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几步,她又顿住,像个羞涩的小媳妇般,先理了理衣衫,深吸口气,心思放平和。
玄溟的心不由紧张起来。似在害怕失去什么。
“吁!”车夫率先下马车,恭敬地掀起了车帘,一名身穿黄色锦衫的男子走了下来。
那是一名身材修长的男子,黄色的锦衫外配着同色的青纱,金金冠结顶,宽袍大袖,一手拿着折扇,气质轩昂。
他有一张好看之极的脸,俊眉星目,鼻梁高挺,似抿非抿的薄唇上噙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笑,看起来非常的好说话,十分的斯文儒雅。
相距五步,君无菲直直地盯着他看。他原本向轩王府大门走,察觉到她注视的目光,停步,向她望过去。
四目相对的一刹那。
风,静止了。
时间,似乎在这一刻停顿。
沧海桑田、世事变幻。
七年,生死相隔,再见已是千年前。
君无菲的心仿若要跳出心房,人,却又相当的平静。美丽的瞳眸几乎看穿他,望进他的灵魂里。
是他!
青梅竹马,她爱了二十多年的男人!
不同的相貌,相同的灵魂,是她的黎煊。他的灵魂也穿越到了这个时代,借用了楚昱的身体。
只消一眼,她便认出了他。
他深邃温和的眸光定定凝望着她,被她绝色的容颜所震惊,见她目光里深浓的情意,似看透世间伦回,沉淀无数载的爱恋,从未有一个女子如此对他,他不禁动容。
她奔了过去,一把抱住他的腰,将头埋靠在他肩上,深深嗅着他身上的气味,紧紧地、紧紧地,不愿松手。
玄溟看到这一幕,冷魅的瞳仁里盈满痛楚,心,碎了一地。
楚昱抬起手,想回抱她,又觉得不太妥,温柔的嗓音出声,“姑娘…”
她身躯一僵,蓦地抬首望住他。他叫她姑娘?眼里痛楚骤生,他没认出她!
见她目光里升起的痛,是痛彻心扉。他的心里升出一抹奇异的感觉,“你…”
“呵呵呵…”她苍凉地笑了。
即使他的相貌不再是曾经的黎煊,她可以一眼便认出她,他却不能。她从未想过,他也会在这个时代,若是知道,她一定会不顾一切亲自找他,寻他,哪怕只是一个可能,也不会放弃。
他呢?是找了。却是派的一个下人去寻。
七年的时间,可以改变太多太多。
她已不再是曾经的她,在这里,她有一个儿子,亲生儿子。
故人又如何?
相见不如怀念。
转过身,她想潇洒地走,步履,却那么沉重。
他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直觉地喊出声,“等等…”
她没有停步,冷风吹过,吹动着她的裙摆,衣袂随风飘扬,尤显身影孤寂单薄。
他的心里盈起一股疼痛,莫名的痛,想上前拦住她,岂知一道黑影闪过,她已没了踪影。
“王爷,方才那女子等了您一整天,小的看她没吃中饭,估计连早饭也没吃。”守门的侍卫向他禀报。
他眉毛微拧,“她可有说,她叫什么,姓甚名谁?”
“没说。”
“她还说了什么?”
“她只问您可在府里,属下说您没在,她便问您去了哪?属下不便告知,她便等着。”
“就这样?”
侍卫想了想,“噢,属下想起来了,她还嘀咕了一句‘都七年了,不差那么一时半会儿。’”
楚昱如遭雷击,脸色丕变,整个人跟着颤抖,“快!马上派人去把刚才那名女子找回来!”
“是。”侍卫听罢,方要执行命令,楚昱又道,“把府里所有人都叫上,全都出去找、通通出去找!务必要把她给找回来!”
“遵命!”
那是一家名为曲园的别苑,苑中假山流水、小桥回廊,朱亭阁楼雕梁画栋,奢华中不失清雅,是一处居住养生的绝好地方。
曲园位置在城中心,能在繁华的首都宛城里有那么大一座别苑,绝非一般人能拥有。
君无菲被玄溟带到了曲园,小宝已经在院中等候。见到她,小宝快速奔了过来,“娘亲!”
君无菲蹲下身,只是轻摸着他的小脸。
“娘亲不开心。”小宝看她的神色,绝俊的小脸蛋盈起担忧,“没找到故人吗?”
“找到了。”她神色落寞,“只不过…不说也罢。”
“娘亲让小宝在客栈等,爹爹不放心你,就命一个黑衣人将小宝带到这等你。爹爹就找你去了。”
“你到这多久了?”
“娘亲刚走,小宝就跟着黑衣叔叔过来了。”
君无菲朝玄溟看去一眼,“这么说,你在暗中跟着我在轩王府门口等了一天?”
他缓慢了点了下头,邪气的瞳眸里看不出情绪。
无菲心中浮起一种复杂的感觉。
“曲园是本座专程为你准备的,你与小宝安心住在这。”玄溟语气平淡地说,“园里配备了六名下人,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下人去做。”
如果不是清楚地知道玄溟对她好带有目的,君无菲几乎觉得,玄溟是喜欢她的。
一名小厮走入院里,向玄溟拱手一揖,“宫主,大街上到处是轩王的人马。轩王派了三千精兵搜找君无菲,到处都贴有她的画像。”
玄溟一摆手,小厮又退下。
君小宝问,“娘亲,轩王是你的故人吗?”
她点头。
“他在找你,你要不要去见他?”小宝问得随意,玄溟听得心悬了起来。
“暂时不想见。”君无菲淡然地道。
玄溟的心稍稍放了下来。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轩王楚昱是个莫大的威胁,一个所有人都无法竞争过的对手。
“你与楚昱何时认识的?”玄溟冷冰地开口。
君无菲淡笑,“天底下不是没有遮月宫查不到的事吗?”
“你与楚昱的相识,根本无任何蛛丝蚂迹可查。”玄溟微眯起眼,“据本座所知,你在过去二十一年,没离开过天启国京城,此次是唯一一次出门远行。而楚昱,从未离开过大宛国京师。你与他,根本不可能相识。”
“就不允许微服私访,就不能是私下相识,你们查不到?”
“查过这种可能。但你们曾经确实不相识。”
“只能说——遮月宫无能。”
他目光冰冷地投注在她身上,没有怒意,“怎么不说,你身上掩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她是穿越来的,灵魂占据了君无菲的身体,当然不可告人,这种事在古代给人知道了,被有心人利用当妖孽诛杀了都不一定。不可能拿自己的生命冒险。
面色波澜不兴,根本不把玄溟的话当一回事,君无菲牵起小宝的小手,“走,娘亲带你参观环境。”
“好。”小宝乖乖任她牵着,“娘亲,你看,假山的池子里有鱼,那个鱼能吃么?”
“那是观赏鱼,用来吃可惜了。小宝要吃,娘亲就捞几鱼上来…”
“小宝让下人拿捞鱼的网兜…”
玄溟望着不远处在池子前玩得不益乐乎的母子,大的绝色若仙,小的极致可爱,池前嬉闹,晚霞的余辉照耀在两人身上,看起来多了股梦幻般的感觉。
心里被深深地触动,他想加入他们,可母子二人近段时间对他的明显冷淡,又让他却步。
自找的,原本小宝对他很热情,是他差点要杀小宝,才造成如今的局面。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萦绕在玄溟冷寒的心中,不觉间,他微微叹了口气。
十天后,轩王派遣寻找君无菲的人手非但没减少,反而增加到一万人。大宛国皇帝震怒,认为轩王为了一个女子劳师动众,不成体统。
轩王仍旧我行我素,气得大宛国皇帝亲自下令取消寻找,并对轩王禁足三天。
七年来,大宛国皇帝对轩王极其宠爱信任,听来禁足三天事小,对大宛国皇帝来说,禁足爱子,还是让他心生不舍。
大宛国南方水灾泛滥,三五年必有一次水灾酿成的大祸,淹死过数万人。
大宛朝廷曾数次派人修建堤坝,然,工程浩大,质量不过硬,遇到水灾仍无法抵挡,大坝总会被冲垮。
六年前,楚昱亲自设计防水堤坝,亲自监工,设计的大坝不但能有效抵挡洪水,他甚至设法开渠,用大坝里的水灌溉农田,这样,在旱季农田也不怕没水了。
如今南方堤坝已建成三年,再没有过水患。
南方乃至全大宛国,都示楚昱为神人,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加之楚昱为人斯文有礼,气度非凡,经常对百姓施赠钱粮,在大宛国的声望极高,绝无二人。
这样一位神般的人物,居然被皇帝禁足,还是为了一个叫君无菲的女人,君无菲的身世早被好事的人打听得一清二楚,是天启国一商人之女,还带有一个孩子!
红颜祸水!
这是大宛国臣民对君无菲的评价。
外头发生了什么事,君无菲每天都让下人给她报告。君小宝很是生气,“娘亲,轩王自己要找你,又不是你让她找的,为什么被说成是祸水的是你,不是他?”
“因为我是女的,他是男的。”君无菲坐在院中凉亭的椅子上,悠闲地拿起一块糕点送入嘴里。
“世道对女人真不公平。”君小宝认真地说,“娘亲,以后小宝会好好对女人。”
“小样!”君无菲在他脑袋上拍了下,“五岁的小屁孩就说要对女人好,长大了不知要祸害多少花。”
“小宝知道,花也是女人。娘亲说过男人是草”
“吃糕点。”塞了块梅花糕进君小宝嘴里。
君小宝慢条厮理地吃完,又道,“娘亲,你还会见故人吗?小宝看得出来,这段时间,你过得并不轻松。”
“会。”她点了点头。原想黎煊认不出她,就算了,可是,他派了这么多人找她,说明,已经知道是她了。他一旦知晓她是吴晗,是不可能放弃。
“皇帝禁足他三天。”君无菲想了下,说道,“三天后,派人通知轩王,就说我住在这里。”
“爹爹会同意你见他么?”
“有些事情,迟早要面对。何况,他同不同意,对我来说没区别。”
一名婢女走了过来,是侍候饮食起居的小玉,“君姑娘,宫主说有事暂时离开一段时间。若您找他,通知奴婢一声,奴婢会代为转达。”
玄溟的去处与她无关,她只问,“小宝的解药呢?”
小玉拿出一个瓷瓶子,“宫主说这是小少爷一个月的解药。”
“他要离开一个月。”君无菲随意喃了句,小宝发问,“娘亲,你是不是舍不得爹爹?”
“屁话。”她又在小宝脑袋瓜子上拍了下,小宝“哎哟”一声,“娘亲,轻点,都被你打傻了。”
“有道理。”君无菲颔首,“真打傻了你,倒霉的还是我,不如你聪明点。”
“所以娘亲手下留情喽。”君小宝爱娇地将小脸贴在她胳膊上。
小玉噗嗤一笑,“君姑娘,您们母子真有意思。”
君无菲朝她一笑,“小玉姑娘美丽可爱,也非常有意思。可惜我不是男子,是男的,就娶你了。”
小宝脸颊羞红,“姑娘别这么说…小玉不过是个下人,不管姑娘是男是女,都配不起您的。”
“哪会?”君无菲笑说,“我不在乎门第之见。”
“君姑娘…”小宝满脸感动,眼眶里蓄起了泪水。
君无菲觉得古代人真是好好玩,多数人都那么纯朴。不过,有心机的,也隔外深沉。就像天启国皇帝欧阳澈,为了夺回江山自主权,忍辱负重十多年,又如玄溟,相处了这么久,连他长得是圆是扁都不知道。
第四天,君无菲让人带了个口讯去轩王府。
没多久,下人来通报,轩王楚昱已到曲园门口。由于君无菲交待过直接对他放行。是以,他很顺利进了曲园。
院中的假山池水边,君无菲望着池水中的游鱼,忽闻身后一阵脚步声。
下一瞬,君无菲整个人被人从后面抱住。
沙哑激动的男声传来,“小晗!”
她身躯一僵,泪意涌上眼帘。他真的认出她了。
他抱得她好紧好紧,重重的力道几乎要将她镶嵌进骨头里,“小晗…小晗…小晗…”无数声动情的喃呢,像是思念了几个世纪。
她转过身,他立马低下头,撷住她的唇瓣吮吻,她想推开,他却抱得她太紧,舌头挑开她的贝齿,深深地汁取她嘴里的芬芳。
她缓慢地回拥住他,唇舌与他交缠…
仿若又回到了他们在一起的初次,他也是那么激动、那么深绵、那么动情地吻着她。
好久好久,直到她快喘不过气来,他才放开了她。
“小晗,我好想你,好想好想!”他又次拥紧她,“想不到能再见到你,真是恍如隔世!”
“我也想你。”她轻启红唇。
他又次吻住她,吻得很用力,咬红了她的唇,饥渴得似久旱逢甘露。
“别…”她抗拒着。
“怎么了?”他不解,“你不想我?”
“想是想,但…”想的是人,不太想接吻,“光天化日的。”
“小晗,别说院子里没人,就是有人,那又怎么样?”他莞尔,“我们以前在街头拥吻,你忘了?”
“煊…”她说,“物是人非,今非夕比。”
“商贾之女君无菲一直懦弱无能,拜堂当天被魏子溪休弃自杀,之后变得精明能干,独当一面。”他若有所思,“我想,那时候真正的君无菲死了,你穿越了吧?”
“嗯。”她点头。
“我是在七年前,执行杀人任务受重伤死了后,灵魂就穿越到了大宛国二皇子身上。”他伸出手,抚触着她绝美的面庞,“那次,我死在了你怀里。天知道我多么不愿意离开你,多想抱着你,叫你别难过…”
她当然记得,他死了,她跪在他的尸首面前仰天长啸,悲痛欲绝,抱着他的尸体整整一天一夜。然后有好一阵子的无法振作。表哥梁少华安慰她,经常陪着她。少华与他的气质有几分相似,是以,她经常调戏他,实则是借他想念黎煊,潜意识里,把他当成了黎煊的替代。
“煊,真的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她注视着他。是楚昱的容貌,俊帅之极,儒雅翩翩,每一个神态,每一个动作,却是属于黎煊的。
他也凝视住她,“小晗,能再见你,是上天对我的垂怜。”
“以前你不是向来不信这些的么。”
“无所谓信不信。日日夜夜,我在心中祈盼了七年,只要能见到你,让我付出什么代价我都愿意。”
“而你…却没在第一时间认出我。”
“对不起!”他眼里浮现愧疚,“你的容貌与以前不同…”
“你不也一样么。但我知道是你。”
“是我不好。”他神情蕴起一丝痛苦,“我还是要说,那天我有点累,心思也不是很集中…”
“再多的解释,都是多余。”她觉得他有一点儿陌生,也许,是他的样子不同了的原故?
“小晗…”他一瞬不瞬地瞧着她,似乎深怕少看了一眼,“我们还像以前一样,好么?”
望着他斯文诚恳的容颜,她动了动唇,“我也以为不管何时何地,我们的感情,永远都不会变。但…”
“不会变、永远都不变。”他又次抱住她,将脑袋埋靠在她白皙的颈项间,“我还是曾经的我,你还是你。”
“不一样了。”不知为何,她就是感觉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