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四爷作为西北大营统帅,那一身蛮力不可小觑,他大步流星的上了山,在面对被锁住的木门时,看见地上摆放晚膳的托盘原封未动的放在那儿,二话没说起脚踹开门,可眼前那狂风过境般的狼藉景象,饶是镇定如沈四爷,也被唬了一跳。

缓山之上的院落不大,算两进的屋子,前排是堂屋和耳房,后排是起居室及书房,习武场占据着迎门最大那片空地,地上铺着一掌厚的青石板,两边落兵台上摆放着许多□□短刀的兵器。

原本井井有条的兵器如今七零八落的散在地上,甚至有几根棍子生生被劈成两半,落兵台还倒了一个,行兵打仗之人都将武器当做自家孩子宝贝着,沈昙随身用的虽说是偃月刀,可其他刀棍便不受重视,平素也都定时维护,没有故意糟蹋的道理。

越是往里面走,沈四爷眉头皱的越紧,待看到漆黑一团的后院,终于忍不住扯着嗓子吼起来:“你这小兔崽子,吃了炮仗想把家里屋子拆光么!赶紧给老子滚出来!”

话落,没有半点儿回声,夜风吹着廊下挂的八角灯笼打了个旋儿。

沈原大大咧咧往院中石凳上一坐,把从演武场顺手拿来的大刀咣当扔在了地上,另一手拎的两坛子酒放下,又讥讽道:“就冲你这没出息的样儿,长本事知道撒气了?你以为这是西北大营呢!我看顾家小姐同意别家亲事真是明智之举,省得一辈子跟着你出不了头。”

许久,沈昙缓缓从书房踱步而出,深邃的眸子在黑夜中泛着冷光,袖子高高挽起,露出一大截子小臂,他沉默不语的在沈原面前站定,而后又折返回墙角,单脚一勾,墙边矗立的偃月刀腾空而起,落下后稳稳被他抓在手中。

这是要干架。

沈四爷咧嘴一笑,这侄子在大营跟他多年,刚去时细胳膊细腿儿的受到不少欺负,竟还不愿意让他出头,真遇事动了气,就会约人打上一架,后来渐渐在军中有了威望,再找不到能够单挑打赢过他的人。

两禀大刀迎面相击的那刻,劲力之大居然都冒出了火星子,沈原沉稳有力,而沈昙灵活敏捷,若是往常切磋,沈昙也不会真的和四叔拼尽全力,可惜眼下怒火难平,十分力化作十二分,硬是将沈四爷逼的节节败退,最后大刀脱手,沈昙才猛的收住阵势。

沈四爷握了握已经震麻的双手,心里暗骂了句,不乐意承认长江后浪催前浪的事实,嘴上顾全面子的咋舌道:“给你三分颜色你就开染坊,兔崽子,老子看你情场失意的份上陪你过过招,意思意思行了。”

沈昙倒还知道些分寸,待心绪慢慢平复,这才将偃月刀放回去,低沉着声音说道:“对不住,四叔。”

沈原揉着肩膀做到石凳上,指着廊下灯笼道:“把灯点上,不然老子喝酒都要灌倒鼻子里了。”

院子里终于有了丝光亮,叔侄两人对桌而坐,每人捧着坛子酒,也没任何下酒的小菜,就那么干巴巴的对饮起来。酒是从西北大营带来的,最烈最普通的那种,沈昙扬起头接连灌满三大口,才稍稍喘过气,直觉一股子辛辣直冲头顶,心里好受许多。

“事情我都听说了。”沈原撩起眼皮,也没卖关子:“前些天七姑娘来吊唁老爷子还磕了三个头,眼下纵然出这等事,你也不能武断去猜测人家,再者,你们俩个情况特殊,这事八成是被逼无奈之举。”

沈昙食指叩击的酒坛,扯出个笑:“没人逼她,她自个儿的主意。”

沈原一愣:“七姑娘自愿的?”

“圣人欲让她嫁与五皇子,而我却不能登门提亲。”沈昙一天一宿没合眼,饭食也没吃,若不是几口烈酒下肚,嗓子都哑的说不出话:“她不想让我为难,也不愿让顾府长辈为难,于是就想了个顺手推舟的办法,假意和赵怀信定亲拖延时日,将来再去悔婚。”

“那丫头还真...真豁得出去。”沈原琢磨了下,问道:“她和你提过这事儿?”

沈昙点点头:“是,我发了火,没同意。”

俗话说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可身为堂堂男人,但凡有点骨气,哪里会让自己女人做这些,连沈原听完都觉得顾七姑娘好意归好意,也太不懂男人心思了,于是伸手拍了拍沈昙肩膀:“一句话,人姑娘也是为了你,其实你俩这事儿也不是没有其他方法,我是不知道那老皇帝如此心急,不然的话早就他娘的...”

“我安排过了。”沈昙打断他的话,嗤笑道:“送五皇子跟何姑娘一份大礼,如果事成,他无论如何都要娶了何悦,圣人还能在凭空找来位皇子填坑不成?”

别看沈四爷身材魁梧,言行粗狂,可脑袋也是一等一的好使,顿悟了沈昙的意有所指,瞠目气道:“你小子还真敢,这种事用得着沾你的手?!我这当四叔的可不是摆设!”

沈氏这辈儿只沈昙一个混出息的,在西北大营历练几年,现下秋闱中了解元,虽因守孝将错过明年春闱,可三年后正好又是一轮,若能高中进士,将来官途亦能畅通无阻。

比他小的三房表弟沈晋年方八岁,目前是指望不上,有些事情沈原可以去做,但不能让自家侄子去干。

“四叔放心,我摆好的鸿门宴正巧让青竹半路截了胡,暂时没能收网。”沈昙无视了沈四爷的气急败坏,又喝了口酒道:“所以我胸中郁气更甚。”

其中弯弯绕绕让沈四爷都噎了半天,平心而论,此事两边均有错处,可他又莫名庆幸顾家姑娘阻止了沈昙,待坛子里的酒喝完,沈原起身将手压在沈昙的肩上,语重心长道:“眼下既然到了这个局面,便不能轻举妄动,凡事和四叔讲,我虽不能出府,手下那群将领却不是吃干饭的,七姑娘那边你必须收敛着脾气,和人家好言相谈!”

隔日正逢老国公三七的日子,沈府举家上下出城前往墓地烧纸祭拜,沈昙自然也去,现在木已成舟,他和四叔推心置腹后心中缓过来些,可并不能保证见到顾青竹会做出什么出格举动,于是压着性子,没立刻找去顾府,而选择留在郊外墓地,和母亲一起为老国公守灵几日。

但顾青竹却坐不住了,她没想到婚约之事透出去的那么快,竟连与沈昙见面详谈的机会均没有,苦等许久听说他在城外守灵,便借口想去庄子上小住,悄悄带人去找到了沈昙。

作者有话要说:沈大怒火冲天:我要黑化。

每天都在补章节,加班的日子快快结束吧(双手合十),晚上加油再码一章,仙女们早睡的话可以明日清早瞧喔。

PS:昨晚编写趣味运动会秩序册,其中有个项目叫:毛毛虫竞速...看了毛毛虫的图片,感觉心好累。

第112章第一百一十二回

顾府的庄子在城南郊,而沈氏一族的家墓则位于东南处,听着不远,实际真要赶过去,也得费将近两个时辰。

六合赶着马车,顾青竹和颂安坐在马车内,安全起见,随行的还有两个身手好的家仆,骑着高头大马远远跟在后头。顾青竹只知道大概地方,真正往山上找还花了不少功夫,沿途边问边走,待到地方时已经是半下午。

过了秋分,山间许多树木俱黄了叶子,目及之处层林尽染,再配上远处的天高云淡,委实透出些许采菊东篱下的恬淡意境。

山中守灵的日子过的甚为清静,每日清晨闻鸡而起,在墓前烧纸上香,换下供品,因是刚入葬的新坟,既无杂草可收也没灰尘可掸,余下时间除掉三餐,便各自找活儿做起来。

顾青竹看见沈昙时,他正打着赤脚站在溪边的卵石上头,手中拎了把斧子,漫不经心的劈着面前的木头。

她吩咐颂安在马车那边等着,独自走了过去。

按理讲,凭他的耳目警觉,早应察觉顾青竹的靠近,可沈昙仿佛毫无知觉般,丁点儿反映也没有,仍然重复着捡木头劈下去的动作。

“沈大哥。”顾青竹在离他一丈之处停下脚步,踌躇两下未在上前,只低低唤了一声。

沈昙眉目不动,将木柴处理完,整理成一捆搬到旁边的竹舍前,临时砌的灶台上还烧着壶水,他娴熟的又添进去几块柴火,也不管她就在身边,径直往竹舍中走去。

顾青竹心内并不后悔假定亲的这步棋,但想到这违背了沈昙的意愿,他气他恼尽有情可原,且心心念念的人便在眼前,对自己是不搭不理,一时间各种滋味涌上心头,百感交集。

她下意识的随着沈昙进屋,可尚未跨进门,被他一掌拦在外头,那冷淡的言语直戳胸口:“回去,我现在不想见你。”

“那什么时候可以?”顾青竹只觉整个脑袋轰的一下子,完全转不动了,迷茫着开口问道。

沈昙本以为在这山中清淡几日,能稍微放下执念,平心静气的面对顾青竹,可她却骤然出现了,心底死死按压住的那份阴暗心思如同杂草似地,疯长着蔓延遍地。就在方才短短一会儿,他无数次想摔掉手中的斧子,把顾青竹带到竹舍的凉塌之上就地/正/法,什么狗屁婚约,等她身心俱成了自己所属,还有何颜面去和赵家结亲。

可他不能这么做。

任何会伤她的举动,沈昙都舍不得去做,任何会威胁到她名誉的事情,沈昙都不可以去做。

于是留给他的就剩下自伤这一条路。

顾青竹在他冷漠的注视下,没再得到任何答复,自己在外头找了跟树桩坐了,这一坐直到天边暗下去,也没看见沈昙的身影。

秋风萧瑟,颂安在车边候的发急,拿上件外衫找到她,见四下无人,还想着自家姑娘是没等到沈大公子,便劝着明日再来。

回程还需要不少时间,顾同山和张姨娘也一道来到庄子休养居住,她想了想,便和颂安坐车下山赶路。

如此接连几日,顾青竹同父亲说是进山游览作画,每日回去还要赶着绘上幅山水图,凭她的丹青技艺,这些原本是小事一桩,奈何这心根本不再上头,下笔落成的画连自己都看出潦草敷衍之意。

若说顾青竹头次冒然寻去时,还有些不知所措,后来再去便有了些心得,下定决心要心诚所至金石为开,将盘亘在两人间的心结解了。于是马车里准备的更为充分,点心茶水俱全,甚至还拿了几卷书和花绷子,那棵树桩俨然成为她的根据地,等的久了,便看两眼书或者做会儿女红。

这日午前还是天高气爽的风貌,可没过多久狂风大作,顾青竹膝上的书卷被吹的哗哗的翻着纸页,身上那两层薄衫,顿时在这阵风中刮的透彻。

时辰尚早,但天气却容不下这么露天席地的呆着,她往竹舍那面儿眺望两眼,忍着心底微微的酸涩,把书卷塞进装针线的箩筐里面,打算转身离去。

刚刚迈出脚,迎面烈风卷起林间枯叶扬的漫天都是,她眯着眼睛艰难行了几步,压在小筐中的薄本却被吹的翻了两个滚儿,眼瞧着要飞到地上。顾青竹刚要伸手去捡,身后却有人先一步凌空捉了个正着,她尚未来得及反映,整个身子便腾空而起,被人横抱着进了竹舍。

比起外面,屋内的热气令人骤然一暖。

沈昙的举止可称得上粗暴,半点儿不怜香惜玉的把她搁在了凉塌上头,随后从柜子里拿出条花毯道:“披在身上。”

冷虽冷,她连寒冬腊月那时候都不畏冻,眼下自然也没多大感觉,但鉴于眼下情况,顾青竹还是乖顺的撑开毯子把自个儿包了进去,抿嘴先道了声:“对不起,那件事没经过你同意便自作主张了。”

沈昙面色一沉,淡淡道:“我暂时不想提这个。”

“可我没太多时间。”她抽了抽鼻子,也不知是不是太暖和的缘故,视线居然模糊起来:“我爹陪我在庄子住不了太久,过段时日还要回城里,兴许能来的日子不多了,婚约这件事我会处理好,先前是征得赵公子同意,才敢就这么定的亲,只要五皇子的婚事落定,我便与他消去婚约。”

“你直接告诉他,你会悔婚?”沈昙瞬间眯起眼睛,厉声道:“也不想想,赵怀信早就对你所有图谋,这么简简单单答应下来,你还真能信了他?”

顾青竹还真便信了,许是当时形势所迫令她来不及多思,后来一心惦记着怎样与沈昙和解,也没在拐回头认真考虑下,这质问让她愣了神,旋即蹙着眉道:“可他若是不同意,为何要答应下来,我一意孤行要退婚,他还有别的法子挡住不成。”

沈昙摇头笑起来:“青竹,你太天真了,单我现在就能说出三四种办法逼迫你退不了婚,更何况来日方长,你又如何能斗的过他。”

短短几句话令她如坐针毡,顾青竹常常被人称赞有颗七巧玲珑心,可见这份小智慧在姑娘堆儿里面算作出类拔萃,但换到和男人比拼,真是落下很远。另外一点,她过于刚正,识人总从善处考虑,君子一诺千金的印象太深,是以对赵怀信的话未曾怀疑过。

见她答不上话,沈昙也不催促,转身出门吩咐随从把候在山腰处的颂安他们安顿好,才拎着壶沸水又进了屋子。

“可如今箭在弦上。”顾青竹想清楚后倒没过多纠结,车到山前必有路,她决心已定,便什么都不怕的:“即使真如方才说的那样子,我还有你呢,不对么?”

沈昙敛了笑意,声音更像是被冻住一般:“现在想起我了,早前我对你说过什么可还记得?当日清清楚楚的说,这事我不同意,不用再说第三遍,若是真固执的要这么做,就别怪我使出什么下三滥的手段。”

顾青竹没有畏惧,心里自责却更甚,想伸手抓住他衣袖,然而被沈昙不着痕迹的躲开掉,于是她锲而不舍的再试,最后终于如愿攥了袖角儿:“我就是这么个倔脾气,认准了谁说都没用,你...莫不会是嫌弃我了?”

“嫌弃你?”沈昙咬牙道:“从知道这消息,我一日恨不能告诉自己八百回,你是为了我,统统都是为了我。可你但凡为我多考虑一点,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若现在换成我为了你,和不相干的闺秀定下亲事,无论真假,扪心自问你心里可会好受!”

没错,沈昙之所以暴怒,还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醋海翻波,根本看不得自己心爱之人和别的男人牵扯到一起,特别那人还是赵怀信。

顾青竹浑身一震,这才恍然大悟自己忽略了什么,顿时急急的想要解释道:“是我疏忽了,我对他绝对没有其他想法,除了你其他任何人我都不会嫁的。”

此话堪堪安抚住濒临暴走的沈昙,他深吸了两口气,直起身子将门窗重重合上,大步走到凉塌前把顾青竹推倒后,自己则压了上去,几乎是啃咬般的在那樱唇上肆意厮磨。

她早已动弹不得,手脚但凡有丝毫动作,随之而来的禁锢就变得更紧,只能任他亲吻,嘴中偶尔泄出一两声呜咽。

沈昙见她快要呼吸不过气,方稍微停了下来,带着几分狠劲儿慢声道:“你就是想嫁给别人,也要问问我允不允许,空口无凭,总得让我收些利息安心才行。”

说话间,手上一用力,顾青竹前襟的衣裳应声而裂,夏衣虽说有两件,但也抵不住他这番撕扯,没多久便露出了粉白相见的肚兜,上头绣着几朵妖娆盛开的海棠,沈昙鼻尖萦绕全是她沐浴过后皂荚和花瓣的香味。

若说开始顾青竹还不明白这利息是什么,现在可算彻底知道,沈昙欲和自己行那鱼水之欢,才能得心中片刻安稳。

顾青竹对他实打实付出真情,如果沈昙能好受些,并非不能接受,可眼下天时地利人和均没有,莫不说两人这么心存芥蒂,但论着在沈氏家墓前,老国公热孝未过,如果在这发生点儿什么,真是大逆不道了。

于是,她吃力的转过面庞,横起只胳膊把沈昙隔在外头,喘了两喘,才勉强说全一句话:“沈大哥三思!”

其实沈昙在撕开她衣裳时便后悔了,身体火热如铁,跃跃欲试,脑子却比之前清醒的多,他本就想收手,却被顾青竹先开了口。

主动停和被动叫停,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沈昙冲动之间也没深思,以为她是不愿,怕今后两人真有了什么万一,犯下无法弥补的过错,于是侧头笑了笑,颔首道:“确实是该三思。”

屋内一时又沉寂下来,沈昙半刻未停,找出件袍子将顾青竹裹起来,而后拉着她上了马车,因为风大,路途又遥远,这次沈昙并没有放心让沈靖带人护送,亲自骑马把顾青竹送回庄子,才掉头回了去。

此间两人再未说过话,顾青竹捂着红肿的嘴唇,久久回不过神来。

作者有话要说:半夜晋江抽了,居然点哪儿都是小黄网,拦截有木马(捂脸)。

第113章第一百一十三回

颂安心里头感觉不妙,便多留了个心眼儿,在顾青竹进屋后把小院中伺候的丫鬟们差遣走,连颂平都被她吩咐去了厨房,这才伺候着顾青竹洗漱更衣。

顾青竹身上裹着件男式的长袍,待换下来,胸前衣裳那几道撕扯出的口子赫然醒目,连同锁骨处还有几点拇指大小的殷虹,颂安哪儿还能瞧不出来,倒抽一口凉气,大惊失色道:“姑娘!”

她低头看了一眼,后知后觉的发现锁骨处的吻痕,眉心一跳,抬手将领子拢了起来,沉静道:“别多问了,给我寻件竖领儿的衣裙,要厚些的。”

庄子临着山,比城内冷上些许,箱笼里头有备用的秋天裙裳,颂安挑出件领子最高的给她换上,幸亏这脖子上干干净净,仍是白玉无瑕的肌肤,不然可真要作了大难。

顾青竹洗罢脸,见颂安仍是惴惴不安的表情,便知她是想差了,露出抹微笑道:“没那么严重,你去忙你的,我补上张山水图就去前院跟父亲报个平安。”

颂安以为她和沈大公子越了雷池,听过这话,才稍稍吐出口浊气,颔首道:“婢子明白。”说完,麻利的在书桌上铺好宣纸,笔墨齐全后,才欠身出了门。

两人谈的不甚愉快,沈昙送她回到庄子之后,一言不发便调转了马头狂奔而去,顾青竹心内也有点儿泄气,那句‘三思’说的实在容易误会,他事后又阴沉着脸,心绪起伏下顾青竹也错失了开口解释的良机。

如此愁思一夜,次日倒是精神厌厌。

她没再急于见面,而是在庄子上消闲着泡了回温泉,想缓缓两人间的紧张局面,下次一鼓作气的说说清楚。

结果当夜,顾府那边差人传信,赵家拟好吉日请媒人登门提亲,他们得尽快赶回家中才是。

田氏一心想请宣懿长公主保媒,长公主虽乐意出这个头,但金明池赏荷宴那次,圣人的态度众所周知,作为长姐,她也不好公然博皇帝的颜面,于是想出个折中的法子,由长公主拟信给了贺老夫人,老丞相病故的早,可贺老夫人身为一噺鮮品诰命殊荣不减,能得她相助,也足能显出赵家对顾七姑娘的重视。

老太君本欲待六公主大婚后,再说商议提亲,眼下贺老夫人应允做这媒人,还兴致勃勃的帮着选日子拜访,自家便不能失了礼。

余下一日就要返程,搅乱了顾青竹的安排,庄上蔬菜水果之类的土产多,整理装车总要有人看管,顾同山站的久了还会有点儿气闷,这活儿自然由她揽下。

如此一来,便无法去沈昙那边儿了。

自家姑娘心事多,颂安是看在眼里急在心中,六合奉命去给沈大公子送信,她想了想,把自个儿的活计让颂平照看着,让六合带着她一起过去。

沈昙照例上香烧纸,将母亲她们送到住处后,才返回竹舍,抬眼看见顾青竹那丫鬟颂安正等在门外。

有些话当着六合的面不好说,颂安就让他在山腰等着,看见沈昙赶忙躬身行礼,低声道:“奴婢见过沈公子。”

沈昙默然的点了点头:“有事?”

此句话一出,颂安更确定自家姑娘和沈昙这回起的争执不小,顾青竹没和她明说过,但颂安却猜的到,姑娘和赵怀信的婚事定有蹊跷,于是开口道:“我家老爷说明日要回府上,姑娘正在庄子料理事情,便遣奴婢和您说一声,临行前怕过不来了。”

沈昙这两日也睡的不好,在家尚能喝酒消愁,如今山中守灵,酒是绝对沾不得,只好用浓茶代替,原先三五日的茶饼分量,放到眼下一日多便用的精光,然后便了无睡意。

他简单应了声,目光凌厉的扫过颂安:“顾大人急着回去,是因为赵家要提亲?”

颂安被问的一愣,刚想推脱着说不清楚,沈昙却笑了笑,随意摆手道:“不为难你,我知道了。”说完,迈开步子往竹舍走去。

“沈公子请留步!”颂安稳了稳心神,字斟句酌道:“奴婢斗胆说些越矩的话,如果冒犯了,之后您怎么责罚婢子都毫无怨言。”

沈昙停住脚步,没有回身,过了好大会子,才压着声音道:“说。”

颂安恭敬道:“婢子自小便被老祖宗派到我家姑娘身边伺候,可以说是伴着她长大的,有些事,即便姑娘不说,婢子也瞧的出来。原先和傅公子订婚,姑娘对他好,更像兄妹之情,奴婢敢说这话,便是亲眼见过我家姑娘对您上心之后,那份心思委实作不来假的。眼下和赵家的婚事到底到底因着什么,公子怕比奴婢清楚,纵使小姐有想的不对,做错的地方,惹您生了气,恐怕也不是她的本意。”

颂安作为丫鬟,妄自揣测主子心意,还来和沈昙说,这番举动可以说犯了大忌,但她看不下顾青竹郁郁寡欢,只得豁出去胆子妄言几句。

他闻言并未接话,而是神色淡淡的举目眺望远处密林,半晌才道:“回去好好伺候你家姑娘。”

******

赵家登门说亲,可是引起汴梁城不小轰动。

前头流言传的凶猛,到底还没真凭实据,而贺老夫人乘车前往顾府就把传言坐实了,一时间,倾慕赵怀信的贵女们恨不能哭湿几条帕子,心中像空了块儿似地,再高兴不起来了。

老太君和贺老夫人是同辈儿人,虽说不相熟,聊起话来却投机的很。

为了招待客人,李氏提前打听过贺老夫人的口味喜好,茶是临安府的黄岭山茶,真是老夫人的心头好,果子酥饼里面还掺了些橙丝,入口酸甜解腻。

贺老夫人一尝便是受用,感慨道:“我这身子不好,天儿热的时候在山里避暑,一住就是几个月,赵夫人每年过来探望我时,怀信那孩子也都跟在身边,京师这么多年轻公子,还真就见他次数多,单说面相,就讨人喜欢。”

赵怀信的颜色是公认的好,五官长相,几乎挑不出半点儿瑕疵。

“可不是么。”老太君笑着道:“这子肖母,赵夫人当初就是貌美淑慧。”

贺老夫人做媒当然挑好话讲,不过说到最后,也是实实在在道:“老姐姐尽管放心,赵夫人也和我保证过的,两家眼下结了亲家,怀信再敢传出丁点儿不好的流言,赵家长辈头一个饶不了他。且这提亲,是他自个儿去他娘跟前求的,定然是非常中意七姑娘,人都说一物降一物,看来青竹就犹那如来掌心,日后让他服服帖帖。”

老太君担心归担心,孙女儿愿意,她也不好再说,只盼着真像贺老夫人所讲,赵怀信能真心待她。

喝过茶,走了礼节,贺老夫人又说想见见顾青竹。

贺老夫人碍着身体原因,参加宴席的时候比她还少,所以单听说过顾七姑娘名号,还未见过真人。

提亲一般用不着姑娘家去会客,但她也仔细梳妆打扮过,故而被点名不至于慌乱,正了正衣冠便去了前厅。

正是娇花般的年岁,皮肤细嫩,两颊天生透着抹淡粉,不用施粉黛就靓丽难掩姿色。顾青竹上前福礼,笑盈盈的同贺老夫人问过安,这场合不用她说多,单立在老太君身旁候着。

京城以美貌著称的闺秀不少,顾七姑娘的风头不算拔尖儿,但令贺老夫人十足惊艳了一回,半张着嘴,许久才夸赞道:“怪不得怪不得!这丫头如此品貌,怀信那孩子着了迷是理所当然啊。”

顾青竹微微笑着垂下眼,扮作羞窘的样子。

在老太君眼里,自家孙女儿当此殊荣,稍微谦虚了句,心思一转,拉着顾青竹的手笑叹道:“别看我府上姑娘多,我却最怜惜这丫头,说起让她嫁出门去一时半会儿还真舍不得,所以也劳烦您和赵家捎个话儿,两个孩子采纳换了更贴,这纳吉往后的事儿,等青竹明年及笄后另行商谈,可好?”

贺老夫人顿了顿,生出些感慨,颔首道:“虽说同在京城里头,这姑娘出嫁后确实拘束的很,您想多留身边些日子是自然,我回去和赵家提提,具体再商量着。”

提亲顺利,赵家听说老太君的意思,考虑后便应允下,田氏觉得自家儿子有婚约在身,媳妇儿娶进门是早晚的事,且多等一年半载的,儿子仕途有个眉目,成家立业更合适。

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赵怀信自良辰馆那次着了沈昙的道,后来没参加过任何酒宴,只和田桡单独吃过几次酒。

正好这段日子,南方的闸蟹陆续送到京城,吃蟹喝桂花酒的好时候,上次程家办百日宴,顾青竹他们赢了赵怀信,拿遇仙阁一宴作为彩头,但端午时没抽得空闲,让田桡叨叨许久,借着机会,赵怀信便和朋友说好包下一层,兑现当初诺言。

顾青竹是想推掉请帖的,可自家四哥和嫂子也在被邀之列,顾明宏只知道赵怀信将来要做妹夫的,是以应允的很快,倒让她没了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