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5 章

清瑜的泪终于滴落:“那我呢,你就这么放心?”陈枚伸手摸上妻子的脸,用拇指把她的泪擦掉:“有你在,我就更放心。”清瑜把头埋在陈枚的肩窝处,无声地开始抽泣起来,这个怀抱在不久之后,就再也靠不上去。

陈枚轻轻拍着她的肩,不远处的宫人没听不到他们夫妻说话,只能看到他们相偎依,风吹过卷起他们的衣角,蓝天白云暖阳之下,这幅景象竟美好的像画一样,没人忍心打扰。

远处有脚步声传来,有个小宦官匆匆过来打算回话,被宫女摇手制止,小宦官看向帝后偎依的方向,停下脚步耐心等候。

清瑜好一会儿才直起身,看向丈夫的眼,丈夫眼里分明有着不舍和依恋,可是更多的还是释然,被残毒折磨了这么多年,每到入冬之后就开始咳嗽不安,甚至夜夜不得安枕,他撑了这么多年也很累吧?

想到这清瑜伸手把丈夫的衣襟整理一下:“我舍不得你,可是我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陈枚握住妻子的手:“我也舍不得你,想和你一起同游天下,永远不能实现了。”这话让清瑜的泪险些又要流下来,但很快清瑜就忍住眼里的泪让脸上露出笑容:“你放心,我会好好活着,连你的份一起活着,绝不让你的苦心白费。”

陈枚轻轻低头吻向妻子的手,这么多年夫妻做下来,这种亲昵的小动作已经许久都没做过,清瑜眼神温柔地看着丈夫,能和他做夫妻,这是最大的幸运,至于成为皇后,不过是锦上添花。

宫人们等了许久见帝后还是没动静,终于有人忍不住上前数步,隔了两层台阶在那轻声道:“陛下,翰林院方才遣人来报,说前朝史书已经修订完成,要呈送御览。”

这一声打破了宁静,宫人说完之后额上就冒出一层汗等候责罚。但编纂前朝史书是大事,自从五年前陈枚下诏命人编纂史书之后,为的不就是这一刻?宫人又怎能不出声提醒?陈枚把清瑜的手放下,这才站起身沉声道:“知道了,传他们进来吧。”

说着陈枚伸手拉清瑜起来:“堂堂一国之后,坐在台阶上像什么样?”这个时候又是这天下的帝后了,清瑜把手放到丈夫手心,轻轻一笑道:“方才是谁也坐在台阶上了?起身就忘了?”陈枚握一下妻子的手才把她的手放开:“我知道,你先回去吧,药我会按时吃的。”

即便这药不能治他的命,也让陈枚多了些时候,清瑜嗯了一声看着丈夫往殿内走去,丈夫的身姿依旧挺拔,他的脆弱和无奈,只会展现在自己面前。

宫女已经上前:“娘娘,此时就回宫吗?”清瑜没说话,宫女不敢再催促,只是陪在旁边,过了很长时间,再看不到陈枚的身影,清瑜才低声道:“走吧。”

宫女忙上前搀扶,清瑜心中转的念头很多,要让纯煜赶紧成亲,好在一个半月很快就过。还要为纯淼选一个合适的驸马,即便不能立即出嫁,也要让陈枚看到女儿有归宿。小儿子还小,倒不用这么急。

还有,清瑜回身望去,那一片宫殿之外,就是京城,陈枚会安排好一切,但是还有个人,她该回京了。没有见到她已有十年,樾妹妹你可好?清瑜轻叹一声,陈枚虽然从没说过,但清瑜知道他很想念这个妹妹,只是当日陈枚和陈樾肯定发生过冲突,他既然不愿低头,那就自己把陈樾召回京吧。

清瑜抬头一笑,脚步稍微有些急,看见前面已经来了几个人,瞧见清瑜那几位忙上前行礼:“臣等见过娘娘。”清瑜看着小宦官手上捧着的书稿,想来这就是编纂修订好的前朝史书,不由点头道:“这就是编纂好的前朝史书,诸位辛苦了。”

领头的是此次编纂史书的总裁,翰林院掌院,听到清瑜这话忙道:“臣等得陛下青眼,行此青史留名之事,怎敢称辛苦?”清瑜微微颌首:“陛下还在等待诸位,请诸位先行。”皇后都这样说了,众人又谢过才继续前行。

宋昂在人群之中看着清瑜,当年那个初进宅院时,倔强冷漠的少女此时笑容温和淡然地站在那里让众人先行,身上的气度似乎天生就是如此。宋昂的眼不由微微低下,虽是同一个父亲,但他们之间到此时是真正的不同。

看见宋昂经过,清瑜对他点下头:“宋太史好。”谦和平静,十分符合众臣对皇后的印象。宋昂还礼道:“娘娘安好。”抬头看着清瑜终于忍不住道:“家父,英国公,甚是思念娘娘。”清瑜微微地哦了一声就道:“英国公年近六旬,膝下儿孙满堂,颐养天年真是让人羡慕。”

这个回答并没出宋昂的意料,面前女子仪态端庄面容高贵,依旧微笑看着自己,宋昂的眉微微拢一下才松开:“是臣逾矩了,还请娘娘…”清瑜已经打断他的话:“英国公有你这样孝顺的儿子是他的福气,你为他说话也是你的本心,何必说这些。他们已经去得远了,宋太史还是请继续前行。”

宋昂又拱一拱手这才快步去追自己的同伴,清瑜继续往前走,宋桐也好,林氏也罢,他们的儿女也好,都已经不在乎了。至于他们在乎不在乎,那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宋昂已经走回到同伴之中,有人已经开口:“宋翰林果然和我们不一样,娘娘对你特别青眼还说了几句,不知等会儿进到殿内,陛下会如何青眼?”宋昂并没理会这样的话,当日被起用来跟众人一起编纂史书,就引起了不满,毕竟编纂史书是翰林院人人都想去的。

站在前头的翰林院掌院有些不满地看了眼方才说话的人:“噤声,此是什么地方,还容得你们喧哗?”这一声很有效,众人都安静下来,宋昂往清瑜离去的方向望去,已看不到清瑜的身影,这个姊姊,永远都离宋家人那么远,除了宋渊。

那位自己曾经不那么注意的庶出弟弟,此时已经是朝中炙手可热的人物,爵封南阳侯,和襄王一起,共掌拱卫京畿的二十万大军。而让朝中群臣都无法反对的是,他并不是因皇后弟弟得到这些的,而是实实在在的军功。

对比起他来,自己这个当年的才子输的是一塌糊涂,宋昂面上露出自嘲笑容,到此时,终于可以承认,宋渊其实远胜过自己。

陈枚召见编纂史书的众人,对前朝史书大加称赞,参与编纂的人都迁官一级,得到厚重赏赐。这消息让陈枚很兴奋,回到昭阳殿时还特意把这部书带回去,指着上面的传对清瑜道:“以史为鉴,能保平安。”

陈枚高兴清瑜也跟着笑,陈枚拿着书讲了一会儿突然叹道:“不知后世史书上要怎么讲我?”清瑜含笑道:“你吗,定是雄才大略,我就不行了,史书上一定会说我是不贤之人。”陈枚摇头:“不,史书上定会说你是奇女子,能让雄才大略的我,为你遣散姬妾。”

清瑜唇边有温柔笑容闪现,陈枚刚要再说话,又开始一阵猛烈的咳嗽,这次不用帕子,清瑜已经看见陈枚唇边有血。陈枚用手摸一下唇笑了:“看来,我的病,发作的更快了。”宫女听到咳嗽声进来,见陈枚唇边有血有人不由慌张地叫出声,清瑜扶住陈枚抬头看了眼宫女们,宫女们顿时安静下来。

清瑜用衣袖擦了下陈枚的唇才道:“传御医吧。”已到这个时候,病情的加重无需再瞒住众人了,陈枚握住妻子的手,对她点一点头,清瑜眼神坚定什么都没说,只是让宫女们照以往的做。

太医很快传来,和原先那几位一样,说的也是陈枚咳疾加重,只能慢慢用药养着,等到春暖花开就会好转。服下按方抓好的药后陈枚安心睡去,清瑜看着丈夫的睡容,他唇边的血已被擦去,但清瑜永远忘不了方才看到丈夫咳血时的心情,那种深得望不到底的绝望,让清瑜以为自己还是那个刚刚失去母亲的孩子。

不过,清瑜再次抚上丈夫的脸,这次会有很多人和自己站在一起,而不是像失去母亲时候,只有自己一个人。

陈枚咳疾加重的消息很快传遍京城,各种猜测开始产生,但这种种猜测在纯煜的婚事照常举行的消息里消失,毕竟在众人看来,如果陈枚真是病重不起,纯煜又怎会心情平静地操办自己的婚事?

天越来越冷了,陈枚躺了数日之后又重新临朝,端坐在御座上的他精神有些不好,甚至数次因咳嗽打断众人的说话,但他能上朝就是个信号,群臣的心也安定下来。

转眼就是冬月二十八,纯煜于此日成婚,成婚之前,陈枚下诏册纯煜为潞王,出宫建府居住,新任潞王欢欢喜喜到侯府迎娶潞王妃。

清瑜坐在昭阳殿内对进宫朝贺的众命妇笑道:“都说是娶媳妇,可我这个媳妇,还要明日才能见到。”早有人笑着为潞王说两句,正在说笑时候宫女进来道:“陛下来了。”众命妇面现惊讶之色,这是从没有过的,清瑜让宫女带着众命妇到侧殿歇息,众命妇刚走出,陈枚就走进来,面沉如水地问道:“方才我接到通报,说陈樾离京不到百里,是谁下令让她回京的?”

陈枚的怒气清瑜从来不害怕,声音虽不大却很清楚:“当然是我,你发作那晚,我就命人星夜赶去凉州召她回京。”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两章,半年了啊,以后再也不设定这么长的文了。

、见

这样的平静有一种安慰人的作用,这次也不例外,陈枚叹了声才问:“为什么?”清瑜并没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难道你不想见她吗?”怎么会不想呢?陈枚的下巴微微收紧,虽然不同母,但陈樾是几个妹妹里面和陈枚最亲近的,可是若她回来?自己又怎么面对?

陈枚用双手捂住脸,清瑜伸手抱住他的肩膀,轻轻地用手拍着他,仿佛他并不是天下至尊,而是需要安慰的孩子。陈枚过了好一会儿才把双手放下,声音暗哑地说:“我怎会不想见她呢?她是我最疼的妹妹啊。可我,做了什么呢?”说好要护着她,照顾她,可是还是没有护住她,连她的丈夫都殁在了阵前。

甚至,在自己受伤之后,陈枚觉得不能再想下去,胸口又开始疼起来,但这次陈枚强忍住没有咳嗽,用手按向胸口,似乎想知道这疼,到底是肺疼还是心在疼。

清瑜把陈枚抱的更紧,轻轻摸向他已雪白的鬓边:“见她吧,不然等你去了地下,去见公公的时候,当公公问起樾妹妹,你,要怎么想?”当清瑜最后一个字吐出来的时候,清瑜觉得眼中的泪也要夺眶而出了,陈枚很低很低地嗯了一声,接着长长地叹了声。

清瑜这才放开他,笑道:“不知道樾妹妹现在怎样了,说起来,我有十年没见过她了。”陈枚看向远方,七年了,有七年没见过这个妹妹了,不知道她会不会怨自己,一旦决定了要见陈樾,此时陈枚的心更急迫,离京城百里,明日这个时候就该到京城了。

卫国长公主陈樾到达京城这日,天气十分晴朗,前几日降下的小雪已经化掉,整座京城在蓝天白云阳光下显得分外巍峨。陈樾并没有乘坐车而是骑在马上,当看见京城那高大城墙的时候不由勾唇一笑,身边的余炀已经催促她:“娘,怎么停下了,我们快些进去吧。”

陈樾转过头看着儿子:“怎么,你想早点见到你小媳妇?”余炀已不是当日离开京城时那个孩童,坐在一匹枣红马上的他几乎和陈樾一样高,阳光之下一口白牙闪闪发亮。听到自己的娘这样说脸不由红了:“我又不是二表哥,成日只看得见小叶子。”

说着余炀摸摸后脑勺:“我只是,只是有些想舅母了。”陈樾看着儿子脸上的红色,并没再问儿子,轻轻夹下马腹就打算进城,此时城内突然出来一队侍卫,陈樾的眉扬起,这队侍卫径自来到陈樾面前,领头的已经下马行礼:“臣等参见公主。”

这阵势,陈樾还没说话城内已经又出来一队车驾,看见这队车驾,侍卫们重新上马分列两边做出迎接姿态。车驾已经来到陈樾队伍面前,侍女们掀起帘子,露出的是清瑜的脸,她扬起头看向陈樾微微笑道:“樾妹妹好久不见。”

竟然是清瑜亲自来迎接,陈樾心里生出惊喜,余炀已下马行礼,看见余炀下马,陈樾才想到此时该行君臣之礼,翻身下马还没跪下,清瑜已经走下车挽住陈樾的手:“你我这么多年没见,此时叙君臣之礼,不是生分了?”

陈樾顺着清瑜的搀扶站起身,仔细打量过清瑜一番才笑道:“多年没见,嫂嫂果然还是嫂嫂。”清瑜的眼里闪出笑意:“樾妹妹不还一样是樾妹妹吗?”余炀在旁听到清瑜和陈樾的对话,觉得十分有趣就笑出声。

清瑜看向余炀,见面前少年比自己还要高大,不由笑着道:“这么多年没见,你都长成这么大了,叶翠这些年经常进宫,我也看着她从孩童长成少女。你二表哥都已成亲了,再过两三年,你也该成亲了。”

余炀的脸顿时如同火一样烧起来,用手抓抓后脑勺不好意思地道:“我还小呢。”清瑜笑的越发温婉:“还小?都过了十五快十六了,你大表哥十七就成亲了。”这下余炀更加不好意思,想寻个地方躲都寻不到地方,只得紧紧拉着缰绳。

清瑜已经携着陈樾上了自己的车驾,看着窗外的京城,陈樾有些感慨地道:“记得上次来的时候,我才十三岁,现在,我儿子都快十六了。”清瑜嗯了一声:“当日嫌弃你不肯和你做亲的那些人,不知后来有多后悔呢。”

想起往事,陈樾唇边有温柔笑容:“还好他们嫌弃了,不然我怎么知道,我嫁的人是这个世上最好的男子?”清瑜握住她的手,轻声道:“余叔叔若知道,一定很欣慰。”陈樾点头,每当撑不下去的时候,都能想到丈夫的笑,这世上再没有一个人能比得上丈夫。

车声辘辘,虽然街上没人,但皇后的车驾依旧行驶的很慢,皇宫还离的有些远。陈樾动一下腿才道:“很久都没坐车,我竟有些不习惯了。”清瑜拍拍她的手:“这毕竟不是凉州,出外都要乘车,今日你回来,你哥哥很高兴。”

提起陈枚,陈樾的眼低垂,清瑜能感到陈樾的手指有一时的凉,正待开口劝解时,陈樾已经道:“大哥他,是不是残毒再次发作?说起来,当日那军医说大哥只有四五年,现在已经过去七年了,想来是太医的功劳。”

陈樾虽竭力平静,但清瑜还是听出一丝丝不悦,不由伸手拍拍她的肩:“你大哥…”陈樾已经笑了:“嫂嫂不用再说,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而且大哥现在是天子,是天子就总会担心,况且从外面人看起来,我还是那个他最疼爱最信任的妹妹。”

果然兄妹之间的心结只有兄妹之间才能解开,清瑜看着陈樾微微摇头:“樾妹妹,你这样说难道不知道我会为你伤心?”这一句十分温柔,陈樾面上的平静终于有些崩溃,有水汽在她眼中慢慢氤氲。

这么多年,怎么会没有委屈呢?只是在外人面前,还要当做若无其事。清瑜揽住陈樾的肩头,轻轻拍抚,如同拍着婴儿一样:“樾妹妹,我们是家人,有什么委屈你和我说。”陈樾没有说话,清瑜只能感到自己肩头有微微的湿。

把她再揽紧一些,清瑜的声音还是很平静:“当日炀外甥在这京里的府邸,其实就是你的公主府,这些年一直有人看顾打扫。如果你不愿意住的话,琴姨住在宫里,你和她住也行。”

陈樾听出清瑜用的是琴姨而不是太妃,头这才抬起:“娘不是在为阿父守陵吗?”清瑜见她眼圈微红但面色已经恢复平静才道:“陵墓那边虽也有宫人服侍,但毕竟离京城太远,两年前琴姨就搬回宫中,你侄女她们的孩子,常到宫中陪伴她。”

陈樾吸一下鼻子:“大哥定不会想的这么多,定是嫂嫂你想的。大哥做了我那么多年的哥哥,可是这细心处还是不如嫂嫂。”这样的话才让清瑜感觉到面前的人真的是陈樾,眼里不由带上笑意:“你哥哥是男人,想的和我想的地方不一样。”

陈樾又吸吸鼻子:“如果是嫂嫂,怎会不相信我,怎会让我一个人在凉州那么久?如果不是把炀儿给我送过去,我真是寂寞死了。”清瑜眼里的笑意更浓,拍下陈樾的手:“等见了面,你骂他。”

陈樾点头,突然又笑了:“嗯,能让公主去骂天子的,大概也只有嫂嫂了。”清瑜的眉挑起:“当日我嫁他时,他还不是天子你也不是公主,今日又怎能以天子相待?”陈樾面上的笑这才真正从心里发出,车已经停下,宫女上前掀起帘子,清瑜和陈樾携手下车。

这是陈樾第一次进宫,不由打量一下,清瑜携着她的手往前面走:“这是昭阳殿,为了恢弘大气庄严,并没有更多的花木。过几日梅花开了,我们去梅林那里赏花饮酒。你大侄子媳妇,就是从梅林里选出来的。”

陈樾点头和清瑜跨进昭阳殿,听见她们的脚步声,坐在案后的陈枚抬起头,陈樾并没想到自己这个时候就能看见陈枚,不由站在那里不往前走。清瑜已经拉着她继续往前,等来到陈枚面前才停下脚步对陈枚道:“怎么,你不认得樾妹妹了?”

陈枚这才站起身,看向许多年没看见的妹妹,羞愧欢喜还有别的神色都从陈枚眼里掠过,但最后只有一句:“你回来了。”这一声让陈樾的泪顿时决堤,低头用手捂住脸,陈枚有些慌乱地从案后转出来,抚上她的肩头打算安慰,但是陈樾哭的还是那么厉害。

清瑜轻叹一声退出大殿,他们兄妹见面,定有许多话说,这个时候还是不打扰的好。余炀没有进殿而是站在殿外,看见清瑜走出来上前问:“舅母,我娘她?”清瑜轻轻地拍下他的肩:“你娘和你舅舅说话呢,我们别打扰他们。”

说着清瑜就又道:“今早你二表哥夫妇进宫来了,我特意嘱咐你大表哥把他们夫妻留在东宫,我们现在就去东宫,不光能见到你二表哥他们,还能见到你小侄女呢。”余炀历来听从清瑜,这时也不例外,清瑜吩咐宫女们在外小心服侍,有什么就去东宫报信,这才带着余炀往东宫来。

陈煊夫妇迎出来,看见余炀,陈煊面上露出喜悦神色:“表弟今日到京,我本来想去迎接,可是娘要我招待二弟夫妇,这才没出去迎接,表弟莫怪。”

余炀正待老实跪下给太子夫妇和潞王夫妇行礼,并没回答陈煊的话,见状潘氏忙上前扶住余炀:“表弟休要如此,你远道而来,此时只该叙家礼道别情才对。”这个儿媳妇的应对清瑜十分满意,各自见礼过,让奶娘把孩子抱出来,众人正在说笑时候,宫女已经来报:“陛下来了。”

、太后

清瑜正待带着众人迎出去,陈枚已经走了进来,陈樾跟在身后,见他进来,陈煊忙带着众人跪下行礼,陈枚已经止住儿子:“这是你家,今日你姑姑回来,咱们只论父子家人,不去论君臣。”

潘氏还在迟疑想行礼,清瑜已经笑着道:“你们父亲这样说,就各自坐下吧。”陈枚看着妻子,眼里笑意很深,既这样,潘氏才没有行礼而是站到清瑜身后。陈枚坐定才对陈煊道:“你很多年都没见过你五姑姑了,又娶了媳妇,该好好地见过你五姑姑才是。”

这是要行家礼了,陈煊应是,携着潘氏起身,又从清瑜怀里接过陈彤,走到陈樾面前,双膝下跪行礼,这让陈樾站起身看向陈枚:“大哥,侄子终是储君,这…”清瑜把陈樾拉了坐下,双手按着她的肩不让她动。

陈枚看着儿子道:“你五姑姑这么些年十分辛苦,今日让你为她行礼是要记住,以后不管到了什么时候,你,都是我的儿子,你姑姑们的侄子,是晚辈,切不可以君臣之别骄人。”陈煊先转向陈枚:“是,儿子知道。”

然后才转向陈樾,带着妻儿规规矩矩行礼,等他们夫妻行完礼,陈樾亲手扶起陈煊夫妻,一手拉着陈煊,另一手携着潘氏,细细看了又看才对陈枚赞道:“佳儿佳妇,大哥果真好福气。”

潘氏被赞,又行一礼道:“侄妇陋质,不敢当姑姑称赞。”陈樾已放开牵着陈煊的手双手把潘氏的手握在自己手里:“都说了是家人,怎的现在又开始和我客气?赶紧坐下吧。”潘氏轻声应是,众人方才各自坐下。

一直在和纯煜说话的余炀这才道:“娘,二表哥二表嫂也是佳儿佳妇呢。”清瑜已经扑哧一声笑出来,把抱在怀里的陈彤放到余炀怀里:“和几年前真是不一样了,还会说这样的话。”余炀的脸不由带上些红,好在陈彤十分乖,被递到余炀怀里也只睁着大眼睛不说话。清瑜见了这幕,对陈樾道:“你那媳妇我经常让人接进宫来,也是佳妇,等明日我就让人招她们母女进宫,你也和你亲家见个面,这结亲也好几年了。”

陈樾应了才用手去摸鬓边:“昨日发现鬓边有根白发,还在叹了许久,怎么就老了,可听了嫂嫂这话才知道,炀儿都快娶媳妇了,我又怎会不老?”余炀正在那和纯煜逗着孩子,听了陈樾这话,纯煜对余炀促狭一笑,偏偏潘氏还接了句:“秦家那位姑娘,长相气度真是没话说。”

小叶子嗯了一声就道:“到时妯娌们在一起,只有我是最没气度的,也不知道有人会不会后悔?”纯煜哎呀一声就道:“什么后悔,气度算个什么,我只知道我一定要娶你。”这话让清瑜笑出来,陈樾也有些叹息,眼神变的微微有些暗,这样的话当日也曾有人和她说过的,不过现在,陈樾看向儿子,眼神十分温柔,有了这个儿子别的也就由它去吧。

陈枚只是沉默地坐在一旁,过了会儿才示意陈煊和自己起身走到一边,陈煊有些茫然,但还是起身和陈枚来到一边,陈枚看着陈煊道:“煊儿,你是太子,又是长兄,以后这个家,这个天下,就都交给你了。”这话让陈煊心里升起一股不祥预感,但还是开口道:“父亲春秋正盛…”陈枚抬起手止住他:“你我父子无需说这些套话,我的身子我自己清楚。煊儿,你要孝敬你的母亲,尊重你的姑姑们,善待你的弟弟们。明辨是非,知人善用。”

陈枚这样的话,听在陈煊耳里就像交代后事,他的唇抖了抖:“父亲,儿子…”陈枚伸出一根指头放在唇前摇了摇:“煊儿,你是我的儿子,是至亲。”陈煊看着父亲,惊觉父亲这些日子已经苍老很多,衣服竟不似是穿在身上而是挂在身上。

陈枚把陈煊的手重重地拍下拍,看向旁边说笑的人,眼神有些深:“煊儿,当年你祖父就是这样把这个家交给了我,现在,也该轮到你了。你已成婚,又做了父亲,这几年处置政事,也十分稳重。你虽还年轻,可我很放心。”

陈煊眼中快有泪流出,陈枚拍下他的肩:“方才你姑姑说你们是佳儿佳妇,煊儿,但愿你和儿媳能琴瑟和鸣。”陈煊要待行礼,陈枚止住他,看着面前英气勃勃的男子,陈枚用手按一下胸口,阻止新一轮的咳嗽袭来,有这样一个继承人,自己也没什么好遗憾的。

转头看向清瑜,清瑜也正抬头看向他,唯一对不起的就是妻子,当年答应她的话实现不了,清瑜和他这么多年夫妻下来,一个眼神已经明白,眼看向陈煊这才转到陈枚这边,微微点一点头。

如此,就可完全放心了,看着纯煜面上飞扬的笑容,自己养出来的儿子又怎会不明白呢?他们兄弟定会好好的。

过得一时,几位长公主公主也带着儿女们进宫,陈枫夫妻也随即进宫,这么多年,陈枫膝下依旧只有一女,纵有别的姬妾也没有再生育的,有时看着陈枫夫妻的笑容,清瑜不知道,当年襄王妃的选择是对还是错,毕竟,这不是自己这个大嫂能置喙的。

到的今日,陈家才算重新团聚,众人齐聚一堂,欢声笑语。琴娘拉着数年没见的女儿的手,竟不知道要说什么,琴娘的一头乌发已经变白,而陈樾,已是要娶儿媳的年龄。

宴会上最高兴的还是孩子们,大大小小也有十来个孩子,男孩一堆,女孩一群,聚在那里玩耍,不时传来他们笑声。陈枚和清瑜坐在那看着孩子们玩耍,笑的如同最普通的祖父母。

陈樾在宫里住了几日,这几日见过了叶翠,和清瑜也长谈过一两次。每到此时,清瑜都会感叹,陈樾真的早不是当日少女,她在某些程度上,比起陈枚更像当年的陈节度使。当然,最多的时候陈樾还是和陈枚说话,陈枚这次并没厚赏陈樾,兄妹到这个时候,已经不需要用那些身外物来进行补偿。

陈枚的咳疾在太医看来是时好时坏,但陈枚自己清楚,其实是越来越坏,但怎样也要拖过年去,不然就是让天下人都过不好年。

陈枚的药饵清瑜早已不假手他人,每日看着陈枚喝药,为他捶背替他添衣。如同这世上最平常的夫妻一样,陈枚并没阻止清瑜的这些举动,相处的日子多一日也是少一日。

两人常坐在窗前望着外面的雪,说着当年在凉州的事情,直到陈枚困倦睡去,每到这时,清瑜都要先探下他的鼻息,害怕丈夫就这样无声无息死去。

新年已过,京城的春日渐渐来到,陈枚重病的消息开始不是秘密,这在群臣中并没引起恐慌。陈煊已做了近十年的太子,这些年也常跟谁陈枚临朝听政,在群臣之中威信早立。太子和弟兄们手足极为融洽,朝中内外,都没有一个能威胁陈煊接掌大宝的人。

而陈枚也下诏由太子监国,自己名正言顺养起病来,但不管是太医也好,群臣推荐的名医也好,没有一个人能挽救陈枚日益衰落的身体。这让太医院的人手心捏了把汗,毕竟这几年都是春日一到陈枚的咳疾开始好转,但这次春日已经到了许久,陈枚的咳疾反而加重。会不会追究当日为陈枚诊脉的人?

不过陈枚并没追究,每日还是照常服药,只是那药就像泼到石头上一样毫无效果。二月已过进入暮春时节,陈枚病重,宫中自然没有各种赏花宴,宫人们虽换上春装,却不敢像往年一样往脸上浅浅打上脂粉甚至戴上几朵鲜花应景。

昭阳殿内更是如此,这日清瑜看着陈枚服了药睡下,自己也靠在榻边歇息一会儿,正在朦朦胧胧之间,感到自己身上被人披上什么东西。睁开眼清瑜看见来人是丈夫,坐起身握住他的手:“你怎么不继续在床上躺着?”

陈枚的脚步有些虚浮,但还是道:“今儿我觉得好一些,记得那边有一棵大杏树,想来花已经开了,我们去那边看花吧。”清瑜本想反对,看着丈夫的眼怎么也说不出反对的话,轻声应是,起身和他往外走,宫人看见急忙跟在后面。

陈枚在床上躺了这么久,脚步有些慢,清瑜缓缓地和他往那棵杏树行去,远远就能看见那杏花开的像一片粉色云彩浮在那里。陈枚停住脚步:“我那日在杏花下遇见你,转眼已经二十多年了。”

提到往事,清瑜唇边有温柔笑容:“是,二十二年了,我从来不知道,那日的相遇会这样重要。”陈枚低头看着妻子,喃喃地念了两声,二十二年了,时间竟已过了这么久。

清瑜想到远在江南的阿义,轻声道:“阿义也二十二岁了,听说他已经定亲了,钟先生这个人,也不知道怎样的姑娘才能入得了他的眼。不如,让阿义来探你的病吧。”陈枚笑一笑:“不必了,此时诏他,未免会有人有想法,况且,我也等不到了。”

清瑜心头有股悲伤生起,伸手握住丈夫的胳膊,这曾结实有力的胳膊已经变得皮包着骨,清瑜摩挲着他的胳膊:“不会的,或许…”陈枚止住她:“别安慰我了,清瑜,我知道。我这一生,能创这么一份基业,也算无憾。唯一有憾的,是不能陪你白头。对不起。”

清瑜的泪终于夺眶:“能嫁你,是我一生最好的事。”陈枚低头看着妻子,刚要再笑一笑身形就晃了晃,清瑜顿时变色,宫人们看见急忙冲上来扶住陈枚,但直到被送回昭阳殿陈枚的手都一直没松开握住清瑜的手。

很快陈煊得到消息赶来,清瑜让宫人去诏重臣进宫。阁臣全都来到,在陈枚床前跪了一地,但陈枚的眼只在入夜时睁开过一次,定定看着陈煊就再次合拢,陈煊顿时放声大哭,清瑜心中已经没有别的念头,只是紧紧握住丈夫的手,身边响起的哭声似乎都没入她的耳。

直到宫人上前:“娘娘,陛下已经驾崩,奴婢们要为陛下的法身…”驾崩,这两个字让清瑜又是一阵难过,眼前越来越模糊,想说话却觉得喉头被东西堵住什么都说不出来。丈夫,就此远去了。

宫人们不敢再说话,陈煊半跪在清瑜身边:“娘,父亲已经去了,您要保重,儿子会…”首辅也道:“还请娘娘保重,大行皇帝身后事还要娘娘主持。”去了,他真的去了,清瑜的泪这才落下来,松开紧握住陈枚的手。

宫人们抬起陈枚的尸身,要给陈枚擦洗换衣,然后入殓。清瑜这次没追上去,只是跪坐在地上。潘氏的声音也响起:“你们先扶娘娘到侧殿歇息。”宫人们恭敬称是,上前扶起清瑜,潘氏面上满是悲戚之色,见清瑜被扶起方道:“儿媳还请娘娘收起哀伤,毕竟…”清瑜闭一下眼,看向陈煊,把潘氏的手拉过来:“记得你们父亲的话,这天下,从此就交给你们夫妻了。我,”

后面的话清瑜竟说不出来,只站在那里,陈煊带着潘氏下跪:“娘的教诲儿子永记,还望娘勿悲伤过度,好让儿长久尽孝心。”清瑜点头:“好,这才是我的好儿子。”说着就推开宫人往外走,宫人们忙跟出去,清瑜走下台阶,竟不知往何处去,只是站在院中。

前面传来孩子的哭声,抱着陈彤过来的奶娘看见清瑜站在这里忙行礼道:“奴婢参见娘娘。”清瑜却没说话只是伸手去抱孩子:“这么晚,你抱着小郡主来做什么?”奶娘迟疑一下才道:“娘娘,已是公主了。”

陈枚驾崩,太子接位,陈彤也将成为公主,清瑜不由把陈彤抱紧一些亲一下她的脸:“我们的彤儿已经是公主了,那就不要再哭了。”陈彤已将一岁正在学说话,听到清瑜这样说,止住哭泣道:“不哭,不哭。”

孩子的稚嫩声音让清瑜露出一丝微笑,伸手点一下她的脸就把她抱紧一些:“彤儿不哭,祖母也不哭,你祖父说,要我好好活着。就要把他的那一份也要一起活下来。祖母还要看着彤儿长大,寻个最好的驸马。”

奶娘心里焦急但不敢上前去接孩子,只是站在一边,潘氏接到宫人传报出来看见又听到清瑜的话,心里竟松了一口气,上前对清瑜道:“娘娘说的是,您要看着彤儿长大寻驸马,还要为四公主寻驸马。您还会有很多很多的孙儿。”

清瑜长出了一口气,轻声道:“是啊,你说的对。怎样都要活下去。”说着清瑜才把陈彤交给奶娘,奶娘抱着陈彤长舒了一口气行礼退下。

清瑜看着潘氏,拍一下她的手:“以后你就是皇后了,你是我亲自挑出来的,这两年你的举动我也瞧在眼里。这后宫,以后就交给你了。”潘氏恭敬行礼应是。

清瑜看向灯火通明的昭阳殿,那里再不会走出微笑着的丈夫,从此自己将以太后的身份在这座后宫继续生活。可是太后真不是自己要的,自己要的不过是和丈夫共白头。

清瑜没有动,潘氏她们也站在那里,过了好一会儿清瑜才勾唇一笑:“好了,你们去忙吧,去办,”清瑜顿一下,将要说的话如同在剜清瑜的心:“去办你公公的丧事,以后还会很忙,你要保重自己。”

潘氏再次应是,但并没有移动步子,清瑜只低头微微思索就明白潘氏意思,开口道:“我很好,不用为我担心,你们去吧。我做了这么多年皇后,还不知道做太后是什么感觉,怎么会出事呢?”

潘氏这才带着人离开,清瑜看着潘氏的身影消失在夜幕里,从此这后宫将迎来它新的主人,而自己,该是颐养天年了。

陈枚的灵柩停了七七四十九日后,陈煊在灵前登基,此年改元。为陈枚上庙号为太祖,清瑜被尊为太后,徽号宁安。终陈煊一世,对宁安太后恭敬孝顺,爱护弟弟,尊敬几位姑姑。

宁安太后宋氏在太祖陈枚驾崩后二十六年后崩逝,与陈枚一起合葬。宋太后驾崩后三十六年,皇帝暴崩,由于皇子年幼,群臣中有议立大行皇帝弟弟恒王即位的提议,遭到以罗皇后为首的人反对,由此引发朝中大乱,牵连皇族宗室群臣甚广,当时的潞王因支持恒王被夺爵流放。

事情最后由罗皇后抱幼子登基,临朝称制。此次被称为己巳之变的事件,彻底打破了当日宁安太后对子孙的期许。

作者有话要说:最后一段,其实是因为当初写世家妇的时候,常提到当年的那场政变,所以提一下。清瑜对子女的期许,其实只持续了两代。

完结了,呼呼,好吧,你们别打我,这个文刚开始的设定就是这样,虽然我在写的时候很多次都觉得残忍写不下去,可是凡事都有头一次。所以继续这样写,别打我啊别打我,抱头。

最后鞠躬感谢众位一向的支持,我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