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是真心,却被你冤枉成敷衍,”紫眠顺势吻住龙白月送上的双唇,将她的殷勤笑纳,“凌云得救…我很高兴…”
夜深就寝时龙白月抱着自己的被子,望着已变成狐狸、正独个儿坐在榻上搔痒的宝儿,讪讪问道:“你看紫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这谁知道…”宝儿心道,你冤枉紫眠大人了还好意思说…
而紫眠大人竟也不愿意说出真相,要她一人独享这份功劳呢。宝儿怔怔放下挠下巴的后腿,皱皱鼻子在心里嘀咕:真搞不懂人心,太纠结了!
“我一时情急,也想激将的,唉,我没有不信任他…”龙白月可怜巴巴的抬起眼来,对宝儿诉说委屈,“可他竟要跟我分床睡…”
宝儿只觉得脑袋一胀,气得嘭一声变回人形,抓过枕头就要砸她:“让你在医女的屋子跟我睡,委屈你了么?真可恶!”
龙白月慌忙涎着脸抱住她,喜滋滋道:“没有没有,哎,你可不知道头鱼宴这几天,我有多快活…”
她拉开被子,与宝儿一起躺下。宝儿变回狐狸后是热乎乎的一团,抱在怀里比暖炉还受用。吹灯后宝儿在暗夜中好半晌没吭气,龙白月以为她在跟自己赌气,刚想逗她开心时,却听她幽幽道:“紫眠大人不会生你的气,他自有他的深意,你只管放宽了心吧。”
龙白月笑,搂紧她揉了两揉,轻声嘿笑:“我猜也是这样…”
当后半夜大批的侍卫冲进天师宫,将龙白月从榻上拽起来的时候,她才惊觉紫眠的料事如神。她抱着宝儿蜷缩在床头,举手遮挡眼前刺眼的火光,对突如其来的变故惊惶失措:“你们是什么人?”
就见明窗尘一边套外衣一边冲进来,对为首的侍卫长解释道:“她是龙医女,暂时在天师宫伺候我的。”
侍卫长点点头,打量着局促不安的龙白月,问道:“怎么还豢养了一只狐狸?”
龙白月被一拨正在东翻西找的士兵围在当中,只能低下头借长发半遮住脸,忍气吞声道:“它是自幼养惯了的,乖得很,不会咬人。”
侍卫长收下明窗尘悄悄递与他的银子,转身离开:“找时间送出去,养在宫里不合规矩——你们搜完了没有?搜完了到大殿集合,听燕王命令…”
转眼间屋子里空空荡荡,龙白月心有余悸的点上灯,就看见一室狼藉,明窗尘在门边探头安慰:“没事,燕王突然来搜查,现在在我师父那里呢,你别出去,小心被他看见。”
龙白月慌忙点头,索性吹了灯坐在黑暗里,感喟道:“好险,差点被燕王堵在床头。”
“那燕王好狡猾,不动声色搞突然袭击,八成是为了抓贺公子吧,”宝儿在她怀中道,“紫眠大人果然摸清了燕王脾气,你瞧,他根本不是在生气吧?”
“嗯,”龙白月忙不迭点头,侧耳聆听屋外动静,“估计灵宝那里也被抄了个底朝天。”
“按说灵宝最可疑,燕王为什么反倒要来天师宫?”
龙白月一愣,喃喃道:“他似乎最想找紫眠的碴,为什么呢?”
大殿里元昕披着玄狐大氅,脸色比裘皮下露出的一隙中衣还要苍白。他长发披散,双眸病态的发亮,在紫眠面前来回踱步:“朕夜半无眠,前来叨扰,还望海涵。”
“臣惶恐,”紫眠不慌不忙的披上外衣,对元昕下拜,“恕臣仓促不恭之罪。”
“天师免礼,”元昕一笑,将紫眠扶起,“你不怪罪朕,很好很好,头鱼宴旅途劳顿,朕本不该再打搅你,可是,朕似乎出了些问题…”
“陛下但说无妨。”紫眠望着元昕闪烁的双眼与阴鸷微笑,静静等待他藏在绵里的针。
“朕睡不着,”元昕抓着头发,烦躁的在大殿中走动,“烦恼的事情太多,朝中有多少人在针对朕,你可知道?废除中书、门下省他们要罗唆;废除都元帅府,改设枢密院他们也要罗唆,没完没了…三天头鱼宴朕尽力使自己疲劳,可是,朕就是无法入睡。一切都在与朕作对…你看,朕不在宫里,连天牢也被劫了。”
“陛下息怒,保重龙体方是社稷之福。”
“少说漂亮话,天牢被劫,是朕高枕无忧的时候么?”元昕冷笑,“朕倒怕睡了一半被人割掉脑袋呢。”
紫眠拿矛盾的元昕没办法,只得一揖道:“臣愚钝,望陛下明示。”
“朕睡不着,你们都得陪着朕。索性大家一起闹腾,朕就不信,翻遍皇宫还找不出一个残废来。”元昕拉起紫眠的手道,“朕今日得了消息,便下令封锁皇宫,白天不许声张,就等晚上来瓮中捉鳖,你且等着看吧——可有好茶,与朕烹一碗来?”
紫眠自是命令宫女摆上茶食,烹茶招待元昕。元昕不怀好意的睨着紫眠,一边假意悠闲、甚至与他斗茶取乐;一边放任侍卫明火执仗,恣意查抄天师宫。
于是宫中呈现出一派滑稽景象——只见四周乱纷纷人马包围,居中上座二人气定神闲,捧着茶盏秉烛夜话。论淡漠自持,元昕到底比不得紫眠,不一会儿便见他焦躁得挑起眉毛,随着时间的推移,对一无所获的侍卫越来越憎恶,脸色极差。
“陛下,天师宫都已搜遍,并无藏匿可疑人等。”侍卫长最终无奈的向元昕禀告。
此时元昕一张脸已是黑得不能再黑,他思索再三,认为自己判断不会出错。一个公输灵宝能有多少手段,他早掂明白那小丫头片子的分量——根本不成气候。明明天牢里迷昏士卒的幻药只能从天师宫流出,难道真与紫眠无关?据线人所报,那个贺凌云素来与紫眠交好,他出手该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狡兔死走狗烹,或许自己动手太早了,紫眠毕竟精明,一时半刻难以铲除——还要再抓把柄才行。想到此元昕扬眉一笑:“很好很好,天师,你到底没辜负朕。”
可惜了贺凌云那枚棋子,少了他,公输灵宝倒是难控制——假使瑶池殿里也没有贺凌云,他能在何处藏身?一个遍体鳞伤的人不可能捱过燕京的寒夜,他必死无疑。
这时奉命搜查各处宫殿的侍卫长都来到天师宫向燕王复命,皆是一无所获。从蓬瀛宫回来的侍卫长略一犹豫,还是向元昕禀报:“陛下恕罪——搜查蓬瀛宫时海夫人被火光惊动,身体不适,属下已命人前往医官局请太医…”
“蠢货——”元昕骤然急怒起来,气得砸碎手中茶碗,“谁叫你们惊动她的!”
他急匆匆起身往天师宫外走,玄黑色狐裘大氅扫着地面,几欲从他肩头滑落。众武将跟在他身后鱼贯而出,须臾便撤离大殿。大批人马瞬间被宫外浓浓夜色吞没——深远处只有铠甲上细碎的寒光与隐约一声“摆驾蓬瀛宫…”,方能证明刚才的确有人来过。
第九十三章 虚与委蛇
燕宫戒严,蓬瀛宫少了妃嫔来往,倒有利于贺凌云养伤。
“幸亏我当时急中生智,借口动了胎气阻止他们搜查。”海夫人一边折好小金王爷的信笺,一边心满意足的微笑。
龙白月作为医女侍奉在侧,好心提醒道:“夫人读罢信,最好将它烧掉,免得留下痕迹。”
海夫人慌忙将信塞进衣襟,撒娇般轻声哄她:“这叫人哪里舍得,放心,我自会谨慎,只求你千万可怜我…”
龙白月无奈,也只能由得她任性:“夫人,您这里没事,奴婢便去贺公子那里瞧瞧。”
“请便。”海夫人随她高兴。
灵宝与窗尘都没有借口来蓬瀛宫,戒严期间便只得靠龙白月来探视。贺凌云熬过危险期后恢复得很快,如今已能坐起。他一见龙白月来替他上药,照例找别扭:“你该记得我说过什么。”
“放心,”老旧话重提也不嫌腻,龙白月翻翻白眼,举起手中药膏罐,“这都是医官局的,我如今是燕宫的医女,别老忘了。”
是医官局的才怪,燕王又不是傻子,如今这药材监管得严着呢,神仙也偷不出半点外伤药来。
贺凌云轻哼了一声便不再纠缠,安静的趴着让龙白月上药,半晌后他忽然低声问:“这些天看见灵宝了么?”
“你最好别惦记她,她忙着给燕王作长工,可分不得心,”龙白月压低声音道,“昨天就因为这个,差点把自己手指头给削掉,害我过去为她止血,忙了半天——你知道她是为了谁才费这样的苦心…”
说罢将一封信放在贺凌云面前,喟然长叹。
贺凌云盯着信笺,手指揪紧身下褥垫,咬牙道:“叫她别干蠢事。”
“放心吧,再也不会了。我已叫宝儿帮她送信,”龙白月歉疚道,“怪我忘了顾念她的心情,宝儿忙着替海夫人做事,没顾得上去探望她…”
燕人善猎,送信途中半点松懈不得,且不说海东青满天飞,嗖嗖冷箭更是防不胜防。就在前天,宝儿变作狐狸钻进皇宫时,稍不留神后腿便被一支暗箭蹭破了皮。
“她太傻…”贺凌云怔怔出神,目光变得极轻极柔。
龙白月望着他的眼睛,心中一软,不忍心再用别的话题打搅他,便收拾好药膏静静陪在他身边。许久之后贺凌云回过神,还是忍不住忐忑的问:“有机会让我见见她吗?”
龙白月为难得双眉紧皱,摇头道:“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她,哪有机会让你俩见面?”
贺凌云也明白自己的要求太不理智,淡淡点头后便将双眸别开,拿了灵宝的信笺翻身面朝里躺下,背对龙白月。
能将受伤的背丢给她,是一个武人最大的信任,而这个动作所曝露出的脆弱,更叫龙白月愁闷。她悄声离开密室,留下贺凌云一个人安静读信。
这些日子与紫眠朝夕相处,龙白月时常在傻笑之余忆苦思甜,思及过去分离的苦痛,越发同情眼下这对落难的小情人。蓬瀛宫与瑶池殿离得那么近,明明爬上屋顶就能彼此望见的距离,偏偏咫尺天涯——多么磨人的痛苦。
“你在想什么?”紫眠放下手中《抱朴子》,望着坐在一边不停长吁短叹的龙白月问。
龙白月望着他清澈的眼睛——在灯下几乎被映成琥珀色,她的脸落在他瞳仁的正中央,被睫毛的阴翳半遮着——怎么能这样动人?!她忍不住又是一声长叹:“哎——我在发愁,想着如何让灵宝与凌云见上一面。”
“这恐怕不好办。”紫眠低头拈起桌上银镊子,侧身轻剔灯花。
“我知道呀…”龙白月喃喃道,却又灵机一动,“海夫人生日快到了,也许那天就是个机会…”
海夫人是腊月的生日,按说她待在宫中已是招人非议,如今燕王公然为她庆生,更是践毁所有伦理纲常。议谏的大臣在宫外不知道围了多少,元昕索性将宫门一关,与妃嫔作伴自得其乐。
蓬瀛宫中堆满众人贺礼,元昕陪着海夫人一件件赏玩,二人兴致都颇高。海夫人今日似乎比往常更乖顺温柔,哄得元昕志得意满,令他时不时想绷紧脸刻意掩饰,却还是忍不住嘴角笑意。
“这玩意倒精巧,谁送的?”海夫人从满目琳琅中挑出一只木偶,托在掌心玩弄。
那木偶是一个三寸高的渔女,坐在莲舟中手摇兰桨,四肢与桨皆可活动,煞是灵巧可爱。
一旁的宫女仔细看了看,笑道:“回夫人,是瑶池殿的公输夫人。”
“公输夫人?”海夫人勾唇一笑,手一顿,竟将渔女从莲舟上掰了下来。
这一掰便再也安不回去了,海夫人皱起眉,假意叹息道:“可惜了,都怪我手拙。”
元昕若有所思的盯着她,忽然嘿笑出声:“有什么可惜的?那丫头就是会点手艺,你倒在意她?”
海夫人瞠了一下水眸,两朵红云飞上双颊,娇嗔道:“我何尝在意她?”
她故意闪烁其词,引他上钩。自负的元昕想当然的认为她在拈酸吃醋,乐得表态:“何必口是心非。来人哪,将这木偶送回去,让公输灵宝修复——不,还是让她到这里来…”
元昕揽住海夫人浑圆的腰肢,在她耳边轻轻吹气:“朕要你知道,她不过是你的佣人而已…”
片刻之后灵宝便出现在蓬瀛宫,她背着工具箱,小手捏弄着工具箱的背带,怯怯望着大殿中央高高在上的二人,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海夫人上下打量着她,目光刻意落在她皴裂的手背上,讶然笑道:“公输姑娘倒是没怎么变,依稀还是当年模样。”
元昕轻嗤一声,懒散别开眼:“随你使唤。”
“既如此,嬷嬷,便将公输姑娘请到后殿修理玩偶吧,”海夫人微微一笑,边转身边嘱咐,“别忘了备好茶。”
元昕重新与她一起赏玩各宫礼品,指着一座蓬莱仙山水晶雕件,笑道:“一看就知道是天师宫送的,好没意思。”
“却也晶润可爱。”海夫人纤指摩弄着水晶仙山,纤眉秀目惹得元昕目光流连,半天也移不开眸子。
“这几天身子如何?”他凝视着她,嘘寒问暖。
“挺好,”海夫人温温笑答,“只是夜阑多风,吹得窗棂飒飒作响,便睡不沉。”
“这好办,”元昕心思一动,搂着她促狭,“现成的工匠不是都被你请去后殿了么…”
海夫人咯咯娇笑:“陛下,您可真是…”
“还是夫人有办法!”龙白月谄媚的恭维着,感恩戴德。
海夫人斜倚在锦榻上读着小金王爷的信,这时候抬头:“我说过,只要你们能帮我与王爷联络,我自会想尽法子帮你们。”
说话间就见嬷嬷笑呵呵的进殿来,对她俩福了福身子道:“那公输姑娘又来‘修窗子’了。”
龙白月与海夫人闻言都笑起来,快活的看着灵宝冲进蓬瀛宫。
自从海夫人生日那天得以进入蓬瀛宫,灵宝是哭也哭过、笑也笑过。如今终于本性回归、故态复萌,带着女儿家春风得意的羞涩,每天都来与贺凌云相会。
一拨人难得聚齐,大家便将茶会设在密室里,方便谈笑。贺凌云复元的速度快得惊人,如今背上伤口已痊愈,倒是灵宝不放心又好奇,每次来总要看上一看。
看得久了,匠人的眼珠便开始不老实,瞅着那碗口大的狰狞疤痕,技痒道:“凌云,这样深的伤口长不平,不如让我替你纹幅花绣吧?”
“不要!”贺凌云断然拒绝。
“为什么啊?!”灵宝不忿,“你是武官,身上哪有不刺青的?”
龙白月咋舌:“灵宝,你竟还有这手艺?”
“当然,”灵宝口气里不无骄傲,“咱们公输世家,大到土木建筑,小到壁画刺青,没有不会的。”
“那刺绣呢?”龙白月追问。
公输灵宝顿时气势一蔫,底气不足:“那玩意耗时大,价钱也要不上去,做来不划算。”
“一样是耍针的,看来刺青手艺也好不到哪儿去,”贺凌云嗤之以鼻,傲慢道,“我可不要刺青,难看死了。”
“你其实是怕疼吧?”灵宝奸笑。
贺凌云一怔,刚要张口反驳,却听龙白月在一旁插口:“刺青的确不好看,我见识过一个——半边脸刺满了青色盘龙花绣,吓死人。”
说者无心,谁知在一旁安静喝茶的海夫人,手中茶盏竟当啷一声滑在地上。龙白月唬了一跳,惊道:“夫人,您没事吧?”
海夫人面色煞白,双眼紧盯着龙白月问:“你是在哪里看见那个人的?”
龙白月没明白过来,期期艾艾着:“什么?”
“那个半边脸上刺满盘龙的人,你是在哪里看见的?”
“奴婢是在天牢里看见的…那人…被关押在水牢里…”龙白月吃惊的望着海夫人苍白严肃的脸,结巴道。
“哦…哦,好…”海夫人这时也察觉自己失态,慌忙将目光闪躲开。
见气氛不对,众人很快转换了话题,但这段插曲却落在每个人心里。
龙白月晚上回到天师宫,还在惦记这事——白天海夫人的态度太奇怪,看来事有蹊跷。于是她满腹疑惑的开口问紫眠:“你可听说过一个半边脸上刺着盘龙的人?”
“是听说过,怎么了?”紫眠奇怪的问,“怎么好好的想起来问这个?”
明窗尘在一旁急得直丢眼色——不是说好了绝口不提水牢里的事嘛,干吗哪壶不开提哪壶?
宝儿白天送信,错过了密室中的茶会,此刻也颇为好奇:“你们在说什么?好像挺有趣?”
龙白月迟疑道:“嗯,也没什么,那次在天牢的水牢里,看见一个魁梧大汉,半边脸上全是盘龙刺青。”
“你不是说水牢里只有老鼠吗?”宝儿一怔,怒道,“好呀你耍我!”
紫眠顾不上宝儿说什么,只是盯着龙白月惊叹道:“你见到‘半面龙’了?天,想不到他还活着。”
“半面龙?”龙白月和明窗尘傻傻重复,回忆那恐怖的大汉,心有余悸。
“是的,‘半面龙’出生时,面上有胎记形如紫云,他的父亲就着胎记替他刺了一条青龙,故得此绰号。”紫眠解释,“我到燕京后听说过他,他曾是元昕义兄,燕国的黑袍将军,当年结伴打天下,与元昕歃血立誓——同生共死,将来一齐入主皇宫。谁知篡位后他便突然消失,世人都以为燕王毁约,将他杀死了。”
“的确是让他跟自己一同活在皇宫里…没想到元昕竟这样践诺。”龙白月不寒而栗。
“毒誓的分量毕竟使人忌惮,”紫眠道,“他是燕国第一勇士,神话一样的常胜将军,加上面上纹龙,因此也被传说有‘帝王相’。元昕忌他功高盖主,事成之后对他下手,也不难理解。”
“怪不得海夫人知道这事以后,会那么吃惊。”龙白月叹道。
“你告诉海夫人了?”紫眠脸色微变,双眸中波澜暗涌,却很快收敛。
龙白月看出他极重视此事,怕自己闯祸,慌忙问他:“无意中提及的,有何不妥吗?”
“也没什么…”紫眠喃喃道,望着她惊惶的双眼,将心头不安略过不提。
第九十四章 惊变
燕国贵族内部原本便暗流汹涌,如今海夫人的生日使得矛盾更加激化。众口烁金,面对潮水一般涌来的非议,元昕一意孤行,以诛杀朝中谏臣来杜绝流言蜚语,至此众人道路以目、纷纷缄默。
海夫人的肚子一点点隆起来,她的情绪一直不稳定,受王爷的信笺与燕王的宠幸影响,总是忽喜忽忧。心情的变化使她胸闷气虚,龙白月得时常过来照料,有时就索性留宿蓬瀛宫。
“唉,你们真叫我羡慕,”海夫人放下杯子,目光落在杯中琥珀色的补气药酒上,苍白的脸没有半点血色,“我一生下来便衣食无忧,从右相千金到小金王妃,没受过半点委屈,却没想到有今天…”
话一出口便珠泪纷坠,她低下头看着自己微凸的小腹,目光不掩憎恨,轻颤的红唇下银牙暗咬:“都是你这孽障,害我受此奇耻大辱…”
龙白月心中不忍,跪在一边劝慰:“夫人想开些,也许过不了多久,便会峰回路转。”
海夫人双眸一动,若有所思的呢喃道:“是的,也许…”
夜半燕王的寝宫仍旧灯火通明,元昕歪靠在碧玉紫檀大床上,正用银匕首削着梨子。他面色紧绷,修长的手指拈着梨子,将轻薄刀刃划进雪白的果肉,簌簌转动。匕首越转越快,细长的果皮连成一线,直拖到床下。
蓦地,果皮自拇指下断裂,他眉毛一动,下一刻便将手中梨子扔了出去。有宫娥自暗处悄悄上前,弓身将梨子拾起,又无声的退下。元昕从一旁的水晶盘里又拿过一只梨,眼皮低垂着继续削,手中匕首不自觉越动越快,果皮一旦断裂,他便只管扔掉梨子再削下一个,神经质的动作最后几乎成了癫痫。
“该死——”当手指摸索着空空如也的水晶盘,怒火终于爆发。冰凉的指尖扣着盘子往地上一掠,清脆的碎裂声迸散开,晶莹的冰屑洒满大殿。元昕跟着将匕首也甩出,银刀当啷一声砸在地砖上,亮闪闪滑开几丈。
他霍然起身,披着中衣在殿上赤足乱走,踩着水晶碎片,一脚是血。胸中燥热如此一点点凉却,他抬起双眼,望着夜空中半块明月被乌云遮去,轻轻念道:“…星眸睁裂,唯恨剑锋不快。一挥截断紫云腰,仔细看、嫦娥体态——仔细看、嫦娥体态…”
多少年前的旧词了,他如今已将嫦娥囚在身边,可她还想着回去么?——她当然只想着回去!元昕咬牙,奋力推开大殿宫门,疾跨而出。
娇小的宫娥捧着沉重的玄狐大氅,高举过头:“陛下——千万保重身子…”
元昕侧过脸,斜睨着跪在地上的小宫女,蓦然冷笑:“是的,朕不能露出破绽。”
蓬瀛宫中海夫人已恢复平静,她微扶螓首,阖上双眼,对龙白月道:“你也去睡吧,我累了…”
龙白月领命,悄悄收拾了药箱,起身退至偏殿卧房正待就寝,却听得大殿上海夫人一声惊叫。
风声鹤唳,蓬瀛宫无数扇殿门同时吱呀作响,好似被凶险的气流挤压。静谧的寝宫忽然嘈杂,灯盏上火花一爆,映得一道颀长身影乱纷纷四散,在椒壁上诡谲晃动。
没有太监通传,元昕就这样静悄悄领着内侍闯进蓬瀛宫。夜风吹得他鬓发凌乱,一双暗淡的眼睛半藏在长发阴影中,看不清其中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