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林晚见他仰头与自己说话很辛苦,便蹲下了身子:“公孙叔叔,是父亲让我来的,接下来有些事情需要与你商量。”
公孙显的五官虽然看不分明,但是他很明显地愣了一下:“啊?你爹让你来跟我商量事情?商量你的毽子用鸡毛还是鸭毛吗?”
说到这里公孙显自己“嘎嘎嘎”地笑了起来,不想一不小心给笑岔了气,突然咳嗽了起来,这一咳就有些收不住了,到最后他的脸色越来越青,话也说不出来了,看上去像是要窒息的样子。
贺林晚脸色一变,上前查看公孙显的情况。
一直站在一旁的刀雷也是一惊,对贺林晚道:“姑娘,公孙大人怕是要毒发了!我们还是赶紧送他去正房吧。”
贺林晚没有说话,他仔细看了公孙显一会儿。突然并起两指朝着公孙显的太阳穴狠狠戳去。
“姑娘!不可!”
刀雷没有料到贺林晚会突然出手,想要拦的时候已经晚了一步,眼见着贺林晚的手指就要戳中公孙显的死穴的时候,一只手心里布满了老茧的宽厚手掌突然稳稳地抓住了贺林晚的手。
“小丫头年纪不大,下手可真狠。”公孙显不满地道。
刀雷见公孙显能这么快速而准确地拦住贺林晚的杀招也是吃了一惊:“公孙大人?你……”
公孙显轻哼了一声,放开了贺林晚的手。
贺林晚笑眯眯的说:“公孙叔叔的伤势果然没有看起来那么重,这样我们就放心了。”
刀雷这才反应过来公孙显刚刚并不是真的毒发而是假装的。甚至他也并不像是他一直以为的那样毫无反抗之力。如果刚刚袭击公孙显的人不是贺林晚。而是怀着杀意的其他人,恐怕早就被公孙显出其不意地干掉了。
公孙显用那双浑浊的眼睛瞥了贺林晚一眼:“小丫头怎么发现的?这小子伺候我这么久都没有发现,枉他还是你爹一手调教出来的得力下属。”
贺林晚笑了笑:“原本我也没有发现。只是刚刚你装作毒发的样子想要把我吓走却露出了些破绽,你看上去像是毒发引起了窒息,可是你的心跳和脉搏并无变化,也无痉挛现象。我便临时起意试您一试,得罪之处还望公孙叔叔见谅。”
公孙显叹了一口气:“技不如人能怨谁?”
刀雷忍不住问道:“难道公孙大人的伤势并不重?”
公孙显似乎是想要翻一个白眼。可惜没有成功:“要不是快死了我会来住你家狗窝?只是尚有一拼之力罢了!我也并不是防着你们,只是怕万一出现什么变数我也不至于死得太过窝囊,任何地方都不可能是铁桶一块,我总得防着别的什么人。”
刀雷点了点头:“我明白大人的顾虑。当初公孙老将军就是信错了人才……”
说到这里刀雷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立即停住了话头。
公孙显沉默了片刻,转而对贺林晚道:“小丫头。你刚刚说要与我商量事?”
“是的,公孙叔叔。”
公孙显摊开手脚躺了一个四平八仰:“小丫头。不是叔叔瞧不起你,叔叔看出来了你是个极聪明的娃儿!而是有些事情是大人的事,你们小孩子就该在家里写写字,绣绣花儿,嫌无聊了出门骑骑马儿打打猎的也行,大人的事情还是别掺合了。”
贺林晚闻言并不生气,她想了想,然后语气温和地道:“公孙叔叔,你知道这次大骥国为何会撤兵吗?”
公孙显嗤笑一声:“主将都半死不活了,不撤兵等着全军覆没吗?”
贺林晚又道:“那以公孙叔叔之见,大骥国下一次卷土重来会是在何时?”
公孙显闻言又睁开眼睛,他懒懒地看了贺林晚一眼:“这次大骥国虽然败退,但是只是因为主帅娄峰重伤群龙无首,他们并未曾伤了元气,之后大规模的进攻什么时候有不好说,但是小打小闹的烧杀抢掠肯定跟以前一样不会少。”
贺林晚闻言笑了笑,并未说话。
公孙显似乎来了些兴趣,问道:“怎么?你有不同意见?”
贺林晚道:“意见不敢说,不过我判断大骥国近五年都不会有进攻的举动,说不定过不了多久他们会主动派遣使者来向我们求和。”
公孙显闻言眼中闪过一抹精光,他重新打量了贺林晚一眼:“哦?此话怎讲?”
贺林晚笑着眨了眨眼:“那么公孙叔叔现在有没有兴趣与我商议事情了?”
公孙显一愣,随即哈哈一笑,指着贺林晚道:“好丫头!有点意思!”
笑完了之后公孙显冲着刀雷挥了挥手:“你去外头守着吧,我与小丫头谈谈。”
刀雷看了贺林晚一眼,贺林晚点了点头,刀雷便退了出去。
贺林晚与公孙显单独谈了半个时辰,谈论了什么只有他们两人知道。
之后贺林晚便唤了刀雷进去,刀雷按照之前的计划将公孙显从马厩搬到了正房。
正房那边卫氏已经都安排好了,公孙显和贺光烈一见面什么话都没说,先一人给了对方一拳,然后两人在屋子里单独谈了许久。
卫氏原本打算等公孙显和贺光烈两人说完了话之后就去请大夫来给公孙显看诊的,不想还不等那两人谈完,刀雷就来禀报说五皇子殿下和薛大人来了。
第163章 不速之客(2)
昨日贺光烈借口宅子太小,让人先带贺家二爷贺光宗先去客栈里休息了,并让他今日再带大夫过来为他诊治,兄弟两人面都没有见上。不过贺家的宅子确实是住不下,贺光烈与妻儿又是许久未见,所以贺光宗体谅之下并没有什么异议,只是不想今日贺光宗带着大夫过来的时候竟然还有薛行衣和五皇子同行。
登州卫的驻所在蓬莱县,而薛行衣此次正是来蓬莱县上任的,他先行来拜会一下登州卫的受伤将领也在情理之中。不过以五皇子的身份,居然也屈尊前来贺家就有些微妙了。
原本家里来了外男是不需要卫氏和贺林晚出面待客的,可是贺家唯一成年的男主人卧病在床,与客人一同进来的贺光宗也不是很清楚情况,卫氏也只有先留在正房等待贵客前来。
贺光烈尽管心里有着千万个不放心,这个时候也只有先去回避,所以当贺光宗带着五皇子和薛行衣进来的时候病床上躺着的人已经换成了公孙显。
卫氏带着一双儿女给五皇子他们见礼,五皇子向来是以宽厚温和的形象待人,所以对待她们很亲切。
贺光宗一眼看到闭着眼睛躺在床上的公孙显吓了一跳,不确定地道:“这……三弟?”
公孙显的头似乎动了动,然后发出了虚弱的声音:“是二哥吗?”
卫氏和贺林晚听到这个声音愣了愣,公孙显竟然能将贺光烈的声音学了个九成九,就连卫氏和贺林晚也差点被唬住。
果然贺光宗在听到贺光烈的声音之后便没有怀疑,尽管床上之人的五官他也认不出来。
贺光宗上前几步走到床前:“三弟你怎么样了?五皇子殿下和新任蓬莱县令薛大人来看你了,五皇子殿下还带来了两位御医。”
“贺光烈”闻言挣扎着想要爬起来:“皇子殿下来了?快扶我起来给殿下见礼。”
五皇子连忙出声阻止:“贺大人不必多礼!请务必保重身体。”
“贺光烈”只有继续躺下。惭愧地说:“臣失礼了,失礼了。”
五皇子把等候在一旁的两位御医和贺家请来的几个大夫叫来:“你们去给贺大人把把脉,之后再商讨出一个对策出来,集你们几人之所学,想必把握能多几分。”
几个大夫领命上前来给贺光烈把脉,贺光宗和卫氏一同谢过五皇子。
五皇子含笑点头,然后看向薛行衣:“我记得薛大人也颇懂些医术。你也过来看看吧。等会儿把贺大人的情况告与我知晓,这些大夫一开口就喜欢掉书袋,明明几句话能说清楚的事情他们恨不得绕上十七八个弯儿来说。我听着嫌累。”
薛行衣低声应了,贺林晚抬头便对上了薛行衣那双平静清淡的眸子。
两人对视一眼,又各自平静地错开了视线。
薛行衣走上前来,看着一位御医给“贺光烈”切脉。
“贺大人是管用左手的吗?”薛行衣突然开口问道。
贺林晚闻言心中一跳。立即转头看向躺在床上的“贺光烈”,“贺光烈”伸出来诊脉的那只左手上布满了老茧。中间两根指节也比寻常的手指要粗一些,一看就是用惯了左手的。
可是贺林晚从昨日到今日并未发现真正的贺光烈是左撇子。
五皇子闻言也感兴趣地凑了过来:“我之前只听说公孙家的男子擅长左手刀法和左手射箭。贺夫人,贺大人也是左撇子吗?”
五皇子脸上含着笑意看向卫氏。
卫氏虽然面上很平静,贺林晚却是感觉到了她那一瞬间的紧绷。贺林晚上前半步正想要说话,躺在床上的“贺光烈”却开口了。
“臣不是左撇子,只是三年前有一次右手受了伤。大夫交代了半年不能动用右手,臣自四五岁开始习武。从未有一天荒废过武艺,哪里能够闲得住?所以养伤的那段时日臣就开始练左手刀法,练了三个多月之后觉得左手使得也还算顺手,索性就左右手一同练了起来。”
说着“贺光烈”把自己的右手也伸出来展示给众人看,果然他的右手上也布满了老茧,到真的像是左右手都用惯了的人。
五皇子笑问薛行衣:“薛大人猜猜,贺大人是左手使得好还算右手使得好?”
薛行衣看了一眼“贺光烈”的手,垂眸道:“贺大人左右手都使得好。”
五皇子哈哈大笑。
“贺光烈”又道:“说到这个臣倒是有话要说,也请五皇子殿下给臣评评理。”
五皇子闻言露出感兴趣的表情:“哦?贺大人有何事要我评理?说来听听。”
“贺光烈”似乎有些激动,挣扎着想要坐起来,贺林晚和卫氏连忙上前去扶。
“战报上说我们登州卫与娄峰那一战,娄峰最后被一箭射下了马来并且胸前挨了一刀是也不是?”
五皇子闻言颔首:“这一段我在朝上的时候听过战报,听说是公孙显一箭射伤了娄峰,并且带着人马追上去杀了娄峰的十八亲卫,还给娄峰补了一刀,最后要不是大骥国右翼军赶来救援,娄峰的项上人头就要不保。”
“贺光烈”闻言不语。
五皇子立即道:“难不成这当中还有什么隐情?”
“贺光烈”似是犹豫了一会儿才道:“原本我是不该在这个时候与公孙小将军争功的,只是我手下好几个小兄弟都在与娄峰的十八亲卫厮杀之时牺牲了,我必须为他们争一份属于他们的荣耀。”
“贺将军的意思是?”五皇子皱眉道。
“贺光烈”叹了一口气:“那一战一箭射伤娄峰的是臣,拼死追杀娄峰的也是臣带领的麾下的一队小兵,只是因为臣当时头上穿着盔甲,又因为右手有伤所以用了公孙老将军的成名刀法,所以才会被人误认为是公孙小将军。”
五皇子闻言愣了愣,然后严肃了脸上的表情:“贺将军此言可属实?”
“贺光烈”有些憋屈地道:“殿下面前哪里敢有半句虚言?臣愿意与公孙小将军对峙。”
五皇子沉吟片刻看向薛行衣。
薛行衣道:“此事殿下可上报陛下,请陛下定夺。只是公孙将军至今还无消息……”说着,薛行衣看了“贺光烈”一眼。
第164章 不速之客(3)
五皇子叹道:“这就有些难办了,父皇的封赏圣旨已经下了,公孙显若是一直找不到,这份功劳怕是只能算在公孙家头上了。”
说着,五皇子看向“贺光烈”:“我听说那一日公孙显是与贺大人往同一个方向去追的娄峰残部,贺大人可知公孙显现在可能在何处?”
“贺光烈”似乎思考了许久,然后才用不太确定的语气道:“那一日战况实在激烈,我与公孙小将军分头去追击敌军之后就断了联系,不过……”
五皇子立即追问:“不过如何?贺大人,如果你知道有关公孙显的任何消息还请详细告知。”
“贺光烈”又认真想了想才道:“我好像隐约记得,那日我带着部下与娄峰残部厮杀之时,从西南方向奔过来了一匹战马,那战马上还驮着个人,从盔甲上看应该是我们自己人,我的一个亲卫见状跑过去查看后发现马上的人已经中箭而死了,因当时我们正与敌人杀得天昏地暗所以听说人已经死了之后我也没有再过问。现在想想,那日公孙小将军就是带人往西南方向去的,那一人单骑很可能是公孙小将军的亲卫……”
五皇子皱眉:“若是公孙笑将军的亲卫,为何会是一人单骑?”
“贺光烈”犹豫了一瞬,才有些惭愧地道:“现在想来,有可能是公孙小将军中了敌人的埋伏所以派了亲卫过来求援的,可惜我当时正与娄峰残部纠缠,无暇他顾……”
五皇子疑惑地问:“西南方向?那是哪里?”
“贺光烈”道:“是栖霞谷。”
五皇子转头看向薛行衣:“栖霞谷我们之前有没有派人去找过?”
薛行衣垂眸道:“战场周围州县都找过了,只是栖霞谷周围地势有些复杂,或许有遗漏也说不定。”
五皇子立即唤来了自己的侍卫吩咐:“让闫回亲自带人去栖霞谷寻找。找仔细一些,就算是把栖霞谷翻过来也一定要找到公孙显的下落!”
侍卫领命去了,五皇子又笑着安慰带着愧疚之色的“贺光烈”:“贺大人无需自责,战场上的形势瞬息万变,你救不了公孙小将军也不是你的过错。我在给父皇去折子禀报此事之时会为你说话的。”
“贺光烈”立即感激地道谢。
五皇子微笑颔首,然后又问侯在一旁的几个大夫:“贺将军的身体如何?你们可有解毒的把握?”
几个大夫对视了一眼,当中一个年长的御医走出来拱手道:“殿下。贺将军身上所中的应该是大骥国的一种毒。配方我们倒是心里有些数了,难是难在我们不知道这毒药配置的比例,这也是此毒难解之处……”
五皇子抬手止住太医的话:“你们只要告诉我需要多长的时间琢磨出解药配方。”
年长的御医又回过身去与几个大夫商量了一番。然后才回道:“殿下,集我们几人之力,大概需要百日左右。”
贺林晚急忙道:“要这么久?可是此毒不解我父亲的身体怕是只能撑两个多月了。”
卫氏也在一旁抬袖拭泪。
“贺光烈”安慰她们道:“人固有一死,你们别太难过。只是可惜我此身不是死在战场之上。此生也无法再为陛下和殿下尽忠啦。”
五皇子问那几个大夫:“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几个大夫你看我我看你,纷纷摇头。
五皇子脸色一沉:“张太医。亏你好称杏林圣手,父皇母后也是信任你的能力才派你来山东为贺大人解毒,不想你也不过是浪得虚名罢了!”
年长的御医张太医羞愧地屈膝跪了下来,其他几个大夫也跟着跪下了。
一个年纪最轻的大夫突然道:“殿下。我等才疏学浅无法为贺大人解毒,不过或许孙神医可以。”
五皇子闻言问道:“哦?那这位孙神医在哪里?”
张太医回道:“孙神医名孙少华,是一位民间的神医。医术当在我等之上,只是此人行踪成谜。怕是不好寻啊。”
卫氏闻言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刚想说话,却被贺林晚一个眼神制止了。
贺林晚红着眼睛看向五皇子,恳求道:“殿下,求您一定要救救我父亲,我们贺家一定不会忘了您的大恩大德。”
五皇子闻言目光一闪,随即正色道:“贺家一门忠烈,贺大人也是难得的将才,此番又是立了大功的功臣,你们放心,我一定尽我所能保他性命。”
贺家人都感激地向五皇子道谢。