空地等了一会儿，便回到急诊大厅，这里有很多病人家属在睡觉，他们都带着自己的床褥来这里打地铺，急诊室离的很近，另一边就是ICU，偶尔会有医生和护士从ICU里出来。
顾瑶随便找了一个靠墙的位子坐下，时不时看看那些家属，时不时看向ICU的门口，每过几分钟就会拿出手机看一下时间。
随着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她的心情也越发焦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