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他有些不确定的问“你想起来了？”
顾瑶眼里仍是讥诮“你是指这段？没有。不过我想起一点别的事, 比如, 惠文酒吧的储藏室。”
“”
徐烁咳嗽两声, 差点把自己抢到“那个，我可以解释。”
“解释什么？解释你为什么骗我，还是解释十年前的你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
徐烁一噎，差点接不住，但他那旺盛的求生欲正在提醒他，此时千万不能沉默，绝对不能错过最佳的解释时机，必须说点什么！
“我都可以解释。”
“好。”
顾瑶微微一笑，那模样好看极了，而且还是在她的卧室里，整个屋子里都弥漫着淡淡的香气，她这么一笑就有点引人犯罪的意思。
不过她说出来的话，却是公事公办的口吻“那你开始吧，我听着。”
徐烁一愣“呃，我想想啊，从哪里开始说起”
平日里能言善辩的律师，到了这一刻竟然词穷，还浑身不自在，也真是丢人。
徐烁瞄了一下不过几步距离的床尾，说“我能不能先坐下，让我缓缓。”
“坐吧。”顾瑶轻轻点头，“别紧张，慢慢想。或者我先给你开个头。”
“哦，好。”
“那你就先告诉我，当初是怎么追上我的？”
“死缠烂打。”徐烁不假思索道“烈女怕缠郎，我还救过你一次，经常去你学校找你，一来二去就被我拐哦，被我追到手了。”
顾瑶的眉梢随着那个“拐”字微微跳了一下，又问“然后呢？”
“然后，就是惠文酒吧那段，那是初吻。”
“然后呢？”
“然后，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交往了。后面的事都特别顺其自然，水到渠成。”
“”
顾瑶眯起眼，开始起疑了。
徐烁立刻说“不过咱俩好了没多久，就分了。”
顾瑶追问“为什么分？”
只是话刚问出来，她自己就先一愣“难道是，你父亲的事”
一想到徐海震，顾瑶的脸色就渐渐缓和下来，尽管这桥段听上去像极了复仇剧的剧情，突然发生在自己生活里还真点狗血。
谁知徐烁却摇了下头，说“不是，是在那之前。”
顾瑶怔了怔“原因呢？”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嗯，事情发生之前，我们学校刚好有次体检，我的检查结果不太好，说我有肺癌，而且还说不赶紧手术，恐怕连三个月的命都没有。我家老头吓坏了，压着我住了院，赶紧给我排期手术。按照医生的意思，我要切掉三分之二的肺，手术的风险也很大，不过要是不做手术，就一定是死。”
这段听上去非常的匪夷所思，这也是顾瑶第一次听徐烁描述。
她皱着眉，本能的怀疑这件事的真实性“那你们有没有去别的医院再做一次检查，你怎么会得肺癌？”
“查了，结果一样。我老头实在没办法，就拜托他的一位老友来安排我的手术，这种事交给认识的人，心理上总会放心点。哦，我住院后没多久，你还来看过我。”
听到这里，顾瑶突然安静了。
她的脑子开始快速的分析起来，并且将所有已知的细节串联到一起。
紧接着，她便问道“你父亲的老友，我认识么？”
徐烁大约也没想再隐瞒下去，他点了下头，说“你不仅认识，他就是萧绎琛。”
顾瑶又是一怔。
这一点她倒是没想到，她只知道徐烁认识萧绎琛，叫萧绎琛为“萧叔叔”，但是这段渊源是从哪里来的，她一直不敢肯定，如今又勾出了作为内在联系的徐海震，一切倒是可以解释了。
“然后呢？”顾瑶问。
徐烁说“然后，就在我手术前两天，萧叔叔告诉我，我其实没有肺癌，我要是再不走，过两天我父亲就该给我收尸了。我当时还不知道这里面的弯弯绕绕，也没时间问是怎么回事，就算我问了，萧叔叔也不会说，他只是说自己有苦衷，让我赶紧离开，好自为之，最好先去历城避避风头。”
“”
顾瑶已经说不出话，只是靠墙站着，怔怔的望住徐烁。
徐烁继续道“萧叔叔还跟我说，他会尽快安排你和我一起去历城，先躲过这段时间，以后风声没这么紧了，再回来。我也按照萧叔叔说的时间，在约定的地方等了很久，可你没来。几个月后，等我再回来江城，我父亲已经去世了，我唯一得知的信息，是他在临死前，最后一个见过的人是顾承文。处理完我父亲的丧事，我也去找过你，那时候正是假期，萧叔叔告诉我你出国了，归期不定，而我也不能在江城多待，很快就和我姑姑去了历城。”
一阵沉默。
顾瑶喘了口气，终于找回自己的语言“那你有没有想过，我那天为什么没去和你汇合，事后又为什么出国？”
徐烁点头“想过，我猜你应该知道了一些事，你不知道怎么面对我。”
“那你和我你和萧绎琛，后来一直保持着联系？”
“嗯，他也把那时候你的情况转达给我，还告诉我，我和你不可能了，你母亲改嫁以后，你也改了名字，还找到了新的男朋友，劝我向前看。”
“是祝盛西？”
“是。”
“那你就一直留在历城，持续十年？”
“差不多，其实我也离开过历城，不过是为了去别的地方进修，处理案子，和你的那段关系，我后来也渐渐学着放下，有我父亲的案件摆在面前，我根本无暇去想个人感情，我这辈子的人生目标已经注定了，就是找出真相，还他一个公道。”
顾瑶缓缓低下头，安静的闭上眼，她的心情一时五味杂陈，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如何面对徐烁。
他在提到徐海震的时候，眼神总是分外清澈、干净，没有往日里那些狡猾，让人惊讶于他竟然有一颗赤子心。
而“顾承文”三个字也重重的压在她心头，有点喘不过气。
也是到了这一刻，顾瑶才忽然明白为什么她和徐烁只是“认识”了短短三个月，从最初的的针锋相对，到现在的互相关心，这样快的变化过程会出现在生性冷漠的她身上，因为她的潜意识早已认同了徐烁的存在，也因为她一直生活在谎言中，被自己心里的不确定和怀疑纠缠着，而徐烁就是在这片谎言世界里唯一真实的那一个。
他的真实是有瑕疵的，不够完美，甚至有时候让人心烦，可是相比一个完美无缺的谎言世界，她宁愿靠近真实。
如今想来，重逢后这么久，徐烁从没有骗过她，他不愿说的事，最多沉默，或者转移话题，而不是用谎言来解释谎言。
这也是他和顾承文、李慧茹，以及祝盛西最大的不同。
顾瑶默默想着。
直到徐烁从床尾站起身，无声地靠近她。
她感受到眼前强烈的存在感，抬起头，望着他。
他们眼中都有着淡淡的哀伤，却又夹杂着一点点喜悦，这样相认的方式或许充满了残缺，不如想象中美好，但它却切切实实的落在心里，让人觉得踏实。
徐烁扯了下唇角，说“你是你，顾承文是顾承文，我不会混为一谈。几年前，我一直以为我已经放下和你的那段感情了，换做我是你，我恐怕也会做同样的选择，那时候你我根本不可能在一起，祝盛西再好不过。直到我这次回来，我发现我错了，我根本从没放下过，那就是一根刺，横在我心里好多年，疼着疼着也就疼习惯了。”
这不是顾瑶听过的最动人的情话，它甚至很朴素，只是直白的表达了一个男人的内心世界，可顾瑶心里却在悸动。
那感觉很强烈，让她明明不想哭，也感觉到眼角有些酸涩。
直到徐烁上前两步，将她搂进怀里。
顾瑶闭上眼，轻轻合拢双手，回抱着他。
她的唇贴着他的肩膀，她的声音听上去有点闷闷的“我忘记的事情太多了，我不想再猜来猜去了，也不想再错过对的人。”
徐烁深吸一口气，仿佛被这话蛊惑了，他低下头，细细亲吻着顾瑶的额头、鬓角和脸颊，最后落在唇上。
只是这个吻还没深入，顾瑶就轻轻把他推开。
徐烁困惑的望着她，眼里有着烫人的热度。
顾瑶却有点过意不去，说“其实刚才洗澡的时候，我发现那个来了。”
“”
结果，感动的重逢之后，是从天堂跌落地狱。
徐烁这晚还是在客厅睡下了，他也没别的选择，看得见碰不得的滋味太难受，还不如当厅长，反正这应该是最后一次了。
徐烁辗转反侧睡不着，顾瑶也久久难以入睡，她脑子里装的事情太多，肚子也在隐隐作痛，过了凌晨实在受不了了，便轻手轻脚的到客厅找热水喝。
徐烁一听到动静就坐了起来，得知顾瑶难受，便跟着忙前忙后，一会儿给她煮红糖姜茶，一会儿跑出去二十四小时的便利店买暖暖包。
知道顾瑶不仅肚子疼，还有头疼的毛病，还自告奋勇的给她按摩太阳穴和头皮。
顾瑶喝了热茶，贴上暖暖包，枕着徐烁的大腿享受五星级的待遇，困意也跟着渐渐涌来。
迷迷瞪瞪的时候，她感觉到徐烁把她抱了起来，她很快就回到了卧室的床上。
再一睁眼，天已经亮了。
顾瑶走出卧室，却不见徐烁，只在餐桌上看到一份早餐，和一张字条。
“小秋的案子我还得回去处理，明天就是最后一次庭审，等我的好消息。对了，我做了一大锅姜茶，分成几份放在冰箱里，你每天拿出来热了再喝，这是我唯一会煮的东西，可别浪费了。哦，还有，我下回真的不能睡沙发了。”
顾瑶读完，有些忍俊不禁。
她一边吃着早餐，一边看着早间新闻，新闻里也在播报阮时秋的案子即将宣判的消息，还有不少记者正在转述法律专家们的分析。
看完新闻，顾瑶拿起手机，在网上搜了一圈男士的居家用品，很快就把换洗衣物，男士护肤品那些东西买了一整套。
她的唇角，一直含着淡淡的笑意。
直到一条微信突然蹦出来“瑶瑶啊，你好久没回来陪我和你爸爸吃饭了，什么时候有空呀，妈妈想你了。”
是李慧茹。
顾瑶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
第148章Chapter 148
chater 148
李慧茹说让顾瑶抽时间回家吃饭, 顾瑶当然不会拒绝，但她心里有数, 绝对不只是吃饭那么简单。
李慧茹每一次用“吃饭”当见面的理由时, 接下来等待顾瑶的都是一次母女之间的“交心”。
顾瑶在开车过去的路上还在想, 这件事她以前并没有太注意，所以即便发现了也不当回事，如今细想起来, 似乎这一年来, 李慧茹在明里暗里的“控制”她。
只是顾瑶不知道, 这里面有多少是顾承文的意思, 李慧茹是不是只是一把枪，按照顾承文的吩咐做, 还是说, 李慧茹也有自己的打算
顾瑶忽然想起王盟死之前他们的那通电话, 王盟说，他这一年来一直在帮李慧茹办事, 只是后来出了纰漏, 李慧茹这个靠山就没了。
顾瑶也很好奇，那是一件什么事，怎么就办砸了呢？
紧接着，她又想到之前夏铭和她透露的信息，说王盟一直和郊区的一家疗养院有心理辅导的合作, 差不多就是这一年中的事, 前阵子断了, 没多久王盟就被炸死了。
那么，李慧茹让王盟办的事，会不会就在这家疗养院里？
顾瑶想了一路，心里暗暗决定，回头得让小川黑进那家疗养院的内网查查。
直到她来到顾承文和李慧茹的住所，这个时间顾承文正在公司，家里只有李慧茹，保姆阿姨按照吩咐炖好了一小锅燕窝菊花饮，就离开了。
顾瑶进门后，和李慧茹打了招呼，李慧茹很快给她盛出一小碗。
顾瑶笑着接过，就坐在餐桌前细细品尝，不动声色的等待李慧茹道明意图。
李慧茹就和往常一样，先是闲话家常一番，不到两个话题，她就话锋一转，说“瑶瑶啊，你和盛西最近怎么样啊？”
顾瑶一顿，眼皮子都没抬，说“还是老样子，不做情侣，做普通朋友也很好。”
李慧茹哀叹一声“你倒是拿的起放的下，我听盛西的意思啊，还是很想和你复合的。对了，我听说阮家这次的案子，有很多资料还是盛西帮你找来的，他帮了你这么多忙，你怎么都不走心呐？”
顾瑶放下汤勺，笑了“是祝盛西告诉你的？”
“哦，他没主动说，是我问的。我和你爸爸都很关心这件事，放眼全江城，和咱们家的背景，门槛，和你的性格比较适合的男人，盛西绝对是第一人选，而且你们还是高中同学，彼此知根知底，要是连他你都看不上”
顾瑶没等李慧茹说完，就淡淡的把她的话打断“妈，我没有看不上祝盛西。因为我们实在不合适，有些事情发生了，造成了裂痕，我不能视而不见，就只好选择分开了。”
李慧茹一愣“有些事发生了？是什么事呀，都造成裂痕了，这么严重？”
顾瑶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笑着说“其实这件事很简单，我和他分开，你或许会觉得我是在难为他，难为你们，那么反过来，我和他复合，你们不为难了，为难的却变成我了。”
又是“难为”又是“为难”的，李慧茹听的有点晕“那你说说，你觉得哪里为难了？”
“我不爱他。”
李慧茹又是一愣“婚姻有时候不一定要建立在爱情上。”
顾瑶挑挑眉，真是很惊讶会从一位母亲的口中听到这样的说辞，她是在规劝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不爱的男人么？
“就像你和我爸那样？”顾瑶反问。
李慧茹的表情瞬间僵住。
只是顾瑶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又道“的确，夫妻之间可能未必有爱情，也许是感情，可是祝盛西对我来说，似乎也没有非得在一起甚至到结婚程度的感情在，要是连爱情都没有，我们的婚姻生活该靠什么维系呢？靠他和咱们家的生意关系，还是靠他对我的百般迁就。哦，或者靠我对他的救命之恩，代价就是他永远做顾家的女婿。”
“救命之恩”四个字一出，李慧茹的表情就更精彩了，她不自觉的皱起眉，眼睛里滑过很多复杂的情绪和不确定。
半晌，李慧茹重复道“救命之恩？”
顾瑶却很气定神闲，她靠着椅背，微微笑道“是阮正新说的。”
“阮正新？这人怎么回事，怎么能在你面前胡说八道？”李慧茹脸上有一丝愤怒，她转而就拿起手机，说“不行，我得告诉你爸。”
李慧茹已经按下了通话快捷键。
顾瑶望着这一切，慢悠悠的落下一句“告诉他什么——再杀一次阮正新？”
李慧茹动作倏地顿住，她震惊的望向顾瑶，脑子里有一瞬间是空的，直到电话里传来顾承文的声音，李慧茹一下子就按断了。
在顾瑶淡漠的目光中，李慧茹很快把手机放到一边，深吸一口气，说“瑶瑶，你在说什么？”
顾瑶耸了下肩“这也是阮正新说的。他告诉我我对祝盛西有救命之恩的那天晚上，他差一点就被人杀了。”
“什么有人要杀他？”李慧茹一脸的莫名其妙，“难道他觉得是你爸爸干的？这不是污蔑吧，怎么可能！”
顾瑶却不接茬儿。
李慧茹很快就解释起来，说顾承文是正当商人，绝对不可能干这种事，分明是阮正新自己的人际关系处理不干净，惹来祸事，竟然还把脏水往别人身上泼。
李慧茹还说，其实阮正新求过顾承文帮忙渡过难关，但顾承文考虑他这次做的实在太过分了，拒绝出手，阮正新一定是怀恨在心，像他这种人，连自己亲生儿子的死都可以隐瞒三年，用来保全自己，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的。
顾瑶听了一会儿，说“妈，不用解释的，我都明白，阮正新只是个外人，他说的话不会相信的，要是我真的信了，就不会这么直接的告诉你了。”
李慧茹愣了愣，仔细一想，也是，顾瑶的语气不带一点质问，她好像就是在闲聊天。
顾瑶继续说“像是阮正新那种人品，一定得罪过不少人，他做律师也一定知道很多人的秘密，现在出事了，就有人想要他的命，这也很正常。他的死活我不关心，他是死有余辜，我只在乎小秋的案子能不能轻判。”
李慧茹脸色稍霁，连忙说“是啊，是啊，你对小秋的关心，我们都是看在眼里的。”
“哦，不过”顾瑶笑了笑，忽然说道“我最近倒是想起一些以前的事。”
李慧茹刚刚松下来的情绪又提了回去“你想起什么了？”
“我记不太清了，只是一些简单的片段，好像在我爸之前，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好像还叫过另一个男人爸爸，不过我忘了他的名字，也没有想起长相妈，他叫什么？”
李慧茹脸色一沉，眼神也跟着闪躲起来，她很快站起身，收走顾瑶面前的碗，同时说“那个人我不想提，你以后也不要问了，你只有一个爸爸。”
李慧茹很快进了厨房，好一会儿都没出来，就只是站在里面发呆。
其实她这次把顾瑶叫过来，无非就是再次撮合顾瑶和祝盛西，另外顾瑶这段时间一直在忙阮时秋的案子，李慧茹也是担心顾瑶太过投入，因此发现一些事，所以正好探探口风。
照目前的情况来看，顾瑶还没有什么发现，只是听阮正新那个混蛋胡说八道了几句，这倒没什么，反正阮正新也没证据，解释一下就行了。
只是
顾瑶突然想起以前的片段。
这让李慧茹的心一下子蹿到了嗓子眼。
好死不死的，顾瑶想起的还是萧绎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