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在程府那番话,略微不安的回过礼,客人都到了,再走显然不合适,只得重新寻了张离得远的椅子坐下。
老太君曾在宫里设宴时远远见过赵怀信,那时他还是十四五岁刚拔长的少年,青涩未褪,说着不知天高的话还自有一派意气风发,如今瞧着越加英伟俊秀,举手投足稳当许多,怪不得虏获外面那么老些闺秀贵女的芳心。
“程老太太是个有福气的。”老太君笑着打量过一遍:“孙儿如此的一表人才。”
赵怀信笑道:“是您老抬爱了,我祖母要是听见,八成要和您讲讲恼我恼的跳脚的事儿。”
顾青竹让颂平把香瓜移到这头桌子上,自顾自的继续把先前的瓜分成小块,旁边摆着一小碟子短竹签,手上忙着,耳朵不忘听赵怀信和祖母的对话,这一听着实令人诧异,赵怀信妙语连珠光说讨人欢喜的话,明显的拍马,还真句句拍到实处,连她这个旁观人都觉得通身舒爽,没有半点突兀的地方。
老太君被哄的开心,心里头也叹人家这张巧嘴怎个生的,过了会儿,赵怀信见铺垫差不多,来这一趟目的已达到六成,给顾家长辈留个不差的印象,于是笑着表明了来意:“我母亲差我来给顾夫人送贴,在前头听说夫人不巧外出,便想着先将帖子放于您这里。”
说完,后面垂首待命的红豆把手里一封火漆封好的信呈给于妈妈,再由于妈妈捏着给了老太君。
自从李氏为搭救顾明卓的事情拜访赵府道谢,两边联系便没断过,逢年过节顾家都精心制备礼品送过去,礼轻礼重倒次要,主要为表受人之恩涌泉相报的心情,田氏乐得与她结交,偶尔邀约着一道喝喝茶逛个铺子。
前段时候顾家大爷升了正三品,李氏随着被封为郡夫人,陆续有不少城中命妇下帖为她祝贺,可堂堂赵三公子亲自来送就颇有点儿耐人寻味了,老太君心里暗暗猜测,喝茶时还观察过他举动,无奈看不出有甚问题,目光清正从没乱瞧过哪儿,说话也是坦然的和人对视。
切好的香瓜连着盘子端到每人手边,顾青竹一手的甜水儿,绕到厢房洗了把手,墨迹许久才又回到前厅,结果丫鬟刚打起帘子,那头顾明宏满脸异色的撞进来,身上还套着监生服。
长松苑正厅的门前竖着张仙桃老翁的福寿屏风,正好遮着里头的光景,老太君听见动静还笑着摇了头,提着声音说了句:“要成亲的人,竟还不若以前稳当!”
顾青竹正欲张嘴调侃四哥两句,一回眼,却见他脸上愁云密布的,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张着嘴愣是半天没发声。
作者有话要说:感恩并且庆幸我的小仙女们都如此温柔,为表爱意,今日会有两更奉上(另外一更在晚间)。
挨个壁咚(总裁脸)。
第58章第五十八回
国子监每日傍晚放课,外地县的学生吃住都在里头,城里的子弟不拘着住宿,许多人家专程派的随从中午去送个食盒,吃好再拿回来,顾明宏也是一样,这个时辰回府的时候屈指可数。
顾青竹稍稍一想,就觉察出不对之处来。
“七妹别说话,先随我出来。”顾明宏压下心内的汹涌,小声在她耳边说完,清咳两声,走两步到屏风拐角半露个身子,向赵怀信道过礼,淡笑着解释道:“祖母,我从坊市买来不少端午节庆用的东西,还有家里酿的雄黄酒,先让青竹随我去挑拣看看,装选成盒,晚些好让怀信兄顺路带回府。”
类似百索和艾花姑娘戴来端午避邪的小玩意儿,早半个月街上小贩已摆起来了,顾明宏买着买着也成习惯,逢节都要给顾青竹送,不过屋里坐着客人,贸贸然的寻着人去办些芝麻大小的事儿,有违待客之道,老太君劝道:“派于妈妈过去不就成了?哪儿非赶着你俩这会儿子办。”
顾明宏顿时为难,事出紧急,又要暂时先瞒着老祖宗,到底怎么说才能掩人耳目的把七妹喊出去?
老太君年纪大了眼花,又坐在罗汉床上,离屏风差着十来步,因此未察觉他面色不对,赵怀信反似有所悟的看了顾明宏一眼,然后笑着开口和老太君商量,想和他们同路去看看府上自酿的雄黄酒。
是以三人一起出了院子,顾明宏从踏出门的那瞬,脸上笑便再撑不住,只管紧着步子往前一通疾走,顾青竹抿抿嘴儿,惶惶不安的跟在后面,赵怀信还蹙了眉叮嘱她小心看着路。
“四哥,四哥你等会儿。”顾青竹见他越走越差,完全不似去窖里挑酒的样子,迫不及待的拉了他衣袖,喘着气问:“到底怎么了?”
前院无客时,来往过路的丫鬟均没几个,顾明宏吐了口浊气,后对赵怀信先道了谢:“多谢怀信兄方才出言解困。”
赵怀信道:“哪里,顾公子不妨先和七姑娘说事,我看旁边就是花厅,先去那边坐着等候二位。”
会察言观色的人很容易博人好感,简单交流完,顾明宏心内又多几分感激,目送他进了花厅,才转身对顾青竹艰难的张开了口:“你听完我说的莫要慌乱,眼前仅是得了个消息,其余的都还待打探。”
正午阳光大好,透过茂密的树叶零零散散的洒在地上,枝桠间还有跳着觅食的灰雀,时不时发出一两声鸣叫。
顾青竹觉得先前的燥热气儿呼啦下子被吹没了,舔了舔唇,摇摇头道:“四哥直说便是。”
顾明宏想了整路怎么婉转告诉她,临近跟前,胸中点墨统统成了无用功夫,半个多余的词儿俱找不到,拧着眉头干巴巴的开了口:“宫里送来消息,叔父在宜宾办公务遭了山崩,头受到重伤,消息发出来前还未清醒,同行的王大人情形更是严重。”
宜宾多山多丘陵,温润又雨水密集,正巧前段谷雨时节,雨下的更是多,洪水山害均不是稀奇事儿。
“山崩?!”顾青竹瞪大眼睛,只觉从头到脚一寸寸像是要被冻住般,连口中牙齿打颤的声音都听的清楚,喘了两下,懵然后退半步:“那我爹,我爹他...”
顾明宏赶紧伸手攥住她胳膊,生怕她一个受不了瘫在地上,安慰的话不连断的说给她听:“只是受伤,目前性命无虞,我爹和四叔已经去宫里探消息了,明日四叔就带着人手赶过去,如果情况合适,尽快接回汴梁医治。”
顾青竹脸上青白一片,两只手要互相抓着才不至于抖的太明显,乱七八糟好多东西一股脑儿的钻进脑袋里,眼前仿佛又看见自己跪在母亲的灵堂边,身旁是走路还不顺当的明卓,满眼满目的白布帐幔,一时间胸口闷的透不过气来。
“青竹,青竹?”顾明宏见她怔松着连眼儿都失了神,硬是手上发力让她看着自己,急道:“圣人已派了两位太医院的院判还有明善堂的许郎中,连夜上路过去会诊,叔父肯定能够化险为夷的。”
明善堂的许郎中是远近闻名治疗跌打的行家,得他手相助的人数不清,殊不知越是这么说,顾青竹更能猜想到父亲受伤的凶险,宜宾算不得小城,离泸州又那么近,远水救不得近火,如果真是伤势无碍,二伯父那边何愁招不来医术高明的大夫?连二伯父都指望不上,定是糟糕的不能再糟了。
一颗心如油水里煎过,她许久方找回自己的声儿,想想自家情境,顾明卓尚撑不起门楣,真真独剩她做长姐的支着了,所以这节骨眼儿绝对不能软下,不然还指望着三房谁去主事?
“我听着呢,四哥。”顾青竹嗓子扯的干疼,弱弱出声说了话,摸出点思路道:“若是真像你说,千山万水的,我爹怕是一时半会儿挪不了身子,既然有太医赶去,不如呆宜宾养的差不多再做其他打算,我这就回屋收拾东西,明日和四叔一起去好照顾父亲。”
顾明宏拦着她道:“父亲临入宫时交代,让张姨娘准备着跟四叔去宜宾,叔父人毕竟躺在床上,好些活儿你立时上不得手。”
论伺候人,顾青竹确实差张姨娘良多,而且她也听出顾明宏的言外之意,有些事她这做闺女的插不上,还得仰仗张姨娘才行。但却也打消不了她的念头,父亲生死未卜,明明有路子,自己还窝在这院墙里面盼等着消息,可不要疯了么。
“晚上我去请大伯应允。”顾青竹说得这一句,初闻噩耗摇摇欲坠的姿态不复存在,脊背慢慢挺直:“明卓那里四哥多操心,或者我们不在,让他去长松苑陪着祖母也好。”
顾明宏怜惜的拍拍她的肩,答应下来,顾老太爷那边怕已有人去报,但老太君还需瞒两日,徐徐透出意思,近来她头昏次过几次,大夫私下里和顾同林提了醒,不宜大喜大悲,饮食也要忌口。
兄妹两人心绪难平,复去老祖宗那儿时,多亏赵怀信帮着瞒天过海,雄黄酒坛子是仆从抱过来的,他只睨了一眼,便在老太君面前说的头头是道,别的听了还以为是亲手酿过一般。
出了如此大事,归府的李氏却是后头得到消息的,好端端欣喜着在外头挑过布匹棉花,进府简直迎头一棒,反问顾明宏好几声,怔松半晌,锤着胸口苦叹道:“咱们家到底犯了哪路神仙!好人却不得好报?青竹丫头得信儿了么,她可怎么受的住哟。”
顾明宏也难过的厉害:“七妹要和四叔一起去,父亲同意了,现在正收拾东西,祖母那边还未说,七妹刚以抱病借口走的,明个说腹泻卧床,好歹可以拖延几日。”
******
宫里。
圣人当着顾同林的面儿拂袖摔掉一整套青釉瓷杯,此杯是年前送进宫来的,色泽剔透十分得他喜爱,可见是气急败坏到极致了。
“真是反了天了!”圣人指着南方破口大骂:“朕的天下,居然养出这么一群贪赃枉、法胆大包天的败类!贪污被举,明知道是朕暗中派的官员调查,还有人通风报信,暗杀肱骨重臣,他萧允是干什么吃的!一州知府居然让人如此爬在脑袋上作威作福,干脆除官回乡种他的地去吧!”
跪在地上的两位大人以额抵地,脸上的汗滴滴答答的往下落,生怕一不小心殃及池鱼。
“圣上息怒。”左边跪拜的大臣颤巍巍的回道:“萧知府也在此次山崩中伤了腿骨,现下无法下地。”
圣人怒极反笑,指着他反问:“伤了腿骨?朕看他是脑袋架在脖子上头嫌/太/安/稳了,别说不能下地,就是爬也让他爬出门给朕查,彻底的查!”
“谨遵圣意。”大臣合上嘴不敢再乱说一句。
顾同林自然也没什么好脸色,他今日二次入宫,原先信上说山崩受伤,天灾难免,谁知夜里爆出顾同山其实另有其他使命,很有可能是被人盯上杀人灭口所致。
天灾又变人祸,不得不从长计议。
圣人雷霆震怒过后,点了几个人名,作为钦差随太医一起即刻启程前往宜宾,彻底捋清楚来龙去脉,还直接撸了拇指间的扳指赐给顾同林,嘱咐道:“和你那四弟说,见此物等于见朕,若有需要,但凡真凭实据拿着了,干脆斩上几个以儆效尤!”
牵一发而动全身,圣人在寝殿砸杯砸壶的那么大动静,没出多久,朝中许多重臣从自己消息网中知道此事,赵家既是其中之一。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奉上。
沈大:你们挖墙角的都消停吧,青竹人已经投奔我来了(冷笑)。
赵三:...求收留(微笑)。
第59章第五十九回
宜宾离汴梁路途遥远,即使再轻装简行,要拿的东西零零总总归置起来也有几大包。
听竹苑的油灯彻夜点着,颂平避开顾青竹躲在厢房里头,抽泣半天才红着眼圈儿跑去整理衣物,薄裙厚衫自带个两三套,都是些青的蓝的不显山露水的颜色,颂安把能用的箱笼翻出来,选了结实耐潮的留下,不过多久该装的已经大差不差。
黄姑姑跟在后面查漏补缺,顺手往箱笼丢上几颗除潮的丸子,对于顾青竹此番出行甚不放心,言语中又小心着尽量不露出涩意:“姑娘还是让我陪着您去吧,颂平颂安再怎么说,哪里出过那么老远的门儿?拐山进林的,连南北都分不清。”
顾四老爷一行走荆门那条路,出了开封府能路过顾明瑞所在的唐州,倘若有个需要也方便些,待过荆门,大小河道交汇如织,豁着银子包上条商船,行水路直达宜宾能节省不少日子。
“黄姑姑在家帮我看顾着明卓。”顾青竹在布袋里塞进许多药瓶子,仔细抽带子扎紧,顿了顿手:“也只有您在家,我才安心点儿。”
家中平安顺遂还好,一出事,就显得血脉至亲的重要,黄姑姑年轻时伺候卢氏,走过的地方怕是比京师某些贵夫人都多,实打实累积下的行走经验,如果可以,顾青竹自然想带上她,可和胞弟想比,路上那点便利就如浮云一般。
黄姑姑叹了叹,重重点头承诺道:“我定寸步不离的守的小少爷,绝不辜负姑娘重托的。”
天仍漆黑一片,管事派人将顾青竹的东西一件件的搬上车,黄姑姑用个把时辰缝制的好几套护膝也装了进去,麻布里头裹着厚厚的棉絮,外面再包层锦缎,贴身用也不会磨太狠,若骑马便用的上。
出发时刻,顾家两辆马车哒哒的走在清冷的巷子里,人数所限,张姨娘没有带丫鬟,同顾青竹她们四人共乘一车。
张姨娘的行李最是精简,连衣裳都不肯多拿,唯独攥了卷夜里抄出来的地藏经,心内默念着经文,只为消除业障,祈求顾同山平安渡过难关。
南熏门外,王家的马车停靠在路边,同样在山崩中受伤的王大人家长子上前和顾同鹤抱拳互礼,圣上钦点的几位大人陆续在此汇合,没有过多言语,大家悄无声息的上了路。
顾青竹宿夜未阖眼,竟无丝毫睡意,抱着双臂端坐这,眼睛盯着马车前头的一摇一晃的布帘,车轱辘碾压道路的声音吱呀响个不停。
忽然,由车外传来阵由远及近的马蹄声,错落有序,愈发清晰起来。
没到开城门的时辰,他们出得来是有宫里的安排,别人却不容易通融过去。赵怀信一路策马疾奔的追着车队,守城的兵士哪个不认识他?又见是副眉头紧锁山雨欲来的清冷神色,闭嘴赶紧打开旁边的小门,凤九的手扬马鞭扬的酸痛,依然落后他两个身位。
“七姑娘。”顾府的马车很好认,顾四爷骑马在前,赵怀信拽住缰绳将速度慢下来,嗓子被风吹的有些沙哑:“我有东西相赠。”
幸好顾青竹的马车行的靠后,打头有些大人扭头望了望,除了火把四周的光亮,远的地方俱看不到,只以为是哪家缺了东西,府上下人紧赶着来送的。
顾青竹听出是赵怀信,不解侧过头,抬手撩起了车帘子,只见他正在不远处,火把的橘光忽明忽暗的照在脸上,随即轻声开口道:“赵公子这是...?”
为着坐车方便,她头顶的长发松散的挽成个结,服帖落在脑后,对比着脸盘显得更尖细,娥眉淡扫,眉间似有似无的笼着抹清愁。
赵怀信望她了眼,微微出了神,最早相识还道是个乳臭未干的丫头,不过半年而已,如今再看,却禁不住怀疑当初自己如何走的眼,明明样貌身子没变太多,感觉竟隔着十万八千里。
“这里头有几封信。”赵怀信刚刚得到消息不久,推算出她们要走的路线,然后将沿途熟知的好友尽数列上去,包括宜宾当地首屈一指的乡绅,并覆上了介涵:“收好,需要的话多繁杂的事儿都可以寻他们帮助。”
张姨娘微惊的看着两人,竟不知何时如此熟稔的?
顾青竹满心满眼考虑的都是父亲受伤的事,赵怀信早先那段儿言辞实实在在被忘到脑后,她看着递过来的一叠信,怕有十几二十封,嘴唇动了动,点头说道:“大恩不言谢,待我和我爹回来,再答谢赵公子。”
赵怀信没再多说,抬眼看着天边透出的一丝亮光,道了声‘一路顺风’,接着马儿渐渐放慢步子,直到停在路边打出个响鸣,久久未动。
顾青竹怀着心事,面儿上又无半点在意赵怀信的样子,所以张姨娘自发将送行那‘惊众目’的插曲给忽略过去。
一路舟车劳顿的急赶,事关机密,到唐州也没同大哥顾明瑞有所联系,就这么直抵荆门。马车再好,日日夜夜的坐着,腰背和股间也是酸痛难忍,黄姑姑缝的护膝派上大用,接上段绳子就能绑在腰里,有所支撑倒还好上许多。
荆门北枕荆山灵脉,层峦叠嶂,水系四通八达延展至各方,顾四爷安排顾青竹在客店里缓解两日,趁此期间打理包船事宜,再另行上路。
客栈坐落在河湾之中,临江近又能避开集市的喧闹,颠簸那么久,顾青竹身体底子好,除了精神欠些到无碍,反而张姨娘和颂平受了寒气,湿热天气还要穿的严丝合缝。
几人在客栈睡了个昏天黑地,睁开眼,却不知今夕是何夕,因要的套间,顾青竹和张姨娘一人一间,颂平颂安在外屋。顾青竹翻了身不愿动弹,闭眼又睡了许久,隐约听到颂平的说话声。
“还有三日就是端午,估计在船上过,明儿白天咱们去买点现成的糖粽子和白团,木瓜和菖蒲也要,切成丝拌起来。”颂平揉着鼻子,声儿都是嗡嗡的:“过节不能太凑合,走得快说不准姑娘生辰前能到地方,阿弥陀佛,保佑老爷平安无事,团圆了也好庆贺下冲冲晦气。”
颂安帮她拉了拉被子,就着杯子喝了口水道:“你且安生养你的病,明儿晨里我多掐块银子给小二,托他办了,咱们人生地不熟别再给四爷添麻烦,我见姨娘咳的重,吃药丸子总没有煎药对症,得请个大夫来。”
两人悉悉索索的小声说着,顾青竹回忆着算半天,才发现真要到生辰,别说误了今年的,只要父亲好,便让她永不过也是甘之若饴。
这一夜睡的安稳,却不知为何做了个稀奇的梦。
梦里正是她生辰当日,在一整片竹林里的石台上侧卧着小憩,鼻尖似乎还能问到竹叶的清香,睡的正沉的她被人唤醒,映入眼帘的依旧是青翠的竹林,还有俯身低头笑看她的沈昙。
“你是谁?”顾青竹很奇怪,明明清楚他是沈昙,为什么还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沈昙姿势都未变,闻言淡淡笑了笑:“我是天上的仙人。”
顾青竹似是不明白:“仙人来这做什么呢?”
沈昙又道:“因为答应过你,生辰礼一定送到。”
最后他掏出的东西好像根本没看清,却让人欣喜的很,顾青竹梦醒之后,才发现天已是大亮着,摸摸自个儿额头,道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想,心内笑自己居然惦记人家送的东西,这梦见了倒还真就又有几分好奇。
顾同鹤找的船已经停在岸边,同路人多,渐渐分出了快慢,顾青竹他们紧赶慢赶行在前头,休息两日倒重新被甩在后面,不过水路顺畅,往下走便不会费太多心力了。
水路上走了七日,端午便是在上头过的,各家互相赠粽子,简单吃了顿,顾青竹还破天荒的饮上两口雄黄酒,不为别的,她晕船晕的厉害,酒的辛辣送入口中好歹能压几分胃间的翻滚。
待终于抵达泸州,顾青竹恨不能从船上跳到岸边,期间呕吐到看见江水滚滚便忍不住的地步,脸颊的肉眼瞧着陷了下去。
码头对面正是漫山的荔枝树,葱绿色的铺了整片,枝头已经结出不小的青果,阵雨刚过,河面上笼着片流云似得水雾,本是美不胜收的景色,她却大煞风景的伏在石头上忍着胃里的难受,耳鸣眼花。
顾青竹张嘴喊着颂平的名字,想让她找杯冷水来,过了会儿,感觉肩头被人轻轻拍了拍,面前送来只竹筒,里面盛满了清水。
顾青竹拿过竹筒喝了两口复又吐出去,将嘴里苦味驱掉,才松了口气,一点点的把剩余的水饮入腹中。
水透着竹子的清香,过后还回味甘甜。
“这水从哪里打的?”顾青竹只觉胃中好受多了,撑着石头刚想站起身,不料俯身过久,猛地起来头晕目眩连站都站不稳。
码头归泸州官府管辖,今日清退的闲杂人等,留作他们靠岸使用,沈昙早早等在岸边,几乎在第一时间寻到了顾青竹的身影,目光跟随她下船蹲在河边,少有的羸弱之态,让他心头猛的紧了紧。
“你怎么瘦成这个样子?”沈昙沉默打量她半晌,低声询问道:“只剩一把骨头了。”
顾青竹整个人被半圈在他怀里,眼前仍晕的交替闪过白光,看不清楚,拿手掌抵住他胸膛,饶是这样,依旧半分不稳,她有些不敢信自己的耳朵,轻声问道:“沈大哥么。”
作者有话要说:紧张的心情全寄托在码字上头,冲冲冲,存稿要见底QAQ。
第60章第六十回
扶着她的肩头,沈昙才发觉眼前的人儿比看着更瘦弱,以为她郁结于心弃饭食而不顾,任凭自己脱了相,即便知道事出有因,心内难免生出些不虞,故意将唇边那点笑意隐了去:“如这样再过上几日,你能认出我这个沈大哥,我却是认不出七妹妹了。”
顾青竹听出他的责备之意,未敢乱动,站着身子阖眼待那阵眩晕过去,总算看得他的脸,浓眉凤眼,额前几缕不慎落下的发丝平添些许不羁之气,想人家也横跨山水,却丰姿依旧。
“我晕船难耐,在江上数日单吃进去点儿瓜果,所以才消减了些,并不是故意而为。”
沈昙挑了挑眉,算是接受她的说法,单手将臂弯里挂的大氅抖开帮顾青竹披上,温言道:“两军对峙最怕兵卒未行,后方先乱,既然为你父亲奔波至此,至少先得把自己照顾周到。”
顾青竹温顺应下,急切问道:“沈大哥可是有我父亲最近的消息?”
“正要与你说。”沈昙虚虚扶了她坐于山石,将目前状况介绍道:“顾三爷已无性命之忧,但伤势要稳定下来需一阵子,前日我随师父将他接来,正在一处居所养伤,所以青竹不必再辗转去宜宾,晚些就能见到。”
顾青竹脑中预想过许多艰险情形,包括最差的状况,水路这些日子,除了晕睡就不曾停过,哪知道才下船,便能听闻父亲确凿安全的消息,可谓是山穷水尽间窥得柳暗花明,胸中压迫的那块巨石顿时消失的了无踪影。
“真的?”她紧张的站起来,很是不知所措的望着他,眸子里迸发出异样的神采,连男女大仿均不顾了,主动凑上前抓住沈昙的袖子,问道:“我爹还活着,就在泸州?”
沈昙扫了眼小臂上头的纤纤玉指,颔首安抚道:“当然是一切安全,青竹不必多虑。”
顾青竹不知不觉的抓紧了他,眼中热泪骤然而至,扑簌簌的往下落,心底的后怕按捺不住的喷薄而出,忍也忍不住,就这样蹲身下去哽咽起来。
顾家二爷如今身负泸州这一方之任,另要时刻注意宜宾那头的动向,日夜忙的/分/身/乏术,且不用说教导沈昙功课,连自己手里头好多要事,均由他协助办理。今日接应京师众位大人,也是沈昙一力安排妥当,周围山林设下层层布防,确保来人顺利入城。
停在岸边的马车陆续出动,附近人少,顾青竹下船又避人耳目找的偏僻地方,故而并不引得侧目,沈昙倒毫不介意的弯了身,单膝点地,如同座山石般罩着她,无言无声的陪伴着。
一阵谷风吹来,河面上水雾散了又聚。
垂首落泪的顾青竹难过到一半就生了悔意,也是奇怪,家中时惊痛是有,但无论对着李氏还是四哥,都能控制自己,连路上和颂平颂安,也只湿湿眼角,不若现在这样,泪水真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掉个不停。
似乎沈昙在身边,她就格外的小女儿气。
颂平和张姨娘在车旁等,颂安帮着拎完东西,便跑去岸边接顾青竹上车,下船时姑娘没让她跟,码头并不多大,一眼望的到头。
“姑娘怎么了!?”颂安瞧她耸着双肩在哭,可是吓唬的不轻,怔怔瞪着旁边的沈大公子,立刻想到老爷遭不测上面去了,捂着嘴一时不敢往前上半步。
沈昙并未抽手,但凭顾青竹牵着,斜眼看了看颂安道:“顾三爷无事,七妹是喜极而泣了。”
颂安一听鼻子也泛酸,见沈大公子点点头,立刻合十念了声佛,过去把自家姑娘从地上搀起来:“天大的好事,姑娘赶紧随我去擦把脸,咱们精神点才好去看老爷。”
******
顾家二爷接顾同山到泸州,是为着提防宜宾的亡命之徒,制造一次山崩没达到目的,人豁出命去,不管不顾的置人于死地并不稀罕。泸州辖内有他坐镇,别处宵小自收敛些。即便如此,客栈驿馆,包括顾二爷自家府邸,都没敢让顾同山和王大人居住养伤,出人意料的安置在泸州富商许家的豪园之中。
说起许家,发家之路足以撰写出本奇闻异志。
祖上最早在扬州一带做木匠营生,凭借身好手艺,十几年积累了些资本,带着同族子弟算是扎稳了脚跟,后来朝廷招募能工巧匠前往河南府扩建佛像窟龛,许氏一族被挑走不少人手,经此得前朝皇帝连声赞叹,直呼神技。
有了天子首肯的金字招牌,许氏在木匠雕塑的行当里顺风顺水。
后来又过一代,时任族长是位颇有经商头脑的奇才,投资丝绸布匹,再次借得东风,赚了个盆满钵盈,其子女也各自涉及不同领域,在哪儿提起名号,都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