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时秋跟着走出去,有点愣“咦,田芳那个案子的律师?姓徐的那个?”
顾瑶将资料放在餐桌上。
阮时秋凑过来追问“原来你认识他啊?”
也是到这一刻,阮时秋才忽然想起刚才吃饭时,祝盛西说了一个名字——“徐烁”。
不过阮时秋只知道那个案子的律师姓徐,眼下才刚刚对上号。
屋里安静了几秒。
顾瑶已经走进小厨房,开始煮咖啡。
阮时秋一脸恍然,半晌才蹦出来一句“天呐,他就是你那匹马?”
“”
顾瑶正准备研磨咖啡粉,听到这话顿住了,抬起眼皮“他不是马,祝盛西也不是驴,请你把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收起来,你要是再胡说八道,今晚你就出去睡大街。”
阮时秋终于闭嘴,但表情却一时微妙一时古怪,透出一种“其实我都懂”的意味。
顾瑶懒得再理她,很快按下磨豆机的开关,那声音“轰轰咔咔”的响起来,豆子在磨豆机里蹦来蹦去,细碎的粉末很快掉进玻璃瓶里。
同一时间,徐烁的车子也穿过了市区。
其实他今晚并不打算回市区的,但他在别墅那里也不踏实,看了一会儿张翔做的账本,发现这里面除了“江城基因”、“承文地产”以及江城几家企业的账目往来之外,其中竟然还有“昭阳律师事务所”。
刚好,之前调查田芳的案子时,徐烁就让小川查过阮正新和“昭阳”,虽然查到的东西并不多,而且大部分只是皮毛,没有涉及核心,却正巧和张翔手中的账目可以勾连起来,形成一条逻辑链。
徐烁看出端倪,便立刻驱车回城,临出发前还将电子版的账目发给小川一份,让他尽快做比对。
谁知车子开到半路,顾瑶来了通电话。
这倒是奇了,之前他还在上一通电话里听到祝盛西的声音,这位总裁不辞辛苦跑来洗手作羹汤,必然不会这么快就离开,起码也得吃个饭,找个借口喝个咖啡,再东拉西扯几句吧?
怎么,难道顾瑶是当着祝盛西的面联系他的?
他暗示说要过来聊,顾瑶竟然也没拒绝。
哎呦呦
这操作可牛逼了。
徐烁脑补了一会儿,好奇心嗖嗖的撩起,人也跟着精神了,遂脚下油门一踩,驾着骚包的路虎一路撅着屁股往目的地挺进。
不到半个小时,门铃响起。
顾瑶起身去开门。
徐烁的哈欠刚打了一半,挺拔的身躯依靠着门口,歪着身子,戳着一双长腿,头发有些凌乱,身上的衬衫也皱巴巴的,经过了一天的奔波,下巴上还泛起淡淡的青渣。
顾瑶扫了他一眼,让开门口“你去哪儿疯了,这么邋遢。”
徐烁进了门,狭长的眼睛往旁边一扫,盯着鞋柜两秒,便将门打开。
上次穿过的拖鞋还在。
他把拖鞋拿出来,却没有立刻放在地上,反而眯起眼,像是警察审视物证似的,仔细端详起来。
这鞋,是不是就他穿过?
先他一步进来的那位总裁,碰没碰过?
嗯,如果换做是他,肯定不会碰别人穿过的。
心思转到这里,拎着鞋的大手终于往下一落,拖鞋“啪啦”掉在地上,一双大脚麻利的塞进去。
顾瑶完全没注意到这番动向,她已经拐进厨房,倒好了咖啡。
回过身,见到徐烁换好鞋了,便问他“你吃饭了么?”
徐烁已经跟了进来,快速洗了个手,说“还没,饿的前胸贴后背。”
顾瑶“哦”了一声,指了指电饭煲和剩下的菜,问“这是今晚剩下的,你介意么?”
徐烁挑了挑眉,很快就换上批判式的眼神,凑到跟前低头一看,眼睛就仿佛探照灯,来回搜寻了两圈,这才勉强撇了下嘴“可以吧,我也不挑。”
顾瑶“”
忍。
先忍忍。
不要和他计较。
顾瑶在心里默念完,便不动声色的将菜放进微波炉里,见徐烁已经慢悠悠的溜达到客厅,说道“你先坐着等等,马上好,待会儿你吃完了,我去叫她出来和你聊聊。”
听到这话,刚一手搭上椅背的徐烁,就倏地愣住了。
——叫他出来和你聊聊?
徐烁缓慢的眨了一下眼,挑着眉看向厨房里的顾瑶。
直到顾瑶问“怎么了?”
徐烁问“你叫我过来,就是希望我们坐下来一起聊聊?”
瞧瞧某人的记性,转眼就忘记了是他自己要过来的。
顾瑶一时没搞明白他话里的意思,说“反正早晚都要见的,你来都来了,择日不如撞日。”
啥??
安排前任见呃,他?
“呵你这安排倒是挺别致的。”
这句强调抑扬顿挫,意味非常。
顾瑶跟着皱起眉,怎么听怎么别扭。
微波炉这时“叮”的一声,停了。
她把菜和米饭端出来,放在桌上,问“你阴阳怪气的干什么?”
徐烁咧嘴一乐,拉开椅子坐下,同时说“我只是想不到,原来我和那位已经发展到可以坐下来聊天的地步了。哎,那你干嘛还把人藏在书房里呢,叫他出来吧。”
他一边说一边夹了一口肉放进嘴里,嚼了嚼。
味道竟然还可以。
但某人并不愿意承认这一事实,撇着嘴,转而就将这种认定解释成他饿了大半天,五脏庙早就抗议多次了,现在哪怕就是给他一碗猪食,八成也觉得香
直到徐烁把肉咽了下去,一抬眼,却见到顾瑶沉着一张脸。
徐烁问“你瞪我干嘛?”
顾瑶反问“你以为待会儿要见谁?”
徐烁有些无辜“祝大总裁啊。”
顾瑶一时没接上话,只是闭了闭眼,仿佛是在把涌上头的气压下去,又好像是控制住自己不要当场掀桌。
随即,她从齿缝里挤出来一句“我叫你来,是让你见阮时秋。”
徐烁“”
顾瑶“”
屋里的气氛忽然就诡异了。
诡异而且安静的瘆人。
“阮时秋??”
“咦,让我见她做什么?”
“哦该不会我提醒你的事,真的发生了吧?”
徐烁自问自答了三句,很快就换来顾瑶面无表情的一句回答“是啊,乌鸦嘴。她现在我房里睡觉,待会儿你吃完了,我去叫她。”
徐烁又吃了两口菜,耸了耸肩,说“这怎么是乌鸦嘴呢,本来就是明摆着的事,她那么干,换谁不得告她?不过话说回来,这姑娘也不可能一点法律常识都没有,她爸可是阮正新啊,没准她就是料准了会有这一步,故意的。”
徐烁进门半天了,全是废话,直到到这一刻,顾瑶终于听到一句重点,神色一转,很快就不计较刚才那出了。
顾瑶也坐了下来,轻声说“我也觉得奇怪,小秋为什么要故意挑事?她才刚坐完牢出来,眼下第一件事,应该是重新开始,怎么反倒翻起过去的旧账了?她今天还跟我说,打算将来出国念犯罪心理学。”
徐烁点点头,跟着问“你想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那倒是其次的,现在蒲明妍和‘立坤’那边要追究法律责任了,小秋却拒绝让‘昭阳’辩护。”
徐烁发出一声轻笑,带着嘲弄。
“你笑什么?”顾瑶问。
“可别又让我乌鸦嘴说中了——三年前的官司有猫腻。”
顾瑶的脸色沉了下去,其实她也这么想过。
“你的意思是,三年前因为某些原因,‘昭阳’没办法只能跟‘立坤’妥协,所以才让小秋做了三年牢。”
徐烁微微一笑,但那笑意却未及眼底“她打伤卢泓之前,身上就已经受了伤,为什么‘昭阳’没有帮她打成正当防卫?‘昭阳’的律师没有抓住这一点为她辩护么?卢泓到现在还在昏迷,阮时秋的证词很关键,而且她本来就是弱势的一方,怎么就成了‘故意伤人罪’了。”
这几句话说到了顾瑶的心里。
三年前的案子显然就是有猫腻。
那与其说是两个未成年人之间的恩怨,倒不如说是江城两大事务所的利益斗争,无论是卢泓还是阮时秋,八成都只是牺牲品。
思及此,顾瑶忽然说道“如果不是我失忆了,或许我就可以回答你刚才的这些问题了。”
“怎么讲?”徐烁问。
“三年前,是我陪小秋去自首的。”
徐烁一怔,这倒是意料之外。
“也就是说,你是案发之后,她第一个联系的人?”
“也是唯一一个。而且从案发到自首,这中间长达三个小时。”
徐烁的眼睛跟着眯了起来。
徐烁沉默了。
顾瑶见状,问“你是不是想到什么?”
“三个小时”徐烁发出一声感叹,“可以做很多事啊。”
“我知道,足以让三年前的我,帮她想一个对策出来。”
“可结果她还是坐牢了,这说明什么?”
顾瑶沉默了。
半晌,她才问“那这次的事,你有什么办法么?”
“有是有,不过有个前提。”徐烁停顿一秒,淡淡笑了,“你要先让阮时秋对我说实话。我指的是三年前的事。”
第105章Chapter 105
chater 105
——你要先让阮时秋对我说实话。
顾瑶沉默了一会儿, 随即摇了下头“我认为很难。如果她会轻易说出实情,就不用搞什么网络连载惹出这么大动静了。”
徐烁笑了“看来你已经有过一番分析了。”
“嗯,小秋当时只有十六岁, 她的监护人是她父亲阮正新, 虽然有未成年保护法在,可是真正运用它的人都是成年人。也许小秋出于一些迫不得已的原因不得不认下故意伤害罪, 这里面一定有‘昭阳’和‘立坤’利益斗争的影响, 小秋很可能是被牺牲和妥协掉的条件之一, 主要就是为了让蒲明妍这个名嘴主播闭嘴。还有,如果小秋因为正当防卫而无罪释放,那么这就等于直接证明了卢泓用暴力伤害过她,那么卢泓的心理和家庭问题可能也会因此暴露。”
这条逻辑链是顾瑶在徐烁来之前,一个人坐在客厅里想到的,而随之而来的, 还有另外一个疑问。
顾瑶说“小秋自首前只联系了我, 那段时间长达三个小时,你也说了三个小时可以做很多事, 我也相信我应该有效的利用了那三个小时,可结果她还是做了三年牢。我想原因无外乎就两种,一是我想的对策没奏效,二是有人动了手脚,令我想的对策失效了。”
徐烁咽下最后一口饭, 放下碗, 说“以我的经验, 要在案件里动手脚,还要让整条逻辑链合理自洽,这绝对不只是被告方律师一个人可以完成的,还需要原告方的配合,如果两边口径不一致,稍有偏差,整条逻辑链都会被推翻。而最主要的是,是小秋也要统一口径。你分析得很有道理,三年前的确是有一些迫不得已的原因,令她认下罪行,否则这就没法解释为什么她当初认了,如今又来这么一出。”
这话落地,两人对视片刻。
顾瑶忽然说“小秋的目的根本不是翻案。”
徐烁接道“或许她只是想把真相公之于众。”
“如果是这样那她根本不会删掉文章。”
“或许还会继续连载。”
“是啊,不管她是立刻删除,还是继续连载,蒲明妍和‘立坤’都不会放过她,反正罪名都是一样的,换做是我,我也会继续。”
分析到这里,顾瑶又话锋一转,说“所以这次她拒绝‘昭阳’,执意要找别的律师,就是不希望再被当成牺牲品,真相也不能大白。”
一说到这里,某人的尾巴又翘了起来,就坐在椅子上摇来摇去。
“哦,这个我倒是很荣幸,感谢这位阮大小姐万中选一,选中了我,这说明什么呢?”
“”
顾瑶忍了忍,将所有可以化作一盆冷水的冷嘲热讽都按耐住了,半晌才在某人期待闪烁的眼神下,缓慢的吐出一句“这说明你能力不俗,确有过人之处。”
“哎呦呦啧啧啧”徐烁的薄唇动了动,顶着一张英俊非凡的脸,嘴里蹦出来的都是零碎。
听的顾瑶直接皱起眉。
“俗话说的好,能者多劳,既然你有能力,这个案子就拜托你了。”
徐烁唇角的笑意渐渐变浓,不接茬儿,只是瞅着她。
他那眼神真的讨厌至极。
顾瑶问“你什么意思?”
徐烁“哦”了一声,这才说道“只是第一次见到你这么忍气吞声说违心的话,有点叹为观止。”
“”
“可见这个小姑娘确实不一般,你还真挺关心她的。”
顾瑶垂下眼,也将情绪落下“这我倒是不否认。”
“为什么呢?”
顾瑶没应。
“容我猜猜?”徐烁翘起二郎腿,笔直的背脊靠向椅背,一双大手搁在桌沿,修长的五指微微交叉,等装足了逼才说“难道是因为她骨骼清奇,身世独特?”
顾瑶飞来一个白眼。
徐烁稳稳接住了,笑容也跟着收敛“这姑娘虽然出身不错,可是成长环境实在让人唏嘘,你会有移情作用也是正常的,能帮得上忙就尽量帮,总不能看着一个好姑娘在火坑里瞎折腾吧。”
徐烁声音很淡,也很低沉,分析的头头是道,一语就戳中了重点。
的确如此,顾瑶不能否认在和阮时秋短短的接触当中,情绪几度被这个姑娘牵着走,每当她更了解一点阮时秋,就越发能明白三年前的自己为什么会成为阮时秋最信任的人。
阮时秋防范心重,不仅机灵而且聪明,绝对不是会轻易相信别人的性格,可她却愿意跟顾瑶回家,还听她的安排进屋睡了一会儿。
在这个屋子里,顾瑶也能清晰地感受到,阮时秋对这个环境的熟悉和亲切。
还有,她还把办公室的备份钥匙给了阮时秋一份。
这说明什么,说明三年前阮时秋就已经处于一种“无家可归”的状态了。
顾瑶自诩她不是一个有爱心的人,起码不会看到可怜人就挖心掏肺,先前的田芳案和丰正辉案,无论是田芳姐妹还是陈玉敏,都有她们可悲的遭遇,可是她也没有像现在一样如此上心。
这不是“移情作用”,又是什么呢?
顾瑶安静的站起身,顺手将碗盘拿起来,收拾到厨房里。
然后,她倒了一杯咖啡出来,递到徐烁面前。
徐烁接过咖啡,刚喝了一口,这时顾瑶就忽然开口了“我承认,我对小秋是有移情作用,我对她的关心和关注,远远超过了之前的案子。”
徐烁微微抬头,笑了“之前你只是关注案子本身,这次案子的内情还没搞清楚,你就开始关心案中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