榻上身旁的电话响起节奏缓慢的音乐,女子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滑开接听。

“见到你那位未婚夫大少爷了?”电话里也是一名女子,一开口就直奔主题。

凉亭中的女子自然便是夏妙然,她在将许半生送回到许家之后,便来到了这里。兰芙宫是一家度假型酒店的餐厅兼下午茶吧,这家存于闹市之中却取清幽之境的度假型酒店,本就是夏妙然家里的产业之一。

“刚把他送回家里不久,估计现在许家上下正是热闹吧。”夏妙然的声音里并没有任何的感情色彩,这与她之前的表现判若两人。

电话里的女子似乎也察觉到些什么,又问:“听你这口气,好似你没有跟他提起退婚的事情?”

“两家人在二十年前定下的婚约,哪有那么容易取消的,我本也只是去试探一下而已。”

电话里的女子咯咯笑了起来:“咯咯,这口气有些不对头啊,怎么着,难道是那位大少爷天人之姿,打动了我们夏大小姐的芳心,这大夏天的,我怎么感觉有人动了情呢?”

夏妙然顿时脸色微微有些发红,急忙辩解道:“出了点儿小意外,一时间倒是不好跟他提这事儿了。不过说真的,那位大少爷还真是出乎我意料之外,我也说不清楚,总之跟我们之前揣摩的不一样。”

“哈哈,我早就说过,毕竟是许家的长房大少爷,就算是遗传,他也不可能真的像是个山野村夫一样。我看呐,你这婚是退不成咯!”

夏妙然也微微有些赧然,小声道:“反正他也才十八岁,想结婚至少也得大学毕业吧。我有足够多的时间慢慢进行这件事,而且两年后我就毕业了,到时候找个欧洲的学校,相隔两地,想来两家人也得好好考虑一下。”

“总之你现在已经打消了退婚的念头就对了,不用解释了。嘿嘿,我倒是对这位大少爷有点儿兴趣了,竟然只是一面之下就让我们的夏大小姐动了凡心,必须得看看。”

夏妙然皱了皱眉头,似乎在思索着什么,然后缓缓的说道:“他…怎么说呢,身上有一种很奇特的东西,我也说不好,只是和寻常人不一样。我现在对他是比较好奇,想再观察一阵子。”

电话那头的女子笑了笑,道:“好了啦,我已经了解了,反正你就是不会退婚就对了。这样也好啊,我们可以做妯娌,亲上加亲。”

“去死!谁跟你亲上加亲!我只是好奇而已,你知道的,我是最讨厌那种老套的政治联姻了。”夏妙然羞红了脸,电话那头女子的话,显然说中了她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

“你现在在哪里呢?大少爷回来了,中谦今晚得在家里吃饭,我去找你吧。”电话那头的女子,声音里似乎有些哀怨。

夏妙然终于逮住机会小小的报复一下了,立刻吐槽道:“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姐妹,丝毫敌不过一个男人的力量。若不是许中谦今天必须留在家里,你孔大小姐怕是也没有时间应酬我吧?你自己说说看,你都有多久没跟我一起喝茶聊天了?”

“哪有!昨晚不是还在一起聊天的!”孔佩莉是夏妙然的表姐,此刻也红了脸,只是辩驳的声音显得那么的没有底气。

“昨晚那是微信视频,能一样么?”可能也觉得孔佩莉真的是不好意思了,夏妙然也已经报复得手,便道:“我在兰芙宫呢,你过来吧。正好晚上一起在这里泡个澡做个SPA。”

顺手将手机扔到一边,夏妙然虚起了双眼,透过凉亭外的丝绦望向对岸的古城墙。

天空中白云悠游,像是大海里自由的鱼儿,夏妙然口中自言自语的低喃:人真的有命运这回事么?那么,许半生,你能否算一算,我是不是一定要嫁给你不可呢?

夏妙然的嘴角,扬起一丝狡黠的微笑。

放下手中的电话,许中谦的脸色稍微有些不好看。

电话是他的女友孔佩莉打来的,孔佩莉说夏妙然在见到许半生之后改变了主意,并没有跟他提出退婚的事情。

夏妙然从来都不是个太听话的富家女,她有她自己的主张。和其他的富家子女不同,夏妙然从小到大几乎所有的事情,都是她自己做的决定,而不像其他的世家子弟一样,都是由家族安排好的一条道路。

求学方面就不说了,从初中开始,夏妙然就没有听从家里的任何安排,而是按照自己的规划选择的一条求学之路。像是她这样的女孩子,几岁学钢琴,几岁学网球,等等这一切,其实都是有严格的步骤的。可是夏妙然不同,抓周的时候,她就放弃了家人准备好的所有良好祝愿,竟然抓了一套只有男孩子才有可能喜欢的机车模型。而在她六周岁生日的时候,面对那台价格高达百万的手工斯坦威古董钢琴,她也只是愤怒的敲击了几下上边的黑白琴键,然后毅然抓起摆放在一旁仅仅作为装饰用的吉他。

大一的时候,她就在学校附近开了一家名为堂吉诃德的清吧,最初为了招揽生意,她竟然不惜纡尊降贵的亲自担任酒吧歌手的角色。无论是她的姿色,还是她的歌喉,都为她赢得了一票忠诚的粉丝,现在那家名为堂吉诃德的酒吧,已经是吴东市生意最为火爆的清吧之一了。

这样一个虽不能说是离经叛道,但是却足够叛逆的女孩子,对于家人在她出生时就为她安排好的婚姻,自然是极度不满的。光是在夏家,她就无数次的提及要解除和许半生的婚约,而在同龄人的小伙伴之间,更是言辞凿凿的表示自己绝不会接受家人的安排。

从夏妙然一贯的行为来判断,她今天去机场,就一定会跟许半生提出解除婚约的事情,不管她是否能够成功,这一定会让许夏两家之间出现极大的嫌隙。许中谦相信,以夏妙然的性子,只要她说出了口,这件事恐怕就无可挽回了,甚至会因为两家人的反对而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可是现在,夏妙然竟然没有跟许半生提出这一点,甚至,听孔佩莉的话,她似乎对许半生颇有好感,这是许中谦绝不愿看到的结果。

“许半生,我的好弟弟,我倒是要看看,你究竟有什么样子的魅力,能让夏妙然这么快的就改变主意。”

许中谦放下手里的雪茄,站起身来,整了整理身上的衣服,走出大门,朝着他爷爷居住的那幢别墅走去。

门口早有下人推开了房门,许中谦刚刚踏上台阶,就听到屋内嘈杂的声音。

许中谦是许家二公子的长子,按照年龄,他是许家的长孙,但是许如轩,也就是许中谦的大伯,才是许家最重要的人物。这也几乎意味着,随着许半生这个长房大公子的回归,他才是许家第三代最重点的培养对象,而无论许中谦已经做出了多少成绩,都必然会成为屈居许半生之下的第二阶梯考虑。

作为一名今年已经二十五岁,为家中企业也服务两年多,并且成绩斐然的许大少来说,自己突然多了一个明显是第一顺位继承人的堂弟,这实在并不是一件太美妙的事情。

当然,这一切都只能深深的埋藏在心底,表面上是不能表露出分毫的。

进门之前的一刹那,许中谦还阴沉着脸,可是当他的左脚刚刚迈过门槛的时候,脸上已经更换为一副温和谦逊的笑容,阳光灿烂,甚至比他身后门外的夕阳还要耀眼的多。

看到自己的儿子进门,许如脊立刻伸手召唤。

“中谦,你怎么才来?你弟弟已经回来好长时间了!”许如脊似乎也在刻意的强调“弟弟”这两个字,意在提醒许家的所有人,若论许家第三代长孙,还得是许中谦,哪怕他自己本人是老二。

富家巨室,任何一个成员都不是白给的,任谁都是人精般的存在,许如脊这么一强调,大家自然都明白他是个什么企图。但是在这样的时刻,谁也不会将这些挑明,这其中自然有支持长房许如轩的,也必然会有支持二房许如脊的。

支持许如轩的认为长幼之序不可废,而且许家这偌大的产业,这些年做出最大贡献的本就是老大许如轩。纵使许中谦的确算的上很出色,可就算是为了回报许如轩,这第三代的接班人也应当是他的儿子。

而支持许如脊的,则是认为许中谦已经是可以担负重任的第三代领军人物,且不说许半生想要接班至少还得四五年以后,光是他在山里呆了十八年,他所接受的教育就几乎注定他很难负担起偌大一个许家家主的重任。

一时间,只因为许如脊简单的两个字,许家上下就已经各怀心事了。

第0007章 取消婚约

“来来来,中谦,你们兄弟俩总算是见面了。”许如脊满面春风,将自己的儿子拉到许半生面前,介绍道:“中谦,这就是你大伯的儿子,你弟弟,许半生。”

许中谦的脸上也挂着和煦的微笑,主动伸出手,道:“半生,你终于回来了,虽然你年纪比我小,但是你是长房大少爷。你不在家这十八年,大伯和大婶也不知道暗自抹了多少眼泪。现在好了,你回来了,许家上下也就放心了。”言行之间,宛然一副第三代长兄的模样,明眼人看见,都知道,这是许中谦在刻意表现他长兄的身份呢。

可是许半生却并未伸出手来,却像是一个道士一般打了个稽首,就算是和许中谦打过招呼。随后他认真的看着许中谦的面庞,眉头微微发皱。

许半生的举动显然是出乎许中谦的意料之外的,他伸出去的手略有些尴尬的停在了半空,而许半生就像是观察一只宠物的眼神,也让他感觉到极不自在。

“呵呵,到底是跟着那位道长生活了十八年,这习惯…既然回到了家里,以后恐怕还是要学着我们寻常人的礼仪,若一直这样,外人怕不是要笑话我们许家出了个道士,这真是好说不好听了。半生,你不会已经出家做了道士吧?”许中谦自我解嘲的干笑了两声,缩回手之后,又假作关心的问到。

许半生淡淡一笑,缓缓摇头,道:“道士也不全为出家人,师父本就是火居道士,我也并未出家。你印堂略有灰黑,三日之内恐有血光之灾,且手卦显示你的灾祸在正西方,距离此地大约三千里左右。这三日你最好不要出门,应该可以避免灾祸。”

屋中顿时安静了,多数人都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许半生。

当年把许半生带走的道士,许家人都是知道情况的,就连第三代的子弟,也都听长辈们无数次的提起。

许半生并不是许如轩和秦楠楠的第一个孩子,若是当初他们的第一个孩子活了下来,比许中谦应该还要稍长半岁,那就是真正的长子长孙了。

但是,许半生那个死去的哥哥,一出生就情况不妙,好在许家财大业大,各种手段之后,总算勉强活了下来。但是到了那孩子二十个月的时候,终究还是没能活下来。

也因为那个孩子身体孱弱,所以许如轩和秦楠楠早早做了准备,当时已经怀有身孕的秦楠楠,在不到半年之后又产下一个婴儿。这一次,却是个女孩儿。

只可惜这个女孩儿和她的哥哥如出一辙,一出生就险象环生,最后也没能挺过一周岁。

许如轩以为是孕前准备的问题,于是精心准备了接近两年的时候,两人的身体都调养到一个绝对不会有问题的阶段,这才又让秦楠楠怀上了身孕。而这一次,秦楠楠十月怀胎,却最终根本都没能迎来孩子的出生,就在临产前不久,他们失去了还在子宫中那个孩子的心跳,最终胎死腹中。

这就有些邪性了,许家上下虽然不信鬼神,却也免不了俗,请了几个和尚道士做法。一年之后,这才又怀上了一个孩子,这个孩子就是许半生。

按说一切都没问题,只是许半生甫一出世,许如轩就知道,恐怕这个孩子依旧是一场空。许半生的状况,和他的哥哥姐姐几乎一模一样。哪怕这几年医学又有进步,许如轩依旧对许半生能够活下来并没有任何的信心。

当时许如轩精力交瘁,一直守在医院里,不分昼夜,根本不敢离开。

许半生的师父来到了医院,说服了许如轩,而后又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说服了许如轩和许如脊的父亲,最终在许半生还不满月的时候,就把他带去了大青山中,一晃就是十八年。

不管如何,这十八年来,许家定期都会收到一些邮件,早先是寄信的方式,之后是电子邮件。内容都是许半生的相片,这是他师父在向许家证明许半生还活着。

当时许家就有许多人反对,大部分人根本就不相信有什么超自然的力量,他们绝不肯相信许半生师父所说的许如轩命里无后的鬼话,只是许家的老爷子做出了决定,他们也无可奈何。其实就连许家的老爷子,也并不是完全相信许半生的师父,他只是不希望看到许如轩这个长子再失去第四个孩子而已。而许如轩和秦楠楠,却是毫无保留的相信那个邋遢的道士,并且一直称呼其为老神仙,他们是真正见识过许半生师父的手段的。

但是许家的人都知道,当年许半生的师父就是个会装神弄鬼之人,在许半生回来之前,家中就有诸多的猜测,觉得许半生跟着一个老骗子,保不齐也学了一身装神弄鬼的本事。而现在,许半生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更是让其他人都证实了心里的猜测,众人皆是心中暗自一声叹息。

许中谦也是错愕万分,但是很快恢复自如,笑道:“呵呵,弟弟你真是会开玩笑,你们算命是不是讲究信则有不信则无?我可是坚定的站在科学一边的,绝不相信这类怪力乱神的事情,那么想来,你说的这些就是不信则无了。”

许半生严肃的摇了摇头,道:“信则有不信则无是江湖骗子故作神秘的伎俩,命数可是不由得信仰改变的。你信与不信,该当发生的事情都将发生。”

“呵呵呵呵…”一时间,许中谦还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许半生,这种事情在他看来就是一个笑话,偏偏许半生说的极为认真,最让许中谦无法反驳的,是他后天的确要去西南蓉城参加一个会议,从地图上看来,蓉城几乎可以算是在吴东的正西方,而且物理距离大约在一千四百多公里,也就是许半生所说的三千里左右。总不能当面怒斥许半生就是他自己口中所说的江湖骗子吧?

虽然许半生也算是说中了他的行程,可是他参加会议的事情,是几个月前就定下的事情,家里公司里都有很多人知道,或许是有人告诉了许半生,为他装神弄鬼增加了可信度,这并不能说明什么。

许中谦很想驳斥许半生一番,但是今天家中也算的上是喜气洋洋,不少人都是从外地赶回来的,许中谦也不希望一开始就搞得不可收拾,这会让他在祖父面前减分。反正许半生说了三日之内,等到后天许中谦飞往蓉城,开完会之后平安回来,他的话便不攻自破,到时候不用许中谦说什么,许家的人自然看得明白。

显见许中谦是不屑一顾的,他的父亲许如脊也是如此,许半生犹豫一下,也就不再坚持了。

许中谦印堂有浮云,这是短期内必然有血光之灾的表象,许半生手缩袖内简单的为许中谦卜了个吉凶,证实三日之内三千里之外必有横祸。不过祸事不大,并且卦象也显示许中谦会转危为安,也就是吃点儿苦头而已。他既然不信,许半生自然不会强求,他刚才说信则有不信则无是江湖骗子的招数,实则不然。信则有不信则无实际上指的就是随缘,许半生已经揭示了许中谦有劫,他不肯相信,那就是不信则无。这个无,指的并非劫难会因此烟消云散,而是应劫之人无法躲过劫难。

因为兄弟俩见面之后这异乎寻常的对话,许家大厅内的气氛略显尴尬。

许家老爷子哼了一声,开口说道:“好了,以后这些神神叨叨的事情,在家里少说。”

众人听罢此言,也皆是一愣,许家老爷子这话内藏玄机。看似是在呵斥许半生学了些魑魅伎俩,但是他却并不是说让许半生今后不许再说这类鬼话,而只是少说。这似乎在说明,老爷子也有几分相信他的话?这可是怪了去了,老爷子这一辈子,那绝对是坚定的无产阶级革命战士啊,绝对的无神论者,今天他这是怎么了?

很快众人就找到了答案,他们都觉得,这是老爷子在给许如轩留面子,毕竟许半生跟着一个老道士生活了十八年,有些事情需要慢慢的改变。

看许如轩神色自如,众人都以为他不过是镇定有加而已,却并不知道,许如轩其实对自己儿子的话深信不疑。

“你哥哥…中谦他真的会出事?”秦楠楠把许半生拉到一边,小声问到。

许半生点了点头:“有贵人相助,会转危为安,会有血光发生,但是不会有什么大碍。”

“既然是这样,那就不要再提了,就让他吃点儿苦头,以后就知道你不是装神弄鬼了。”秦楠楠话虽如此,但是终究有些担心,毕竟都是许家子嗣,万一真出了什么事儿,始终不美。于是她又道:“真没事?”

“真没事。”许半生淡定的点了点头。

张罗开席之后,许家人按照长幼男女分别坐在了三张桌子上,许半生作为长房之孙坐在了主席,而许中谦则作为长孙也坐在了主席,两人挨在一起。

“既然半生已经回到家里了,虽然年纪还小,但是和夏家的婚约也是可以再议一议了,先让两个孩子订个婚吧,也顺便藉此告诉一下各界同流,半生回来了。”许老爷子在动筷子之前,先说了这么一句。

众人都望向许如轩,许中谦心里愤恨不已,他很清楚,夏家和许家一旦联姻,联姻者必然是最大的受惠者,这婚要是订下来,许半生在许家的地位就立刻扶摇直上了。

“我和夏妙然的婚约,我想取消掉!”许半生出语惊人。

第0008章 许老爷子的态度

“我和夏妙然的婚约,我想取消掉!”

许半生平平静静的一句话,却不啻于一枚深水炸弹,让许家这个幅员辽阔的海洋,为之沸腾。

整个摆放着三张大桌的饭厅之中,顿时一片鸦雀无声,可几乎每一个人心里的声音,都成为海洋平静的表面之下那汹涌的暗流。

这时候,只需要一根小小的引线,就可以将许家上下所有人心中的火焰点燃,这片庞大的海洋里的海水瞬间就会沸腾起来,但是谁也不敢轻易的尝试成为那根引线。

即便是许中谦及其父亲许如脊,也不敢轻易的引爆现场,他们很清楚,这样虽然可以让许半生在许老爷子心目中的地位支离破碎,却也很可能让自己大幅的减分。许家可不止许如轩许如脊兄弟二人,他们还有两个妹妹以及一个弟弟。

“半生,你不要乱说话。”纵然是许如轩,此刻也无法保持平静了。

秦楠楠更是从另外一张桌子上站起身来,走到许半生的身后,急急忙忙的说道:“半生,是不是妙然那个孩子去接你的时候对你说了些什么?”

厅中不少人恍然大悟,他们都和秦楠楠一样,觉得这是让许半生说出这句话的唯一原因。

夏妙然去接许半生,这本就让许家上下议论纷纷,纵然这俩孩子早在二十年前就被定下了婚约,可实际上当时这份婚约是订给前一个胎死腹中的孩子的,只不过后来平移到了许半生的身上而已。而夏妙然那个孩子又一贯很有自己的主意,她特立独行的跑去接机,已经是很奇怪的举止,而若她是为了去跟许半生说明她不想听从家中的安排,希望可以取消婚约,那就再正常不过了。那也十分符合夏妙然那个孩子的个性和风格。

厅里,许家的许多人都议论起来,他们有些甚至已经开始斥责夏妙然的不懂事,觉得夏家有些欺人太甚。

二十年前,夏家和许家可算是并驾齐驱,夏家在商界更强一些,而许家因为已经去世的老太爷的政治地位,则在另一个领域拥有更强大的话语权。现在的许老爷子,并未进入政界,而是选择了从商。经过这二十年的努力,许家虽然在政界的地位随着许家老太爷的过世而逐渐式微,可在商界也早已是超越了夏家的存在。

从许家人的角度来看,夏家现在能够和许家联姻,尤其是跟许家长房联姻,那绝对是夏家占了便宜。可是现在,夏家的丫头竟然试图悔婚,这叫许家人如何不为之愤怒?

许老爷子也是一愣,但是他毕竟是年过古稀之人,只要不是影响家族发展的事情,都看的比较淡,很快便用他那看似早已浑浊,但却依旧气势十足的双眼扫视全场,许家众人逐渐安静下来。

夏家和许家的联姻,对于隐约在走下坡路的夏家,好处不言而喻。而对于如日中天的许家,却并没有特别大的裨益。

可是,这并不代表许老爷子就会支持许半生的悔婚之举。

商家重诺,二十年前指腹为婚,如今许家扶摇直上却临阵反悔,这不是许家能够做出来的事情。此乃其一。

许氏一门两个女婿权且不说,三个儿子之中,长子许如轩绝对是三兄弟里最杰出的一个。这十八年来,随着许家去世的老太爷的影响力日薄西山,许家也经历过如履薄冰的时期。许如轩帮扶着许老爷子,让许家一步步做大,如今已然是国内最顶尖的家族之一。可以说,许家有一多半的江山,都赖于许如轩一手缔造。如今许老爷子无论是身体还是精力都不允许他继续把持家政了,虽然还未将家主之位传给许如轩,许老爷子其实也是在等待一个契机。

而许半生和夏妙然的订婚典礼,正是最合适的时机。

夏妙然是夏文瑞的独女,许半生和夏妙然的婚约,必将成为两家全面合作的起点,这对于许家和夏家,都是一个向上的助力。尤其是对许如轩。

许半生跟随其师一十八载,外界甚至有许多人都不知道许如轩还有这么一个儿子,许半生甫回家中,想要成为下一代的接班人,必须获得一个强大的助力。而夏家,则可以给许半生直接加冕。至于许半生的才能,许老爷子并不十分担心,一来有其父必有其子,二来许半生年纪还小,四年大学的时间,足够他学会如何管理家族生意,毕业后很快就该能独当一面,而等到许如轩退下之时,完全来得及让许半生获得足够的坐在许家家主位置上的资格。

但若是没有夏家这层助力,那就需要许半生自己拥有非凡的天才了,甚至于,要求他的天才还在许如轩之上。

万万没想到,许半生在回到家中之后,一声爷爷不曾叫过,甚至连父母都不曾喊出口,所说的第一句话,却竟然是要和夏家取消婚约。

心里再如何不满,许老爷子也不会立即表现出来,他虎目含威,环视四周,直到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甚至就连秦楠楠也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半生,你母亲刚才所言,是否据实?”许老爷子虎老威犹在,即便七十多岁了,气势依旧磅礴,家中上下绝没有任何一人敢对老爷子做出的决定提出半点质疑。

许半生却浑然不惧,迎面看着许老爷子,平静的开口:“夏妙然或许本意是跟我说这件事,但这只是我的猜测,而现在她应当已经至少暂时打消了这个念头。她并没有跟我说过任何关于取消婚约的事情,相反她对自己的自我介绍是说是我的未婚妻。”

一片哗然。

如若是夏妙然先提出悔婚,许家占了大理,虽然众人心态各异,但有一点,对夏家的不满却是一致的。

可现在许半生竟然说夏妙然并没有提出悔婚之事,这就让许多人将愤怒之意转向许半生了。

还会对许半生愤怒的人,都是站在许如轩这边的,他们觉得许半生这是自毁长城,原本这是他挟势回归强力介入许家下一代核心的最好机会,现在许半生却似乎是要主动放弃。

而其余之人,则是幸灾乐祸,虽然心中也饱含不解,可这正是他们所期望看见的。许半生若是没有夏家的助力,和许中谦之间的比较必然会全面落在下风,哪怕是老爷子再如何偏心长房,恐怕也不得不接受现实。这样,许中谦成为下一代家主的机会就大大增加了。

这其中,许中谦是最为欣喜若狂的,他原本一直期待着夏妙然提出悔婚之事,绝大部分都是为了继承顺位的事情。刚刚接到电话,夏妙然竟然决定暂时放弃悔婚的念头,许中谦还在琢磨要如何重新使得夏妙然悔婚,却不曾想许半生自己猛然送上一份大礼来。

犹豫了一下,许中谦听到自己的三婶先提出质疑,说许半生一定是因为看出夏妙然的悔婚之意所以才会少年意气的先下手为强,他知道,自己必须要站出来说点儿什么了。

“爷爷,大伯。”许中谦看了看许老爷子和许如轩,然后说道:“原本这事儿我以为过去了,就不想说出来让您二位烦心。之前孔佩莉就告诉过我,说妙然似乎并不想遵从二十年前的指腹为婚。我也没想到妙然竟然会大胆到跑去接半生的飞机,已经打算把这事儿挑明了。而刚才我回来的时候,佩莉又给我打来电话,说妙然已经打消了这个念头。她去机场见到半生之后,似乎对半生产生了兴趣,我当时还庆幸说半生挺有女孩子缘的,看来这件事已经消于弥形了,许夏两家的联姻不会受到影响,很松了一口气。半生,我想劝你一句,两家的婚约是二十年前就定下的,许夏两家都是国内最顶尖的家族。可能你刚从山里出来,对我们两家在国内商界的地位还并不十分了解,所以你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但是你要明白,你们两人的婚姻,并不仅仅是你们两个人的事情,这牵涉到两个举足轻重的家族。如果是夏家悔婚还好,至少我们许家占着理,但若是你…这事儿你还是跟大伯大婶多商量商量再说吧。”

许中谦的话说的很得体,似乎完全站在了许家的立场上,甚至还有那么点儿忍辱负重的味道,不管许老爷子心里究竟怎么想,至少迎合了不少其他家人的看法。

许老爷子也并不表态,只是看着许半生。

接触的时间非常短,前后全部加起来,也不过一个小时而已,跟许半生说的话,更是不超过十句。

但是,这并不妨碍许老爷子对许半生的观察。

许半生只有十八岁,看似是个很冲动的年纪,很可能在头脑一热的情况下做出决定。但是许半生从进入家门以来,还没有半点逾矩之处,礼节上可能不如他的兄弟姐妹们那么周全,显得有些局促,任何人在陡然面对一群本该是至亲却着实陌生的人时,恐怕都会表现出局促不安的状态。许半生这就算是表现很不错的。

甚至于,他多多少少还表现出一些特立独行,比如不和人握手,却像个道士那样打稽首,坚持的厉害。而也正是他隐约透露出来的坚持,或者说是倔强,也让许老爷子看得出来,许半生拥有与其年龄不相衬的沉稳,并且是个非常有自己想法的少年。

怕的是冲动,有想法是好事。

许老爷子看着许半生,等待他的解释。

第0009章 偷命

“半生,我知道你刚刚回来,而且年纪还小,突然多了个指腹为婚的未婚妻,你可能有些抵触情绪。但是妙然那个孩子是我们看着她长大的,她本性很好,而且和你门当户对。我们不是一定要你跟她结婚,但也不是你现在就该做的决定。你先和妙然处一处,订婚的事情我们以后再说。我答应你,如果你和妙然确实处不来,我们绝不勉强你。”

这些话,许如轩很不想现在就说,但看着许半生神态坚定,他也不得不当着许家所有人的面行使自己作为父亲的权力了。

许半生微微笑着,也不表态,只是迎向许老爷子望向他的目光。

许老爷子心道,这孩子果然是个极有主意之人,他是在希望我开口好让他可以把话说下去。

稍稍思索,许老爷子决定给许半生一个机会。这换做从前,是完全不可思议的,许老爷子一直都是绝不容子女反对的旧式家长,但是看到许半生的身体状况,许老爷子也有些心疼,并且觉得如果许半生以这样的方式退出家族继承人的竞争,或许对他也不是坏事,他的身体状况,实在太让人看着担忧了。

“如轩,你让半生说说他的理由。”

许如轩一愣,不解的望向自己的父亲。

许家其他人并不知情,并不代表许如轩不知道自己的父亲为何会在许半生刚回到家中短短几个小时就提出要让他和夏妙然订婚的决定,关于这一点,许老爷子是和许如轩沟通过的。

正因为如此,现在许老爷子却表示要听许半生的理由,许如轩才更加不解。

许老爷子无视了许如轩的目光,依旧看着许半生。

“夏妙然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子,个性洋溢,身边应该会有很多的追求者。她各方面的条件都极其出众,又是夏家的天之骄女…夏家的情况,我刚才在网上搜索了一下,应该是冰山一角,可即便这冰山一角也足够令人叹为观止了。”

眼见许如轩想说话,许半生抬起右手,虚空中按了一下,许如轩竟然觉得自己的儿子给自己施加了无穷的压力,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而我们许家,我不用上网搜索,光是从这大半个别墅区都属于我们家,就可见一斑。按说是门当户对,而我也并不排斥你们给我安排婚姻。我接受的教育,远比家里所有人都要古旧,师父一直都是用道藏里的方式教育我的。自由恋爱和包办婚姻之于我,没有接受上的困难。但是,一个根本连命都是偷来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天道窥见的我,诚然经不起婚姻这样的安排。”

许家所有人都静默了,包括许老爷子和许如轩在内,每个人都觉得许半生的话实在是荒谬的很。

而许半生,还在缓慢的叙述着。

“师父告诉我,若是按照我们许家的排辈,我本名应当是许中让,但是他却给我取名许半生,是因为我的命,从出生两个月之后,就一直都是偷来的。这十八年来,师父无数次的帮我改命,这才让我磕磕绊绊的活到了今天。可以说,这十八年,都是师父从老天的手里偷给我的,我的身上,被他完全遮蔽了天机。对于大道昊天而言,我早已经是个死人,我现在是欺天而活。

一个人的命途,从出生那一天开始就在不断的进行细微的调整,但是大致上都有一个定数。我的命途也是如此。现在我依靠师父不知道从哪里偷来的命苟活被蒙蔽的天机之下,经不起这世间任何的大喜大悲。订婚或者结婚这种人生极致的大事,未必一定会使得师父帮我蒙蔽的天机重现,但却极可能会产生这样的后果。而我的天机一旦重现,就是我离开这个世界之日。

十八岁,是一个分界点,过了这个分界点,只要我谨守天机的规律,在天机不泄的状况下,大道昊天是无法知悉我的存在的,因为对于天道而言,我十八年前残留的魂魄如今也应当灰飞烟灭了。这也是师父为何帮我改命只需到我十八岁为止的原因。

你们无法想象,十八年来,师父究竟在我身上做过多少的禁制,为的只是天道彻底被蒙蔽的那一天。也正因如此,现在就连师父也无法知晓我还能活多久,我的命,已经不是他能够推演的出来的了。我现在可以好好的坐在这里和你们说话,下一刻,天道就有可能发现我这个本该被抹去的存在,而终于将我拨乱反正。

并非是我觉得自己随时有可能被天道纳入正轨而让夏妙然守寡,所以想要取消婚约,而是订婚是人间大喜。喜乃至阳,悲为玄阴,至阳玄阴都会气冲霄汉,这会令天道知晓我的存在。我知道,想要让你们理解这个很难,但是这的确有极大的可能产生最大的恶果。而现在,我的命数已然不是我一个人的,整个许家都包含在内,若让天道发现我偷命苟活,我死不打紧,许家也会遭到极其严重的反噬。”

危言耸听!

这是当许半生说完这番话之后,许家上下几乎所有人的反应。

当然,心态还是不尽相同的。

本就希望许家保持之前的平稳,许半生拿不到继承权的人自然是暗暗欣喜,不管如何,这对他们而言都是一个好消息。

而希望许半生可以承继许如轩的一切的人,却对这个孩子感到深深的失望。他们根本就不相信许半生所说的话,他们只是认为,这是许半生自甘堕落的表现。

许如轩却是心如刀绞,秦楠楠也是如此,他们夫妻二人一方面极不愿相信许半生的话,另一方面却又丝毫都不敢拿许半生的性命冒险。毕竟,许半生的师父当年所展现的手段,已经超出了科学可以认知的范畴,而许半生所说的话,也就有可能是真的。只要哪怕有万亿分之一的可能会因为某件事而让许半生离开他们,这都不是许如轩和秦楠楠所能拿来冒险的。

“孩子,你说的都是真的?”秦楠楠慈母之态,已经彻底暴露,她的眼中,已经淌下了泪水,她不愿相信,却又不敢做任何的冒险,她只希望这是许半生为了解除和夏家婚约的一个托词。

许半生点了点头,脸上依旧带着微笑,原本对许如轩和秦楠楠这对父母并没有太多的感情,可看到他们现在的状态,许半生的心里也产生了微漾的波澜。整整十八年,老道士都在教授许半生心如止水,唯有心如止水才能瞒天改命,可想而知,能让许半生心中掀起微波,这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情。

“我没必要拿这样的事情说谎,只是一段婚约而已,我拒不执行,想来你们也不会为难我。而为了解除一段婚约,扯下这般弥天大谎,我做不来。”

“那你岂不是随时都…”秦楠楠已经泣不成声。

许半生站起身来,走到母亲的身后,双手轻轻的扶在她的肩膀之上。

大悲是心火,极度的绝望会影响一个人的生机,许半生不希望自己的母亲因此受到哪怕半分不好的影响。

他暗运内力,一股平和的力量沿着秦楠楠的双肩缓缓涌入她的身体,沿着经脉走向她的心房,而后将其心房团团护住,每有悲戚之火涌来,这团中正清凉的气息,就会将那些火苗浇灭。秦楠楠只觉得脑中清凉,心口也顺畅了许多,眼泪渐渐的止了下来。

感觉到身体里的异样,秦楠楠转头看了看自己的儿子,不解,却没问。

“您也不必过于担心,师父让我下山,就意味着他已经成功。只要我小心控制,天道也要不了我的命。而且,我自己也可以替自己改命,不过这并非急于求成之事。我的任何际遇,都有可能成为我改命的关键。一旦我自己改命成功,到时候我就与常人无异,天道也再要不走我的命。到那时,任何事情都无法对我产生影响了。”

听到这话,秦楠楠和许如轩总算放心了少许,可是,儿子竟然还在跟老天抢命这件事,始终是他们心头的极大忧患。

许如轩夫妇不信也得信,他们不敢拿儿子的命来赌,但这并不意味着其他人也要相信。

“简直荒谬透顶!”第一个开口说话的,是许半生的三叔许如项,他行伍出身,虽然早就离开了军队,可至今为止身上依旧带有浓浓的军人风范。

“我当初就反对那个老道士把半生带走,现在倒好,老道士教出一个小糊涂,什么逆天改命,什么偷命天道,简直满口胡言!大哥大嫂,这种话绝不能信。我看呐,先给半生请个心理医生,好好的纠正一下他的三观吧!什么年代了,还扯这些荒谬绝顶的事情,这传出去简直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其他人也纷纷发表自己的看法,没有任何一个人愿意相信许半生的话。

许老爷子一直没有吭声,他只是看着许如轩,这件事,始终要许如轩自己做决定。

许如轩点起一支香烟,深吸半晌,一直等到自己的弟弟妹妹全都说完,他才将手中的烟蒂扔进面前的酒杯之中,看样子是做出了决定。

“说实话,我和你们的态度一样,我也不相信半生所说。可是,爸,如脊,如项,如果夭折了三个孩子的人是你们,如果今天是你们的第四个孩子说出这样的话,你们敢赌么?你们怎么想,我不管,可是我告诉你们,我不敢。别说只是跟老夏家里退婚,就算是让我从此放弃我现在的一切,只要能换来半生的平安,我都会去做。他是我的儿子,我只有这一个儿子,我赌不起!”

许如轩的话,掷地有声!

第0010章 男儿有担当

许如轩的态度足以让许家所有人闭嘴了。

天大地大,都没有许如轩所说的理由大。是呀,就算是一千个一万个不信,许半生都不是他们的儿子,这种时候,如果再出来反对退婚,那就有让许半生送死的嫌疑了。况且,许半生说的明白,他已经回到许家,若是他的存在被天道知晓,反噬的却是整个许家。

考虑了一下,许老爷子开口说道:“如轩,你都考虑好了?”话里显然别有深意,许老爷子是在告诫他的大儿子,真要把这婚退了,许半生很可能就走不到家主这个位置上了。

许如轩点了点头,苦笑着说:“爸,我这一生就这一个孩子,虽不知他说的真假,可我真的冒不起那个险。之前那三个孩子的长相,至今都还铭刻在我的心里呢。我也已经是五十多岁的人了,名利权势我不敢说是遮眼浮云,却也没有年轻时那么渴望。现如今,我儿子回来了,我此生所求,不过是他能够平平安安的活下去。他能平安,吾愿足矣。”

见许如轩这么肯定,许老爷子也就重重的点了点头,双手的手掌按在桌面之上,沉声道:“既是如此,那么就这样吧。这婚,退了也罢,新时代,新观念,以后这个家,你们做主。”

许老爷子这话说的全家人心中俱是一震,看样子,他很快就要把家主这个位置让出来了。九成以上是传给许如轩,又是长子,而许家能有今天的规模,也有一多半的功劳要归结于他,于情于理都是如此。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那剩下一成左右的可能性,就没有人会觊觎着。

“既然爸和大哥这样说,我们倒是也不好再反对了。只是,毕竟是二十年前就定下的婚约,若真是妙然那丫头提出来的倒也罢了,我们许家顺水推舟就行。可中谦也说了,现在夏家那丫头已经打消了这个念头,这让我们如何去跟夏文瑞开口?”许家老二许如脊缓缓开口,许如轩听罢,立刻转脸直视许如脊,他这话,可不只是在为退婚之事为难而已,其间明显是在表示,谁惹出来的麻烦谁去收拾。

而许如轩去找夏文瑞退婚,一定会让夏家觉得颜面大失,两家人二十余年的交情,一定会因此蒙上一层阴影。许如轩因此名声受损几乎是一定的了,这样的话,许老爷子在家主之位的考虑上,恐怕就要多一个参考了。

许如脊,这家主之位对你就这么重要么?——许如轩有些沮丧,毕竟是一奶同胞的亲兄弟,为了一个家主之位,许如脊竟然丝毫不顾兄弟情分,这如何不叫许如轩感到伤心?

许如脊其实也是在赌,其实这个家主之位,他倒并不一定非要和许如轩争。他很清楚,自己各方面都不如大哥,又不是长子,家主之位于情于理都该当是许如轩的。可是,一旦许如轩做了家主,他至少还有十多年的时间可以慢慢的培养许半生。许半生跟许中谦相比起点已经差的太远,失去了夏家的助力,四年以后必然会差的更远。可是,四年以后呢?许如轩是家主,他必然会将全家的资源向许半生倾斜,到时候,就算是造成绩,也能让许半生后来居上。

若是许老爷子并未流露出将家主之位移交的念头也就罢了,许如轩、许如脊都是他的儿子,就算他更喜欢老大一些,总也不可能偏心到明知许半生落后甚多还要极力培养的地步,这就可以确保许半生和许中谦的差距越来越大。再等日后许如轩登上家主之位,有些事情就已经来不及了。

许如脊想要达到的目标,至少是现在不能让许如轩就成为许家的一家之主。

你许如轩可以为了你儿子不惜和夏家悔婚,我许如脊为何就不能为了儿子争取下一代家主的位置?——舐犊情深这句话,放之四海而皆准。

是以,当许如轩的目光如刀般刺来,许如脊却不做丝毫退让,而是直面迎了上去,跟自己大哥的眼神交汇一处。

“老夏最早是我的合作伙伴,我们两家相交,也始于我和老夏的交情。既然是我儿子的事情,当然由我全权负责。老二你不用担心,我还不至于让你去和夏家交涉取消婚约一事!”这是最好的方法,也是几乎唯一可行的方法,但是许家的老三许如项,却微微叹了口气,他很清楚,在这一条上,大哥已经输了二哥一大步,若是控制的不好,或者夏家的反应激烈一些,许如轩真有可能因此而得不到家主之位。至少,许老爷子有可能再继续把持家政几年,那样的话,许半生对许中谦,就再也没有半点优势可言了。

许半生并不太了解一个大家族内部的勾心斗角,但这并不意味着他看不出自己父亲和二叔之间的火花交锋。

他是修道习术之人,除了术数一途,许半生最擅长的就是感应身体周遭气息的变化。无论是自然的气息晨夕幻变,还是人群气息的拔起低落,许半生都可以敏锐而清晰的感应到。

从许如轩和许如脊之间,许半生感受到一种针尖对麦芒的对峙,他也知道,退婚这件事,必然不是那么好开口的。

“婚约是我希望取消的,那么也应当由我亲自去向夏家说明。从我小时候,师父就一直教导我,男人要有担当。上门退婚的确是会让对方觉得颜面上挂不住,但在我看来,也不是没有两全之策。”

许半生一开口,众人便将目光齐齐聚在他的身上,许如轩皱起了眉头,心道你能有什么好的解决办法?我要去找老夏,恐怕也得赔上笑脸任其责骂,为了照顾夏家的脸面,说不得还得在生意上做出些让步。到你这儿你却说得轻松了。

他没来得及开口,许如脊哈哈大笑起来,拍了拍手,笑道:“说得好,男儿自然要有所担当,半生有这样的志气,非常不错。大哥,既然半生这样说了,看他似乎很有把握的样子,不如就让他试试。如何?”

许如轩脸色一变,许如脊这是想借着许半生不谙世事将其推到风口浪尖上去,他当然不能同意。

可是,许半生却笑着说道:“不是试试,而是理当如此。过几日我便去夏家登门请罪,把我和夏妙然之间的婚约取消。而且,我保证,会让夏家心甘情愿的取消婚约,绝不会引起任何的风波。”

嗬!好大的口气!

这几乎是许家所有人的第一想法,许如脊如是,许如轩如是,许老爷子亦如是。

就连许如轩乃至许老爷子亲自登门,这事也必然会引起夏家的强烈不满。被人登门要取消二十年前就定下的婚约,这不啻于在夏家脸上狠狠的扇了一巴掌。这若还不会引起任何的风波,真当夏家都是死人么?心甘情愿?简直痴人说梦!

但是许半生镇定的姿态,却又让几乎所有人都张不开口。许如轩倒是有心说几句,却又不忍斥责许半生,许半生望向他的眼神之中,充满了自信和平静,没有半点受激冲动之状,也让许如轩有些将信将疑起来。

而许老爷子见状,也就淡淡的说了一句:“半生有这样的心很好,年轻人自己的主意,终究是要让他们自己去实施,我们护不了他们一辈子。就让半生自己去解决吧,如脊你注意点儿首尾。”说罢,许老爷子双手一推案席,站起身来,“今儿个说了太多话,有些疲倦了。来人,扶我回去休息,你们吃饭。”

众人连忙站起,恭送许老爷子,而许如脊望向许老爷子背影的眼神之中,显然带着欣喜之色。许老爷子刚才的话很重要,让许半生自行解决,却让许如脊注意首尾,这分明是他也不相信许半生能处理好,这是要让许如脊帮忙收拾残局。而不让许如轩这个当事人负责,却让许如脊负责,这似乎说明了些什么。

一顿饭,往下吃的就有些压抑了,许半生倒是没有任何异样,依旧挑选着他喜欢的食物不紧不慢的进食,吃饱之后,便放下筷子,一声不吭。

结束了晚宴,各房各回自己的别墅之中,都在议论许半生一回来就给家里扔下一枚炸弹不谈,许如轩和秦楠楠带着许半生回到他们所住的别墅之中之后,许如轩的脸色却是暗沉着很不好看。

看着许半生依旧四平八稳,而许如轩却是暗自生气却又不忍斥责儿子的模样,秦楠楠叹了口气。

她也觉得许半生话说的太满,而且退婚之事没跟他们商量就当着整个许家人的面说了出来,着实不妥,这让许如轩很是被动。但是,这毕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许如轩尚且不忍斥责许半生,她就更加舍不得。现在,她是恨不得把许半生当成宝贝疙瘩一样保护起来,好好的弥补一下这十八年来孩子没娘的委屈。

“老许,你也别太伤神了,孩子毕竟年纪还小,你提前跟文瑞沟通好,我想这事儿也不会太过难做。”

许如轩扭头瞪了她一眼,从桌上拿起一支烟,犹豫了一下,并没有点上。

许半生从茶几上拿起打火机,擦着之后凑到许如轩的面前,轻声道:“师父抽的烟比这呛多了,你这烟柔和的很,不用担心我。”

许如轩看了儿子一眼,终于凑到火苗之上,点燃了香烟。

第0011章 纨绔子弟

一根烟抽完之后,许如轩看着这个自己都有些捉摸不透的儿子,叹了口气道:“你既然一心想要退婚,我不拦着你,我和你母亲此生心愿只是你平安幸福。不过,你夏叔虽然跟我是多年好友,可退婚这种事,着实有伤两家颜面。我会和你夏叔先沟通,等到他气消了你再上门去。”

许半生很坚持的摇摇头,道:“这件事还是我自己来解决的好,道法自如,没有什么事情是完全无法解决的。我所修的道法最讲究一个念头通达,若这件事不由我亲自解决,恐怕会对我的道心有所妨碍。”

夫妻俩对视半晌,许如轩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跟许半生交流了,秦楠楠紧皱着眉头,无比关切的说道:“半生呐,你从回来就一直在说什么大道又是什么瞒天改命的,我和你父亲不是不相信,但是…”

许半生笑了笑,道:“但又无法全信,是么?”

秦楠楠和许如轩再度对视一眼,两人分别点了点头。

“其实这无关紧要,夏家的态度更加无关紧要,他们横是不能为此和许家决裂。而且,我相信夏家也不会希望他们的女儿嫁给一个不求上进只求享乐的纨绔子弟吧?”

许如轩一愣,急道:“纨绔子弟?”

许半生点了点头,道:“许夏两家联姻,之于夏家,他们将在其家族生意走下坡路的阶段获得一个强援。而之于许家,其实并没有太多的好处。联姻终究是要互惠互利的,是以这个好处便是落在我的身上。在许家子弟之中,我无论从任何方面都处于下风,但若有夏家这样的强援就不一样了。夏妙然是独女,至少她家这一脉的生意以后只能由她继承,这就平白将我的起点拉高,使得我有了从基础上抗衡家族之中其他子弟的实力。”

许如轩和秦楠楠面面相觑,他们想不到许半生竟然分析的如此丝丝入扣。

其实这个分析并不困难,许家也好,夏家也罢,大家都是心知肚明。可是许半生刚刚走进许家大门不过几个小时而已,他来到吴东,获悉自己有个未婚妻,也不过短短几个小时而已,他在对夏家和许家都不甚了解的情况下,能够做出这样的分析,就只能说这是一种审时度势的天赋了。

“你调查过夏家?”许如轩自己问出这样的话,其实都不太相信,毕竟许半生仅仅只是刚刚知道有夏家这样的存在,若不是夏妙然去接机,他甚至都不可能知道自己二十年前还未出生就已经被指腹为婚了。

却没想到,许半生竟然点了点头:“我见到夏妙然之后,顺便帮她起了一卦。”很显然,许半生这说的并不是夏妙然遭遇正劫的那一卦,“只是我没想到,这一卦里透露出来的东西远超我的想象。”许半生把自己和夏妙然见面之后,看出她将有一劫的事情,然后说道:“按理说,像是她这样的大富大贵之家,都是有祖荫庇佑的,或有偏劫,却绝无可能遭遇这样不允许避开的正劫。就好像许中谦,他也有劫,可却是完全可以避免的劫难。夏妙然则不同,此劫必须应劫,若劫成,她的命就没了。像是这样的生死正劫,通常而言若是平安度过,必然会有大福荫回报,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可夏妙然也只是运气稍好点儿,买个彩票大概能中上几万块而已。”

“你算出什么了?”许如轩已经隐约猜到许半生想说什么了。

“原本夏家的福荫至少可以庇佑夏妙然这一代继续蒸蒸日上,可他们家的气数突然变了,大约是从四年前开始,就已经终止了上升的势头,三年前开始停滞不前,十八个月前开始走下坡路。”

许半生一边说着,许如轩立刻在心里大致的排算着时间。越算就越是心惊,的确,夏家的生意一直都很好,扩张的势头也比较明显。但是四年前家里开始出现一些内耗,导致有几个一定要争取的机会不得不被错过,三年前更是进军高科技产业失败,而他们家的支柱产业房地产,因为国家政策也彻底陷入到停滞的阶段。

“十八个月前?”许如轩努力的想着,猛然间,他想到了,一年半之前,润州市市委书记落马,牵涉到夏家从他手里拿到的几块地,幸而有惊无险,最终平安度过,但也因此导致夏家的资产小幅缩水,从那之后,夏家就一直都在走下坡路。

许如轩震惊了,他呆呆的看着自己的妻子,秦楠楠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切,眼中透露出来的同样是震惊之色。

许半生还在慢悠悠的说着:“夏家的情况并不稀奇,很多这样的家族,发展到一定的阶段都会遭遇到这样的事情。大多数从此一蹶不振,那都是因为他们并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现了问题。”

“你是说风水?”许如轩并不相信玄学,但他知道许半生必然是要这么说。

许半生点了点头:“不能笼统的说是风水,但是夏家的气数本不该绝,而且真要是气数尽了就不是这样一个相对较长的过程了。应该是有人在蓄意针对他们家,在某些方面动了手脚。这才导致了夏家的下坡路。现在那人已经几乎完全得手,用不了多长时间,夏家就该江河日下,甚至会连累和他们家有直接关系的家族。”

许如轩大惊,秦楠楠更是直接颤声问道:“你退婚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如果你和妙然那丫头订了婚,是不是会影响到我们家?”

许半生微微颔首,道:“针对夏家的人手段很高明,任何与夏家结亲之人,都会受到牵累。牵涉到许家是一方面,我个人会受到极大的影响。”

许如轩和秦楠楠面面相觑,他们万万没想到,许半生退婚的真正原因在这里。

两人对视半晌,竟然同时感觉有些口干舌燥,不约而同的拿起水杯,咕咚咚灌了一大口茶。

“半生,若真如你所言,夏家究竟会怎样?”许如轩问。

“兵败如山,一贫如洗,甚至会有牢狱之灾。”

许如轩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他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