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叶磨蹭了会儿,见顾青荷不为所动,暗暗腹诽着往里屋收拾箱笼,当初上京时带的东西不多,一个年过去,光衣裳斗篷就添了两箱,还有首饰等零零碎碎的物件,估摸两车勉强强能拉完。

顾青荷与王蒙互诉了衷肠,整日思考着如何留在京师,她倒不介意返老家蹉跎几月,但人走茶凉的事儿听多了,免不得害怕王蒙改主意,那时候天高皇帝远的,姑娘家连府门都难出,再想联系到他怕不能了。她看的明白,必须趁热打铁把关系定下,接下来才能没所畏惧。

想到这,顾青荷脑子一热,竟欲当面锣对面鼓的去问老祖宗缘由,想法子求得多呆几日,好歹能和王蒙如约会面,给自个儿吃颗定心丸。

老太君半分不想见她,为着最后留丝薄面,以身体不适拒了,传话的大丫鬟正是王家人上门时在厅里伺候的,王家老太太话说的模糊,可稍微动动脑筋就能猜出个一二,所以对顾明荷带着丁点儿鄙夷,嘴上还得恭恭敬敬:“老祖宗说明儿晚上摆席招待您和两位表公子,有什么话到时候说也不耽误,小姐若有需要的尽管让下人们来报,把路上吃的用的必要带全乎了。”

心中藏事的人对眼神儿敏感的厉害,顾青荷强扯出个笑,让丫鬟替自己和老祖宗问安,匆匆回到客院房门刚关上,怒的将青瓷瓶中插的花枝□□往地上一甩,复又重重碾了两脚:“定是顾青竹在老祖宗面前搬弄是非!她和沈大公子眉目传情,竟有脸子来说我,真...”

“我的小姐哎!”甘菊赶忙掐住她胳膊,垫脚透过窗子朝外看了看,两个仆妇在低头扫洒,稳了稳心神劝说:“隔墙有耳,您可小声着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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践行宴吃的热闹,顾明丰兄弟俩颇有种受宠若惊的样子,顾青荷满肚怨念跟着弟弟启程南下,直到上车没再给过顾青竹好脸色。顾青竹不知生出这么些事,李氏不让她再操心,便省了那份心神,眼看着距圣人赐宴临水殿的日子愈来愈近,拿的出手的才艺依旧没着没落。

往年这个时节,圣驾临幸宝津楼、宴殿、射殿这些个地方,逢进士放榜,还有闻名天下的琼林宴,今年圣人定在临水殿观龙舟争标,金明池风光秀丽殿宇错落,城中大小官员的家眷,几乎都能收到请帖,东街还有酒店饭馆和卖零嘴儿的铺子,百姓游人络绎不绝,场面热闹的紧。

好生生的松快场合,皇后一句话让城中闺秀愁的想破头。

皇后觉得男人们看争标,女人们合着也应有别的消遣,特邀请来杂剧班子,拟下本子听戏,并说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各家未出阁的姑娘献艺添彩也是桩喜乐事儿。当然,无相干的人俱入不得门,姑娘们用不着脸皮薄,自己或三五成群合演均可,传闻连六公主都打定主意参与一把。

这可难住了顾青竹,她起步晚六艺不精,总不能抱了算盘给人表演算账罢。

倒是余玹夫人为她出谋划策,诸如琴棋歌舞此类,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般年岁的闺秀有个压箱底的绝活不稀奇,顾青竹本身不爱出风头,速画和煮茶却能另辟蹊径。

“书画要费时间,我到时许久不出图干着急便不美了。”顾青竹眨眨眼,几乎当即拍板要煮茶,好在还懂得掩一掩,不好意思道:“只是茶到底是入口的东西,会不会有甚忌讳?”

“节骨眼儿上底是着相了。”余玹夫人虚点着她额头,笑一笑:“能被圣人挑中的地方景色绝不单薄,以你在课上的功底,若被几幅小图难住我可没颜面在府里教了。”

顾青竹连连摇头:“夫人技艺无双,是青竹资质浅薄罢了。”

余玹夫人挑眉:“我便知你这性子,也好,若真个煮茶,记得将用料单子提前递上去,总有人给你预备,那么多双眼盯着,你再心细着点就成。”

有了法子,顾青竹略微踏实点儿,再向夫人讨教过宫里贵人们常饮的茶色,可谓包罗万象,夜里坐在桌前列出整整两页的配料,凭着印象将常用的划去,余下的留作考虑。赐宴前面那些日子,听竹苑一日三餐几乎都有要煎茶,如意再嘴馋,尝到最后看见炉上烧起水便捂着嘴借口遁逃。

第41章第四十一回

金明池岸边的杨柳如弯了腰似地垂在水面上头,大堤四处芳草萋萋,春深似海。

圣人帖子邀的齐全,但邀请德高望重的长辈多属礼节客套,如老太君的腰背忌水气,小龙舟夺标安排在午后,算起来天不亮起身,在湖边呆上一天显然撑不住,于是由李氏带着顾明宏和顾青竹赴宴。

大殿临北水,往西几百步有座仙桥,栏杆刷的大红油漆,因着三桥相连像是云中的彩虹,老百姓都称它为‘骆驼虹’,仙桥连着湖心的五殿,殿与殿间回廊蜿蜒相交,这地方隔着湖水离市井甚远,倒如世外桃源,顾青竹一行由几位宫女引着进了其中一殿,刚踏脚有股子花香味扑鼻而来。

侧位坐着宫里的娘娘们,从左边起依次是淑妃、刘贵仪和王昭仪,俱是诞过龙子的,才有殊荣随御驾出宫。

刘贵仪穿了身藕色底子玉兰花的大袖,上头的花瓣用金丝绣几遍又缀过小珠,既不会抢皇后风头,细瞧显还华贵脱俗,她食指掐着根银镊子,从宫女端的香盘子里挑出截子扔进香炉,温婉笑了声:“夫人们品品这个,香气清淡,能醒脑提神。”

香气真个就像满池睡莲盛开似的,清幽怡人。

“门外闻见还道稀罕呢。”李氏赞上一赞,俯身行礼,其他几位命妇也笑着附和句,顾青竹安安静静的在后面依葫芦画瓢的拜了。

淑妃颔首笑道:“皇后娘娘在后园子里,既到的差不多,咱们准备准备过去罢,戏台子都摆好了。”

午后的小龙舟夺标不能耽误,杂戏和闺秀们的才艺赶在前头,顾青竹隔着人和程瑶睇过眼儿,两人慢慢挪着走到一块。顾明宏行的靠后,程瑶确认了回才好和顾青竹说上话,她听家中说起李氏有意打听自己,顾家门风清正,郎君知书达礼,两人也见过面说过话,硬挑也挑不出不如意的地方,程瑶心里欢喜,但面儿上仍得装不知情。

“青竹妹妹一直不现身,还以为今个见不到你了。”程瑶伸胳膊虚虚挽过她,眼儿完成一道月牙,脸颊俏生生的透出粉色。

顾青竹眼珠儿溜溜转着看了前头,眉间拧出个川,抿嘴苦道:“我倒想不来,一路上尽想着才艺,早饭都未好好吃上口,程姐姐准备的什么?”

程瑶经的大小赐宴花会比她翻着翻儿的多,手遮住唇乐呵道:“那都是给她们乐意出头的人开台摆阵,赵家姐妹编了舞,缺抚琴的人,我凑数排在人后,合计没练过三回,手懒忘谱子都发现不了,哪还把你唬成这副样子。”

道的简单,顾青竹不如程瑶交际广,其他闺秀有主意也难想起她,叹了气道:“不如咱们自己游乐痛快,我投机煮茶,待会儿姐姐捧场多回一碗。”

程瑶呆了呆,恍然奇道:“好法子,我之前为何就没想到茶艺呢?”

“府上余玹夫人帮我拿的主意,也算不得茶艺。”顾青竹自问论茶艺,还不如沈昙七成,来金明池的俱见过大世面,她手里雕虫小技可不行:“免去在娘娘们面前束手束脚,只挑了些配料煎做不同口味,图个新鲜,不说我是偷懒耍赖的就成。”

说着说着,眼前豁然开朗,殿后园子的石子路一通到水边儿,隔着个琉璃瓦顶的拱门,入眼的波光粼粼,园中央配着戏台子,左右两个怀抱粗的红漆柱,石头地面上铺着红毯,厚实的帘子自上而下的垂着,顾青竹留心一眼,好些脸上带妆的艺人排着队往帘子后面钻。

皇后安排妥当请众人到对面二层看台落座,闺秀们各自招呼过,再去北边的厢房候着,照例歌舞在前,琴棋随后,两位作画的姑娘隔着屏风在廊下提笔即可,不消拘束时辰。

顾青竹分得间小房,大炉烧水小炉煎茶,宴席人多,只她一个怕熬到天黑都收拾不完,几个宫女负责煮水摆碗,她们常伺候宫里贵人起居,做活儿麻利,常常顾青竹眼神落在哪儿,人家就会意了。

几位娘娘喜好不一,顾青竹沏过红茶、绿茶,茶叶均品质上乘,再以薄荷、桂花、枸杞等下去点缀调味儿。老太君透露皇后娘娘喜甜咸口,她思考再三试着煎乳茶,外族口味她单尝过一次,还是在城东酒楼,制出的茶粗糙却味道独特的很,跑堂的说个大概,顾青竹有心记,没想现在派上用场。

长公主生辰宴李珠耍小脾气,圣人晾了她半月余,这回没再由着性子,独舞不假,却肯让朱凤珊为她抚琴伴奏。

六公主舞技自小练得,功底不用说,水袖翻飞翩若惊鸿宛若游龙,一时间众人纷纷赞叹,皇后对她纯碎面子上照拂到,露出抹微笑:“费了心思的。”

王昭仪墙头草的性子,谁都不得罪,哪家得宠和哪家亲近,圣人再表现的生气,李珠仍是他的眼珠子,随即大为夸奖道:“这么大年纪的姑娘,咱们六公主怕摘得头筹呢。”

皇后只笑不语,此时宫女举着茶托立在旁边,给每人面前再放了杯,茶盏茶碗花色相异尺寸不同,皇后睨了眼汤汁比乳白略深,散出股牛乳味儿,想起是有闺秀报过茶艺,问道:“哪家姑娘操劳的?”

宫女垂首答道:“回娘娘,是顾学士府上的。”

圣人对顾家亏欠,皇后自然认得顾青竹,点点头端起茶碗送到嘴边,乳茶香滑混着咸味,正合她心意,接着转头看向长桌那头的李氏:“本宫记得你府上姑娘叫青竹,真心灵手巧,宫里制的乳茶都没这个味道。”

李氏谦虚一阵,顾青竹还在小间里忙碌,大缸的山泉水眼瞧着要见底,这时候,有位黄门在门槛前站定,张望了下,交叠双手禀道:“皇后娘娘请姑娘晚会儿上看台,杂剧马上要开了。”

“多谢公公通报。”顾青竹笑着回说,最难一关算过去了,提着口气也卸下,将剩余的茶泡好,整整衣裳,正一正头顶珠冠,欲同宫女一齐走,哪知出门遇见位看着年长穿戴考究的宫人。

宫人笑的和善:“姑娘受累,随奴婢去侧殿整理一番,把衣裳熏过遍才好。”

顾青竹低头打量,煎茶时注意着尚且整洁,于是想婉言拒绝,可宫人不弃不馁,热络上前围着她走,口中又说厢房到底有烟火气,熏熏更妥当。

宫里规矩大,顾青竹身边也没个可以请教的,遂跟她去了,转过回廊许久,侧殿前宫女迎上前带她到屏风后头,铜镜首饰盒子均齐全,美人塌上铺着条长毛毯子,一旁衣架挂着临时穿用的斗篷。

顾青竹被伺候着脱掉罩衣,个子高挑的宫女抱着衣裳去另外一间熏香,余下个帮她梳理头发。宫女时轻时重的在太阳穴按压,然后抹头油,侧殿还烧着炭盆子,暖意阵阵袭来,周围又安静无声,顾青竹坐着不知不觉便犯起困,迷迷茫茫觉得耳边声音远远飘散,脑袋重重栽了一回,猛然清醒,身后的宫女居然不见了踪影。

侧殿那么大,顾青竹喊两声无人应,便觉得有点儿古怪,她强提着劲儿又等了会,窗外半点声音都没,环顾四周,好歹有斗篷在能遮一遮,顾青竹欲取来披上,可人才刚起身,腿上便发软咣当一下倒在镜前,若非胳膊使劲撑着,整个人非得摔到地上不可。

顾青竹张了张唇,知道自己怕被算计了,再联想最近得罪过的人,怎都漏不掉朱凤珊的名儿。

闺秀们在后园子一起向皇后娘娘见礼,朱凤珊贴着六公主站前头,顾青竹与她中间隔了两层,莫说逢面,连半点眼风俱扫不住,以为如此互不搭理便罢,万不曾想她有胆量在圣人眼皮底下设计自己。

顾青竹恨起自己太过大意,但眼下并非悔恨自责的时候,从进大殿起,她仅仅喝下过两碗茶,且是亲手泡制,除却入口的可能,顾青竹缓缓看向屏风旁置的香炉,雕花铜炉中烟气依然升腾,鼻尖似乎仍萦绕着檀香味儿,身子无力恐就拜它所赐。

既猜得根源,避着香炉绕到外面便迫在眉睫,说不定冲冲寒气可清醒许多,她顾不上深思对方下一步要走什么棋,狠狠心,用尽十成十的气力站直把斗篷扯下来,细细密密裹住自己,没留半丝缝隙,那挂斗篷的衣架子晃了两晃,微微险的往一头歪去,顾青竹想抓它一把,奈何心有余而力不足,到底实实在在的碰上了墙。

闷响后,殿门处也接着一声响,好似人撞上去的动静,顾青竹蹙了蹙眉,但听屏风那头低厚的男声响起:“嗝...这谁置的门,吃了豹子胆挡老子的路!”

前有帐幔后有屏风,她提着口气轻手轻脚蹭到墙边,探头透过空档张望了眼,门外踉跄进来位玄衣男子,约莫二十五六岁,头戴玉冠衣容华贵,因离尚远,辨不甚清楚容貌。

“宫女儿呢?”李盛脚底虚浮,胳膊撑住门框向院中大喊两句:“刚的娇滴滴宫女儿呢?来人,快来人服侍老子更衣!”

看到这,哪儿还不清楚设计之人所按何心,便是平平安安出去,有个嘴杂的坏名声也要坐实了。顾青竹心凉手也凉,湖心五殿闲杂人进不来,观他年岁家中少说也娶过正头妻子,难不成闺誉要不明不白的毁在这种人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昨儿发的一章,后台整晚都是(待高审)提示,臣妾文中没有小黄暴啊(⊙o⊙)

第42章第四十二回

顾青竹阖阖眼,勉强稳住心神,无论如何她都不会认这个命,不但不认,还要好生生站在朱凤珊眼前头,理论对质一番。对方看起来不知殿中有人,当务之急先躲到离门较近的地方,待他绕着走进内室,自己从另外一头逃出去,还是有些把握的。

李盛叫嚷一通没人理,胸中火气蹭蹭的冒,他昨儿和几位好友在快活林吃花酒,天明才睡上会子,温香软玉在怀,可就有人扫他的兴,什么争标赛舟的,一群汉子划个破船有甚看头,家里头硬派人把他架上马车送来金明池,闹荒荒心烦。好容易挑个借口出了临水殿,伺候的宫女儿告诉他,这头有地方清静休息,李盛见那宫女儿一身子细皮嫩肉,尖尖下巴勾人的凤眼,身下便有虚火往上头钻。

可人刚到,到嘴的鸭子不知道飞那儿了。

李盛骂骂咧咧重新迈开步子,打定主意要一竿子睡到争标结束,顾青竹紧盯着屏风底儿露出的长靴,他走多远,另头自己也走多远,如此再三,眼瞧着大门近在眼前,却忘了那对插着花枝的落地宝瓶,腰间沉甸甸的挂着玉佩香囊,擦过时免不得生出动静。

“谁在那?”李盛终归是皇室中人,再怎么色令智昏,对自个儿小命还爱护的,当即眯起眼踱步上前,只见一抹青翠的裙摆荡了荡掩在了帐幔后面,金明池不如宫内规矩严,常临时调派些外殿的宫人,笃定是自荐枕席的俏丫头,继而哈哈大笑道:“感情是只小猫儿,怎么着,等着爷又害羞躲起来了?”

顾青竹对这种混帐话面不改色,未接他茬,自顾自向外急走,李盛想她在故意嬉戏吊着自己,快活的不得了,一面说话,一面三步并作两步往前追,

两人醉的醉,迷糊的迷糊,顾青竹到底是姑娘,能强着跑那么大截子路已快到极限,耳边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干脆豁出去突然转过身,满目冰霜的瞪着他,呵斥道:“放肆!”

李盛猛然被唬的愣了愣,真个止住步子,再打量她浑身的穿戴,藏青色的斗篷垂到小腿根儿,下面那千层裙宫女怎样都穿不起。

“方才便出言不逊。”顾青竹见起了作用,把剩余的话趁热打铁的质问道:“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岂容你这般无礼!”

“你又是谁啊。”李盛被她占了上风,语气略微敛了敛:“本世子才要问,你躲在殿中窥探我意欲何为?”

世子...顾青竹心里咯噔了下。

圣人兄弟少,本朝这个年纪在汴梁的世子独一位,景王嫡长子李盛。

景王子嗣不丰,早早为长子请封世子,李盛幼时勉强算走正道,成家后竟张狂了,不务正业不说,整日的泡在脂粉堆里,世子妃忍上两年,结果落个外头的妓子肚中先有了动静,李盛极力要抬回府做小妾。她婚前也称得金枝玉叶,由于颜色平平,脖间还落的拇指大小的胎记,当初家中劝慰说世子年轻不羁,往后总有好日子过,如此再□□让,今日今日实在迈不去那道坎,气怒之下自书和离,李盛居然还应了。

院中树枝蒙着层新绿,水边总比别处阴寒,顾青竹脑中清明点儿,但依旧使不出多大劲,想了想开口道:“我祖父乃顾英,任职翰林,方才我在殿中,是世子不明青红皂白闯入。”

“顾英,那你就是那个...”李盛拍着脑门,眼神儿变得玩味起来:“前头相公被李珠看上的顾家女?”

顾青竹心道闻名不如见面,景王世子的恶名比听之更甚,可也无心纠结,既互相认得名号,他总不能再做出格举动,先摆脱再论其他:“世子无事,我便去前头了,皇后娘娘那里误不得。”

“站住!”李盛歪着嘴笑了声,顾青竹斗篷穿戴的严实,可这个‘严’却透着不正常,保不准没穿外衣被吓了出来,再说她长的青葱貌美,独独立在哪儿,仿若空山雨后的娇花般,邪的心思滋生出来,遏都遏不住:“顾小姐与我刚有了同室之谊,还想若无其事的走掉?”

李盛说着挡住去路,满脸的不怀好意,顾青竹再次提了警惕,脸上半分不弱:“世子欲怎样?”

“你出了门也说不清楚。”色字当头,李盛肆无忌惮的眼珠子快粘上去,沉了嗓子哄道:“我乃独身之人,你是退婚之人,今儿个咱们就好比千里姻缘一线牵,月老有心做媒,不如你先依了我,我以世子封号保证,隔日便托人去府上提亲。那傅家小子算得了什么,你当我的世子妃什么荣华享受不到。”

顾青竹笼在斗篷里的拳头都要握出青筋,吐出的话已腌脏到天外去了,换做旁的姑娘准羞愤大哭,恼过一回,终究咬牙怒道:“世子慎言。”

说罢也不管他反应转身便走,起初小步疾奔,待过了琉璃瓦拱门,索性迈开腿跑起来,什么礼仪姿态全顾不得,一门心思誓将劲儿全用上,逃出这龙潭虎穴。

起心动念一瞬的功夫,李盛参透此事定有幕后推波助澜,否则闺秀占用了外殿,院内哪能没个伺候看守的,美人投怀他乐的享受,不如将计就计,也不怕中途被人撞见,在他眼中顾青竹俨然归自己了,笑了声:“小娘子要增点情趣?爷就陪你玩上一玩。”

侧殿出去正对着回廊环绕,一截子有廊顶,过去一截又接着九曲桥,廊边一池春水上头漂着浮萍,顾青竹凭着记忆顺来时的路线逃,李盛后面紧追不舍,好几次险些勾着她的衣裙边儿,见没得逞,用上蛮力扑过去抓住她胳膊肘子一甩:“还往哪儿跑?”

顾青竹被捉的措手不及,仰身朝后倒去,将将磕在了廊柱上头,肩膀刺骨的疼,半边身子俱不能动,干脆闭上眼抡起另外没被牵制的胳膊,啪的下子狠狠扇在他右脸上,用力之大,整个手掌麻的没了知觉。

李盛结结实实挨了一下,便发狠道:“妈的,老子抬举你,你还不知好歹?小心就地把你给办了,以后就是想入老子门,也是一顶小轿进去做个妾侍!”

“做你的春秋大梦。”顾青竹怒极反笑,扬手将发髻间插的宝石掐丝的金簪□□,对着他箍着自个儿的手背刺下去。

李盛见状忙抽了手,左右她都跑不掉,瞧着那劲头,进去可是个血窟窿,怎知再想抓顾青竹,她已站在连廊台子上,风一吹,裙裾翻着浪花似得飘起来,抬眉锋利一字一句的说:“你再敢上前半步,我就跳下去。”

顾青竹并非寻死,池里的水她方才留意过,至多漠过胸口,即使真跳也不当紧,只要能摆脱眼前这浑人,跳江跳湖都敢博上一博。而李盛显然错估她的决心,仅慢了小会儿就又叫嚣着上前,顾青竹咬咬牙,毫不犹豫的起脚向后头踏,身子也倒了但好半天没落水,一股大力从背间强势的推她上去,反观李盛,不知为何抱着膝盖儿哎呦的叫着疼。

被人带着双脚落地,顾青竹还未回神,只觉得眼前的背影熟悉的紧,六神归位方认出那是沈昙。

他素来噙笑的脸没了表情,直勾勾的盯住李盛,好似一头狩猎的狮子张口要食人,李盛宿醉之意登时清了几分,咒骂今儿出门没看黄历,一个娘们厉害便罢了,现在连路过蹿出来的臭小子都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出口狂道:“我可是景王世子,想脑袋安安生生呆在肩头就赶紧的滚,爷且绕你这回。”

沈昙一动未动,全然不将他放在眼里,微微侧头小声询问顾青竹:“可伤着胳膊了?”

“有些。”顾青竹犹豫了下,仍旧实说道。

沈昙点点头,李盛刚挣扎的站起身,迎着一脚便被踢了回去,摔在地上再动弹不得,他那身力气可是军中练就出来的,普通人万受不住,没两息,动过顾青竹那只手肉眼可见的肿起来:“你该庆幸自己是景王妃所出,否则我不介意直接剁下去。”论身份,沈昙倒够和李盛比比肩,然而他哪儿是在乎世俗的人,便是太子做出此等混账事也照踢不误。

李盛欺软怕硬惯了,也只在女人面前耍耍威风,长期纵欲脾肾阳虚,眼儿下头挂着层青袋子,面色浮白,人也胖上两寸,哪里有手段跟沈昙抗衡,撑破天嘴里嘟囔些不入耳的话,沈昙眼风一扫,便阖上嘴装了鹌鹑,心里还不服气的念叨:且等着,爷总归放不过你们。

是非之地不宜久留。

沈昙携顾青竹离开另找了处厢房,这里头本是宫女儿得闲小憩的地方,软塌棉被均有,屋里的宫人瞧见沈昙时还怔松片刻,搁下手中的箩筐走过去福身:“大公子可有吩咐?”

顾青竹垂首站在他身后,只觉不让人瞧见脸才好,纷纷杂的想如何把事情圆周全了。

“去外头守着,有人来的话提前通报声。”沈昙没多说,宫女竟也颔首领命,目不斜视的从顾青竹身边走出门,像是根本没看见她。

作者有话要说:关门,放沈大。

第43章第四十三回

房中的后窗临着金明池,沈昙径自将窗子掩了半扇,再整理过塌上的东西,才放缓声音对她道:“来这边坐。”

顾青竹依言坐了,斗篷仍旧拘谨的裹住身子,大约吸入的香料不多,倦意渐渐消退了些,可身上撞的那几下伤痛交替而来,肩膀尤甚,一下下火辣辣的疼着,她用藏在斗篷里的手伸过去探了探,约莫已肿起来了。

“可曾闻过什么异味?”沈昙留意到她行步欠稳,双颊凝白,唇瓣却如被凤仙花汁浸透似的瑰丽明艳,这异色实在突兀,方有此一问。

“在侧殿时宫女点上的檀香。”顾青竹垂眸,尽量简明的道出来龙去脉,说罢拿手背贴上脸颊,想缓解那热度,奈何刚挨着不久,连手背也的烫惊人。

沈昙眉眼不错的盯上她片刻,扬手拎起桌案上的银壶掂量了下,另只手翻起扣在托盘中的白瓷杯,斟满后递给顾青竹,道:“冷泉水,喝下会好受不少。”

“多谢。”她小心翼翼的伸出右手接过瓷杯,送到嘴边又堪堪停下,静默了会儿,侧着脑袋道:“能否再麻烦沈大哥些事?”

“但说无妨。”沈昙道。

“我那罩衫仍在大殿,镜前还有两只翠绿珠花需一道拿回来。”顾青竹将细枝末节俱回忆了遍,确定没再遗忘其他:“现在想想,引我出门的宫人熟知这里的角角落落,途中有人朝她行礼,怕有些地位,而殿中伺候的两位宫女衣裳制式与其他人不同,胸前缀的是梅花盘扣。”她是在铜镜中注意到的,那时还叹宫服更替的快,年前刚时兴的纽扣式样,已然流传进宫中。

沈昙出手相救并非偶然。

他到的略迟,台上杂剧正演的热闹,七八岁的总角男童手上红穗□□耍的威风凛凛。

各府闺秀大都落了座,只余几位献舞的小姐仍换衣收拾,舞衣繁琐,待她们回到席面上时,皇后娘娘倒还记得给她煎乳茶的顾家女,特意问了嘴,宫人哪儿能每户小姐都记清楚,欲跑去询问一番,李珠却出奇不意的插上话,说瞧见顾青竹去梳洗了。

看台南侧聚了不少郎君,沈昙就立在转弯处,他耳力极佳,听闻六公主的话侧目而望,品出些不对味来,当即下了台子一路询问,还真个在关键时刻撞到。

节日之外,金明池是不拘游人观赏的,魏国公老夫人酷爱这水天一色的景致,每逢酷暑荷花满池,单看着便心生欢喜,高兴的话住个两天,所以沈府在这儿有点人脉。沈昙早派人盯住李盛,连殿内伺候的宫人也着手清查寻找,遂望着她的侧影,安抚道:“不必再伤神,我来处理。”

得了他应诺,顾青竹心内顿时微微一松,当真没继续思考,移动着找个舒服的位置侧身而坐,托起瓷杯覆在唇上,沁凉的泉水顺着喉咙流入腹中,心中烦躁稍平,她自己蓄满一杯,如此反复,沈昙再次进门时,顾青竹恰巧轻轻咽下,舌尖意犹未尽般的扫着唇瓣,无端带着股子撩人的意味。

有道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沈昙自问算不得君子,对男女之事素来随遇而安,若说以往偶有闪神,心有意而不自知,今儿隔水看见她被李盛无礼,胸口那股怒气来的遮天蔽日,再觉察不到心思,就愚钝至极了。

奉命办事的宫人不久便把罩衫和珠花一并送回厢房,另备了热水以供梳洗。

顾青竹凝视着折叠齐整的东西,缓缓吐出口浊气,事关重大,若贴身之物让人留作当把柄,纵使解释的天衣无缝也全徒然。又许是沈昙在身侧的缘故,有了依靠,胸中死死压抑的委屈胆颤倾泻而出,手指越收越紧,鼻尖微涩,一双眼儿也笼着层薄雾。

要强惯了,待顾青竹回神想努力收住泪意,头顶却意外被覆上片温热。

沈昙站在她面前,姿态挺拔,仿若那耸天入云的青松结实可靠,目光越过仅开的半扇木窗投向河岸,手掌安抚似地在顾青竹后脑轻轻移着,一时间出奇静怡。

直到盆中冒着白气的水徐徐冷去,顾青竹理好情绪,带着几分羞赧的避开他手掌,抿嘴道:“我去换衣衫。”

“我且在门外。”沈昙微微笑了笑,随后不着痕迹的撤开段距离,转身出门闭门,低头打量浸了稍许汗意的掌心,想他单手持刀直面匪军从未有过半分退意,不曾料到仅仅几个动作,那手已然三分僵硬。

顾青竹整理过仪容,拿起衣衫看见里面夹着贴膏药,脸颊又热上一热,飞快解开衣锦,顾不上精细的敷于薄肩,清凉的感觉霎时弥漫开来,收拾妥,她亲自给沈昙开了门,两人目光相触,十分默契的将方才那点儿逾越举动避之脑后。

碍着临近正午,沈昙速速讲了回去的应对之策,顾青竹屏息记在心中,推敲斟酌后,果然无懈可击,居然为求自然,还安排些细碎的说头,各种情境接应的也合情理。

顾青竹情不自禁的睨了他,真心佩服道:“沈大哥费心了,如此一来算得滴水不够。”

沈昙指节轻叩桌面,安静的厢房只余哒哒的敲击声,他停了手,道:“关于怎样惩治设局之人,青竹可有想法?”

狐狸尾巴明晃晃露在外头,凭沈昙手段,不用隔日就能将人证物据摔她们脸上,但此事牵扯极多,纵使关着门追究,多一人知情就多一份危险,况且上头那位极为护短,说不准含糊而过,于顾青竹显然弊大于利,如果让他处理,自然私下解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李珠贵为公主,毒辣的手段使不得,让她抱恨终身的路子却多的是。

这里头最最重要的,还属顾青竹的态度。

而她并不知晓沈昙脑中竟将反击的计策谋划好,心念百转,终归启唇道:“今日夺标宴后,我会求皇后娘娘主持公道。”

“好。”沈昙并无意外,顾青竹正直又不喜与人争锋,这样的言语已是被踩破底线,忍无可忍之举,虽算不得最明智的选择,但有他掌舵,出口恶气不成问题。

顾青竹明白自己这法子难免天真,清官还难断家务事,能惩治得了朱凤珊,李珠至多落个不痛不痒:“我知娘娘身处高位无法一碗水端平,这边捞不回来,总有能补偿的地方。”

“怎么,青竹还想狠狠敲上一笔竹杠?”沈昙哑言失笑。

“加官进爵金银财宝我不嫌弃。”顾青竹说的坦然,明眸扫了眼门外匆匆走来的宫人,应是那边有了动静:“圣人不想心疼,只能肉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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