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这只断臂主人的死,并不是丰正辉造成的。

隔了好一会儿,徐烁都没有说话。

程维一直盯着他,半晌过去,他才看到徐烁的嘴唇似乎动了动,随即说了这样一句“如果不出意外,这应该是我父亲的手臂。”

什么?!

另一边,顾瑶离开医院,直接叫了辆车去往徐烁的事务所。

她没有和徐烁打招呼,满脑子都在想刚才在医院里祝盛西和杜瞳最后的表情。

那震惊是如此的货真价实,除了惊讶她竟然已经知道了“萧零”的身份之外,更惊讶的是她是怎么知道的。

顾瑶又忽然想到,在调查丰正辉的案子时,一七一有两个班级的资料被销毁了,她曾经怀疑过这里面的内在联系,直到今天,她终于确定,销毁的目标就是她——以“萧零”这个身份存在的所有痕迹。

但是为什么?

自从一年前她醒过来,她的父亲顾承文和母亲李慧茹就对此只字不提,祝盛西也没露出丝毫端倪,他们一起隐瞒了这件事,连她上学时期的照片都只有少数几张独照,只能分辨出她穿的是一七一的制服,再无其他。

还有,如果杜瞳曾经见过的“西装叔叔”就是顾承文的话,顾承文知道杜瞳是杜成伟的女儿之余,是否也知道杜瞳是祝盛西的妹妹呢?

在目前的日记里,祝盛西和杜瞳离开孤儿院后就很少一起出现在人前,唯一提到的一次是在警局,祝盛西和杜瞳分别去见魏秀珍,杜成伟见过祝盛西。

当然,他们兄妹的关系“萧零”也是知道的。

问题是,顾承文知道么?

祝盛西和杜瞳隐瞒这层关系,是不是因为针对顾承文呢?索性也一并瞒住了车祸失忆后的她,以免她在顾承文面前说漏嘴?

可是这样的推断又似乎说不通,他们根本没道理隐藏这层关系啊。

顾承文也应该是知情的,否则为什么凡事都让杜瞳来帮衬祝盛西呢?

顾瑶胡思乱想了一路,心里渐渐开始躁动不安,而且她知道再怎么想也无法找到新的突破,唯一可以借助的力量就是下一篇日记。

虽然徐烁说他只拿到了一半,但不管余下还有多少,她现在都已经等不及了!

车子刚在事务所楼下停稳,顾瑶就快速冲进写字楼,沿路上见到徐海清的那批黑衣人也没在意。

她心里想着,与其自己一个人越想越乱,倒不如和徐烁讨论一下,顺便梳理思路,她总感觉徐烁一定还知道一些她不知道的事,而且两人的脑子总比一个人的好使。

来到事务所门前,顾瑶连续按了几下门铃。

门开了,来应门的是小川。

“姐,你怎么过来了?”

顾瑶一边进门一边说“我来找你哥对了,你哥有没有和你说,我想查一个电话号码?”

小川跟上去“哦,我查到了,号码源就是‘江城第一医院’,内科和外科电话的前面四位数都是一样的。”

江城第一医院?

这么说,李慧茹曾经改嫁的男人就是这家医院的医生了?

顾瑶想到这里,脚下也不由得加速,很快就来徐烁的办公室门前。

门半开着,里面亮着灯。

徐烁肯定在。

顾瑶没等小川阻止,就将门推开,同时喊道“徐烁,我有事和你谈。”

小川的声音慢了一步“我哥不”

“在”字还没吐出来,顾瑶就定在门口。

办公室里只有一个人,正是气定神闲坐在沙发上品茶的徐海清。

一秒的呆愣,顾瑶意识到自己的唐突。

她的脸上染上一层狼狈,飞快的说“对不起,徐女士,我太冒昧了。”

顾瑶边说边要退出门口。

徐海清却及时挽留“没事,进来等吧,正好咱们先聊聊。”

聊聊?

顾瑶心里打了个转,她可不认为这位在历城叱咤风云多年的铁娘子,所谓的“聊聊”只是女人之间的闲话家常。

最主要的是,她们能聊什么呢?

顾瑶脚下迟疑了两秒,便说“不好意思,打搅了。”

顾瑶微笑着进了屋,她身后的小川刚要说话,却对上徐海清警告的眼神。

小川一噎,只好把门带上,随即立刻回屋,用微信给徐烁通风。

“哥,姐来咱们事务所了,但你不在,她还被徐老板叫进去谈话了,呃,你还多久能回来,我看那个气氛不太对啊,这算不算丑媳妇见公婆啊”

另一边,徐烁的办公室里。

顾瑶已经坐到了徐海清左手边的沙发里,她的情绪渐渐安定下来,正面迎上徐海清带着笑意的目光。

顾瑶率先开口,为刚才的事二度表示歉意“徐女士,刚才的事我很抱歉,我是有点急事来找徐烁,忘了敲门。”

徐海清却半开玩笑的说“我倒觉得你不是忘了敲门,是和我们家小烁实在太熟了,这些小节也就无所谓了。”

顾瑶没接茬儿,她垂下眼,耳根子莫名有点发热。

倒不是因为害羞,而是她说了一个很蹩脚的借口,还被当场拆穿了。

徐海清说的也没错,她每次来找徐烁,都是直接往里冲。

这时,徐海清从茶盘里拿出一个新茶杯。

顾瑶立刻倾身接过。

徐海清给她手中的茶杯注了七分满的茶水,同时说道“来,尝尝我烹茶的手艺。”

“谢谢。”

顾瑶将茶杯凑到嘴边,先闻了闻,随即轻抿了一口。

味道清香,没有苦涩,入口顺滑,不带一点侵略性。

顾瑶又喝了一口。

徐海清却忽然说“其实我看得出来,我们家小烁很喜欢你。”

顾瑶一下子咳嗽出来,差点把自己呛死。

徐海清抽出一张纸巾递给她,顾瑶接过,捂住自己的嘴,又压着声音咳嗽两声,脸都咳红了。

等顾瑶好不容易顺过气,就开始为自己分辨“徐女士,您大概是误会了。”

徐海清却笃定的摇头“我没误会,小烁的性格、喜好我最了解,这么多年了我就没见他把哪个女孩子带到我面前,你还是第一个。”

“我和徐烁只是因为工作,才刚好让您碰上。”

徐海清笑了“只是工作,你会这么晚跑过来找他?”

顾瑶“”

“之前也是,都那么晚了他还在医院陪着你,后来还送你回过几次家。其实小烁的行踪,我的人时不时也会和我汇报,只不过这不比在历城,小烁不愿意他们跟进跟出的,我就让他们随便跟跟,不要逼得太紧,也多给你们一点空间。不过小烁这孩子,不管是工作还是追女生,都是没轻没重的,掌握不好分寸。”

顾瑶“”

顾瑶发现自己真是一句都反驳不上来。

这个徐海清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历城混迹多年,什么阵仗没见过,也实在懂得先声夺人的艺术,让她感受不到一点咄咄逼人的意味。

尽管如此,顾瑶却读懂了徐海清的用意。

显然,徐海清已经认定了他们两人的关系,这并非试探,而且认定之余还非常的不认同,甚至是排斥,否则徐海清不会趁徐烁不在的时候,先跟她把这层窗户纸挑明。

这是十足的下马威,要把苗头扼死在摇篮里。

可这在她看来,根本是没必要的事。

思及此,顾瑶在心里暗叹一声,随即将茶杯放回到桌上,说“徐女士,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因为我们合作了两个案子,难免会走得近一点,以后我会注意的,如果不是要紧的事,绝对不会打搅徐烁。”

既然徐海清已经摆明车马,她也没必要再解释,干脆撂一个明白话。

果然,徐海清闻言,笑意渐深,眼神里还流露出一丝欣赏。

“顾小姐真是聪明人。”

顾瑶没应,只是站起身,朝徐海清微微点了下头“很晚了,我就不打搅您休息了。”

谁知,顾瑶刚抬脚,徐海清就甩出一个新问题“对了,你和小烁是不是十年前就认识了?”

顾瑶有些不解何来一问,便说“其实十年前的事我已经记不起来了,我出过一次车祸,记忆受损。不过我想那时候我们应该不认识。您为什么这么问?”

徐海清笑道“小烁做律师这么久,不管查什么样的案子,他都是单打独斗,连小川也就是给他打个下手,可是自从回来江城,你们就俩经常合作,而且不像是初相识。仅仅是两个月的时间就建立起这么牢固的信任关系,这可不像是他的做派啊。”

顾瑶没应。

要不是徐海清忽然提起,她都没有清晰的意识,原来他们只接触了两个月。

顾瑶笑了“原来如此那您有没有问过徐烁呢?”

徐海清点了下头“我问了。”

隔了一秒,又道“但他没有回答我。”

没有回答?

顾瑶不禁愣住。

第92章Chapter 92

chater 92

天蒙蒙亮时, 徐烁端着两杯速溶咖啡回到实验室。

程维已经做完了最后的工作,dna检测也刚刚出了结果。

这一晚上两人协同合作, 徐烁利用程维教过他的手法,将断臂上的证据和样本采集下来,程维负责分析成分和化验。

这项工作务必要趁着天亮有人上班之前完成,检验过的断臂和采集的样本还要留在程维这里封存。

而且两人心里都很清楚, 就算在断臂上发现什么,要为这个断臂的主人伸冤也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相隔十年之久, 只有一只断臂,断臂还经过了两次转移, 上面的证据很可能已经因为环境的改变而发生变化,就算采集到凶徒留下的样本又如何, 这次的采集走的不是正规的司法程序,很有可能会被法庭判为不合法。

也就是说,这一晚上的忙活, 很有可能是百忙一场。

徐烁将咖啡放在桌上。

程维闻到香味,便摘掉口罩和手套,走过来说“dna结果出了。”

徐烁端起杯子的手顿在半空, 停了两秒,才将咖啡送进嘴里,随即问“怎么样。”

程维吸了口气, 说“从断臂上面提取的组织进行化验, 再和你的dna做过比对, 经过证实你们是父子关系。”

也就是说,断臂的确是徐海震的。

这是意料之中的答案。

可徐烁听了,心却仍是揪在一起。

在做dna检测之前,两人就已经从切口露出来的横断面软骨判断出这只断臂切下来时,这个人的年龄,约在四十岁上下,并且从断臂的尺寸推测此人的身高。

但徐烁并没有和程维提起当年徐海震被害的经过,那时徐海震已经遭受了几个小时的酷刑,四肢皆被切断,头骨也受到剧烈的撞击,内脏因为遭到毒打而多处出血,可以说是被折磨致死。

一想到这里,徐烁就下意识闭上眼。

直到口中苦涩的液体咽了下去,他顺了口气,这才低声开口“这只断臂是在我父亲生前切下来的。他的遗体在十年前已经火化,这是目前留下来的唯一证据,也是我帮他翻案的最后希望。”

程维有些怔忪,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宽慰徐烁。

几秒的沉默。

徐烁放下杯子,问他“现在还差什么步骤?”

“基本上都完成了,如果后续有需要补充的,我会告诉你。”

“那好。天快亮了,咱们再梳理一遍证据。”

两人再度回到实验台前,采集过样本的断臂已经被程维封存起来,保证它不受到外界环境的影响和污染,实验台上摆放的是已经检测过的样本、照片和检测报告。

程维先指向切口照片,说“凶徒下手的地方是肘关节部位,根据刀口推断凶器应该是轻便薄刃的锐器,而且断面干净利落,在骨质主杆上形成槽状缺损和密集的环形排列细锯齿,同时软组织里还检测到一点润滑油的成分。这些都说明,凶器是电锯。”

电锯?

下手的地方还是关节。

徐烁皱着眉,脑海中快速过滤几种可能性,跟着说道“这么说来,凶徒应该对人体生理结构比一般人的认识要深,而且手法熟练,也许不是第一次动手,可能是电工、木工或医生。”

“根据目前的判断,我认为电工的可能性更高。”

程维继续说“虽然断臂的皮肉已经风干,但是从上面依然可以绳索捆绑过的痕迹,根据这种痕迹的还原推断,死者当日应该是被人反手绑住,所以手腕上的勒痕比较严重。”

“这只断臂上粘粘了一点不属于死者的组织,经过化验后证实是夏蝉的尸体。”

徐烁点了下头“我父亲遇害的时间的确是夏天。”

“夏蝉的尸体和断臂上还沾染了一些泥土样本,我已经化验过,并且和江城几个地方的泥土特点进行过比对,证实案发时是在南区。”

南区?

徐烁仔细回想了一下,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刘春是在北区地界上发现的徐海震的遗体。

“你确定?”

“确定,你看,这些泥土样本已经渗入到伤口里,和皮肉连在一起,根据目前的形态判断,应该是断臂切下之后第一时间沾上了这种泥土。这种泥土样本是南区这几个地方特有的,早年这里曾经建过一个化工厂,化工厂污染了附近的水源,连那里的泥土也和别的地方不一样,原本就带着一点毒性,而且酸性很大。”

程维提到的化工厂,徐烁也知道,他们都是在江城长大的,自然也关注过这方面的消息,有一段时间电视里经常播放关于化工厂的新闻,一开始是吹嘘,说江城也有了一座世界级的化工工厂,是江城之光,后来过了一些年,这个化工厂又被查封了,新闻里又开始大肆报答这座工厂对南区市民健康的危害等等,政府已经开始进行环境治理。

想到这里,徐烁喃喃道“也就是说,我父亲的遇害地点是在南区废弃的化工厂附近。”

程维跟着说“如果是化工厂,凶徒很有可能是经验丰富而且懂一点人体结构的电工。”

徐烁半晌没有言语,脑海中正在飞快的过滤名单。

这几年,他已经将一直跟着顾承文的那些人的背景和身份调查清楚,而这里面做过电工,又有处理尸体经验的,就只有一个人——人称金爷的金智忠。

徐烁缓慢地深吸一口气,将胸腔中翻腾的怒火压了下去。

这时,程维刚好抬眼,发现徐烁的颌骨上浮现牙关要紧的痕迹,便问“你是不是想到什么?”

徐烁摇了下头,睁开眼,说“对了,断臂被发现之后,掌心一直攥着一个小塑料包,里面有些粉末,如果我没有猜错,那些粉末应该是毒品。”

程维很快拿出他做好的检测报告,递给徐烁“你猜的没错,这里面是苯、丙、胺、类、兴奋剂的粉末。”

徐烁快速扫过报告里的成分比例,同时说“苯、丙、胺、类兴奋剂有的为液体,有的为硫酸盐和盐酸盐的粉末,颜色各异,如果纯度不高,外表便会呈现结晶,也就是俗称的‘冰、毒’。但在这个小袋子里的,粉末的细腻度极高,而且颜色纯白,说明它在制作工艺和提取上,都已经超越了前者。”

但这并不是最令人震惊的地方。

苯、丙、胺、类兴奋剂这种毒品出现在二十一世纪初,吸食它后产生的效果足以让瘾君子们趋之若鹜、倾家荡产,所以它也很快就取代了二十世纪流行的几大毒品,比如吗啡、可|卡|因、海|洛|因等等。

而且,这个小塑料袋里的苯、丙、胺、类兴奋剂粉末还是十年前留存下来的证据,这说明有个制毒集团在十年前就具备了这样的高提炼技术。

那么现在呢,经过了十年的升级,加上更新的新型毒品的诞生,这个制毒集团如今的技术和规模恐怕已经不堪设想。

要支起这么大一摊生意,一定从上上下下,从底层制毒、原料到上层分销,各个环节必然都要打通,小到一个制毒作坊,大到一个庞大的网络销售群,这里面必须要分工合作,管理有序,还需要一个光鲜的门面做掩护。

想到这里,徐烁的头皮已经开始发麻。

试问,江城最出名的是什么产业?

呵,人人都知道,是医疗和药业。

不到早上九点,徐烁就离开了江城医科院,他将程维做好的报告副本一并带走,临走前将徐海震的断臂托付给程维。

徐烁的身体已经非常疲惫,但精神却很亢奋,起码证实了这一趟没有白跑。

这只断臂是他父亲徐海震生前留下的唯一证据,徐海震将这只断臂交给了李协警,李协警却没有上交,还将断臂转而交给丰正辉,这就说明徐海震当时已经查到了关键信息,他不能打草惊蛇。

徐海震一定和李协警嘱咐了要妥善保管断臂,以及断臂手掌中紧紧握住的苯、丙、胺、类兴奋剂粉末,断臂上的证据和粉末的指向都意味着在江城背后隐藏着一个巨大的利益集团,这些人敢贩毒,连刑警队队长都敢动,还有什么不敢做的,单凭一点点送出去的粉末绝不可能将其瓦解。

李协警将断臂交给丰正辉,接着就遇害了,在那之前他必然也对此有预感,那些人很可能是在他带走断臂时就发现了他的行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